氣氛有一瞬間的僵滯。池淵是真服了這小鬼。他抬手摸了下鼻尖,錯開視線不看聞槳,而是伸手拎住小屁孩的衣領,直接把人提到自己麵前,指腹掐著他柔軟的臉頰,語氣故作惡狠狠,“小鬼,誰教你這麼亂叫人的?嗯?信不信我等會讓企鵝一家不出來見你。”聞槳:“……”瑄崽還是孩子思想,分不清池淵話裡的真假,隻以為自己真的會見不到企鵝一家,大眼睛撲棱撲棱,嘴唇跟著一抿,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池淵被他氣笑了,直接屈膝蹲下去,發色在陽光下透著淺淺的光暈。他伸手擦掉小屁孩眼角要落未落的淚珠,語氣帶著調笑,“哭也不帶你去看。”這下好了。默默啜泣直接變成了嚎啕大哭。“……”聞槳懷疑他是不是腦袋缺根筋。小孩子的肺活量強,哭起來聲音又洪又亮,池淵沒想到他哭起來是這個架勢,手忙腳亂地去哄。可是效果並不佳。聞槳也跟著屈膝蹲下|身去哄,但瑄崽已經完全陷入見不到企鵝家族的悲傷和難過之中,誰哄都不行。這裡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有熱心的奶奶湊過來,和善地關心道:“小朋友怎麼啦?”池淵尷尬地撓了下額角,沒有吭聲。這怎麼說,總不能說是被他嚇哭的吧?他不好意思說,聞槳才沒這個顧慮,一本正經地把全部責任都推了過去,“沒事,就是剛才被他叔叔教育了一頓。”池淵倏地側眸看過來:“?”聞槳平靜地回看過去,義正言辭道:“難道不是麼,不是你剛剛說不會帶他去看小企鵝的嗎?”“……”圍觀的遊客紛紛把指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池淵身上。池淵勉強平複了情緒,嘴角扯出個僵硬的笑容,“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他玩。”熱心的奶奶的勸慰道:“小孩子嘛,難免都驕縱了些,有時候確實是鬨騰,你這當叔叔的既然願意帶他出來,肯定是樂意寵著他的。”說完,奶奶拿手帕給瑄崽擦了擦眼淚,又從口袋裡翻出個手中製作的小玩意遞過去,“小寶寶彆哭了,看這是什麼?”瑄崽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哭聲,肩膀卻仍舊一抽一抽地,大眼睛和長睫毛都覆著一層濕漉漉的眼淚,看起來可憐兮兮。奶奶把玩具遞到他手上,“送給你,喜歡嗎?”瑄崽點點頭,抬頭看著她,啞聲糯氣,“謝謝奶奶。”“不客氣。”奶奶摸了摸他腦袋,“真是乖孩子。”-經曆了這麼一遭,池淵是不敢再威脅這小鬼,送走熱心的奶奶之後,立馬帶著瑄崽去了企鵝館。不僅如此,在看完活著的企鵝之後,池淵還帶他去了海洋館內的生物化石館,指著被放在玻璃櫃內的企鵝化石,一本正經道:“來,二叔帶你看看什麼是企鵝的祖宗十八代。”跟在兩人身後的聞槳:“……”周末的海洋館,人流較多,池淵怕走散全程都把瑄崽抱在懷裡,聞槳走在另一側。下午三點鐘海豚館有表演,池淵之前找負責人拿了內部票,可以免排隊直接入園觀看。雖然不用排隊,但三個人去的遲,隻剩下最後幾排的位置,不過好在館內的座位都是階梯式,就算是最後一排,視野也不受影響。池淵將瑄崽放在他和聞槳之間的板凳上,小孩子坐下來什麼都看不到,索性脫了鞋直接站在上邊。館內小孩子居多,耳邊尖叫和歡呼聲一陣陣,聞槳已經過了對海豚鑽圈海獅跳舞感興趣的年紀,靠著椅背在晃神。瑄崽係在手上的氣球隨著他手舞足蹈的動作上下亂飄,坐在三人後麵的遊客之一忽然拍了拍聞槳的肩膀。聞槳回頭看過去。遊客湊過來小聲道:“可以挪一下氣球嗎?有點擋視線了。”聞槳歉然,“不好意思,我們馬上挪。”“謝謝。”池淵在回消息,聽了這動靜,稍稍側頭看了過來,“怎麼了?”“氣球擋住後麵觀眾的視線了。”聞槳低頭解開瑄崽手腕上的氣球,又抬頭看著他,“你的也解了吧。”“好。”池淵解開遞給她,指腹不小心碰到她手背,觸感冰涼。他往座位後排看了眼,那裡放著一台大型的立櫃式空調,櫃機上的溫度和雪花標識顯示它正在運轉。場館內極其寬敞,燈光明亮。聞槳起身將氣球係在過道旁的欄杆處,然後又重新坐回位置,館內溫度有些低,她伸手扣緊了外麵毛衣開衫。池淵注意到她的動作,抿了抿唇角。過了幾秒,他抬手脫了外套,然後側著身,視線微微向後,輕聲叫她,“聞槳。”“嗯?”她扭頭看了過來。池淵將外套從兩排座位的空隙間遞過去,修長白皙的手指和黑色的外套形成明顯的反差。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瞳仁漆黑,眉宇坦然,“表演還有一會才結束,你先穿著吧。”聞槳的確是有些冷,也沒扭捏推辭,伸手接了過來,“謝謝。”“嗯。”半個小時後,海豚表演結束,觀眾開始散場,池淵起身抱著瑄崽,聞槳解了氣球重新係在瑄崽手腕上,手裡拿著池淵的外套。三個人跟在人流後麵往外走。館內容納了一百多位觀眾,但是隻有一個出口,小孩子亂跑亂蹦,場麵一時間擁擠又混亂。聞槳被一個小男孩猛地撞了下,腳步一停,再抬頭時,人群裡已經沒有他們兩的身影。從海豚館的人工隧道可以出館,也可以直接通往其他的館廳,聞槳不確定池淵往哪個方向走,拿著手機走到人少的地方,找到池淵的號碼,準備給他打個電話。手指剛剛摁下撥號鍵,下一秒,就被人從背後拍了肩膀。她回過頭,看到池淵一手拿著隻氣球,一手牽著瑄崽站在身後。他穿著連帽白衛衣,身形修長清瘦,語氣帶著幾分調笑,“你怎麼跟小孩子一樣,一轉眼就跟丟了。”“……”“人太多了,沒注意。”聞槳抿唇,將手裡的黑色外套遞過去,隨口問:“我們還繼續逛嗎?”池淵沒接話也沒接衣服,而是上前一步,將拿在手裡的氣球扯過來,捏著長繩,就著她伸手的動作,迅速在她手腕傷打了個結。靠近是一瞬間的事情,聞槳還沒反應過來,手心裡倏地一空,手腕上卻多了隻氣球。池淵拿著外套往後退了一步,對上她的視線,眉眼輕挑,拖著腔笑道:“這下應該不會再走丟了吧?”“……”-海洋館一遊結束之後,聞槳似乎再也找不到什麼和池淵聯係的理由。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忙碌,唯一不同的是她對池淵的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樣毫無所知。池淵的朋友圈一直保持每星期更新一次的頻率。在沒和他見麵的那段時間裡,聞槳常常能看到他分享的一些內容,有生活裡的大事小事但更多的都是些吃喝玩樂。四月的第二個周末,聞槳接到池母的電話,邀請她去家裡吃飯。聞槳按時赴約。到了池宅她才知道,池淵這段時間和肖孟去了外地考察項目,要到下個月才能回溪城,而池母邀她過來,是想和她商量訂婚的事情。“這些都訂婚禮服的樣式,你看看比較中意哪一件。”池母笑著說,“等池淵回來我再安排你們兩再去試戒指。”聞槳垂眸看著圖冊,有些心不在焉。池母心思縝密,察覺到她的異樣,溫聲問道:“怎麼了?是不喜歡這些嗎?如果都不喜歡,他們還可以提供其他的款式。”“沒有。”聞槳輕笑,“都挺好的。”在池宅吃過午飯,又陪著池母喝了下午茶,聞槳拒絕了池母想要留她吃晚飯的意圖,在天色將晚前離開了池宅。回去的路上,聞槳給蔣遠山打了個電話。接通後,她開門見山,“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見一麵。”蔣遠山頓了頓,“那你直接來公司吧,我這裡現在不太走得開。”“好。”聞氏位於市中心的一幢獨立的CBD大樓內,這是蔣遠山將產業從平城轉移回來重新選的地址。聞槳這些年隻來過三次。第一次是得知蔣遠山身邊有了人,來這裡和他吵了一架。第二次是聞氏內部部分股權稀釋再分割大會,她作為聞氏另一大股東,前來參會,結束後又和蔣遠山吵了一架。最後一次是聞氏向醫院捐助了一批醫療急救器材,她和急診科全體同事過來參加捐贈儀式會。這一次,她和蔣遠山一句話都沒說上。聞母去世之後的這些年,聞槳和蔣遠山吵了無數次架,一次比一次激烈,帶來的傷害也一次比一次深。聞槳不理解蔣遠山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能放下對聞母的感情,就像蔣遠山永遠都不會理解她的痛苦一樣。……聞槳抵達聞氏大樓時,天已經還沒有完全黑透,她將車停在路邊,在車裡坐了會才下車走進去。一樓的前台過來接待,“聞小姐,蔣總在三十六樓等您。”“好的,謝謝。”聞槳搭乘內部電梯,直達三十六樓,從電梯出去迎麵就是一間辦公室,牆邊貼著職位銘牌。——董事長特助,蔣辭。“……”辦公室的門沒關,從外麵能看見裡麵的人影,聞槳路過腳步未停,目不斜視地從門前走過。蔣遠山的辦公室在走廊儘頭。聞槳屈指在門上敲了三聲,等坐在辦公桌後的蔣遠山抬頭看了過來,她才邁步走進去。蔣遠山問:“要喝點什麼嗎?”“不用了。”聞槳說:“今天池伯母讓我過去選訂婚的禮服了。”蔣遠山看著她,安靜的等著下文。聞槳抿唇,眉頭稍稍蹙起,“我希望你可以說服池家,取消訂婚儀式。”“為什麼?”“池淵對聯姻的態度你又不是不清楚,如果你還想兩家聯姻能成功,最好還是先取消訂婚儀式。”聞槳看著他,“我們都不想和一個不熟悉的人結婚,我希望你和池家能給我和池淵一點時間。我知道池淵抗婚的行為在你們看來就是蜉蝣撼樹,但不管怎麼樣,你們起碼要給我們一點尊重。”聽了聞槳的話,蔣遠山把眼鏡摘下,細長的眼眸微斂著,像是在思考亦或是在抉擇。辦公室內忽然陷入一片沉靜。聞槳沒再多說,視線低垂,看見蔣遠山擺在桌角的相框,裡麵放著的是聞槳考入平城醫大那年,他們一家三口在學校門口拍的一張全家福。照片裡,聞槳穿著藕粉色吊帶連衣裙,背著手站在父母之間,十幾歲的少女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稚氣,笑容純粹動人。那個時候的聞槳覺得快樂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見想見的人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隻是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快樂對她來說變得奢侈和困難,就連想見的人也永遠都見不到了。蔣遠山沒有思考很久,抬頭見聞槳盯著照片發愣,說話的動作一頓,眼底有不易察覺的柔軟,“好,我答應你,訂婚可以取消,但是你們兩的婚事,我和你池伯父之前商量過了,最遲今年年底就會定下來。”聞槳眼皮一跳,早在知道聯姻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就已經清楚這一天隻會早不會遲,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她屏息了瞬,問:“那如果池淵到時候還是要抗婚呢?”“池淵的問題自然會交給池家去解決。”蔣遠山想到什麼,問道:“聽你池伯母說,上個月你們還一起出去玩了?”聞槳微楞,沒吭聲。蔣遠山笑說,“你們年輕人就該多接觸接觸,時間長了,自然就會有感情。池淵也是個有擔當有能力的孩子,你嫁給他,我也放心。”“……”聞槳沒在他辦公室多留,事情聊完就準備走。蔣遠山挽留,“時間也不早了,不然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聞槳一頓,淡抿了抿唇,“不用了。”等電梯的時候,蔣辭拿著水杯從辦公室出來,抬眸看到站在電梯前的聞槳,腳步頓了一下,鞋跟不小心碰到旁邊的花盆。聞槳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輕又淡,不帶任何溫度。來樓上彙報工作的部門經理從一旁員工電梯出來,看到聞槳,停下腳步和她打了聲招呼,“聞小姐。”聞槳收回視線,朝他淺淺笑了笑,“何經理。”說話間,電梯抵達,聞槳抬腳朝裡走。何燦笑說:“聞小姐慢走。”“嗯。”電梯門合上之際,聞槳看到蔣辭身影在縫隙間一閃而過。-聞槳回到家裡。許南知加班,家裡沒人,隻有一室的清冷,月光從客廳的落地窗灑進來,屋裡光影斑駁。她回了房間,拿了換洗衣服進浴室洗澡,最後因為水溫不夠熱,隻匆匆洗了幾分鐘。下午在池宅喝了下午茶,聞槳一整個晚上胃都有些難受,躺下沒一會,她又爬起來,扣了兩粒消食片嚼了吃。時間才剛過八點。聞槳還沒什麼困意,打開手機看到大學同學群裡在聊這個月鄧維在平城舉行的婚禮,以及在婚禮前辦同學會的事情。班長鄧維和準新娘林淼在確認能來參加的同學。聞槳不記得具體時間,翻到鄧維之前發的邀請函看了眼,四月二十號,也就是下周末。時間上沒什麼問題。她在群裡回了消息,之後又在群裡聊了會才退出群聊。到了周五,聞槳提前和辦周鈺晗交代了聲,“晗姐,我這周末回要去趟平城,醫院有什麼臨時情況我可能沒辦法及時趕回來。”“行,我知道了。”……聞槳買了周六早上十點飛平城的機票,同學會在晚上七點,江沅約了她中午去看沈漾打比賽。許南知難得周末不加班,早上開車送她去機場。在去機場的路上,聞槳看到池淵發了條朋友圈。一個標點符號和一個對她來說十分熟悉的定位。——。——平城新橋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