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挫敗的感覺,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了,陌生到了他難以適應的地步。他狠狠咬著牙,盯著林文義和阿英兩人,目光更多落在阿英的身體上。看著這個美好的胴體,正在咬牙切齒地向下沉著,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林文義的生存。而這個身體,是屬於他的,是他……山虎上校,用他的力量搶來的!這使山虎上校更憤怒,他捏著酒瓶的手,在不知不覺之間,勁道使得太大,以致“啪”地一下,把酒瓶捏碎了。酒自他的手中迸濺開來,碎裂了的瓶子,也把他的手割破了一些。也就在這時,林文義的一下慘叫聲傳了出來!林文義自己,全然不能記起自己是不是曾發出這慘叫聲。當他感到自己的一截小腿被鯊魚咬走了之前,他已經在半昏迷狀態之中了!但山虎上校卻清楚地聽到,林文義發出了一下慘叫聲。同時,立刻見到,林文義的一截小腿不見了,鮮血流落海中,海水開始沸騰。山虎上校感到了一陣極度的快意,烈日的烤炙,使得他汗流滿麵,視線也有點模糊,口唇也有點乾。當他縱聲大笑之際,他的樣子駭人之極,他在大笑之中,期待著鯊魚白森森的牙齒,再度肆虐,把林文義的身體分解。然而,也就在這一剎間,就在炮艇的旁邊,林文義和阿英的腳下,海水看來,像是真的沸騰了起來一樣。林文義斷腿處灑下的鮮血,染紅了在烈日下閃著眩目光輝的海麵,這時,海水泛起沸騰的浪花,又潔白得令人奪目。轉眼之間,一個雪白的物體,自海麵上冒了起來……冒出了海麵不是很多,但恰好將被懸空吊著的林文義和阿英兩人承住,阿英的雙腳,可以踏在那雪白的浮起物上。山虎上校在那剎間,絕無法想象發生什麼事,因為發生的事,實在太突然了!他甚至無法憶起那雪白的、閃耀著奪目光輝的浮起物是什麼形狀……可能是方形,也可能是圓形,可能是微凸的,也可能是微凹的,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他應變之快,在那一剎間,也呆住了,隻知道盯著前麵看。然後,他看到,在那雪白的浮起物上,忽然多了一個女人。烈日眩目,山虎上校額上流下來的汗,又使他視線有點模糊,但是他仍然毫無疑問,可以肯定在海麵的浮起物上,忽然多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是怎麼出現的,是從上麵落下來,落在浮起物上,還是從下麵冒上來的,他全然無從覺察。在最初的一瞬間,山虎上校甚至以為那是阿英,因為海麵之上,實在是沒有可能突然冒出一個女人來的。可是他立即看清,那不是阿英,阿英仍然雙手向上被吊著,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望定了那女人。那女人和阿英全然不同。這時海麵上並沒有什麼風,可是她的一頭說不出是什麼顏色,像是彩色繽紛的頭發,都在飛揚著,她身上的衣服,也在飛揚著。山虎上校十分難以說出確切的情景來。總之,那時,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飛揚流轉,連阿英的身子,也像是揚了起來。這一切,全是在剎那之間發生的事。山虎上校想要喝問,陡然之間,一下巨響,整艘炮艇劇烈地震蕩了起來。他畢竟是在海軍中服役過的,當他由於強烈的震蕩而站立不穩,滾倒在甲板上之際,他隻想到了一點:炮艇受到了攻擊!而令他覺得渾不可解的是,在這時候,他居然聽見了兩句對答。他聽到的是林文義在問:“你是誰?”而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答:“我是愛神。”原振俠用力一揮手,正在夢囈似地敘述著當日事情發生經過的山虎上校,陡然住了口。原振俠的聲音十分嚴厲:“在像是爆炸一樣的巨響中,你能聽到說話聲?”山虎上校吸了一口氣:“我也不明白,可是,我……的確……聽到的。不然,我怎會知道那個……女人是愛神?”原振俠凝視著山虎上校,山虎上校的眼珠轉動著。原振俠冷笑了一聲:“你隱瞞了什麼?我勸你還是照實說出來的好!”麵對原振俠的指責,山虎上校低下了頭一會,才道:“我不是有心隱瞞,而是當時所發生的一切,實在太突然了,有很多情形,我……記得不是十分清楚。”原振俠冷笑:“就照你記得的說,不要把發生的事略過去!”山虎上校“嘓”地吞了一口口水,他那巨大的身軀震動了一下,才道:“是,當時的震動雖然劇烈,眼前的一切,也確然奇特之極。可是我並沒有害怕,也沒有退縮的意思……”炮艇在轟然巨響之中,發生了劇烈的震蕩。山虎上校第一個念頭是:一艘潛艇,一艘突然自海中冒上來的潛艇!(他的這個想法,和原振俠在聽到了林文義的敘述之後,所作的設想是相同的。事實上,根據所發生的事,作出這樣的分析,是十分正常的事。)他也立時想到,一艘潛艇,那比一艘炮艇有用得多了,如果他能把潛艇奪了過來,那對他太有利了!他的凶悍加上他的貪婪,使他的膽氣陡增。所以,在炮艇的震蕩中,他非但沒有退縮,反倒發出驚人的吼叫聲,自炮艇上一躍而下,落向海中冒起來的那潔白的一片上。他幾乎是隨時隨地攜帶著武器的,當他一躍而下之際,他一手早已持了他貼身帶著的那柄M十六自動步鎗在手,而且準備立即掃射。這時,他看到那個女人正在照料林文義,他也沒有注意到林文義是不是還在流血。他剛覺得自己落腳之處,就是從海中冒起來的那潔白的一片,相當堅硬,他已經手指一緊,要去扳動扳機了。然而,就在那時候,那看起來像是一切全在飛揚的女人,轉過頭來,向他望了一眼。那女人沒有什麼彆的動作,隻是向他望了一眼。山虎上校目光一和她那雙深邃無比、似乎也閃耀著各種明滅不定的光芒的眸子相接觸,全身就像觸電也似,震動了一下。那不但是感覺,而是在實際上,他感到了真正的一次震動。那下震動,不但使得他的身子站立不穩,向後再跌退了開去,而且使得他手中那柄不知曾殺過多少人的M十六自動步鎗,由於震動而脫手向外飛了出去。山虎上校當時心中的驚駭,真是非同小可。在極度的驚駭之中,他本能地後退。而那女人在望了他一眼之後,也沒有什麼彆的動作,仍然轉回頭去,去照顧林文義。林文義和那女人的對答,那女人自稱是“愛神”,山虎上校就是在那時候聽到的。而就在那時,山虎上校一抬腿,已把他一直插在靴子邊的,那柄鋒利之極的匕首抓在手中,手指捏著匕首的鋒尖,向那女人疾拋了出去!扔拋匕首,是山虎上校多年來練成的絕技,簡直是百發百中。而且他那柄匕首又鋒利又沉重,他發出的力道又大,曾有好幾次,匕首射中了目標的眉心之後,竟然刺透堅硬的頭骨,直沒至柄的紀錄!匕首閃起一道寒光,向那女人直飛了過去,山虎上校也已站穩了身形,蓄定勢子,準備立時向前撲出。他估計,就算匕首射不中對方,自己龐大的身驅疾如旋風也似的一撲,那女人也必然禁受不起。他甚至已為下一步行動作了打算:一把抓起那女人來,拋進海中,自然會有大群鯊魚料理她。然後,再有人出來的話,他也可以如法炮製,再奪取潛艇!可是,就在他的身子蓄勢待撲之際,那女人一揮手,繚繞在她手臂上,如同雲彩一樣飛揚、明滅不定的衣袖,揮了起來。山虎上校實在不能肯定,揚起來的是不是一片衣袖,在那一剎間,他看到的,宛若是自那女人的手臂上,揚起了一片明霞。而他射出的那柄匕首,就碰在那片明霞之上,也沒有什麼聲音發出來,匕首射向前帶起的那股精光,就倏然回頭,向他自己射來!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而且,又如此迷離。在一切感覺上,幾乎都和服食了某種毒物一樣,有著虛無迷幻的感覺,絕對無法分辨得出哪一種感覺是真實的,或是哪一種感覺是虛幻的。那是一種猶如身在夢中的感覺。可是身在夢中,又似乎不應該感到疼痛,而這時,在匕首的精光一閃之後,山虎上校陡然感到了自己的右大腿上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並沒有看到匕首,隻看到匕首的柄,露在他的大腿之外!山虎上校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已經感到,要奪取潛艇是不可能的了,弄得不好,隻怕連全身而退,都在所不能!他極能當機立斷,這時,連拔出匕首的時間都不浪費,一個轉身,便向炮艇上躍去,雙手抓住了炮艇的舷,身子一翻,已翻上了甲板。雖然他大腿上刺著一柄匕首,在他行動之際,帶來陣陣劇痛,但是他咬緊牙關忍著,居然給他站了起來。他準備衝向駕駛艙,儘快地駕著炮艇逃走……直到這時為止,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還是說不出來,隻知道他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然而,當他一站直身子之後,看到的情景,卻使得他那麼凶悍的人,也把不住全身發抖……山虎上校看到,那艘炮艇正在無聲無息、緩慢而奇異地齊中斷裂開來,像是在觀看無聲的、慢動作鏡頭的電影放映一樣!他這時,正站在炮艇尾部的甲板上。炮艇齊中解體,已在剎那之間,現出了將近一公尺的裂縫。他想起自己劫掠所得的巨量金銀財寶,全都放在炮艇前半截的艙房之中,人像瘋了一樣,向前撲了過去。然而,當他撲到炮艇中的裂縫之前時,裂縫已然擴展到了兩公尺以上。本來,以山虎上校的體能而言,隻要他有足夠的鎮定,即使大腿上受了傷,他還是可以一躍而過的。可是,這時他看到的一切景象,實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令他如同置身於一部特技逼真的魔幻電影之中一樣!他看到炮艇的折裂部分,厚厚的鋼板,像是被什麼巨大無比的力量,硬生生扯開來一樣。鋼板在撕裂的部分,甚至還有藕斷絲連的情形出現,而且,變薄了的鋼板,向上卷了起來,形成一種奇特的現象。斷裂是從甲板開始的,一直在持續著。他看到了機房,看到了機房中的機器,也在齊中斷裂開來。在這樣的情景下,山虎上校再凶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他在裂縫口待了不到一秒鐘,氣餒得不敢向前跳出去,唯恐他會從那裂縫中跌下去,身子也會莫名其妙地裂了開來。他也不敢再去接近那女人,非但不敢接近,連多看一眼也不敢。半轉身,向另一邊舷奔去!炮艇的齊中解體行動在持續著。奇怪的是,已幾乎從上到下裂成了兩半的炮艇,並未曾沉下海去,或者是在那一剎間,還來不及沉下海去。他奔到了另一邊舷上,看到了一艘快艇吊在舷上。他大口喘著氣,解下了快艇,一躍而下,幾乎連想也未曾再想一下他劫掠得來的那些財寶,發動了快艇,在海麵上,像箭一樣地飛駛而出!在那時候,他除了想快點離開之外,什麼都不想。他不知道自己駛出了多遠,直到大腿上的劇痛,提醒他是在現實之中,而不是在夢幻之中,他才定過了神來。這時,天色早已黑了下來,海麵上也起了一層薄霧。回頭看去,霧團在海麵上滾動著,泛起灰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咬著牙,將整柄陷進了他大腿中的匕首拔了出來。又扯破了衣服,把腿上的傷口緊緊包紮了起來。然後,他再勉力鎮定心神,把剛才的經曆,仔細想了一下。由於一切實在太不可思議,如同夢幻一樣,同時,他又心痛那些劫掠來的財貨,所以,他又駕著快艇,駛回去,想去察看一下究竟。但是當他駛回炮艇原來停泊的所在,他可以肯定是那個地點之際,卻什麼也沒有了。沒有斷裂的炮艇,沒有潔白的浮起物,沒有那自稱是愛神的女人,沒有了阿英,也沒有了林文義。隻有團團輕霧,在海麵上飄來飄去,虛無飄渺而不可捉摸,看起來有點像那個女人一樣。他曾目擊炮艇自中解體。斷成了兩截的炮艇,唯一的可能,自然是沉進了海中。他對這一帶的海域十分熟悉,知道海水並不是太深。而且身為一個長期在海軍中服役的軍官,他自然也知道,一艘炮艇在解體沉沒之後,海麵上會有一些什麼跡象出現……雜物的飄浮和油漬,是無法消失得如此之快的。可是,當他駕著快艇,緩緩兜著圈子之際,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海水在薄霧之下,散發著清幽的光芒,有為數不下十個的鯊魚背鰭,正露出在海麵之上,在來回轉動。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要不是他右邊的大腿上,還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他會以為一切的經過全是夢!這時,他當然知道一切不是夢……他失去了炮艇,失去了多個月來劫掠所得的財富,失去了阿英,失去了一切!那使得他憤怒無比,發出連連的吼叫聲。他的吼叫聲,甚至在島嶼的峭壁上,引起了陣陣回聲,可是卻一點也無補於事。山虎上校一直無法弄清,在過去的那一刻發生的是什麼事。但是他是一個十分現實的人,失去了一切,他總是明白的,也知道再怒吼下去,也沒有用處。他在那裡停留到了天明。海麵上十分平靜,和日間那種驚天動地、奇幻莫測的變化相比較,簡直如同兩個不同世界一樣。山虎上校暗地裡咬牙切齒,發誓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來,把他失去了的財物找回來。然後,他離開了那裡,不到兩天,他就製伏了一小股海盜……以他的能力而論,要控製一些小股的海盜,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山虎上校仍然乾著他的海盜生涯。但自然不如他擁有一艘炮艇時那樣風光,隻能劫掠一些在海上飄行的小木船。而且,山虎上校的海上掠劫行為,也不是那麼順利。好幾次遇上泰國、越南方麵的巡邏艇,鬨得幾乎脫不了身。在一年之後,他又積聚了一些財物,故技重施,把他合夥人全部鎗殺,並吞了他們的財物,離開了海上,來到了泰國。在這段日子中,他一直在設法打聽那天在海麵上發生的事的真相,可是卻不得要領。到後來,連他自己也不禁疑真疑幻起來。像他那樣的凶漢,自然不會靜下來過日子。在泰國,他參加過走私、販毒、殺人、放火。最後他感到,全世界恐怖活動的支持者……卡爾斯將軍,可能需要像他那種特殊人才,所以他通過了種種管道,到了北非洲,希望能夠大展鴻圖。山虎上校講到這裡,停了下來,有點膽怯地向黃絹望了一眼。黃絹望向原振俠:“你要問的話全問完了?”原振俠在沉思……山虎上校的敘述,看來是真實的,沒有隱藏了什麼。但是根據他的敘述,一樣無法肯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聽了敘述之後,原振俠也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一切全都那麼迷離……林文義是在半昏迷狀態之中,感到迷離,山虎上校是在清醒的狀態之中,一樣感到迷離。黃絹冷笑了一聲:“上校,你頭腦絕不簡單,什麼叫炮艇從中裂了開來?那女人又有什麼力量使你失去了進攻能力?你彆像說一個神話一樣,把事實說出來!”山虎上校的麵肉牽動了一下:“我說的全部是事實……雖然一直到現在,還有幻境的感覺,可是,看我腿上的疤痕……”他說到這裡,伸手撥開了他腿上又長又濃密的體毛,現出了一道疤痕來:“匕首就插在這裡,那卻又是假不了的。而且,上千萬美金的財寶,都不見了!”原振俠知道的是,其中有一箱財寶,在林文義自昏迷中醒過來之後,在他的身邊。一切事情,都是那樣撲朔迷離,不可理解。主要的關鍵,自然是在那個自稱愛神的女人身上。他吸了一口氣:“你認為自海中冒起來的物體,可能是一艘潛艇?”山虎上校點了點頭:“還能是什麼?”黃絹在這時候,側過臉去,向原振俠笑了一下:“如果那一位真是愛神的話,在神話傳統之中,她自海中冒出來的時候,是踏著一枚巨大的蚌殼的。有一幅著名的油畫,畫的就是這種情景。”原振俠這時,正沉醉在有關愛神的幻想之中。山虎上校人雖然凶悍殘暴,但是在敘述那一段經曆時,所說的一切,卻能將人帶入一個奇妙的、充滿了想象的境地之中。使得那女人,聽來真的像一個女神一樣。所以,在聽了黃絹這樣說之後,他順口答:“是,那種巨大無比的蚌,可以達到三公尺長,正式的名稱是‘硨磲’,最大的一種,學名是‘庫氏硨磲’。但是,看起來,自海上冒起來的物體,還要更大?”他說到這裡,向山虎上校望了過去,山虎上校神情憤然:“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大,我……一定是那姓林的小子,在酒中做了什麼手腳,可能是放了毒藥或者彆的什麼,所以使得我無法有清晰的感覺,甚至,還產生了大量的幻覺,這小子……”山虎上校又現出了他的凶相來,雙手緊握著拳,捏得他指節骨格格作響。原振俠問:“自此之後,你就一直沒有阿英的消息?”山虎上校道:“沒有!”他頓了一頓,又現出悻然的神色來:“也不知斷了腿的林文義是死是活!”原振俠當然不會把林文義的下落說出來,因為山虎上校是這樣凶悍的一個危險人物。他想起剛才的搏鬥,心中仍然不免緊張。要不是他身手矯健靈巧,一下子就連連擊中了山虎上校的要害,再下去,能不能占上風,真還大成問題。山虎上校又悻然道:“我不信阿英會喜歡那姓林的小子!哼,女人總是女人,在有了我那樣強壯的男人之後,還會……”黃絹冷冷地叱道:“住口!”山虎上校住了口,神情仍是憤然,黃絹道:“你先回去,編入特種任務小組,暫時擔任副組長,看以後的表現再說。還有,組織的規章,我勸你去背熟些,不要以為你還是在當海盜!”山虎上校吞咽著口水,沒有說什麼,四個黑衣人已帶著他走了出去。壁球室中,隻有原振俠和黃絹兩個人了,兩人都默然不語。原振俠實在不願意開口說什麼,可是望著微低著頭,在沉思著的黃絹,自側麵看來,她是那麼姣好美麗,特彆惹人好感,他又忍不住不說。終於,原振俠歎了一聲:“山虎上校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我不認為你可以有效地長期控製他!”他是在給黃絹忠告,告訴她留下山虎上校,是一樁十分危險的事。黃絹的流盼美目之中,有著激動和喜悅的神色。她語音低柔:“你倒一直在關心我!”原振俠聽了,不禁長歎了一聲,兩人又默然無語。黃絹站了起來,來到了原振俠的背後,背靠向原振俠,原振俠也靠向她,兩人背靠背地站著。過了一會,黃絹才道:“我隻知道故事的下半部。”原振俠“嗯”地一聲,沒有說什麼。黃絹又道:“我可以補充一點,山虎見了將軍,表現了他出色的戰鬥力,自然很得人欣賞。他竟然不自量力到以為可以取代我在軍隊中的地位……”原振俠在喉際,發出了幾下沒有意義的聲音來。黃絹停了一停,又道:“有人命令他,若是能對付得了你,他才能在我之上……原,對不起,剛才,若是你有危險,我一定會出手!”想起了剛才的情形,原振俠不禁苦笑……山虎上校的攻勢如暴風驟雨,雷霆萬鈞,若是真有了危險,黃絹來得及出手麼!黃絹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卡爾斯將軍了。由此可知,就算黃絹想對付山虎上校,也還有卡爾斯將軍這一層障礙在。他隻好低聲道:“一切,你自己要小心!”黃絹“嗯”地一聲:“我會!”這兩句對話,聽起來倒像他們隻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在互相叮嚀,哪會想到他們之間,會有那麼多的驚濤駭浪,暗潮洶湧!黃絹在停了一會之後,問:“那個叫阿英的女人……”原振俠和黃絹,仍然維持著背靠背的姿勢,但是他們的雙手,卻已在不知不覺間,自然而然握在一起。原振俠簡略地說了林文義和阿英的事,黃絹的聲音中充滿了向往:“那……真是愛神?”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隻怕沒有那麼浪漫,我也以為那是一艘特種潛艇,隻是還有許多想不通之處!”他們兩人,顯然都很欣賞享受這樣背靠著背,手握著手的姿勢,所以並不變換。而且輕輕搖擺著身子,像是一對少男少女一樣。黃絹道:“是,如果是一艘潛艇,一定是一艘十分新型的潛艇。”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兩個人的敘述,都十分模糊不清。林文義斷腿之後,處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他說,他那時看出去,什麼都是一片血紅色的。山虎顯然由於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打擊,使得他的感覺,也不是十分正常。”黃絹沉吟了一下,略轉過頭來。這個動作,使她的短發,輕拂在原振俠的頸際,使原振俠有一種癢酥酥的、說不出來的舒服之感。她道:“山虎是一個凶手,我看,要使他鬆開手中的自動步鎗,一定要有一種十分強烈的力量,才能達到目的。”原振俠皺著眉:“是啊,還有,令那柄匕首忽然之間插進了山虎的大腿……這個自海中冒出來的女人,看來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黃絹接上了口:“就像是美國電視影集中的‘神奇女俠’?”原振俠想了一想,不禁笑了起來。〈神奇女俠〉的電視劇,是一個幻想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有驚人的本領,來自一個不可知的神奇國度,黃絹用這樣一個幻想中的人物來比擬,自然是令人失笑的。可是原振俠在笑了一下之後,卻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為什麼不能是一個擁有神奇製敵力量的女人呢?原振俠本身,有著極其豐富的想象力,也曾經曆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可是在一聽到“神奇女俠”的比擬,仍然不覺失笑。由此可知,實用科學的觀念,是如何之根深柢固!黃絹在說了那句話之後,也笑了一下,可是也立即止住了笑聲。顯然她的思路曆程,和原振俠是一樣的,覺得那並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兩個人靜默了片刻,原振俠才道:“這樣一個具有超能力的女人,恰好經過,見到山虎在肆虐,就現身救了林文義和阿英?”原振俠在說的時候,口氣是帶著極度的懷疑的。黃絹的語氣也和他一樣:“由於她救了一對相愛的男女,所以她自稱愛神?”這時,他們兩人仍然背靠著背,但是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由站而坐。黃絹在這樣說的時候,又扭轉著頭,原振俠也轉過頭去,兩個人的視線,可以作有限度的相接觸。原振俠覺出,黃絹的眼角之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芒。接著,她垂下了眼瞼,幽幽地道:“地球上,需要愛神來搭救的男女太多了!”原振俠聽得黃絹這樣說,也大是感慨,自然而然長歎了一聲。黃絹的聲音聽來更是幽怨:“譬如我,如果真有愛神的話,我願意俯伏在她的腳下!”原振俠在那一剎間,感到了一陣激動……他一直以為美麗的黃絹,有著鐵石一般堅硬的心腸。相識了許久,卻從來也不知道她還有那麼薄弱的一麵,竟然會願意俯伏在愛神的腳下!他陡然一個轉身,雙手扶住了黃絹的肩頭。還沒有等他說甚麼,黃絹已發出了“嚶”的一下嬌吟聲,投進了他的懷中。原振俠緊緊地擁抱著她。在這時候,黃絹根本不是什麼叱吒風雲的女將軍,隻是一個嬌弱的、要求得到愛情的、身子由於心情的激動而在微微發顫,呼吸和心跳都在自然而然加快速度的女人。原振俠在感覺上,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和黃絹初相識時,在日本,在大風雪中,在山中的岩洞中,和黃絹相擁的那一刻。那是他一生之中,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刻,他也自然地,說出了那時候說過的一句話來:“是真的……真的……我們又在一起了!”那時候,他們兩人身上都穿著十分厚的禦寒衣。這時,他們身上的衣服並不厚,所以在這樣緊密的擁抱之中,他們互相可以感到對方的體溫。他們都不說話,隻是相擁著。原振俠不說話,是因為他知道,現在的情形雖然是真實的,但是卻是一場處於真實之中的夢。他不開口說話,這樣的“夢境”還可以維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他一開口,一接觸到現實問題,害怕“夢”立刻就要粉碎。而他是如此享受這樣的“夢境”,所以不想破壞它。黃絹不開口,理由和原振俠完全一樣。她何嘗不向往令人陶醉的愛情生活!可是現實生活又使她走上了另一條路,能在“夢境”之中,儘量享受一下,隻怕比找到愛神,向她求賜愛情,更實在多了!過了好久好久,兩人才籲了一口氣,緩緩分了開來,麵對麵凝視著。他們都是成年人,而且全是聰明之極的成年人,更重要的,都是極其了解對方心意的成年人。在互相凝視之中,他們都可以徹底知道對方的心意,而完全不必通過任何語言!他們不約而同,都有點苦澀地笑了起來。幾分鐘的互望,和相互間的微笑,實在是代替了千言萬語。黃絹是不可能放棄目前的生活的,他們都知道這一點。隻要黃絹不肯放棄目前的生活方式,他們之間的愛情,也就隻好一直這樣子……似有似無,存在於一種虛無飄渺的境界之中。黃絹雖然已剪短了頭發,可是留著長發時的一些習慣動作,依然保留著。這時,她掠了一掠頭發,低聲道:“看來,真要有愛神出現在我們之間才好!”原振俠在她充滿了誘惑力的唇上,輕吻了一下,隻是歎了一聲。黃絹再掠了掠頭發,有點不自然地偏過頭去:“真要是在大海中,有著一個具有那麼神奇力量的女人……”原振俠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不禁涼了涼:“你放心,我看她不會來和你爭女將軍位置的,你還是多提防一下山虎上校的好!”黃絹輕歎了一聲:“我也不單是有這樣的想法,我在想,那個阿英……照兩個人的敘述來看,阿英自然不會受什麼損傷,也被愛神救了。可是為什麼,一直沒有她的訊息呢?”這自然是一個原振俠無法回答的問題,黃絹忽然現出心向往之的神情來:“她是不是被愛神帶走了?愛神既然能從大海之中冒出來,也可以設想她在海底,有著美麗的宮殿。阿英和她在一起,無憂無慮地就在海底的宮殿之中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