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是二姐夫答應給你吧?”常山公主是不信的。和嶠是真的很摳門,這和他本身有沒有錢、彆人會不會給他錢並沒有什麼關係,而是更類似於一種名士怪癖,又或者個人的小愛好,他很享受這種能不給東西就不給東西的感覺。和嶠怎麼會突然大方起來?這裡麵不會有什麼事吧?王濟擺擺手,一副你們婦人家就是愛多想的不以為意:“他答應了啊,我邀請他來參加清談會,他因為那日當值沒辦法赴約,便以李賠罪。”常山公主沒轍,隻能將信將疑的揭過了此事。衛玠和拓跋六修相視一眼,默契的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有些話真心不能說的太滿啊,因為……容易被打臉。孟秋處暑,七月死魄,武子會客於北邙莫尋。莫尋是王濟的北邙彆苑所在的山峰名,這個中二病集大成者似的名字自然是王濟起的,因為整座山、包括後麵的山穀和天然湖泊都是他的,他想叫什麼就可以叫什麼。——“客官這是要去哪兒?”——“莫尋。”——“小哥是哪裡人啊?”——“莫尋。”這樣的一問一答,想想那畫麵就美到讓人不忍直視。可偏偏王濟卻對自己起的這個山名頗為自得,要不是被常山公主苦苦攔下,北邙彆苑估計都會改名為“莫尋彆苑”。“死魄”就是每個月初二的特指,和七月既望裡的既望是十六日一樣。“我要不是胎穿,我覺得我會連請帖都看不懂。”衛玠把玩著多出來的請帖信箋,一臉的欲哭無淚。乍一看七月死魄,他還以為是什麼招魂儀式呢。【你已經很厲害了。】拓跋六修安慰道。“= =厲害在哪裡?”【你沒發現你現在看繁體字已經看的很流暢了嗎?】拓跋六修認真道,其實一開始他還以為衛玠會先問他這請帖上寫的都是什麼鬼呢。“誒?對哦。”經拓跋六修的提醒,衛玠這才意識到,在和拓跋六修一起研究原版《晉書》的過程裡,他除了能聽到未來之事以外,不知不覺間還飛速收獲了繁體字的辨認能力。從乍一看到《晉書》時的純茫然,再到如今對請帖內容流暢自如的讀寫,也就僅僅幾個月而已。甚至不是涉及到古代常識的部分,衛玠自己都能翻譯了。現代人學古漢語翻譯要多久呢?從小學到高中。就這樣了,高考時,古文翻譯拿不到滿分的也大有人在。“學語言最重要的還是環境啊。”衛玠躲在假山裡,無限感慨。【……為什麼不覺得這是你自己聰明?】拓跋六修早就發現了,衛玠這一世的性格與在現代時還是一模一樣,但其他很多東西早已經在悄然間改變,好比他變得耳聰目明,變得雖不敢說過目不忘,卻也是在讀個兩三遍後就能熟記於心。衛玠抬頭,正準備和拓跋六修說“彆鬨”的時候,常山公主最信重的婢子將離終於尋了過來。她換了身更加華美莊重的絲綢錦衣,不像尋常婢子,更似哪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娘子。“三郎君在這裡啊,可是讓婢子一頓找,您身邊怎麼沒跟著人?”“我們玩藏貓貓呢。”衛玠想和拓跋六修沒人打擾的說會兒話,就隻能選擇“捉迷藏”這個流傳了有兩千多年的傳統兒童遊戲。有拓跋六修這個誰也看不到的bug在,衛玠一直是捉迷藏之王,他找人時誰也藏不住,他躲起來時誰也找不到。棗哥還因此被氣到發誓說這輩子都不要和衛玠玩藏貓貓。將離笑了,對衛玠招招手:“那快隨婢子去換身衣服吧,保證您一會兒能玩的更開心。”衛玠被將離抱上了隨她一起來的平肩輿,帶著被叫出來的婢子小僮,一起去了主院。一邊走,一邊問:“一會兒你要和我藏貓貓?”“和婢子玩有什麼意思啊。”將離哄著衛玠,“這次清談會,駙馬請了一眾小郎君,您大兄也在,讓他陪著您玩,豈不是更美?”棗哥來了?!是的,棗哥來了。不僅他來了,最得他老師張華期待的師兄弟,也都隨著張名士一起來了北邙。這次被邀請的名士,大多都是攜家帶口的。一般的清談會,這些風流名士自然是不會帶上妻子的,隻不過這次王濟的宴會有些特彆,在請帖裡特彆強調了歡迎攜帶幼子。意思很明確,就是請同齡人來陪衛玠玩的。所以,受邀請來的名士也就很給麵子的有適齡的孩子帶孩子,有適齡的弟子帶弟子的款款而來。七月初二這天,天還沒亮,北邙彆苑的仆從婢子就已經忙碌了起來,這次宴會事關王濟的臉麵,不容有失。每個仆從都恨不能自己長出八隻手、十六隻眼睛,好不錯一絲一毫。也就隻有衛玠的小院才會清閒到可以玩捉迷藏。午飯剛過,就有客人陸陸續續的到了,這些都是在北邙附近本身就有彆苑、打死不出仕、自己挖個山頭就住下來的隱士,是王濟一怒之下搬來北邙後結交的名人雅士。如今已近下午,莫尋山的山門下停滿了高頭大馬的車影,可謂是門庭若市,賓客如雲。一直躲在自己小院裡偷得浮雲半日閒的衛玠,終於被常山公主挖了出來,不能再縱著他一味玩鬨了。常山公主的院子裡,此時還沒有什麼身份高到必須由常山公主接待的人,隻有打扮一新的衛璪和衛熠。她們是奉王氏之命來陪著常山公主的,順便身負一二使命,各種插科打諢,堅決不讓常山公主聽到一二京中傳言。常山公主也不知道是真的沒到,還是覺得問兩個孩子沒什麼意思,從始至終都在縱容著衛璪和衛熠在她屋內胡鬨。衛玠進門時,正看到他八歲的姐,單手就壓製住了他十歲的哥。棗哥就跟個被翻過來、肚皮朝上怎麼都沒辦法再翻回去的烏龜似的,兩手兩腳不斷亂揮,卻怎麼都逃脫不了女漢子衛熠的五指山。“……”衛玠目不斜視,淡定的從旁做過,直接上前去給常山公主行禮。因為這一幕他在衛家已經見太多了,他隻是沒想到衛熠在常山公主這裡也敢這麼乾。該說真不愧是從小在王家住的比衛家多的女漢子嗎?竟然一點都怕公主舅母的天生冷臉。常山公主也很適應這樣的場麵,從容伴隨著衛璪嚶嚶嚶的委屈聲音,招呼衛玠上前,讓將離服侍著,給衛玠換了身衣服。“你舅舅給你準備的,說是羊脂玉色的,也不知道要乾什麼,非要你換上。”衛玠很乖巧的充當著人形衣架,任由將離給他係腰帶,完全沒有意見,因為不管是什麼樣衣服,都比他自己直男審美選擇出來的好看。背景音裡,棗哥不斷求饒,衛熠卻不依不饒。到最後衛玠也沒懂棗哥到底怎麼招惹到熠姐了,不過,肯定還是棗哥的錯的。因為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棗哥撒撒嬌就能得到、其實並不甚稀罕的東西,熠姐總會人前表現無感、人後武力討要。棗哥:“你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你阿兄我被欺負嗎?qaq”今天我穿的可是白衣,白衣!衛玠歪頭,抬起右手,微微握拳,給了被壓在地上的棗哥一句:“加油。”“……”加油是什麼啊?熠姐回頭,瞪向衛玠。“姐姐威武霸氣~\(≧▽≦)/~”“乖,我給你帶了糖。”衛熠心滿意足的回身,死死的壓著衛璪,很誠心的在想要弄臟他的衣裳。常山公主還是那麼的不喜不怒,隻提醒衛熠小心自己的衣裳:“等你們玩夠了,就跟著將離先去夏亭的玉石屋,你們舅舅說讓今天來的孩子都在那邊玩。”……與此同時的前廳……庭院深深,楊柳堆煙。賓客集賢,少長鹹集。破格升任為太子舍人有差不多兩年之久的嵇紹,也出現在了這次清談會上。嵇紹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的兒子,嵇紹十歲時,嵇康遭小人陷害被處死,嵇紹隻得暫避鄉裡,後來得同為竹林七賢的山濤推薦,這才得以入仕。山濤去世後,失去了儀仗的嵇紹,很快就又因為長子的去世,而被迫請辭。在嵇紹以為他一輩子就這樣了的時候,他迎來了人生的轉機。如今,嵇紹官至太子舍人,雖品級不高,卻能直接接觸到太子司馬衷,間接影響著西晉這個龐大帝國的未來。嵇紹最忌拉幫結派,一心要做個孤臣。不管是清談會,還是雅集,他都很少出現。如今冷不丁的出現在王濟的清談會上,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嵇紹苦笑,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來的。隻是……“仙人在玉屋嗎?我們去玉屋吧,我們去玉屋吧,我們去玉屋吧!”偽裝成嵇紹身後一個不起眼的仆從的太子司馬衷深諳重要的話一定要說三遍的真理。“殿下,”嵇紹小聲道,“我們來之前不是說好的嗎?您事事都要聽我的。”“哦。qaq”傻太子信守承諾,很老實的點點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卻充滿了失落。他根本聽不懂那些人在宴會上說些什麼,他偷溜出京,就是為了見仙人啊!恰好,王濟也是這麼想的,他斥資過萬,請這麼一堆人來乾什麼?不就是為了炫耀他的妹子嗎?!於是,很快的,清談會還沒開始,就先一步進入了王濟的正題——請大家去看看他的玉屋。不少人其實和常山公主是一個想法,玉做的屋子固然稀奇,但是,對於什麼都能乾得出來的王武子來說,好像也沒那麼稀奇吧?眾人移步夏亭玉屋,遠遠的就聽到一陣稚童的歡聲笑語。各家如玉如珠的小郎君、小娘子,正在玉石與絲綢帷幔中來回穿梭。有係著玉佩的,有帶著銀鈴的,如翩蝶在花中飛舞,似九天仙童在雲中嬉戲。清新俊逸,賞心悅目,倒也彆出心裁。王濟昂起驕傲的脖頸,眼神中“這可不算完”的意思十分明顯。走近後,眾人這才發現,陽光下的玉石襯得諸位郎君小娘更加光彩照人,卻隻有一位小郎君反而讓玉石因為他而顯出了更多的流光溢彩。那個小郎君隻端坐於蒲團之上,未做太多動作,就已讓人移不開眼睛。琅琊王家來的三個郎君,加起來竟都比不過這個最年輕的稚童一分。有不少人都在這份美景前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他們竊竊私語,紛紛詢問著那中間坐著沒動的小郎君是誰。好一會兒才有人指著一直照顧那稚童的衛璪道:“那不是小二郎嗎?”……小、小二郎?衛玠的腦海裡,開始止不住的魔性循環某首從小唱到大的兒歌,小呀嘛小二郎。心裡還在奇怪誰叫這麼個倒黴稱呼,根本沒意識到,大人們說的正是他哥。衛玠的爹衛恒在家裡排序二郎,棗哥在家裡也排序二郎,當眾多賓客集會時,為了區分這對父子,棗哥就隻能屈就衛家的小二郎了。就像是之前衛玠總是嘲笑的小五郎一樣。而眾人也終於明白了王濟真正在炫耀什麼。能得衛璪照顧的孩子,隻可能有一個,衛家三郎衛玠。在彆人隻能被玉石襯托的時候,衛玠已能讓玉石因他而璀璨。誰家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