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公主出家的人員選擇,最後發展成了兩個渠道,要麼由公主推薦心儀的人選,要麼就是世家女自願報名,然後擇八字相合者。總共就二十五個人,還有至少一半是公主自己推薦,所以統計工作很快就完成了。衛玠在得知名單時,發現了另外一件神奇的事情,衛熠竟然不是裡麵地位最高的。告訴衛玠這個八卦的,自然是棗哥,他之前下線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去搗鼓什麼,如今又馬力全開,開始發揮起了他走之前最後的餘熱,恨不能把他知道的,都和衛玠事無巨細的講個兩三遍:“我之前覺得阿賢已經夠想不開的了,沒想到還有比她更想不開的。”“= =不想嫁人不代表想不開,謝謝。”衛玠不得不打斷衛璪,主要是為了衛璪的生命安全著想,他用眼神告訴不作不死的棗哥,旁邊的熠姐已經在飆眼刀子了,鋒利又凶狠。連拓跋六修都忍不住道:【衛璪真的有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和衛熠兩個人去外地單獨相處好多年的自覺嗎?】熠姐真的會打人的!打的棗哥生活不能自理什麼的都是小菜!衛璪這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緩慢的扭頭時都仿佛能聽到那哢哢的僵硬聲,衝衛熠尷尬一笑:“我沒說不想結婚不好。”衛熠給了衛璪一個“諒你也不敢”的眼神,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隻是幫他扯回了正題:“還有誰?”她也挺好奇比她地位還高的能有誰,不是衛熠自視甚高,她祖父是八公之一,外祖父是另外一個八公之一,舅舅官拜大將軍,父親大小也是個正三品了,她在洛京未嫁的世家娘子圈已經算是頂級的天之驕女了。而這個年代皇親宗室的地位,並沒有世家高。“王家的大娘!”王景風!前麵提過的,王衍有兩個引以為傲的嫡女,姐姐景風貌美,妹妹惠風性烈,如白玫瑰與紅玫瑰,是王衍的掌上明珠,也是王衍那個視財如命的妻子郭氏,想要與廣陵王聯姻的工具。王郭氏不是不愛自己的女兒,隻不過她愛孩子的方式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她覺得好的事情,她的女兒們卻並不這麼覺得。大女兒景風既不喜歡嫁給廣陵王,也不喜歡備選的魯公賈謐。在出了廣陵王“淘寶爆款”的羊脂玉之後,深覺侮辱的王衍,回家後就堅定否決了妻子想要與廣陵王聯姻的想法。沒有為什麼,隻敦促妻子早點給兩個女兒找到更適合的夫婿。王郭氏本來是想鬨的,但見連家族裡地位超然的王戎都發話了,她也就閉嘴了。竹林七賢裡,如今也就王戎還活著了。於是,放棄了廣陵王的王郭氏,最近就又看上了與楚王世子司馬範走的極近的魯公賈謐。“……”衛玠表示,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幸運e吧。拓跋六修對此卻有不一樣的想法:【這應該是曆史的慣性。曆史上,王景風就嫁給了賈謐。因為王景風的母親郭氏,正是賈南風母親郭槐的親侄女。又或者這麼說,郭氏與賈南風、賈午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姐妹。當時廣陵王最先想娶的,其實是賈午和韓壽的女兒,就是那個被你收拾了的賈珍。曆史上她隨父親姓韓,這輩子從封地回來後反而已經改姓了賈。】現實就是這麼諷刺。曆史上,廣陵王想娶賈(韓)珍,但賈珍卻看不上她,賈南風和賈午也不同意這門婚事;而如今的曆史卻是,賈珍費儘心機的想要嫁給廣陵王,廣陵王都不一定知道賈珍是誰。【正史裡,娶不了賈珍的廣陵王,後來就退而求其次的想要求娶王景風,畢竟王景風也要叫賈南風一聲姨母。可是賈謐也看上了王景風的美色,於是,賈南風就把王景風許配給了賈謐,把王惠風嫁給了廣陵王。廣陵王對此頗有怨言。】如今,當這輩子王景風有了第三個選擇時,她果斷放棄了廣陵王和賈謐,堅定不移的要帶發修行。王郭氏在得知自己的女兒做了什麼的時候,王景風已經求了陽平公主的大姐平陽公主(是的,這倆公主的封號是反著來的),助她一臂之力,平陽公主心軟又心善,已經同意了。單從父親的官職來對比,王衍嫡女的身份自然是更勝一籌的。王景風吸引的注意力也就比衛熠高了一截。王郭氏已經把家裡鬨了個天翻地覆,但偏偏她還不敢往外說,她能說什麼呢?反對女兒為聖上祈福?她隻能和丈夫撒潑:“我不管,要是我如花似玉的女兒剪了頭去做勞什子的比丘尼,老娘就和你王衍拚了!”王景風躲在閨房裡不願意麵對總是不顧她意願的母親。。王惠風倒是在一邊幫著姐姐,對王郭氏道:“是帶發修行,不會剪頭發的。”“那不也一樣還是要當比丘尼?二八的大姑娘,放著好好的表哥不嫁,偏偏要出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還以為是她有什麼問題!這讓我的臉往哪裡擱啊!”王郭氏與姑母郭槐、表姐賈南風等人很像,尖酸刻薄,又彪悍潑辣,嘴裡從不饒人,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您到底是在意阿姊,還是在意自己的臉麵?”王惠風控製不住的頂了王郭氏一句。實在是王郭氏這話讓人心寒,她關心的不是女兒為什麼寧可出家,也不想嫁人,而是她的臉麵怎麼辦,話裡話外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女兒終身的幸福。“你、你、你給我閉嘴!你是要氣死我嗎?你怎麼生了你和你阿姊這麼兩個不孝的東西!”王郭氏這就要跳起來捶打王惠風。王澄本來隻是在一邊看戲,見事態發展到打孩子了,趕忙上前,出手相攔,把兄子護在了身後,高聲問嫂子:“你鬨夠了沒有?!”王澄和王郭氏的關係不睦,這是寫進了史書的。王澄少時聰慧(介紹魏晉名士時,就幾乎沒有能不寫這句的)。王郭氏則一直都很貪財吝嗇,她曾想讓婢子去街上挑糞(……)。王澄勸郭氏不要這樣。郭氏卻勃然大怒,對王澄說:“君姑(婆婆)臨終前有交待,讓你聽我的話,而不是讓我聽你的話。”捉住王澄的衣服就要打他,王澄掙脫,跳窗逃了。自此,叔嫂關係就變得極其惡劣了。王郭氏對王澄橫挑鼻子豎挑眼,王澄也是最樂意與王郭氏做對,隻要她不開心,他就開心了。對於景風的做法,王澄本來是什麼立場的,王郭氏這麼一鬨,王澄立刻站在了景風和惠風姐妹倆這邊,護著王惠風和王郭氏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王惠風見有叔父撐腰,便躲在叔父身後乘勝追擊,對母親道:“衛家的阿賢也不想嫁人,您看看衛家是怎麼做的,您又是怎麼做的?”“看看,看看。”王澄搖旗呐喊。“這是對待親女兒,還是對待仇人啊?”王惠風。“仇人!仇人!”王澄。“子不嫌母醜,母難道反而要嫌棄自己的孩子嗎?”“就是,就是。”王澄這是典型的看熱鬨不嫌事兒大,其討人厭的程度與王濟當年還熊的時候是有的一拚的。“你們都少說兩句!”王衍本來隻是坐在一邊,見妻子與弟弟大有上演全武行的架勢,這才不得不出聲叫停。對待火上澆油的小女兒和弟弟是一頭兩個大,最後強硬的把他們打發去安慰躲在閨閣裡的大女兒了。當房間隻剩下夫妻兩人時,王衍這才軟下語氣開口對老妻道:“我又沒說要支持女兒出家,你在鬨個什麼勁兒啊?你不知道你越反對,平子(王澄的字)越起勁兒嗎?”王郭氏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但她就是不想慣著王澄,氣哼哼的越過了這個話題道:“那你打算怎麼做?”王衍這位清談領袖吧,在曆史上其實是個毀譽參半的人,因為他有個致命的性格缺點——他是個牆頭草,極其喜歡推卸責任。王衍身居高位,想的從來都不是家國天下,而是如何保全他自己,如何保全王家。從王家的角度來說,王衍這麼做無可厚非。但是從朝廷重臣的角度來講,他就有點那啥了。八王之亂時,誰做皇位王衍都沒意見,後來被石勒所俘,王衍甚至開始該勸石勒稱帝,並推卸說晉朝的滅亡與他無關,被石勒一氣之下叫人推倒牆壁給砸死了。魏晉的名士就是這樣的“有個性”,性格好壞參半,你很難把用一個詞就形容了他。如今,當王衍麵對這種事的時候,他想的也不是正麵對上晉武帝,而是:“剛剛惠風也說了,衛家的衛熠也選了去當替身的比丘尼,你覺得衛司空能沒意見?等他出麵時,我就與他一道上書,這樣聖上肯定也沒辦法了。”王衍不願意與掌權者產生矛盾,做事喜歡隨大流,但他沒想到的是…………衛瓘同意了。媽蛋!其實晉武帝也沒想到衛瓘竟然會同意這種事情。在看到下人報上來的卷軸裡有衛熠與王景風的名字時,晉武帝就想過,一定要照顧衛瓘和王衍、王戎的心情,不能同意了這事,打回去讓重新選人。拓跋六修也曾擔心過這點,並和衛玠商量好了,當晉武帝不同意時,就讓拓跋六修去【造念】。結果,有衛瓘在,根本沒有拓跋六修出場的幾乎。老爺子做事考慮的很全麵,不可能沒有準備後手,一把年紀了還演技一流。誰也不知道他在太極殿裡與晉武帝說了什麼,隻知道出來時,兩人皆是老淚縱橫,一副君臣相得的感人場景。然後事兒就成了,不僅衛熠出家成功,棗哥也分到了他所希望的理想郡縣。衛玠還因此得了個爵位。“啥?”這真是人在家中坐,爵從天上來。雖然隻是十八等爵位中最低的關外侯,沒有封地,卻也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西晉爵位種類繁多,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得的。王爵非皇子不封;公侯伯子男五爵專封宗室;功臣封爵則為“開國”諸爵以及鄉侯、亭侯、關內侯和關外侯。衛玠什麼也沒做,衛熠隻是替公主出了個家,就白得了個爵位。這簡直不可思議極了。當然,王衍的兒子王眉子同學,與衛玠的待遇一樣,也得了個關外侯的爵位,從知道消息的那天開始,就可以領工資了。據說旨意下來後,便再也沒聽過王郭氏鬨騰,就像是很多古代封建的傳統家庭一樣,王郭氏重男輕女的厲害,哪怕她自己也是個女人。衛瓘對一臉懵逼的衛玠隻說了一句話:“給你,你就受著。”這算是個喜事了,因為女兒和兒子即將遠行,而愁眉苦臉的王氏,也難得有了個好心情,見誰都說“我們家侯爺”。棗哥是唯一不甚開心的人,哭天搶地了一番,便與衛熠大戰了三百回合。好吧,是一開始衛熠懶得搭理他,任由他鬨,後來被惹急了,就吊著他打了三百回合。先撩者賤啊先撩者賤。衛玠負責安慰棗哥的創傷:“明知道打不過,你又何必招惹?”棗哥從小就一種不怕死的抖m精神,在衛熠麵前時最愛發作。“打不過就不為自己據理力爭了嗎?!”棗哥一點都沒被打怕了,反正繼續為自己“勇敢”發聲,一副我義正言辭我有理的模樣,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爭什麼?”衛玠一愣。“當然是爭為你請封爵位的合法權利啊!”明明棗哥還幻想著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的從外地回來,身穿黃金盔甲,腳踏五彩祥雲,跪在大殿上,在群臣麵前用赫赫戰功,求皇上蒙蔭他弟弟衛玠一個亭侯,就像是祖父當年做的那樣,然後把這當做一個驚喜給他弟弟。結果呢?一覺醒來,衛熠就搶在了他前頭。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同樣的年齡,衛熠比他早學會走路,比他早開口說話;後來哪怕兩人有年齡差,衛熠也已經能夠無視年齡的鴻溝,從書法、武功、兵法等方方麵麵吊打他;如今竟然已經進化連他的夢想都要搶走了嗎?!衛璪是越想越委屈,簡直要悲傷逆流成河了,縮在塌角嚶嚶嚶。“明明是你一直在搶我的東西吧!”衛熠環胸站在一邊冷笑。很多衛璪隻需要擺個弱雞臉就能從小夥伴那裡得到的東西,衛熠都是要靠威脅的。衛玠看著一兄一姊即將爆發世界大戰,趕忙出言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反正你們加起來得到的都沒我多。”衛璪:“……”衛熠:“……”此言一出,兄妹倆果然開始“一致對外”的“仇富”了。衛璪道:“你小子最近很囂張啊。”衛熠道:“跟著王家那兩個世叔混多了嗎?”二合一:“人‘賤’合一了都。”衛玠聳肩,繼續賤兮兮的表示,不服你們來打我啊!然後,衛璪和衛熠……還真就不敢如衛玠所願。他弱他有理。隻能摁著揉搓一頓了事。兄姊握手言和,衛玠被占了便宜也還是笑的沒心沒肺。三人就這樣一直鬨到了很晚。最後乾脆興起,便再一次一起上了望星樓,從圍欄裡把雙腿伸出去,遙望群星閃耀的夜空,與一碧萬頃的人工湖。就像是他們小時候常做的那樣,衛玠坐中間,衛璪和衛熠一左一右的護著他,就像是一路相攜長大的人生路。衛玠記得在他穿越的時候,他對小孩子的事情一無所知,身邊也沒有個小孩子當對比,他不知道小孩子什麼時候能開口說話,什麼時候又能學會走路。他一點都不想被當做妖怪。後來……衛玠發現他想多了,他想說話,他的聲帶也沒有發育完全= =隻能啊啊啊。他想走路,他的腿軟的就像是麵條,一點都不配合。順其自然就好。反倒是衛璪和衛熠擔心的抓耳撓腮,怕弟弟體弱,事事不如人,哪怕衛玠不配合,他們也鍥而不舍的天天教衛玠,一左一右的圍著他,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見衛玠就坐在那裡不動如山,像個佛爺似的看著他們,急的團團轉。“你說他是不是傻?連爬都不會。”衛璪問衛熠。“……”你才傻!衛玠腹誹,他隻是懶得爬而已。衛熠也有些擔心,難得被衛璪帶著冒了一回傻氣:“要不然你學給他看看?”“哦哦,好的,好的。”然後,衛璪就真的趴下來,給衛玠學爬了。“……”衛玠確定了,他哥是真傻。後來,後來衛玠一歲時,就直接會走了,左搖右擺,搖搖欲墜,像個小企鵝。衛璪和衛熠就像是左右護法一樣的護在衛玠身邊,生怕他磕了碰了,小心翼翼又對他驕傲異常。再後來,他們就開始一左一右的牽著他,帶他探索衛家這個地圖了。再再後來……衛玠的追憶被迫打斷,衛璪的木屐再一次不出預料的掉進了水裡。衛玠幫他計數:“23。”衛玠當然是記不住這個的,但他有拓跋六修幫忙作弊啊。拓跋六修此時也坐在衛玠的旁邊。隻不過拓跋六修不是把腿從圍欄伸出去,而是倒坐在圍欄上,與衛玠正對,背景是一輪籠罩著紫藍色霧氣的明月。衛玠看著風景,他看著衛玠,他們都看到了最美麗的景色。衛熠變魔術一樣的拿出了一壇濁酒,兄姊三人一人一杯,澄酒,明月,深夜。被王氏發現,這就是要集體請家法的節奏啊。不過……管他呢。人生得意須儘歡!一次次碰杯,是他們獨特的祝福。分彆在即,兄姊三人卻一句“再見”也沒有說,因為那不是廢話嘛,山水有重逢,他們隻會為對方能一展抱負、鵬程萬裡而感到開心,堅決不會說什麼舍不得與君分開的雞湯。一壇酒很快就見了底,衛玠喝的最少,他的心疾不宜飲酒,衛熠喝的最多,衛璪醉的最快。“他總是這麼沒用,幸好還有我看著她。”衛熠的嘴角掛著驕傲的笑意。“沒了我自黑,你們吵架的時候可怎麼辦?”衛玠也有些上頭,說了一些他一直強忍著覺得不該說的話。“你舍不得我們?”衛璪雖然喝醉了,大腦卻反而更加清晰,一把勾過衛玠的脖頸,大著舌頭含糊道,“哦,哭吧,沒事,阿兄的肩膀給你靠,舍不得就哭出來,不丟人。”“我才沒有舍不得。”衛玠把頭扭到一邊,推開醉醺醺的衛璪。“好吧,好吧,那算我舍不得你,可以了吧?”衛璪總是這樣,山不來就我,他就去就山。他摟著寶貝了多年的嫡親弟弟,絮絮叨叨的說著,“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沒了我,你去哪裡聽那些八卦?”“沒了我,誰在你被欺負的時候替你打回去?”衛熠接話。“沒了我,誰來告訴你,不要當個軟包子。”衛璪。“沒了我,誰來把你護在羽翼裡?”衛熠。“沒了我,誰去跟阿娘打小報告,說你沒吃藥?”衛璪。“沒了我,誰監督你每日早早起來強身健體?”衛熠。“沒了我,誰來幫你擋那些死斷袖?”衛璪。“沒了我,誰給你攔下那些世家小娘?”衛熠。他們是血濃於水的兄弟姐妹,再沒有誰會比他們更親密。不如意十之**,可與人說二三。——這話卻絕對不適用於衛家三人,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永遠都有彼此,總是不完美,卻也有一顆金子般待人的心。【紅粉佳人兩鬢斑,少年子弟江湖老。】雙手撐著欄杆的拓跋六修,突然荒腔走板的唱了一句,他甚至不能確定這戲詞有沒有顛倒,隻是想告訴衛玠,【要珍惜現在,否則過了很多年再相見,麵對他們長大的容顏,你會後悔今天沒說出口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