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最可怕的,是人心易亂。那種不知道要被圍困到何時,家裡儲存多少糧食都害怕不夠吃的恐慌,能生生逼瘋不少人 ,也會讓有些人做出些在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做出的極惡之事。有點類似於放大版的幽閉恐懼症。有些人嚇到不能自已,有些人則會變得暴躁易怒。就在衛玠琢磨著要不要找拓跋六修合計一下,寫個振奮人心的雞湯演講稿,類似於“我有個夢想”什麼的那種,鼓勵一下全城的百姓,齊心合力、共渡難關的時候,衛玠卻發現,他好像想的有點多。圍城的消息確實嚇人,但魏興郡的百姓並不知道朝廷也許一時半會兒是接不到他們的救援消息了,目前來說,城裡百姓的心理狀態還算穩定。這與魏興郡當地的民情也有著一定的關係。從魏興郡的名字上就能說明很多問題。晉武帝沒想過要改魏興郡的名字,魏興郡的百姓自己也沒想過要改,這是何等的心大?把這份心大用在應對圍城之災上,百姓們的反應自然也就沒有衛玠想象的那麼恐怖了。他們頂多是……父母在苦惱於“看來最近沒辦法給遠遊求學的兒子送信了”,商人長歎“與外地鋪子的活動要暫停一段時間,要少賺一些錢了呢”,除此之外,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甚至完全沒影響他們看戲的心情。衛玠怎麼知道的?當然郡守府裡的婢子告訴他的呀。作為一個走到哪兒,就把粉絲圈到哪兒的合格男神,衛玠如今哪怕是個雙腿不良於行的半殘疾人士,那渾身pikapika的金光,依舊有萬丈那麼多。吸引了府裡各式各樣的仆從,競相來看傳說中的衛家三郎,然後被實力圈粉。“啊啊啊,好帥啊!”“誰家璧人,果然名不虛傳。”“來府裡做工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作為一個從小就“美”名遠樣的美男子,衛玠的大名早已經拜那些走南闖北的腦殘粉所賜,輻射到了全國,甚至有不少旅人,都把“去洛陽看一眼衛玠”列到了“畢生必做的事情top3”裡。——衛玠為洛陽的旅遊經濟發展,真的是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這要是在現代,說不定還能混個什麼“旅遊大使”的頭銜當當。衛玠每天除了照顧受傷的舅舅、時刻關注拓跋六修的“精神創傷”以外,他剩下的大半時間就都是坐在輪椅上cos一個病弱的美男子。主要目的是裝作閒來無事的樣子,和婢子們八卦八卦,想學栆哥、王氏當個外交門麵,發揮一下他僅剩的餘熱。好比打聽一下城內百姓最真實的心裡狀態啦,在“不經意間”吐露一二咱們肯定贏的說辭來安撫人心什麼的。結果,衛玠的計劃隻實施到第一步——打聽外麵的情況,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婢子們反而轉過頭來安慰起了衛玠。“不要怕,公子,我會保護你的。”“對的,對的,郎君,彆看我這樣,一打三,妥妥兒的。”“胡人算個毛啊?咱們緊挨著羌族,早已經習慣了。來啊,互相傷害啊!”爭相說話的幾個婢子,皆是嬌滴滴、水嫩嫩的二八少女,但她們口中說出話,卻是完完全全的兩個畫風。蓋因她們確實有說這話的資本,“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馬”什麼的都是小意思,還有個嬌小玲瓏、童顏**的婢子一臉大漢笑的表示,公子,要不我給你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吧。衛玠這才明白了郡守當初對他介紹的,“魏興郡民風彪悍,尚武好鬥”,真不是在自誇。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婢子,也曾對衛玠介紹過,她家裡窮,少時一直跟著爹爹在街頭賣藝,衛玠以為對方是在茶館裡說書唱曲,如今才知道對方是賣藝耍把式,舞一根長棍虎虎生風的那種。被這樣的婢子環繞,衛玠莫名的有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甚至有了他才是被保護的嬌花的錯覺。婢子們一臉正色,不是錯覺,您確實是嬌花!“那些胡人現在也顧不上咱們啦,聽說他們自己打起來了。”“是的呢,我也聽我舅母說了,她是聽她二姨的遠方表妹夫的乾弟弟說的,那日那乾弟弟還跟著上城牆,看了好一會兒熱鬨呢。說是打來打去的,老精彩了。”“誒?多會兒啊?我也去看了呢,嘖嘖,那些胡人就跟沒吃飯似的,盤下功夫不行。”婢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快都跟機關槍似的,不需要衛玠問,他就已經事無巨細的知道了一清二楚。聽後,衛玠都快要給這些小姐姐們跪下了。不對,是快要給整個魏興郡跪下了。這種時候還有空去看彆人打架,你們是不是還準備開盤賭誰會贏啊?“肯定是疆胡和高句麗贏啦。那些羯族雖然厲害,但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死定了。”所以說,不是沒想過要開盤賭,而是大家都不看好羯族,沒得賭嗎?摔!我到底是在一個怎麼樣的地方醒來的啊!胡人打起來了,全城百姓,搬著胡床(小馬紮),嗑著瓜子,排排坐在牆頭高喊“再來一個”……這畫麵太美,衛玠實在是不敢想下去了。魏興郡這個地方簡直有毒。郡守都不知道管管嗎?你們城百姓這麼diao,真的沒問題嗎?然後,衛玠就得知,還是郡守帶頭看的戲。“……”這是要上天啊。“公子你要去看嗎?據說他們明天還要打呢,這次離城會更近些。”“奴家可以抱你上城牆,眼神好點就能看見,如果再配上拓跋將軍給的那個什麼望遠鏡,看的會更真楚哩。”“啊,你好狡猾,我也想抱郎君!”衛玠看著一雙雙放佛閃著綠光的狼眼,突然有點像雙手抱胸是怎麼回事?!這個時代的女性是不是過於open了?衛玠以前總害怕古代男女不平等,女孩子要吃虧,如今想來,他反而開始覺得男孩子也許更該被保護一下。這要是被當街強搶了民男,找誰說理去?魏興郡的郡守是個沒什麼主見和能力的世家子,據說還是平陽公主的駙馬的遠親,沒什麼出息,就被打發到了公主嫂子的封地,混了個郡守當。他能如此有勇氣帶頭看戲,自然是受到了有人的授意。這人不是彆人,隻可能是拓跋六修和王濟。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一,穩定民心,告訴百姓麼胡人真沒什麼可怕的;二,激怒那邊的胡人。很有王濟風格的一種戰術安排,氣死人不償命。至於為什麼要激怒……當然是希望胡人打過來啊。“……”舅舅你瘋了嗎?衛玠甚至都不知道王濟是什麼時候下達的這樣的命令,拓跋六修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執行的這般徹底。小郡守嚇的腿都在顫,覺得衛玠是偌大的城裡唯一能夠理解他的人,隻求郡侯能夠為他做主。“郡侯?開國郡侯?”衛玠一愣,他什麼時候升的爵位,他怎麼不知道?“是啊,開國郡侯。就在前不久。拓跋將軍統一鮮卑各部有功,陛下意欲封他為代王,但是他卻隻求用軍功給您一個爵位。陛下本有意直接封您衛郡公,卻被一些大臣以衛家已有開國郡公為由,給阻止了,最後才定下了江夏郡侯。”郡守一邊看著衛玠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道。西晉的爵位有十八級之多。衛玠之前因為熠姐封了蘭陵關外侯,是十八等爵的最末尾。如今的郡侯,卻已經是第二品爵了,是侯爵中的第一等。連跳了十級。前後可以說是雲泥之彆。前者就是個爵位,隻名頭好聽,啥實用價值都沒有;後者卻是有封國、有食邑的實封,具有世襲性,以郡立國,封國置相,這“相”的職責已經相當於一地太守了,正五品官。衛玠自己就可以決定一個正五品官,可想而知他的爵位有多高了。金章、青朱綬、綠紫紺、七旒冕、三梁進賢冠什麼的統統都要搭配起來,當年衛玠還隻能因著四叔母繁昌公主的身份蹭一回油壁車坐,如今他坐那個都算是做人低調。一覺醒來,自己基本等於成為了一個小國的國王,衛玠被這個消息砸的有點蒙。但很快的,他就清醒過來,發現了郡守話語裡一些閃爍其詞的地方:“為什麼是江夏?”衛玠此前是蘭陵關外侯,晉升也該是蘭陵郡侯,怎麼變成了江夏郡侯?改前綴的事情,一般隻有兩種可能,一,世襲的時候,好比曆史上,衛老爺子是菑陽公,栆哥襲爵,就改封了蘭陵公;二,封地本身有該爵位的時候。衛玠並不屬於這兩種情況裡的任何一種,晉武帝當年特意選了蘭陵,就是因為蘭陵無封國,以後若衛家在立功,可統一劃給衛家,帶著一種對衛老爺子的暗喻,隻要你儘心輔佐我的兒子,我兒子也一定不會虧待你。“東海王把蘭陵用於擴充自己的封國了,所以就……”郡守欲哭無淚,他就是個郡守啊,他哪邊都得罪不起啊。東海王這種擴充封國的做法,已經可以說是觸及底線了,更不用說他挑釁似的選擇了蘭陵,幾乎已經算是和衛家公然撕破了臉。隻短短不到兩年,東海王的野心終於圖窮匕見。衛玠卻沒有郡守想象中的勃然大怒,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一句“知道了”就揭過了此事。郡守心想著,不虧是衛家的郎君啊,看看這氣度,看看這涵養。隻有衛玠自己心裡清楚,他對於到底是當江夏郡侯,還是蘭陵郡侯,其實都沒有什麼實質概念啊,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當這個玩意,得到哪兒不是得?最重要的是,衛玠終於要開始麵對最糟糕的一個認知了——拓跋六修與他何親何故,給他請封?這是要當著全國的麵出櫃嗎?!衛玠心裡在瘋狂os,我真傻,真的,但以為出櫃這種事,要慢慢來,徐徐圖之,擺事實講道理,一點點讓家裡人接受,卻不知道拓跋六修最近已經幫我出櫃了啊,還出櫃的這般轟轟烈烈。晉惠帝的智商又下降了嗎?這種事情都能同意?!“拓跋巴將軍說的是,正是因為您的一些幫助,才使得他統一了鮮卑。所以功勞是您的。”郡守終於想起來要補充,拓跋六修還是扯了一層遮羞布的。但遮羞布就是遮羞布,並不能掩蓋它被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實。衛玠衝進拓跋六修房裡,拎著他的領子,小眼神分外“凶狠”:“說,你還蠻了我什麼?!”拓跋六修一愣,臥槽,裝病這麼快就暴露了?“我錯了……你聽我說……”“你說。”衛玠環胸做在輪椅上,這讓他一會兒怎麼去麵對他舅!“我雖然已經沒了ptsd,但曾經是有過的啊,正是因為你才克服了的,我不是有意在騙你。不對,不是騙,是有些事情沒有說。”“啥?”衛玠一愣,這個什麼鬼,沒想到啊沒想到,連拓跋六修你這樣濃眉大眼的都學會說謊了,還說了這麼多!小郡守在心裡想著,王大將軍囑咐我的事情,我已經辦到了,這次應該能夠跟著他們一起回洛陽了吧?我真的不想再繼續在魏興郡當郡守了啊啊啊。王濟:=v=計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