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火龍 倪匡 2622 字 1個月前

秋高氣爽,陽光明媚。木蘭花雙眉微蹙,坐在樓下的客廳中,像是正在沉思著什麼。院子外麵,傳來了“叭叭”兩下汽車喇叭聲,穆秀珍手上捧著一大包用舊報紙包成的包裹跳跳蹦蹦地奔了進來。“蘭花姐,蘭花姐,你看我買了些什麼?”她一口氣奔進客廳,手中的紙包向木蘭花一揚。木蘭花像是不怎麼感到興趣。“你看,這是真正的藝術品!”穆秀珍不等木蘭花回答。便將紙包拆了開來,包內的東西跌在地氈上,那是六隻木頭雕刻的人頭,看來有些像南洋一帶土人的雕刻品,線條粗豪,拙。雕的全是老人頭像,每一個人頭像的神情雖然各自不同,但是卻個個都是愁眉苦臉,在它們的臉上,可以看出生活對它們的折磨。無可否認,它們的確是藝術品。但是木蘭花卻並不現出欣賞的情形來,她的秀眉反倒蹙得更緊了。“怎麼,蘭花姐,你不喜歡麼?”穆秀珍張大了眼睛。“你是花多少錢買來的?”“不貴,五十元一個。”穆秀珍十分得意。“唉。”木蘭花歎了一口氣。“秀珍,你花錢太隨便了。”“怎麼?”穆秀珍嘟起了嘴。顯然她不高興木蘭花的指責。“我們不是還有許多錢麼?二百元。算得了什麼啊?”木蘭花取起了茶幾上的一張紙,向穆秀珍揚了揚,道:“你看,這是銀行月結單,我們本來還有八百元存歎。給你用去三百元。隻剩五百元了,怎麼辦?”“哈!”穆秀珍拍手跳了起來,“這世界上有的是不義之財,我們還怕取不到麼?”“胡說!”木蘭花突然沉聲叱責,她沉著臉。樣子十分威嚴。穆秀珍不禁吐了吐舌頭。她不敢再出聲,匆匆收拾地上的木雕人頭像,向樓上奔去,可是才奔上樓梯。卻又走下來。順手將其中的一個,放在鋼琴上,又回頭向木蘭花扮了一個鬼臉,才向樓上奔去。木蘭花輕輕地歎著氣。的確,以她的身手而論,要在市內一些暴發戶身上,取些不義之財,那是太容易了,但是她卻不屑為。她也不屑去向人求助,可是怎麼辦呢?五百多元是維時不了多少時候的啊!她站了起來,在客廳中蹲了幾步,又向外走去,她剛步下石階,便突然一呆。在鐵門外,有一個人站著。木蘭花在以前,從來也未曾見過那個人。那個人高而壯,但是卻隻有一條腿——左腿。在他的右脅下,支著一根十分粗陋的拐杖。他麵目粗糙,像是在條件十分辛苦的地方做過不少辛苦工作一樣。由於他的皮膚的鼇黑粗糙,以致他的年齡,他是哪一國人都不易分辨得出來。那人正站在木蘭花住所的鐵門之外,向屋子內探望著,木蘭花呆了一呆,便向門外走去。她起先以為那是一個乞丐。可是,她才一步下石階。那獨腳人卻迅速地向後退了開去。彆看他隻有一條腿,他的行動,十分迅速,等到木蘭花到了門外時那獨腳人已經轉過路角去了。木蘭花在門外站了片刻,返回到屋中,她取了一具自動攝影機——每隔三分鐘,拍攝一格用的,放在鐵門旁的水泥柱上,鏡頭對準了大門——水泥柱上的燈罩,將攝影機遮了起來。“蘭花姐,你在作什麼?”穆秀珍站在客廳門口,大聲地問。“沒有什麼,好像有一個行跡可疑的獨腳人,正在窺視我們。”“哼,他一定活得不耐煩了!”穆秀珍搖了搖頭。木蘭花回到了屋子中,她看到了放在鋼琴上的那個木頭雕像,她在穆秀珍的肩上拍了拍。笑道:“剛才你沒有惱我吧。”“沒有,”穆秀珍笑了起來。“但另外五隻木頭人頭可遭殃了。我一氣。將他們拋進了閣樓的最深處。”“那你還是惱我了。”“沒有,”穆秀珍舉手作發誓狀,“我一點也沒有惱你,隻是氣我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偏偏想逛古董街,以致買了那六個木頭人頭。”“已經買了,那也就算了。”木蘭花安慰著她,走到了鋼琴前麵,掀開琴蓋。一麵彈出一首悅耳的小夜曲。一麵欣賞著那表情愁苦的木雕人頭。在沒有冒險事情的時候,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的生活是十分正常的,木蘭花有著嚴格的時間表,她一天要學的東西,幾乎等於理科。文科大學生的總和,木蘭花對於一切新奇的東西。都有著濃厚的興趣,這也就是她為什麼會擁有那麼廣泛知識的原因。第二天早上。木蘭花取下了那具攝影機,進入了她自備的黑房,半小時後。她取著一大卷電影非林走了出來。“秀珍,你來看。”她將電影菲林放在放映機上,放映機軋軋地響著,在對麵的一幅牆上,出現了跳動的畫麵。由於影片是每隔三份鐘才映一格的原故,一輛單車在她們門前慢慢在駛過,看來也像是火箭一樣地快。突然,木蘭花按下了暫停掣。晝麵固定不動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獨腳人,正在鐵門前,在向內張望著,他的粗糙的臉上,現出一種十分焦急的神情來。影片繼續放映著,那個獨腳人連續不斷地出現,照時問算來,直到午夜之後,他才離去。“這個獨腳人,他想作什麼?”穆秀珍充滿了疑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料定他今晚一定還要來的,秀珍,你可有興趣埋伏在門旁的灌木叢中,恭候他的大駕麼?”“當然有!”穆秀珍興致勃勃地高叫。自從她們從阿拉伯回來之後。已經平靜了有大半個月了。對於好動的穆秀珍來說,這幾乎是不能夠忍耐的事情。“好,可是沒有我的命令,你可不能胡來。你記得,當我發出夜鶯的鳴叫聲時,你就和我一起現身。”木蘭花發出了一連串悅耳的夜鶯鳴叫聲來。“我明白了!”穆秀珍揚著手。那一天,她至少抬頭看了一千次,希望天色快些黑下來,而木蘭花則仍是如常地工作和自修。天終於黑下來了,那是一個陰沉的晚上。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在天一黑時,便躲在門旁的灌木叢中。等待那個獨腳人的再臨。,可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卻不見那個獨腳人來到。已將是午夜時分了,穆秀珍好幾次不耐煩,待要衝了出來,但是木蘭花卻又沒有發出夜鶯的叫聲來,她隻得耐著性子等著。木蘭花也有些不耐煩了,她看了看手表,已經是零時三十分了。她已準備放棄埋伏,她剛待發出夜鶯的鳴叫聲,招呼穆秀珍一齊進屋去。但是,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了一聲怪叫聲。即便是木蘭花這樣,勇敢過人的人,聽到了這樣的一下怪叫,也忍不住毛發直豎!這分明是一個人所發出的聲音,但是那聲音之淒厲,卻又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得出來的!木蘭花陡地站了起來,穆秀珍也站了起來。她們兩人迅速地靠在一起。那種慘叫聲又發出了第二下,接著。便是一個人大叫了一句話。那是一句德文:“不要,不要逼樣待我。”再接著,便又是那種難聽,淒厲的聲音叫道:“火龍,是‘火龍’,七一〇號計劃”叫的仍是德文,當叫出“七一〇計劃”遠一旬訴之後,聲音也陡地靜止。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以最高的速度向前奔去。她們住的地方是郊外。要隔五十呎,才有一盞路燈,當她們奔過了兩盞路燈的時候,便在第三盞路燈的黯淡的光芒下,看到了那個獨腳人。獨腳人跌倒在路麵。身子卷曲成一團。當木蘭花和穆秀珍兩人,奔到了他麵前的時侯。穆秀珍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尖叫聲,猛地轉過頭去!那是怪不得穆秀珍的。而隻是因為那獨腳人麵上的神情。太恐怖了!他雙眼凸出。舌頭半吐。自他的眼中,鮮血點點滴出,在慘淡的燈光下看來,更是恤目驚心!他分明是已經死了!木蘭花拉著穆秀珍,向後退出了一步。她知道那獨腳人之死,一定和一件非常的事情有關,而且可能和自己有關。但儘管她的頭腦十分靈敏,這時卻也猜測不出究竟是什麼的非常事情。和她又有什麼樣的關連。她在拉開了穆秀珍後。立即取出了一隻小電筒來,照射著那個獨腳人。在電筒光的照映之下。獨腳人死前的神情,更是可怖之極。木蘭花幾乎可以立帥肯定,那獨腳人是中毒而死的,因為他的左頰上,還刺著一枚黑色的尖刺。木蘭花戴上了一副極薄的橡皮手套,將那枚尖刺小心地拔出來,放入一隻小皮袋中。她又在那獨腳人的身上搜了一搜。那獨腳人的身上除了一些零錢之外,幾乎什麼也沒有,在一隻煙盒中,有著十來個煙蒂。木蘭花正想將之順手扔去的時候,忽然又著到,在煙盒的底部。似乎有一張殘破的紙片。木蘭花忙又將之收了起來。在搜索那獨腳人的時候,木蘭花更看到那獨腳人的左腕上,像是有著一個被刺出來的字母。字母的後麵,連著一個數字。但是這一部份的皮膚,顯是經過刺除手術,所以字母和數字,都已模糊不清了。木蘭花轉過身,穆秀珍才開始講得出來,道:“蘭花姐,我們……我們要搬家了。”“彆胡說!”“你看。這獨腳人死得那樣可怕,要是他……變成了鬼,我們是最近的一家……”“那不是更好麼?”木蘭花又好氣,又好笑,說:“你整天和人打架,幾時也和鬼打一架,該有多好?”“彆開……玩笑了!”穆秀珍麵色發白,“我們還是通知警方吧。”“不必,明天一早,這具屍體便會被人發現,方局長和高翔兩人,因為上次市長夫人的失寶案,一直不好意思和我們見麵,一定會趁此機會。來向我們詢問一些什麼的。”“蘭花姐,你剛才好像在死人身上,取了一些什麼東西?”“是的,一枚毒針,那是獨腳人致死的原因,還有一小片紙片”“懊,快著看,紙片上寫的是什麼?”這時,她們兩人已在向家中走去。照木蘭花行事的作風,她一定是要等到家之後,才去察看那紙片上寫著些什麼字的。但穆秀珍卻十分心急,她連說了幾遍,木蘭花不得不將那隻煙盒取了出來。那片紙片,隻不過三寸見方,而且還殘舊之極,上麵寫的字,也幾乎看不清了,木蘭花停了下來。她讀出了紙上的字,那是德文,穆秀珍看不懂。“什麼,說些什麼?”“紙上的字,是毫無意義的,它是說”木蘭花剛講到這裡,突然之間,在電燈柱的後麵,竄出了一個人來!木蘭花為了看清紙片上的字,她正是靠著電燈柱而站立的。木蘭花絕未想到在電燈柱後會有人!那從電燈柱後麵竄出來的人,身形十分高大,身手也非常靈活,他一拳擊向木蘭花的腰際,木蘭花應變極快,身子猛地向旁一側。避了開去。但在她一避之際,手臂不由自主,向上揚起,那身形高大的人,一伸手,又將木蘭花手中的紙片,搶去了一大半,穆秀珍怪叫一聲,.99lib?“呼”地一掌,劈中了那人的肩頭,那人身子猛地向旁一側,打了一個滾,滾到了路邊的草叢之中。穆秀珍還待追了過去,可是木蘭花將之一把拖住。那人在跌進了草叢中之後,又一躍而起,向前奔出了十來碼,扶起了放倒在地上的一輛電單車,騎了上去,飛馳而去。那人的動作,是如此之靈敏,可見他一定是久經訓練的人。“蘭花姐,你放走凶手了!”穆秀珍抱怨著。木蘭花沉思著,一聲不出。好一會,她才道:“秀珍,你彆將事情看得太簡單了!”“那紙上寫的究竟是什麼字?”。“人頭!”木蘭花簡單地回答。“什麼?”穆秀珍又嚇了一大跳。“人頭。”木蘭花再說:“六個德文單字,譯成中文。就是人頭的意思。”她揚了揚手中的一小片紙片,道:“這裡還有兩個‘人頭’,那個騎電單車而走的人,搶了四個‘人頭’走了。”“人頭又有什麼意思?”“誰知道,我們快回去睡吧!”穆秀珍眨了眨眼。她心中的問題太多了,以致她竟決不定該問什麼才好。她們回到了家中,鎖好了門,穆秀珍隻當木蘭花一定會對這一連串神秘事情。發表一些意見的,卻不料木蘭花換好了睡衣,倒頭就睡。穆秀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好幾次想問。卻又怕吵醒木蘭花。好不容易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蒙蒙睡去。而那時候,那獨腳人的屍體,已被路人發現。報告警方了。警方絕不重視這件事,因為獨腳人看來是一個窮途潦倒的人,倒斃在路邊,那並不是一件值得深究的事情。但因為事情發生的地點離木蘭花家不遠,高翔首先注意到了這件事。上午十時,高翔進謁方局長。兩人商討了片刻,都覺得這是一個和木蘭花恢複友情的好機會。他們越來越賞識木蘭花的才能,但是因為曾經誤以為木蘭花是偷盜市長夫人珍寶的竊賊。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和木蘭花見麵。上午十一時,穆秀珍還在高臥未起,木蘭花在作早操,方局長和高翔來了。方局長和高翔兩人會來,是早在木蘭花意料之中的。雙方寒暄了幾句,坐了下來。穆秀珍聽到了人聲,自樓上臥室門口,探頭大叫道:“方局長,高主任,你們是不是又來捉拿我們了?”方局長和高翔的麵色十分尷尬。“秀珍,你彆頑皮,他們兩位是為昨晚在距我們這裡不遠處,有一個人倒斃在路上而來的,我們離得如此近竟還不知道有這件事呢!”“是啊,”穆秀珍在樓上應著:“我們晚上睡得十分好!”她一麵說,一麵卻又打著嗬欠!高翔也是十分機靈的人,他立即覺出穆秀珍是在說謊:她晚上並沒有睡好,如今也還睡眠不足。但是高翔的頭腦,卻還未曾靈敏到將穆秀珍睡眠不足一事和倒斃在路上的那個獨腳人聯係起來。主客雙方都講著無關重要的客套話,木蘭花假裝著不經意地問道:“這幾天,可有什麼國際特務,在本市活動麼?”“沒有。他聽到穆小姐你的大名。還敢在木市展開活動?”方局長儘情討好木蘭花。“沒有什麼特彆的事情麼?例如德國派西斯份子的活動之類,有沒有新的事情?”“咦,”高翔覺得奇怪,“穆小姐,你為什麼會這樣問呢?”“沒有什麼,我隻不過隨便一問而已。”她站了起來,高翔和方局長兩人,也告辭出去。在門口,木蘭花向他們招著手,送他們上了汽車。也就在這時,木蘭花又看到她家門前,有兩個行跡可疑的人在逡巡。木蘭花知道,一連串神秘的事件,並沒有因為獨腳人的死亡而結束。木蘭花無法去想像事情的本身究竟如何。昨天晚上,穆秀珍以為她睡著了,其實她是躺在床上。在靜靜地思索著。她到目前為止。對整件事情,還是茫無頭緒。但是她卻可以肯定幾點!一、那個獨腳人是德國人,極可能是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納粹的近衛隊員——希特勒最親信的部隊,因為納粹近衛隊員的腕上,是刺著他們的番號的,那獨腳人的腕上,正有著這樣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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