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雲法師千叮嚀、萬囑咐要避開胡人,歐陽建自然是很小心的去做了。入城的時候,車隊就兵分兩路,掛著歐陽家家徽牌子的馬車,帶著歐陽建的行禮和妻妾先回了歐陽家。是的,歐陽建在馮翊打仗的時候是帶著家屬的。為什麼?他當初去報道的時候又不知道馮翊會變得這麼血雨腥風,要不是為了保護家人,歐陽建也不至於挖掘到自己那麼變態的一麵。歐陽建提心吊膽的帶著慧雲法師,乘坐著沒有掛歐陽家牌子的馬車,焦急的趕往了衛家。有那麼一陣子他甚至懷疑慧雲法師已經沒氣了,但慧雲法師卻堅持來衛家,而不是去城外的白馬寺,希望衛家那個疾醫值得慧雲法師這麼拚命。“堅持住!”歐陽建一遍遍提醒著慧雲法師。慧雲法師的臉色如紙一樣慘白,唇瓣上全無血色,眼睛有點渙散,但是在歐陽建的聲音裡,她也不斷的告訴自己,你還不能死,你還沒有把最最重要的……但是,哪怕慧雲法師這般嚴重了,歐陽建也不能一路直奔衛府而去。他需要多繞點路,好儘可能的避開那些胡人貴族平日裡最愛去的幾個地方。這是慧雲法師要求的,她一定不能讓人發現行蹤。銅駝大街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更是連邊都沒靠。小心翼翼的走下來,耽誤了不少功夫,但至少沒讓一個胡人看到。誰曾想,鬥智鬥勇躲過了各種危機,卻在已經能看到衛家大門口的時候,正麵迎上了一個躲也躲不過的胡人,對方也已經看到了從車門口探出頭來的歐陽建。“堅石兄(歐陽建的字)?”來人笑的一臉爽朗,對在這裡見到歐陽建十分意外。“六脩。”歐陽建態度自然的站了出來,隨身關上了車門,沒讓對方看到裡麵有什麼,他穩了穩心神,如常打了招呼。來人叫“拓跋六修“,字六脩(xiu),鮮卑人,索頭部首領的嫡長子,入京為質多年。據說是衛玠的朋友,但衛玠卻一次都沒有把他介紹到歐陽建、石崇等人所在的圈子裡。那讓歐陽建他們十分困惑,對這個拓跋六脩的態度也是一直拿不準定位,隻能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態度,不會刻意親密,卻也不會見了當做沒看見的疏遠。“去找三郎了?”歐陽建主動詢問道,好想他真的很關心對方似的。拓跋六脩點點頭:“是的,來找他下棋。你呢?我怎麼記得你還在北地。”拓跋六脩給人的印象一直如此,爽朗又健談,是標準的普通人對胡人的印象,最好的那種印象,沒什麼城府,傻大個一個,為人老實好說話,很容易就能獲得彆人都會好感。歐陽建除外。“如你所見,我回來了。”歐陽建雖然心急馬車裡的慧雲法師,卻也隻能假裝並不著急的停下來和拓跋六脩寒暄,“馮翊那種鬼地方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待了。”“你剛回來?”拓跋六脩更詫異了,關係再好,也沒道理一進城哪裡都不去,就直奔衛家而來吧。歐陽建當然知道這樣很刻意,所以他才會特意摘掉了他馬車上的家徽。結果,千防萬防,歐陽建還是暴露了身份,幸好,暴露給的是拓跋六脩,一個理論上來講的自己人,歐陽建並沒有太過擔心。隻不過,歐陽建回答拓跋六脩的話是:“不,回來一會兒了。”歐陽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反正有那麼一刻,從戰場上鍛煉下來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拓跋六脩很危險,他下意識的就撒了謊。“我把家眷和行禮安頓好之後,才出來的。”“找三郎乾什麼?”“送禮。雖然馮翊肯定比不過京師,沒什麼好玩的,但勝在一個新鮮有趣。”歐陽建的心態是從戰場上鍛煉過的,雖然內心已經又開始想飆淚了,可至少他的表情很正常。拓跋六脩挑眉:“他剛剛沒和我說你要來拜訪。”歐陽建回了一個大白鯊一樣的微笑,帶著點剛剛見過血腥的匪氣:“他當然不知道,因為我根本沒給他下拜貼,這是突然襲擊。我可聽說了,你們在京城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得了一個西洋雕塑,沒道理彆人都有,就因為我在外地打仗就沒有,對吧?我倒是要看看三郎給我準備沒有準備。你彆想告密。”拓跋六脩笑了,對歐陽建做了一個請的準備:“希望你能得償所願。不過,說句真心話,那雕塑其實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個新奇。有些人他們的雕塑還很粗糙,幸好,我的還算精細。”歐陽建一下子就懂了,眼前的拓跋六脩肯定沒得到衛玠的信任。歐陽建早就得到了衛玠的雕塑,也知道了雕塑的秘密。阿李運回來的雕塑分為兩種,一種是真的很下功夫的雕塑,一直隻是為了掩飾金子而臨時趕工做的。前者精細,後者粗糙。大多都被衛玠拿來做了禮物,送什麼禮物就代表了衛玠到底信任的是誰。而拓跋六脩對此看來是一無所知,還以為精細的就是好的。“哦,你們關係可真好。”歐陽建不介意小小的捧一下拓跋六脩,然後就一臉急迫道,“不行,我估計精細的肯定是沒幾個的,後麵送的肯定是越來越差的,我得趕緊著去在所剩不多的裡麵挑個好的。”“我就不耽誤你了。”拓跋六脩終於離開了。歐陽建在衛家門口鎮定從容的下車,讓馬夫趕著車去後院吃草料休息,歐陽建則帶著下人大搖大擺的進了衛家。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在搞突然襲擊。拓跋六脩的馬車就停在巷口,一直看到歐陽建進去了,這才掉頭離開。“有什麼不對嗎?”謀士道。拓跋六脩的手指敲打在車窗都窗框上,爽朗的笑容已經陰沉了下來,他變得就像是另外一個人,眼裡有著揮之不去的陰鷙:“歐陽建對我太熱情了。”“恩?”衛玠的朋友內部一直都存在著一定的競爭關係,好比石崇和潘安總愛彆苗頭,陸機陸雲兄弟天然抱團。這是一個既團結又分裂的小團體,就像是所有的小團體一樣。隻不過他們比一般的小團體更有凝聚力,因為衛玠。可也是因為衛玠,加劇了團體成員之間互相打壓的程度,總是容易羨慕嫉妒恨。這些人很排外,特彆是對異軍突起的拓跋六脩。歐陽建為了不引起拓跋六脩的懷疑而多了的耐心,反而引起了拓跋六脩的懷疑:“去查一下,‘家’裡發生了什麼意外嗎?”“有可能是軍情有變,不是針對您。”謀士想的更多些。“但願吧,但還是小心為上。”“是!”歐陽建進門的時候小心臟一直在撲通撲通的狂跳不止,都沒有心情看在門口假裝自己是石獅子的團爺一眼。這樣蛇精病的畫風,放在往日裡歐陽建一準喜歡。馬車進了衛家後門,晉江疾醫已經帶人等在了那裡。晉疾醫對慧雲法師還是很墾種的,畢竟這可是他的好基友淨檢法師的弟子,不需要在江疾醫眼前表現什麼,晉疾醫也一定會救慧雲法師。慧雲法師傷的很重,送到衛玠家後就徹底暈了過去,再沒醒過來。而由於慧雲法師清醒前仿佛表示不要聲張,衛玠把出城去白馬寺聯係淨檢法師的事情交給了阿李和她的弟弟,他道:“至於淨檢法師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你們不用管,她應該已經想到了對策。”阿李沒有問為什麼淨檢法師會在不知道這個消息之前就做好準備,隻是去完成了她的任務。衛玠開始專心問歐陽建一些事情,好比:“你們來之前,遇到拓跋六脩了嗎?”這是衛玠最擔心的,生怕歐陽建因為他和拓跋六脩的“友誼”,而不防備著拓跋六脩。但是偏偏,就在歐陽建回來的這天,拓跋六脩再次上門了。他與歐陽建幾乎就是前後腳。“看到了,不過我掩飾過去了,他應該沒發現什麼異常。”歐陽建對自己很有信心。【讓他重複一遍他們的對話。】拓跋六修卻對歐陽建的智商沒有信心。在歐陽建說的時候,拓跋六修利用【幻境】,進入了歐陽建的大腦,設身處地的看了一遍當時的對話,兩人的表情一點都沒放過。看完出來後,拓跋六修對衛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起疑了。】與此同時,對衛玠重複完對話的歐陽建道:“他肯定沒起疑。”衛玠給了歐陽建一個同情的眼神。歐陽建被看的毛毛的:“怎麼了嗎?”衛玠搖搖頭:“沒什麼,隻是很慶幸你選擇了回來。”也很慶幸你之前對戰的是為了想給兄長報仇而失去了理智、沒什麼大腦的匈奴人。否則,大概裴頠就隻能一個人孤獨的在唯物辯證這條路上走下去了。“他起疑了?為什麼?”歐陽建懂了衛玠的意思,卻不懂他到底錯在了哪裡。“你對他太友善了,以及,你的車上沒有家徽。”如果沒有任何人發現車上坐著歐陽建,歐陽建把家徽摘掉的做法是很合適的,低調,從容,不會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但偏偏讓拓跋六脩看到了車上的歐陽建,那麼就很奇怪了,一直以世家身份為傲的世家子,摘掉了他身份的象征,這說明什麼呢?有貓膩!“那我們怎麼辦啊?”歐陽建一個頭快兩個大了。他本來以為打仗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了,如今才發現當初隻煩惱於打仗的他有多幸福。“你知道慧雲法師到底準備說什麼嗎?”衛玠問歐陽建。“我哪裡知道,她的嘴就像是蚌一樣緊。”歐陽建也有些發愁,“她沒有告訴我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怎麼變成的這樣,誰把她變成的這樣。我撿到她的時候,她好像一路都在躲避追殺。”【你有什麼想法嗎?】拓跋六修問衛玠。【淨檢法師說慧雲法師去了北疆,她如今又一路要避開少數民族的人,很顯然是慧雲法師得罪了什麼少數民族的大貴族,又或者是她得到了什麼事關重大的情報,又或者兩者都是。什麼情報能如此重要?不外乎是軍事情報,又或者某個少數民族內部出現了並不想外人知道的問題。】衛玠暫時隻能想到這麼多。【你已經想的夠多的了。】“明天請拓跋六脩再來一趟。”衛玠對婢子吩咐了下去。“為什麼?”歐陽建一臉震驚,慧雲法師如今可是在衛家呢,衛玠就如此有恃無恐嗎?萬一出事怎麼辦?“逆向思維,讓對方覺得咱們確實沒有藏什麼。”順便也試探一下拓跋六脩的態度。拓跋六脩再次上門,問的還是之前與衛玠的那個交易,他終於耐不住的著急了,他等不了更久了,他需要即刻回到鮮卑族去。但是,為什麼呢?慧雲法師會不會就是想把這個為什麼帶回來?聯係一下前後的時間,貌似是差不多的。某個事情發生了,拓跋六脩急了,主動來找衛玠談條件,慧雲法師與此同時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九死一生的開始逃跑,想要把消息傳回國內。後來誰也沒想到的發了大水,戰爭爆發,戰爭平息。拓跋六脩更急了,而慧雲法師則借機躲過了追殺,並遇到了回京的歐陽建。現在的問題就隻剩下了一個——慧雲法師到底知道了什麼。她知道的內容,又怎麼會導致衛玠對拓跋六修告白成功?總感覺要有大事發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