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驚雷 倪匡 2975 字 1個月前

春光如畫,從木蘭花的住所望出去,首先可以看到她種在小花園中一簇簇杜鵑花正在盛開著,和綠茵茵的草地,然有,放眼望去,便是藍色的海洋,平靜如鏡,再加上白色的船帆和昂翔的海鷗,雖然天色陰沉,但誰說這不是一幅極之美麗的圖畫呢?這時,木蘭花在鋼琴前,專心彈奏著一首十分悠揚的樂曲,陶醉在音樂中。但是穆秀珍卻支腮倚在窗口,像是滿腹心事。其實她沒有什心事,她隻是在等著一個人,那個人自從和她同生共死,共過患難後,幾乎每天都來看她,但今天為什?還沒有來呢?她等的人就是馬超文。她無聊地看著路上來往的汽車,總是不見馬超文來到。馬超文其實不過遲到三分鐘,可是她卻像是失魂落魂一樣,整個人都不知往哪裡放才好。她看了一會,又重重地坐倒在沙發上。“秀珍,等郎郎不來,這滋味可不好受吧!”木蘭花停下彈奏著的樂曲,轉過頭來,望著穆秀珍笑說。“蘭花姐!”穆秀珍大聲叫了起來。就在她的叫聲中,門鈐響起來,穆秀珍一躍而起,衝過院子,拉開鐵門,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馬超文,說:“你遲到,遲到是一個人最壞的習慣,所以你是一個大壞蛋,我不睬你了,你回去吧?”像機關槍一樣,穆秀珍話一講完就轉過身來。“秀珍,路上車擠,我可是搭巴士來的。”馬超文抹著汗,英俊的臉上充滿了焦急的神色,一麵解釋,一麵掏出手帕來抹汗。在他掏出手帕來的時候,將他衣袋中的一封信連帶拉了出來,那封信落到穆秀珍的腳下,信封的正麵向上,穆秀珍低頭看去,隻見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木蘭花小姐親啟”七個字。穆秀珍呆了一呆,轉過身來,說:“這信是從哪兒來的,嗯?”“這……是從我的袋中掉出來的。”馬超文的心中也十分疑惑:這信究竟是哪裡來的呢?穆秀珍一俯身,拾起信來,惡狠狠地向馬超文揚著說:“你為什麼要寫信給蘭花姐,你說!”“這信不是我寫的。”“你不是說在你的衣袋中掉出來麼?”“它是在我的衣袋中,但信不是我寫的!”馬超文提高聲音叫著。“你為什麼那麼大聲?你大聲我就怕你麼?”穆秀珍撩拳捋臂,看樣子像是想動手打人。“秀珍,彆儘欺負馬先生了!”木蘭花的聲音自她的背後響起來,穆秀珍陡地轉過身來,將那封信用力放在木蘭花的手中。“這是他給你的信!”穆秀珍說著,頭也不回,氣呼呼地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生氣。木蘭花回頭看了一下,攤了攤手,說:“這孩子在發什麼神經,──咦──”她看了那封信上的字,抬起頭來,“這是你給我的信?”“不,我也不知道這封信怎會在我的袋中的。”馬超文伸長了脖子,望望客廳中的穆秀珍。“噢”,木蘭花心裡感到一些古怪,一封不是馬超文寫的信,卻在馬超文的衣袋裡,而且信又是給自己的,這不是十分古怪的事情麼?穆秀珍還是在生氣,但木蘭花已在沉思著,片刻後,她向馬超文招了招手,說:“你跟我來。”他們一齊走進客廳,穆秀珍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不理會他們。木蘭花將信放在茶幾上,說:“秀珍,你將我特製的那套拆信工具去取來。”“什麼?”穆秀珍立時跳了起來,“這信有古怪?”“可能是。”“你──”穆秀珍轉向馬超文,“當真不是你寫的?”馬超文隻是苦笑著,穆秀珍一麵向樓上奔去,一麵在樓梯上,向馬超文飛了一個吻,表示她剛才亂發脾氣的歉意。木蘭花則用心地研究那封信,但是她並不再用手去觸及它,不一會,穆秀珍便提著一隻小箱子下來,木蘭花打開箱子,先取出一瓶無色的液體來,那是反應液,木蘭花將反應液搽在信封上。如果信封上有毒,毒是酸性的,信封上的反應就會變藍色:毒是堿性的,則變紅色。十分鐘,信封是白色,這表明沒有毒。然後,木蘭花揮了揮手,令馬超文和穆秀珍兩人退後些,她自己則戴上一個特製的口罩。木蘭花記得,有一位行俠仗義的老前輩,就收到一封來曆不明的信,他一時大意,就這樣拆開來,可是在拆開信的時候,一種灑在信紙上,被研成極細的毒粉,揚進鼻孔中,因而中毒死去,所以木蘭花實在不能不小心從事。她戴上口罩後,才用剪刀剪開信封,用一個小箝子將信封箝出來,又噴上反應液,直到肯定沒有毒,才打開信封來。信紙上的字寫得非常工整,木蘭花定眼看去,隻見一開始便是:“木蘭花小姐玉鑒:本俱樂部副主席勃列斯登先生,身逝南美——”木蘭花隻看了一句,心中便吃一驚,忙抬起頭來,說:“秀珍,你和馬先生到室外去巡視一下,看看有什麼可疑的人在窺視我們,你們裝出在散步的樣子來,不可使人懷疑。”“什麼事?”穆秀珍急急地問。“信是‘紅衫俱樂部’寫來的。”“紅衫俱樂部”!穆秀珍和馬超文也知道事態的嚴重,紅衫俱樂部對於勃列斯登之死,終於有所行動了!其實,勃列斯登死在南美洲,完全是他咎由自取的(事件詳見“高原”一書),但是紅衫俱樂部的那些高級犯罪份子卻不肯乾休!“這信上說——”“等我看完之後,你們進來再看。”木蘭花不等穆秀珍講完,便又揮了揮手。穆秀珍雖然急於知道這封信的內容,但是她卻更知道事態的嚴重性,所以不再出聲,就和馬超文兩人,肩並肩地走出去。木蘭花繼續向下看去:“……本俱樂部成員,深感哀悼,蓋勃列斯登先生乃當今最偉大的珠寶鑒彆家,最巧妙的珠寶轉手者,最具藝術眼光的珠寶仿造者,如今方在英年,便爾永逝,能不令人擊桌三歎乎!”木蘭花心中暗笑一下,勃列斯登本來是一個珠寶竊賊,信中卻將之稱為“轉手者,這封信看來是一個中國人所寫的。”木蘭花繼續看下去:“……但本會會員也因此得一寶貴教訓,此教訓乃是,紅衫俱樂部並非絕無對手者,並非無往而不利,不受挫敗者。小姐等賜予此等寶貴教訓,本俱樂部會員,一致認為該致謝忱,經本會第二十三次代表大會決定,邀請小姐及令妹,以及高翔先生,與本會主理部務之十名會員,共進晚餐,幸勿以與會人數恰為十三而推卻,席設黑沙灣一號A 黑沙彆墅,今晚十時,本會會員,將在彆墅之前恭迎,若三位吝玉不來,則本俱樂部深感失望焉。“紅衫俱樂部 啟”木蘭花一口氣將信看完,閉上眼睛。黑沙灣,那是本市郊區,一個十分荒僻的地方,由於地勢高,又有一片十分陡峭的峭壁麵臨著大海,以多霧而著名,彆的地方細雨蒙蒙之際,那地方就大霧迷漫。因此,那地方十分冷僻,木蘭花記得偶而郊遊到達,公路上竟有野草,而公路兩旁,還發現猴子。據木蘭花的記憶,似乎黑沙灣沒有什麼彆墅。難道有人在開玩笑麼?這封信如果是有人送來,或是從郵遞寄來,那麼木蘭花或者會這樣想,但是這封信卻是神秘地出現在馬超文的口袋中!紅衫俱樂部中有神乎其技的扒手,要將一封信放在馬超文的口袋中,那是太容易了。這是紅衫俱樂部的行事象征。木蘭花走到門口,向還門外漫步的穆秀珍招了招手,穆秀珍連忙摔脫了馬超文的手臂,奔進屋來,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木蘭花站在窗口,天色更陰沉,已經下著霏霏細雨,黑沙灣那一帶,一定是濃霧密布,偏偏選中這個濃霧的天氣,這是為了什麼?“豈有此理!”穆秀珍突然大叫了起來,她的叫聲打斷了木蘭花的沉思,“這是明目張膽的挑釁,我就不會怕他們!”“秀珍,還是小心些好。”馬超文勸道。“呸,你是弱不禁風的書生,知道什麼?”“書生?在利馬高原上,不是書生拉住你雙手,你在哪裡了?”“不知羞,救人家一次,就老掛在嘴上!”“彆吵了,”木蘭花坐下來。“打電話給高翔,接通了叫我來聽。”穆秀珍氣呼呼地去打電話,一連打了幾個,才在一家精密儀器工廠中找到高翔,穆秀珍沒有好氣地說:“高翔,你在作什麼,我是秀珍。”“你好,”高翔的聲音十分愉快,“我正在做一樣東西,送給你們兩人,已經做好了。”“彆做了,有人要請你去參加死亡宴會!”“什麼?”木蘭花伸手奪過電話來,說:“高翔,紅衫俱樂部為了勃列斯登的事情,要來找我們麻煩,十個主要會員,要請我們吃飯!”“十個主要會員?不可能,警方一直在留意──”“算了,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身份作掩飾,警方留意也沒有用,你快來罷,我們齊商量一下對策。”木蘭花放下電話。“蘭花姐,還商量什麼?我們去,不要說他們隻有十個人,他們有一百個人,我們就怕他們了麼?哼!”穆秀珍滿臉憤慨。木蘭花並不出聲,她隻是想:紅衫俱樂部的用意何在呢?是想藉這次邀請來害他們?還是藉此來考驗他們的膽量呢?如果自己竟完全不將邀請當作一回事,不去赴約,會不會給對方認為是膽小鬼呢?這一兩年來,木蘭花接觸過不少匪黨,但“紅衫俱樂部”是一個出名的狡猾盜匪組織,自它成立以來,警方一直不是他們的敵手,他們也從未失敗過。木蘭花更從未接受過一個明知和自己敵對的人,但措詞又如此客氣的請客信,這實在要極其小心應付。穆秀珍則不斷地咕噥著:“這有什麼好考慮,去!自然去,怕什麼?”十分鐘後,高翔趕到了。高翔還穿著技師的工作服,他一進門來,便揚著手中的東西,興高采烈地叫道:“你們看,這就是我送給你們的東西了!”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一齊向他的手中看去,隻見他手中所拿的,隻不過是兩個半圓形,有彈性的黑色發箍,隻不過比尋常的發箍稍為闊上一點。“呸!”穆秀珍撇了撇嘴,說:“幾毛錢的東西。”“嘻!”高翔笑著,“千裡送鵝毛,物輕情意重!”他一麵說,一麵將發箍伸到穆秀珍的麵前,突然一揚手,“拍”地一聲響,發箍的一端,彈出一柄鋒利之極,也是半圓形的利刃來。穆秀珍嚇了一跳,“哇”地叫了一聲。高翔再一按,將那柄利刃按下去,抓住發箍一邊,將發箍分成兩邊,一邊露出精光閃閃的一列鋸齒來,他順手拿過放在茶幾上的一隻打火機,隻鋸了幾下,便將打火機鋸成兩段!“這是目前世上硬度最高的合金鑄成,四分鐘內,可以鋸斷一吋直徑的鐵枝!而這邊——”他揚了揚另一邊,伸手從裡麵拉出許多小東西來,包括超微型近距離“半哩”無線電通話器,起靈敏爆炸物品檢驗反應儀,和一列六枚小型的煙幕彈,隻不過如一枝鋼筆尖那麼大小,和一具六十倍放大鏡,一具隻有小指甲大小的紅外線觀察器,和一小具要瞇起眼來才能觀看的望遠鏡。穆秀珍每看到一樣,便高叫一聲,歡喜得拍手不已。“最後,”高翔將兩邊合上,它仍是一隻發箍,“它還有一件最主要的用處。”“什麼用處?”穆秀珍忙問。“它可以用來束起兩位美麗小姐的頭發!”“呸!蘭花姐才是美麗的小姐,我算什麼。”“一人一個!”高翔將發箍送給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謝謝你。”木蘭花望著高翔,“它花了你多少心血?”“從南美回來後就設計,那全是我親手製造,保證耐用,你打電話來的時候剛做好,新鮮熱辣,剛剛出爐!”木蘭花沒有說什麼,她不用說話,隻是眼中流露出來的那種感激光輝,已使高翔覺得這兩個多月來的辛苦,不是白費的了。“高翔,”穆秀珍更是興奮,“這東西今天晚上就可以大派用場。”“是啊,死亡宴會是怎麼一回事?”“你看這封信!”高翔匆匆地將信看完,“哈哈”笑了起來,說:“這是胡鬨,黑沙灣根本就沒有彆墅,一定有什麼人在和我們開玩笑。”“你彆說得太肯定,你最近到過黑沙灣?”“蘭花,我最近還沒去過,但是——”“你彆忘了,”木蘭花打斷高翔的話,“我們從南美回來,已有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的時間,你能造出那麼精巧的東西來,難道紅衫俱樂部不能夠建造起一座彆墅來麼?”高翔呆了一呆,取過電話,他撥了一個警署分區電話號碼,然後接通黑沙灣警方的崗哨,黑沙灣多霧,地方又冷僻,是以常常被走私份子用來作走私的據點,警方設有一個設備完善的崗哨,在黑沙灣山頭上,從那個崗哨可以俯視整個黑沙灣。“喂,利警官麼?黑沙灣最近可是有一所彆墅興建?”高翔一接通電話就問。“是的,一所十分漂亮的彆墅,平時可以望到它,但今天不能,今天的霧太大了。這是唯一的一所彆墅,所以它的編號是一號A 。它離我們隻有五十碼!”“它是什麼時候落成的?”“它起得非常快,上個月已經開始室內裝修,聽說是本市幾個豪富用來作為輪流休養之所,承建的是大利建築公司,我們曾派人去調查過,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建築地盤也完全歡迎我們去看,怎麼,可是有問題麼?”“你們那裡有多少人?”“二十四個,包括警官在內,和六條狼犬,八個警員今天休假——”“取消假期,等候命令。”“是!”“暫時沒有什麼了。”高翔放下電話,“蘭花,不出你所料。”“看你的情況,你是準備去赴約了!”“我們能不去麼?”“高翔!”木蘭花緩緩地說:“你看不出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經過詳細計劃的陰謀麼?”“陰謀?我看不出什麼陰謀來。”“我也看不出,”木蘭花說:“但可以肯定他們決不會就為了請我們吃一頓飯那麼簡單,你說是不是?”“或者99lib?是他們想聯絡我們,你想這所彆墅在警方崗哨的射程之內,他們應該知道,我個赴約的話,是絕不會毫無準備的,你想,他們敢輕舉妄動麼?”“我總感到這裡麵有著不可知的陰謀,但我們總是要去的,秀珍,你去問問天文台,今天入夜後的天氣是怎樣的。”“是!”穆秀珍聽得木蘭花說決定要去,早就一躍而起,去打電話,天文台的回答是繼續陰天微雨。那就是說,黑沙灣方麵,在入夜後,霧將更濃。他們又商量了一下,由於高翔去準備武器和防彈衣,穆秀珍負責在家接聽電話,木蘭花去查訪彆墅建築主人的社會背景。他們約定晚上八時集齊,而馬超文則在木蘭花的堅決勸告下,放棄參加這次宴會的要求。那一天的時間似乎過得十分快,暮色四合,天色陰霾,細雨一直在下著,八點鐘時天色已十分黑沉。高翔帶來三件避彈衣,並且帶了三柄生槍和三套子彈。木蘭花忙了一天,她查出彆墅是由本市一家大規模洋行的董事長出名申請建築,這是她以某報記者身份,向這位富豪采訪的結果,那富豪說,彆墅是他的一位歐洲朋友渡假用的,他隻不過是代辦申請建築手續,以儘朋友之力而已。至於那位歐洲朋友,據說是金融界的巨頭。木蘭花也曾訪問過建築公司,大利建築公司是本市著名的公司,承建過許多大廈,對於那所彆墅,他們有一個很特彆的印象,因為圖樣是由客戶交來,客廳的一邊,全是折門,可以完全收起,以至客廳看來,像是一個書房!而且,客戶對於用料是否堅固,似乎並不重視,隻要施工速度快,整座彆墅是在十八天內就完成了。木蘭花所了解到的,就是這些。高翔還通知警崗用透霧望遠鏡注意那所彆墅,可是接到的報告,都說彆墅裡並沒有什麼異動,似乎可以放心前去赴約。守在家中的穆秀珍,則每隔一個小時,便收到一個操著十分純正英語的人,打電話來催促他們今晚十時正,準備前去赴約!從穆秀珍的臉麵上,木蘭花和高翔兩人都可以看得出,電話打來的時候,穆秀珍一定曾經大聲的罵過對方。九點正,他們開始出發,高翔駕著車,車胎在潮濕的柏油路上滾動,發出十分悅耳的“滋滋”聲,從木蘭花的住所到黑沙灣,路程十分遙遠,要穿過整個市區。雨越下越密,霓虹燈照在路上,映出十分美麗的夢幻色彩來。九時三十分,車子已經駛出市區,離開市區後,汽車就被黑暗所包圍,眼前黑沉沉地一片,路燈的光芒,衝不破濃漆一樣的黑暗。“小心些。”木蘭花沉聲吩咐著。高翔穩穩地駛著車,將車速保持在四十公裡左右。九時四十五分,車子開始向上爬,公路是以四十五度的傾斜向上伸延,濃霧開始包圍住車,車頭燈的燈光,不能射出五呎之外,高翔開始減低汽車速度。九時十五分,他看到三盞黃色的霧燈。那是警崗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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