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的老人攤子前,瞧那攤子上數著五六個人物有兩個十分眼熟,一時好笑,指著問:“這個仙風道骨的長須老人是誰啊?”“這位你都不認識?”老人停下了捏人的動作,嫌棄地睨了他一眼,“萬法門門主,公輸煌。”宮飲泓信服地點點頭,瞅了眼身旁分明好奇卻還端著架子的人,又指了指那個端坐著彈琴的白衣小人,不懷好意地忍笑問道:“那這個呢?”“彆指!”老人神色乍變,“這可是朝夕城的靈照神君。”“……”蕭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猛地轉頭湊了過來,勃然變色。胡說!這小人這樣醜,眉眼擠在一處,一臉欠揍,哪裡像自己?“您真是手巧,頗得神韻!”宮飲泓哈哈大笑,掏出幾文錢,把“公輸煌”和“蕭靈照”都買了下來,洋洋得意地轉身欲走。“等等!”蕭熠瞧著一旁一個五六歲的孩童一口咬掉了手中糖人的頭,十分有危機感地看著宮飲泓,眯眼道,“叫他做個你。”宮飲泓噗嗤直樂,果然如他所願,叫老人又捏了個一身破爛紅衣的“宮飲泓”,這才舉著三個糖人往前走。蕭熠見那“宮飲泓”眉歪眼斜,頭大身小,十分寫意,自覺扳回一城,滿意地跟了上去。宮飲泓晃晃悠悠地哼著歌,在腹中饑餓到忍不住要吃糖人時終於晃到了小城中唯一一家客棧前。蕭熠記得自己幼時曾住過這裡的客棧,若沒記錯,似乎叫做“萬源客棧”,正要抬眸看時,卻見宮飲泓摸出一柱買來的香,在客棧旁的柳樹下拜了三拜,虔誠地插在了土中,方起身拍了拍衣擺,踏進了客棧的大門。蕭熠攏眉注視著他詭異的舉動,連客棧名字也來不及瞧,就見他敲著櫃台對小二道:“要一間上房。”小二難掩嫌棄地打量著他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上房沒有……柴房倒還有一間。”“……”宮飲泓噎了一瞬,詫異地笑道,“你不認識我?”小二端詳了他一眼,和善地一笑:“我在南門討飯,北街打劫的時候,確實沒見過你,難不成你是西岸的兄弟?”話音剛落,一本賬本猛地拍上了他的後腦勺,高瘦的老板疾步走過來,“反了你了,連宮少俠都不認識。”又對宮飲泓笑道,“回來啦,宮少俠,原先的房間還給您留著,先去歇著吧,熱水和飯菜馬上就給您送上來。”“馬老板,一年不見,生意又好了。”宮飲泓笑眯眯地跟他寒暄了幾句,轉身上了樓。身後依稀傳來老板訓小二的聲音:“五年前咱客棧起火,若不是少俠好心出錢重建,哪裡還有如今的‘朝夕客棧’,你仔細記著他的相貌,不可虧待了……”“重建?”蕭熠古怪地看向他,“看不出你如此好心。”“不是好心,”他猶自不覺,宮飲泓心中忽的一哽,停下腳步,脫口道,“師兄曾救過一隻狗。”“……所以?”見他高挑著眉一臉錯愕,宮飲泓頓時泄氣,推門而入的瞬間低語道:“……就是,為了還願。”沒說出的半句話在喉嚨裡轉了一圈,又咽了下去。……所以那隻狗會一直等在他出現過的地方,以為他還會回來,混蛋。客棧一麵臨河,窗外就是一彎碧水,河上許多漁船往來。蕭熠浮在半空,眼前忽的閃過一個女子持著針線坐在窗邊的情形,眸光一暗,轉過了身去。待二人都洗過澡用了飯,宮飲泓便問店家借了隻小船,自己搖至河心,豎了幾根魚竿,在滿河星月,兩岸春風中愜意地翹著腳垂釣。夾岸燈火繁華,人聲鼎沸,船上卻風和月瑩,沉靜安然,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宮飲泓雙手置於腦後,半躺在船上,抬頭望著星空,嘴裡哼著個曲子。蕭熠在他身側端正優雅地坐著,天心月到,水麵風來,忽問:“你怎麼不彈琴了?”宮飲泓一怔,摸出懷裡的小琴,神色複雜地笑了笑:“……不需要了。”“是麼?”蕭熠微微點頭,狀似平靜轉過頭去,嘴角緩緩地上揚,雙眸映著粼粼波光,靈心明照,如月沉波,即現隨隱。最初,他怕癡情血契鎖不住自己的魂魄,所以用神弦歌輔助,如今,原來已經不需要了。術法未變,二人功力未變,宮飲泓,什麼變了呢?宮飲泓扣了扣船舷,問他:“你怎麼不彈了?”若他此時再逆彈神弦,難道還能回去麼?“因為我不想彈了。”蕭熠轉眸看他,清湛眸中仿佛纖埃微露儘皆浣儘,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宮飲泓與他對視了一會兒,腦子燒得迷糊,眨眨眼道:“待會兒釣上了魚,是清蒸,還是紅燒?”沒想到蕭熠想了想,竟認真道:“看是什麼魚。”宮飲泓忍不住敲著船舷放聲大笑起來,引得船身一陣震蕩。蕭熠微微一笑,心想,看來這魚是釣不上來了。小紅:我已經釣上來了,宮小紅釣魚,小白上鉤。(?amp;gt;??)聖誕快樂(?′??)*??*第28章求而不得那晚宮飲泓最終還是釣上了魚來,自己去廚房熬了碗魚湯,兩人分著吃了。接下來的幾日裡,宮飲泓白天便在城中無所事事地亂晃,將一條路上各種小吃都領著蕭熠嘗了一遍,夜裡就在河裡釣魚,有時還將船搖至城外,在淺攤處摸出許多田螺,拎回去爆炒。蕭熠平生還是第一次吃這麼多五花八門的河鮮,也是第一次過這種肆意放縱,吃喝玩樂的生活,因想葉清臣已知曉他無事,自然會將消息帶回朝夕城,便安下心來,一時也將折雪城的事拋之腦後,不曾催促。宮飲泓也似忘了這一茬般,日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蕭熠今天吃什麼,去看戲還是賭錢。宮飲泓更喜歡賭錢。他一向手氣不好,原本是沒有這個嗜好的,可如今有蕭熠在,仿佛開了天眼,把把都贏,常常被賭坊的打手追出去三條街,雞飛狗跳,滿載而歸。而蕭熠卻更喜歡看戲。他在朝夕城時日日獨居,父親從不與他親近,身邊服侍的人無一不匍匐跪拜,不敢多看他一眼。有一次他在後院靜坐,院外傳來鑼鼓聲,他好奇問了一句,那聲音便從此消失了。其實他並不覺得吵。從鑼鼓到戲腔,身邊的議論與喝彩聲,連宮飲泓磕瓜子的聲音都很有趣。所有的嘈雜彙聚成一種帶著煙火氣的生動熱鬨,反襯得他二十年的生活被雪覆蓋一般蒼白無趣。他在滿座歡聲之間,時常想起他的母親。……也許這就是母親想讓他過的日子,為此不惜背叛朝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