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魔法師 毛姆 6281 字 1個月前

祖西並不相信哈多的道歉是真誠的。那份謙卑總讓她覺得不真實。她的腦海中總是回憶起哈多在滿臉仇恨之後浮現出的那一絲醜陋狡猾的笑容。她設想了種種哈多為了複仇而可能使出的卑劣手段,並告訴了亞瑟。但他卻一笑了之。“那個人是個懦夫,”他說,“要是他真有什麼本事,又怎麼會任我猛踢而不還手呢?”哈多的懦弱讓亞瑟對他更加反感,因此祖西的憂慮讓他覺得十分有趣。“他能做什麼?他既不能當眾辱罵我,又不能一槍斃了我,那樣的話他也是要砍頭的,他這樣的混蛋才不會冒這種險呢!”瑪格麗特很高興這件事使他們擺脫了哈多。幾天前她在街上遇到過他。當時他從她身邊經過,用法國人的方式向她脫帽致敬,也沒等她跟自己打招呼便離開了,因此她也更有理由對他視而不見。她開始和亞瑟討論結婚的日子。似乎她已得到了巴黎能給她的一切,於是迫不及待地想開始新的生活。因此,她對亞瑟的愛頓時變得迫切起來。一想到自己將為他帶去幸福,她就滿心愉悅。一兩天後祖西收到了一份電報。內容如下:“請在2:40在巴黎火車站等我。”南希是祖西的一位老朋友。很顯然,她將在那天下午到達巴黎。畫室的壁爐台上擺著一張她的照片,上麵的簽名非常醒目。祖西好奇地看了一眼。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南希了,因此收到這麼緊急的口信實在讓她大吃一驚。“真煩人!”她說,“我得走了。”她和瑪格麗特本準備去塞納河對岸喝茶,但火車站實在太遠了,不值得祖西中間再回來一趟,因此她們便相約在邀請她們的朋友家見麵。不到兩點鐘的時候,祖西出了門。那天下午瑪格麗特有一節課,祖西走後沒多久,她也出了門。當她走過院子時,不由得呆住了,因為奧利弗·哈多正緩緩地從院子中走過。他似乎沒有看到她。突然,他停了下來,捂住胸口,然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個看門的婦人看見了這一幕,驚叫著向他跑去。她跪在他身旁,驚恐地環顧四周,看到了不遠處的瑪格麗特。“小姐!請快點兒過來!”(此處原文為法語。)她大聲地喊道。於是瑪格麗特隻得向哈多走去。她的心跳得非常厲害。她看著躺在地上的哈多,他看起來好像就快死了一樣。頓時,她忘記了自己對他的厭惡。她跪在他的身旁,幫他鬆開了領口。他睜開了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種極度痛苦的神情。“看在上帝的分上,讓我進屋待一會兒吧,”他說,“我不想死在大街上。”她非常同情他。門房非常狹小,散發著臭味,空氣也不流通——他肯定不能去那兒。於是在看門人的幫助下,瑪格麗特抬著哈多的腳把他搬進了畫室。他痛苦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要給你拿點兒水嗎?”瑪格麗特問道。“能幫我從口袋裡拿點兒藥片嗎?”她從係在表鏈上的一個小盒子裡拿出了一種白色藥片,讓哈多吞了下去。“真抱歉給你添亂了,”他喘著氣說,“我有心臟病,所以有時候離死亡非常近。”“我很高興能幫助你。”她說。他的呼吸看起來略微暢快了些。她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不再和他說話,好讓他恢複力氣。過了一會兒,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說道:“你一定恨我打擾了你。”他的聲音略微有力了些。隨著他慢慢恢複了力氣,她對他的同情也逐漸減退了。“這沒什麼,本是我應該做的,即便是一條狗受傷了,我也會把它抱進來的。”她的聲音冷若冰霜。“我知道了,你希望我離開。”他站了起來,向門走去。他搖搖晃晃地走著,突然雙膝一軟,呻吟著又倒在了地上。瑪格麗特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哈多。她很後悔剛才說了那些冷言冷語。他剛從鬼門關回來,而自己竟然那麼殘忍無情。“噢,請隨便待多久,”她急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傷害你。”他費勁地拖著自己的身體坐回椅子上,瑪格麗特無助地站在他身旁,內心非常內疚。她為他倒了一杯水,但他卻甩甩手,就好像一點兒也不想承蒙她的照顧,即便隻是一杯水。“難道就沒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她痛苦地說。“什麼都不用,隻要讓我再坐一會兒就行。”他喘著氣說。“你想待多久都行。”他沒有回答。她又坐了下來,捧起書假裝在。過了一小會兒,他打破了沉默,可他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那天的所作所為?”“我原不原諒你對你來說有什麼不同嗎?”她背朝著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你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我當時就道歉了,我說了是因為那突然的讓人無法自控的疼痛,我才做出了那件讓我非常後悔的事。你難道不認為對我來說,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承認過錯是很不容易的嗎?”“請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回想起那可怕的場景。”“如果你知道我是多麼孤獨,多麼鬱鬱寡歡,你就會仁慈些了。”他的聲音奇怪地讓人感動。瑪格麗特不禁相信他是真誠的。“你之所以認為我是騙子,隻是因為我擅長的是你所不知道的領域。你不但不嘗試去理解,而且也不欣賞我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奉獻出自己的全部靈魂。”她沒有回答,一時間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他的聲音變得很迷人,與先前大為不同。“你看不起我,厭惡我。你剛才差點兒就說服自己把我扔在大街上而不是伸出援助之手。如果你剛才沒有一時心軟,幾乎違背內心的意願,我現在已經死了。”“我如何對待你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她小聲地說道。不知為何,他那柔軟低沉的音調奇怪地扭絞著她的心弦。她的心跳加快了。“影響非常大。一想到你對我的蔑視,我就感覺糟透了。你善良又純潔,因此我無法忍受自己毫無價值。你將眼神從我身上移開,那神情就好像我非常不潔一樣。”她輕輕地挪了挪椅子,看著他。一瞬間,她驚呆了,他的外表在她眼中似乎變得不一樣了。他的眼睛裡換上了一種不一樣的神情,使得他那醜陋的肥胖也變得並不那麼讓人討厭了。他的眼神很溫柔,眼眶中浸潤著淚水。他的嘴唇因強烈的痛苦而扭曲著。瑪格麗特從未見過這麼悲傷的麵容,頓時,她的心中充滿了無法抑製的自責和悔恨。“我並不想對你無情。”她說。“我現在就走,這是對你剛才的救命之恩最好的回報。”話語中的苦澀和屈辱讓瑪格麗特羞紅了臉。“請你彆走。不過咱們聊點兒彆的吧。”他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不再看瑪格麗特,而她卻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他盯著牆上的《蒙娜麗莎》複製品,突然說起話來。他背誦了一段沃爾特·佩特(沃爾特·佩特(Walter Pater,1839-1894),英國文藝批評家、作家。)對這幅完美之作的溢美之詞。“她的麵容傾倒了眾生,但她的眼瞼卻已透出厭倦。這是一種從肉體內部生出的美,是用奇思異想和美妙的激情點點滴滴沉澱彙聚的美。若是讓她與那些瑩白的希臘女神和古代美女共處片刻,她們該是多麼不安啊,因為這美中包容了靈魂能經曆的所有疾苦。這張臉上銘刻和熔鑄著世間所有能夠用外在的形式提煉和表現出來的思想和體驗,例如希臘的肉欲,羅馬的淫蕩,充滿了精神的野心和愛情幻想的中世紀神秘主義,異教世界的卷土重來,以及博爾吉亞家族的罪孽。”他的聲音伴隨著詞句那優美的韻律,顯得悲傷又充滿樂感。瑪格麗特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受到這段文字的重要性。她深深地沉醉其中。她希望他繼續說下去,但卻沒有力氣開口。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繼續說了起來。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多了一份圓潤,就像是遠方傳來的風琴聲。它像是一股讓人無法抵擋的芬芳,瑪格麗特差點兒無法承受。“她比她置身其中的岩石還要蒼老;像吸血鬼一樣,她已死過多次,熟知墳墓裡的秘密;她潛入深海,對於潮水漲落習以為常;她向東方商人購買了奇異的邪惡之物;就好像麗達,是特洛伊的海倫的母親;就好像聖安娜,是瑪麗亞的母親;所有這一切對她來說,隻是像七弦琴和長笛的聲音,無一不體現在她的優雅中;她那莫測的麵龐渾然天成,她的雙眼和纖手優美絕倫。”接著,奧利弗·哈多又談起了達·芬奇。他將自己的想象加入了那些評價達·芬奇的臻詞美句中,他的記憶力極好,那些句子就好像刻在他心裡一樣。《施洗者聖約翰》與《酒神巴克斯》有著相似的溫軟肌膚,蜷曲的頭發和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這份相像給了他無儘的奇異的想象。在他的眼中,《聖母子與聖安妮》中的海灘有著一種西班牙女修道院中矗立的淡紅色小教堂所散發出的密不透風的了無生氣,而風景的上方則籠罩著一個蒼白的、令人不安的惡靈。他喜歡神秘的畫作。在這種畫中,畫家總是試圖表達一些超越畫麵限製的東西,比如未得到滿足的欲望以及對神秘世界的無儘向往。奧利弗·哈多在很多看似不可能的畫作上都發現了這種神秘。他的評論為那些瑪格麗特曾輕率地一掃而過的畫作賦予了嶄新的意義。盧浮宮的長廊裡陳列著一幅布龍齊諾(布龍齊諾(Bronzino,1503-1572),意大利畫家,創作上以肖像畫為主,人物神情多傲慢冷漠。)為某座雕像作的畫。畫中人物五官很大,麵龐也寬。他神情悲傷,在繪畫帆布的映襯下顯得幾近暴躁。他眼眸呈棕色,眼形如杏,就像東方人一樣。他嘴唇紅潤,唇形優美。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煩擾的肉感。他的深栗色頭發理得很短,無限優雅地覆在頭上。他的皮膚就像是一枚泛著柔和的洋紅色的象牙。在那張俊美的麵龐上,牽動人心的不僅僅是美,更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倨傲的淡漠。若不是因為美無法真正墮落,這將是一張極為墮落的臉龐;若不是因為懶散而無法真正殘忍,這將是一張極為殘忍的臉龐。這是一張讓人魂牽夢繞的臉,但卻無法博得觀眾的真心讚賞,因為它總能讓人感到一種不理智的恐懼。他的雙手有力而靈巧,手指修長精美。這樣的手不禁讓人覺得,在他的觸摸下,黏土甚至也能自動塑成極美的形狀。通過哈多那溫柔而細致的描述,瑪格麗特眼前浮現出了畫中男子的相貌。他殘忍而冷漠,懶散而熱情,冷淡又充滿欲望,他的腦海中蘊藏著各種奇特的秘密、離奇的罪行以及對各種奧秘強烈的渴望。奧利弗·哈多喜歡所有不同尋常的、醜陋的、畸形的東西,以及所有表現了人類的可怕或會讓人想起那必死的宿命的畫作。他向瑪格麗特展現了裡貝拉(裡貝拉(Ribera,1591-1652),西班牙紫金色黑暗派畫家代表。)的畫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有魔法的小矮人:它們笑容詭詐,眼神瘋狂,充滿著惡意。它們駝著背,腳醜陋地畸形著,腦袋就像是腦積水一樣異常巨大。他的描述雖然可怕,但卻有一種魅力。他又談到了巴爾德斯·萊亞爾(巴爾德斯·萊亞爾(Valdes Leal,1622-1690),巴洛克時期西班牙畫家。)畫的一幅收藏在塞維利亞某處的作品。這幅畫表現了一位站在祭台邊的神父。那鍍金的祭台上刻著絢麗的雕刻,非常奢華。那神父穿著一件華美長袍,外麵罩著一件鑲著精致花邊的白色法衣。他佝僂著背,似乎無法承受長袍的重量。他枯瘦的雙手顫抖著,臉色蒼白,眼窩凹陷發青,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恐懼的肉體腐敗的味道。他似乎已無力維持那脆弱的血肉之軀,然而他的靈魂卻一點兒也不渴望衝破牢籠,隻是流露出一種深深的絕望,就好像他已被萬能的主所拋棄,而上天也不願再給他任何慰藉。生命之美在此時被遺忘得一乾二淨,這個世界隻剩下了腐朽。他那還活著的身軀已受到了可怕的腐敗的侵蝕。墳墓中的蠕蟲,對死亡哀怨的驚恐,以及即將降臨的黑暗隻教會了他一件事——恐懼。他已能看到不遠處神秘主義者筆下那靈魂的暗夜,以及無法容納煩苦愁悶之心的狂暴的大海。接著,就好像按照著一個明確的計劃一樣,哈多熱情澎湃地徹底分析了奇特的法國現代畫家古斯塔夫·莫羅(古斯塔夫·莫羅(Gustave Moreau,1826-1898),法國象征主義畫家,畫作多取材於聖經故事與希臘神話。)。瑪格麗特不久前才參觀過盧森堡,對莫洛的畫仍舊記憶猶新,除了畫麵中那因拙劣的繪畫技巧而留下瑕疵的裝飾性構圖,她並未從中發現什麼驚人之處。然而奧利弗·哈多的描述卻立刻賦予了那些畫全新又神秘的意義。畫麵中那聚集在一起的,如佛羅倫薩珠寶般光怪陸離的祖母綠、寶石紅,還有寶石藍,再加上畫中芬芳的氛圍、神秘的人物和宗教儀式,這一切由哈多精妙的措辭展現出一幅完整的畫麵,在瑪格麗特的靈魂上留下了一種病態的、神秘的、錯綜複雜的印象。那些畫充滿著奇怪的罪惡感,觀賞這些畫作的心靈會在精神上感受到來自羅馬的墮落和文藝複興時期盛行的罪惡的影響,即便時至今日,依舊會受到來自內心的道德提問。瑪格麗特屏氣凝神地聽著,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一樣興奮。她所認識的畫家們隻會談論繪畫技巧,這種充滿了想象力的賞析對她而言非常新鮮。那些精巧而美麗的詞句中流露出的人格深深地吸引著她。哈多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而她就像是一台專門記錄心跳的儀器,強烈地回應著他。她感到了一陣濃濃的倦意。終於,他停止了說話。瑪格麗特既沒有移動身子,也沒有開口說話。她好像中了符咒一樣沒有一丁點兒力氣。“現在請讓我為你做些什麼,以報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他說。他站了起來,走向鋼琴。“坐著彆動。”他說。她非常聽話地坐著。琴聲揚起,美妙動人。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那雙滿是肥肉的大手竟也能如此溫柔!不過瑪格麗特一點兒也不驚訝。他的手指柔和地撫過琴鍵,奏出了她從未想過鋼琴也能發出的美妙聲音。他仿佛往琴鍵中注入了一股莫名的、攪動人心的激情,使得那樂器像人一樣擁有了一種顫動的情緒。這非常奇怪,也非常讓人恐懼。她隱隱地辨認出了她耳中傳來的曲子,但他的演奏為這樂曲添加了一份與他剛才所言之事相互輝映的迷離。他的記憶力確實極好。他有一種本領,總是能知道籠罩在瑪格麗特心頭的情緒,而他選的曲子似乎正是瑪格麗特當時迫切需要的。接著,他開始彈奏她所不知道的曲目。那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音樂,粗野中帶著一種離奇的悲傷,讓她不禁想起了荒野無風的月夜,靜默地站在那裡的棕櫚樹,還有那黃褐色的遠方。她仿佛看見了一條條曲折的小徑,躲在月光的陰影中那靜謐的白房子,以及房子中透出來的點點黃光。她仿佛聽到了笨拙的樂器發出的叮當聲,仿佛聞到了東方香料那辛辣的香味。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又一個雖不具備人類般的生命,但卻像吸血鬼一樣神秘地活著的人:蒙娜麗莎、施洗者聖約翰、巴克斯和聖安妮做著神秘的動作;而希羅底的女兒(依據《馬太福音》,希律王的妻子希羅底憎恨施洗者聖約翰,教唆女兒莎樂美(為希羅底與前夫腓力所生)在為希律王獻上美豔絕倫的七麵紗舞時請求聖約翰的頭為禮物。聖約翰遂遭殺害。)舉起了雙手,就好像永遠在進行喚醒異國眾神的神秘儀式。她的臉色蒼白,黑色的眼睛布滿了血絲。她腰帶上的珠寶閃爍著哀傷的光亮。她的裙子褪了色。她帶著那凝聚了世間一切悲傷和邪惡的笑容注視著聖徒蒼白的頭顱,用那像死亡一樣冰冷的聲音喃喃道:“我愛上了你的身體,伊奧迦南(指聖約翰。傳聞莎樂美瘋狂迷戀聖約翰,求愛遭拒後因愛生恨。)!你的身體白得就像從未有人收割過的野百合。你的身體白得就像覆蓋在猶太群山之上,又飄落進峽穀的雪。就連阿拉伯王後花園裡的白玫瑰,也比不上你潔白的身體。無論是阿拉伯王後的花園或是她香料園裡的白玫瑰,還是那照亮葉子的黎明之光,又或者是那躺在海麵上的月亮……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比你的身體更潔白。請允許我碰一下你的身體。”奧利弗·哈多停了下來。兩人一動也不動。最後瑪格麗特努力恢複了對自己意識的控製。“我想你真的是一位魔法師。”她輕聲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看到很多奇怪的事。”他說著,再次注視著她的眼睛。“我想你是無法說服我,讓我相信神秘主義的。”她笑著說。“神秘主義曾經和東方智者一起統治著波斯。印度很多極好的傳統也都具有神秘主義色彩。而且神秘主義開化了希臘人,所以他們才能聽到俄耳甫斯的裡拉(希臘一種七弦琴。)之音。”他站在瑪格麗特麵前,那高大壯實的身軀高出她一大截。他凝視著她,眼神中有一種獨特的魔力。此情此景下,他說話隻不過是為了轉移瑪格麗特的注意力,隱藏他正向她施展他體內所有魔力的事實。“畢達哥拉斯發現的最早的數學定理的光芒也為神秘主義的教義所遮蔽。神秘主義通過代神發布神諭之人建立了帝國,在它的意旨下,暴君們都黯然失色。它控製著人們的思想,有時通過好奇心,有時則通過恐懼。”他的聲音很低,充滿了誘惑力,使得瑪格麗特不由得眩暈起來。那聲色就像是太過甜美的香味一樣強烈得讓人無法忍受。“我告訴你,對於這門藝術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它率領所有的元素,懂得星辰的語言,指揮星球順著軌跡運轉。在它的命令下,血紅的月亮將從夜空墜落,死人也將複活,並將那在他們的殘骸間呼嘯而過的夜風變成不祥的言語。天堂和地獄都是它的國度;一切事物,可愛或醜陋;所有情感,愛或仇恨,都受它主宰。它可以用喀耳刻(希臘傳說中的女巫,太陽神赫利俄斯和海中仙女珀耳塞的女兒,她能用藥物和咒語把人變成狼、獅子或豬。)的魔杖將人變成曠野中的野獸,並給予它們一份畸形的人性。得知它秘密的人便能掌握生死。憑借金屬的轉換,它賜人財富;憑借它的精華,它賜人永生。”瑪格麗特無法聽見他說的話。在他那邪惡的目光的注視下,她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倦意。她甚至連求救的力氣都沒有。她似乎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地與他綁在了一起。“如果你真的有魔力,那就展示吧。”她低語著,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話。突然間,他一直用力凝視著她的那份緊張鬆弛了下來,就像是一個人出於某種目的而用儘了力氣,勝利後便放鬆了肌肉,精疲力竭地輕輕籲出一口氣。瑪格麗特沒有說話,但她知道恐怖之事即將上演。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像是無助地撲棱著翅膀的被囚禁的鳥兒。但現在她已後悔莫及。受某種神秘力量的影響,她的話語已決定了一件無法挽回之事。爐子上架著一個鋥亮的黃銅碗,裡麵盛著水,好為乾燥的空氣增加一些濕度。奧利弗·哈多將手伸進了口袋,拿出了一個小銀盒,像叩鼻煙壺一樣輕叩了一下,盒子便打開了。盒子裡麵裝著藍色的粉末,他撚出了一點點,灑在了黃銅碗裡的水中。頓時水中躥起了一道明亮的火焰,瑪格麗特大聲驚叫起來。奧利弗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並示意她保持安靜。她看到水麵燃燒了起來,像普通煤氣一樣明亮而熾熱地燃燒著,並發出了普通煤氣燃燒時那乾燥又嘶啞的聲音。突然,火滅了。她探身向前看去,隻見碗中已空空如也。碗中的水就像是稻草一樣被燒得乾乾淨淨,一滴也不剩。她茫然若失地摸著額頭。“水是不可能燃燒的。”她輕輕地自言自語道。哈多奇怪地笑著,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你知道嗎,沒有人能煉出比這藍色粉末更具毀滅性的東西,而我帶的這些,足以燒光整個巴黎的水。誰能想到水能像乾草一樣燃燒起來呢?”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盯著小銀盒,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這種粉末每次隻有極少的產量,並且需要花費極大的金錢和人力。它很容易揮發,存放不過三年。我時常想,如果稍微動些腦筋,我也許就能讓它變得更穩定,或者也許能把它改進得和鐳一樣,即便燃燒也不會損耗,這樣我便能擁有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奧秘,因為它一旦燃燒起來,就永無止境。隻要地球上還有一滴水,它就能繼續燃燒,直到燒光整個世界。要是有人擁有這樣的物質,那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一旦將它灑在水麵上,萬物的死期便無可挽回地來臨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中放出了如惡魔般的光。他的聲音嘶啞,流露出一種勢不可擋的強烈情緒。“我的腦海中時常徘徊這一瘋狂的念頭,我真想看看那壯麗的末日之景是何等模樣:那無法熄滅的烈焰順著河流傾瀉而下,沿著地球上所有的溪水奔湧向前,絕不放過任何存在於萬物體內的水分,甚至連岩石中的水分也將被撕扯殆儘。那火焰像疾行的風一樣呼嘯而過,一切生命都為它讓開道路。最後它來到了大海,於是整個大海都淹沒在了猛烈的火焰中。”瑪格麗特聽著,不由戰栗起來,但她並不認為他已經瘋癲了。她已不再懷疑他。他又拿出了一小撮那駭人聽聞的粉末,放在了黃銅碗中。然後他又將手伸入了口袋,摸出了一把粉狀的東西,有點兒像被搗碎的不同種類的乾樹葉。他將這些樹葉倒入了碗中,頓時碗底躥起了一條低矮的火舌,看來那些樹葉中還留存著一些水分。屋子裡充滿了濃濃的霧氣,這霧氣散發出了一種瑪格麗特從未聞到過的獨特而辛辣的氣味。她感到難以呼吸,忍不住咳嗽起來。她想乞求奧利弗停下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把碗端在手中,遞給了她。“看著它。”他命令道。她傾身向前,看到碗底有一團不尋常的固態的藍色火焰,就好像裡麵包含著熔化的金屬一樣。那火焰奇怪地扭動著,就像是被自己那奇異的熱情所折磨著的火蛇一樣。“深深吸一口氣。”她照做了。突然,一陣戰栗傳遍了她的全身,緊接著她的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她試圖大聲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感到頭暈目眩。她隱隱聽到哈多讓她閉上眼睛。她大口喘著粗氣,土地似乎在她腳下旋轉了起來,然後她便感到自己正以極限的速度移動。她的身子微微一動,哈多告訴她不要回頭。她的心中湧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懼,她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哪裡,她隻知道他們正在極快地行駛著,就連颶風也追不上他們。最後,他們停止了移動,哈多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彆害怕。”他說,“睜開眼,站起來。”夜降臨了,但卻不是能安撫世人煩擾之心的寧靜之夜,而是那種神秘地鼓動著你的不安,讓你的每一根神經都感到刺痛的驚魂之夜。可怕的黑暗勾勒出了周圍事物扭曲的輪廓。夜幕中不見月亮,唯有在石楠花上跳舞的螢火蟲閃爍著點點星辰般的光亮。鬼火隱約可見,就像是被詛咒的惡靈。他們站在一塊空曠而令人不安的野地中,周圍散落著很多巨石,樹葉落儘的樹枝十分粗糙,滿是瘤節,就像是受痛苦折磨的靈魂。這片土地仿佛曾經經曆了一場毀滅性的暴風雨,而現在正是那狂風驟雨電閃雷鳴過後精疲力竭的寧靜。所有的生靈看上去都在默默承受痛苦,就像是一個被痛苦折磨得太久的人,他的心早已麻木,甚至無法意識到痛苦已經不再。瑪格麗特聽到了巨大的怪鳥的叫聲,就好像在竊竊私語著什麼離奇的事。奧利弗握住了她的手。他慢慢地領著她向一個十字路口走去。她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穿梭在岩石中還是在墳堆裡。她聽到了一陣號角聲,緊接著那原本空空如也的荒地中奇怪地湧出了朦朧的人影。那些身影越聚越多,如潮水般摩肩接踵地向她蜂擁而來。所有已經死去的強大的人們似乎都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有冷酷的暴君,有塗脂抹粉的高級妓女,有穿著紫色衣服的羅馬皇帝,還有東方的蘇丹們。舊時那些充滿了罪惡的女子一一從她身旁走過。現在經過的正是蒙娜麗莎和希羅底的狡猾的女兒。耶洗彆(聖經中的人物,以淫蕩著稱。)透過濃豔的睫毛細細打量著她。克利奧佩特拉將那張蒼白又淫蕩的臉扭向了一邊。接著,瑪格麗特看到了梅薩利納(羅馬皇帝克勞狄的第三個妻子。)那永不滿足的淫亂的嘴臉,還有因為永恒的欲望之火的灼燒而麵容憔悴的福斯汀。她還看到了身著紅色長袍的主教,穿著鋼鎧的戰士,快活的戴著伯爵卷發套的紳士們,以及塗脂抹粉的女人們。突然,瑪格麗特麵前又密密麻麻地湧出了一群被壓迫的人群,多得就像是海灘上的沙子。他們沉默著,像風驅趕樹葉般推擠著前麵的人群。他們的臉上滿是庸俗的欲望和空洞的病容,眼神麻木且充滿絕望。他們衣衫襤褸,有的穿得像丟勒(丟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德國畫家和版畫家,被推崇為文藝複興時期歐洲北部最偉大的藝術家。)筆下的乞兒,有的則裹著勒南兄弟(法國三兄弟畫家,分彆是安東尼(Antoine Le Nain,約1599-1648)、路易斯(Louis Le Nain,約1593-1677)和馬修(Mathieu Le Nain,1607-1677)。他們經常合作作畫,並不把個人姓名簽署在作品上。)筆下那種灰色的裹屍蠟布,很多人穿著法國賤民常穿的襯衫和帽子,還有很多人套著英國窮人穿的滿是煙漬的肮臟的喪服。他們驚慌地向前奔走著,就像是街上因被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追趕著而驚慌逃竄的人群。整個世界仿佛都混亂地聚集在了這裡。然後,所有的人影都不見了,瑪格麗特的目光凝在了一棵巨大的枯樹上。那枯樹孤零零地站在野地中,淒涼極了,它雖然已成朽木,但卻似乎承擔著人類所無法承受的痛苦。閃電將它劈成了兩半,即便如此,那持續了幾個世紀的狂風也未能將它連根拔起。它那幾乎沒有纖細枝丫的樹枝就像是巨人泰坦那因無法忍受的痛苦而抽搐著的手臂。過了一會兒,枯死的老樹竟然發生了變化,一股讓人震顫的生命力噴薄而出。瑪格麗特感到越來越害怕,隻見那粗糙的樹皮竟變成了血肉,那扭曲的樹枝則變成了人類的臂膀,整棵樹因此變成了一個畸形的,長著山羊腿,比夢魘中的鬼怪更為巨大的東西。她看到它頭上長著角,下巴上留著長長的胡須,腿上滿是長毛,足下生著蹄子,還長著一雙人類的貪婪之手。它的臉殘忍又充滿了欲望,顯得十分可怖,但又不乏神聖。它是潘,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潘。它吹奏著排簫,用淫蕩的目光愛撫著她,有一種醜惡的溫柔。這時,清晨的薄霧嫋嫋升起,美麗的鄉間隱約可見,潘的下半身在瑪格麗特的注視下消失於霧靄中。然後,她看到了一位倚著巨石的年輕人。隻見他體型龐大但氣宇軒昂,甚至比米開朗琪羅筆下那因神的召喚而醒來的亞當更美。他好似剛剛獲得鮮活的生命,有著一種迷人的初醒時的倦怠,四肢仿佛仍浸潤著那落在鬆軟的棕壤中的雨滴。她不敢看他的臉,因為知道自己無法承受那在他的麵龐刻下無情的傷痕的永恒痛苦。受好奇心的驅使,她本想向前走幾步,可那巨大的身形卻奇怪地化成了一團雲霧,與此同時,她感到身邊又匆匆湧過了一群身影。緊接著,所有活在瘋子想象中的傳奇野獸和邪惡魔鬼一齊向她走了過來。黑暗中她看到了前爪立於身側的巨大蟾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聖甲蟲——她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殼類動物;身上覆著角質鱗片,頭上長著圓圓的螃蟹似的眼睛,渾身散發著惡臭的野獸——都是些笨拙的遠古生物;帶著翅膀的大蛇;以及身上滿是汙泥的爬行動物。她聽到了刺耳的尖叫聲,爽朗的笑聲,以及瀕死之人那充滿恐懼的喃喃之音。她看到了麵色憔悴的婦人們,她們衣衫不整,神色淫亂,手中端著紅酒。她們將酒灑在地上,斑駁的痕跡就像點點血汙。瑪格麗特感到自己體內似乎燃起了一股火焰,她的靈魂飛離了肉體,但一個新的靈魂立時取而代之。突然間,她通曉了世間的所有淫穢之事。接著她參與了一場醜陋的充斥肉欲的盛宴,她滿眼望去皆是世間濁惡。看著那卑鄙的惡行,她害怕得尖叫起來,這時她的身旁傳來了哈多的嘲笑聲。眼前的景象恐怖得無法描述,她用手蓋住了雙眼。她感到奧利弗·哈多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死死地僵持著,不想任他把雙手拉過去。這時,她聽到了他的聲音。“你不用害怕。”他的聲音再次恢複了常態。她渾身一震,猛地意識到自己其實正安靜地坐在畫室裡。她驚恐地睜著雙眼四處張望著,一切仍舊是原來的模樣。秋日夜晚來臨得早,整個屋子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便來自那妖冶的火焰。空氣中仍舊彌漫著那股辛辣而朦朧的香味。“我能點上蠟燭嗎?”他說。他劃了一根火柴,點亮了鋼琴上的蠟燭。燭光詭異地搖曳著。瑪格麗特突然回想起了剛才所看到的一切,而整個過程中,哈多就在她的旁邊。頓時,她的心中湧出了一股深深的羞恥感。她感到臉上一陣灼熱,就像要燒起來似的。她把臉埋在手掌中,淚水奪眶而出。“走開!”她說,“看在上帝的分上,走吧!”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微笑,和上次在畫室中被亞瑟毆打後祖西所看到的他臉上出現的微笑一模一樣。“如果你想見我,就到沃日拉爾路二〇九號來找我。”他說,“三樓左邊第二扇門。”她沒有回答。她的腦子已被那可怕的羞恥感占據了。“我寫下來,免得你忘記。”他從桌上扯過一張紙,寫下了自己的地址。瑪格麗特並未理會,隻是默默啜泣著,就好像心都碎了一樣。突然,她猛地一抬頭,卻驚訝地發現他已不見了。她沒有聽到任何開門關門的聲音。她癱軟了下來,跪在地上絕望地禱告著,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了祖西開門的聲音,便立刻站了起來。她背對著壁爐站著,雙手背在身後,擺出了一副囚犯申辯自己無罪的姿態。祖西一進門便怒氣衝衝,竟沒有注意到瑪格麗特的這份不安。“你為什麼沒來喝茶?”她問,“真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我頭疼得厲害。”瑪格麗特一邊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一邊說道。祖西疲倦地倒在椅子裡。“南希和你聊了些什麼?”瑪格麗特強迫自己說道。“她沒來。”祖西生氣地說,“真是搞不懂!火車來了後我也沒有看到她,當時我想也許那是她隨手寫下的時間,也並不是從英國來,所以又把整個車站找了一遍,找了半個小時也沒看到她。”她走向壁爐架,拿起那份讓她去巴黎北站的電報,再讀了一遍。她驚訝地喊出聲來。“我真是傻,竟然沒注意到郵戳。這是從利特蕾路發來的。”從那裡走到畫室隻需要不到十分鐘。祖西困惑地看著手中的電報。“看來是有人跟我開了個實實在在的玩笑。”她聳了聳肩說,“但這也太愚蠢了。如果我是一個多疑的女人,”她微笑著說,“我會認為是你為了支開我而發的電報。”瑪格麗特腦中閃過了一個念頭:是奧利弗·哈多發的這份電報。他很可能是在上次時看到了南希寫在照片上的名字。然而瑪格麗特沒有時間仔細思考,她必須若無其事地回答祖西的話。“如果我想支開你,一定會明白告訴你的。”“有人來過嗎?”祖西問。“沒有。”瑪格麗特還沒來得及思考,謊言便輕巧地溜出了她的雙唇。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感到自己耳根都紅了。祖西站了起來,想點支煙定定神。煙盒就在桌上,因此當她拿煙時,便無意中看到了哈多留下的地址。她拿起了紙片,大聲讀出了上麵的內容。“這是誰的地址?”她問。“我不知道。”瑪格麗特說。瑪格麗特繃緊了神經,等待著祖西接下來的問題。可祖西卻對此毫無興趣,她放下了紙片,劃了一根火柴。瑪格麗特感到非常羞愧。她的本性非常誠實,而今卻欺騙了她最好的朋友,這讓她感到非常不安。她感到有一種比她自身更為強大的力量正在驅使著她。她本可以向祖西承認先前的兩次謊話,但卻沒有勇氣這麼做。她不忍心破壞祖西對她絕對的信任,而且,要是告訴祖西奧利弗·哈多來過這兒,她勢必也得坦白自己剛才看到的那種說不出的恐怖。祖西一定會認為她瘋了。這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瑪格麗特的神經已經被折磨得脆弱至極,因此這突然的敲門聲讓她不禁驚恐地叫了起來。她害怕哈多又回來了,不過幸好是亞瑟·伯登。她鬆了一口氣,激動地迎接了他。這很不尋常,因為她一向是一位非常鎮定的女性。她感到非常虛弱。她的身體非常疲憊,就好像經曆了漫長的跋山涉水,可她的心卻依然激動著。她第一次來到巴黎時,也是這樣。當時她迫不及待地想一睹巴黎的傳奇,因此馬不停蹄地參觀了一個又一個著名的景點,把自己累得渾身酸痛不已。他們聊起了家常。聊天時瑪格麗特竭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可她的聲音卻極不自然。她感到亞瑟不止一次奇怪地打量著她。終於,她再也克製不住,淚水決堤般流淌了下來。亞瑟將她攬在自己懷中,他雖然不理解,但仍對她充滿了柔情。他溫柔地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並試著安慰她。她不能自已地哭泣著,緊緊抓著他,尋求著庇護。“沒什麼,”她喘著氣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隻是又緊張又害怕。”亞瑟認為女人總喜歡無緣無故受到所謂憂鬱的折磨,因此並不打算重視瑪格麗特這突如其來的強烈的痛苦。他像哄孩子一樣安撫著她。“亞瑟,好好照顧我好嗎?我恐怕自己將遭遇很壞的事,我需要你的力量,答應我你永遠都不會拋棄我。”他笑了起來,吻乾了她的眼淚。她勉強擠出了笑容。“我們為什麼不能立刻就結婚?”她說,“我一分鐘也不想再等了!一刻不成為你的妻子,一刻我都不安心。”他溫柔地勸說著她。畢竟,他們的婚禮就在幾周後。現在他們的房子還沒有準備好,她的婚紗也需要時間,所以不可能輕易將日程提前,而且她也定下了婚禮的日子。她木然地聽著他那聽上去是那麼有道理的話,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堅持。即便她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他也不會相信,隻會認為那都是她病態的想象而已。“如果我發生了什麼事,”她說道,眼神如困獸般黑暗憤怒,“那全是你的錯。”“我向你保證,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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