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魔女 倪匡 4121 字 1個月前

“你的要求是什麼呢?”魔王居然問。“我……不敢要求讓妻子複生……至少,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他顫聲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兒還給他。可是,他的要求被斷然拒絕了:“你的女兒?那不是你的女兒了。她是我的女兒,是人世間獨一無二的魔女,你已經失去了她!”他忍著淚:“魔女?她會……變成怎麼樣?”“那何必告訴你?”“她將成為你的奴隸?是你魔法囚禁下的囚犯?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點自由?”魔王哈哈大笑看:“有!不過我看,你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彆說了!”他固執地道:“請告訴我,有什麼方法?”魔王獰笑著:“用你自己的血!把你身上所有的血,來換取她的一點自由。隻要你用自己的血,把她全身塗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禁之中,得到一點自由,魔法在她這點自由上失效,不能控製她。”這實在是沒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卻立即道:“我願意這樣做,她在哪裡?讓我把我體內的鮮血塗遍她的全身,我願意這樣做!”魔王顯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應了他。(原振俠感到駭然。這不是太荒謬了嗎?如果精神分裂症患者,真是相信了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的行動,一定就是自殺!)(原振俠又問了幾個問題,可是林雅兒這時,幾乎已進入一種狂亂的情緒之中,話說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理會原振俠的任何問題。)終於,他就用他的血,塗抹他女兒的全身。他的女兒,那年是三歲,三歲的小女孩。他到最後,血已流儘了,還差一點不能塗到,他用力擠著,才又擠出了最後幾滴血,完成了他對女兒的贖罪。雖然根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後悔了,所能補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過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樣,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得到的卻如此之少!他用他全部的鮮血,破解了一部分魔法,這是你今天能夠聽到這個故事的原因!(原振俠叫了起來:“令尊是在海上失蹤的,一個人怎可能用力擠出自己體內的最後幾滴血?小姐,這未免太荒謬了!”)(林雅兒急速喘著氣:“你了解的一切,是從人類的知識範疇上來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類知識範疇之外的,所以你還是覺得荒誕。”)他流儘了血,自然死了,他的女兒,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長大。原振俠霍然起立,神情堅決:“小姐,我不要再聽故事,講點實在的事,魔王在什麼地方?”林雅兒的聲音之中,像是充滿了疲倦:“在海底,在一處海底,在……”她講到這裡,陡然之間,沒有了聲息。然後,在原振俠要過去看視她時,她又站了起來,道:“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要把我從魔法中解救出來,我才能告訴你。”原振俠苦笑:“我當然願意!”林雅兒發出了一下慘然的笑聲:“先彆答應,你還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禁。”原振俠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一切全是那樣詭異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應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什麼?”林雅兒緩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個人,願意在魔王的麵前,用他的鮮血,塗遍我的全身!”原振俠怔住了,如果林雅兒需要幫助的話,他由衷地願意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鮮血,去塗遍她的全身,目的是把她從魔法的拘禁之中,破解出來,這樣的事,原振俠卻無法做得到。方法太怪誕了,目的也似乎太虛幻了,都不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隻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囈語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犧牲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原振俠僵住了,作聲不得。林雅兒淡然一笑:“很難答應,是不是?根本不會有人為了我這樣做的,這是魔王和我開的一個惡毒的玩笑。我不會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原振俠隻感到自己喉頭乾澀,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隻是我對你所說的一切……還不是確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說得也十分模糊……”林雅兒道:“我說得夠清楚了,單是為了指給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費多大的勁!”原振俠想起她剛才那種掙紮的動作,幾乎有著一種整個人分裂為二的痛苦,他思緒極亂:“作為一個魔女,你有什麼……不好呢?”林雅兒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到身體的任何部分,不能給任何人碰到我身體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隻是一個奴隸,做著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隻是魔王的一個工具!”原振俠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這樣說太空泛了,魔王把你當作奴隸,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呢?”林雅兒喘著氣:“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要魔王才能知道!”原振俠陡然問:“要怎樣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見?”林雅兒道:“我不知道!”原振俠再逼問:“你口中的魔王在什麼地方?”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這個名詞,那是表示他根本不相信,真有這樣的一個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兒聽了,發出了呻吟聲來。原振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逼問:“你剛才說過,在海底,難道二十多年來,你一直在海底過日子?林小姐,坦白說,對你所說的一切,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會接受的。”林雅兒苦笑一聲:“我並不要求你接受,因為一切根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釋你兩次遇上了震蕩的事嗎?”原振俠知道,她是指兩次碰到她頭上頂的那個立方形頭罩時,他經曆過的奇異震擊。他立即道:“當然可以解釋,那立方形的頭罩,有著高壓電,或類似的裝置,我受到了高壓電的襲擊。”林雅兒長長歎了一聲,在歎息聲中,可以聽出她不願再和原振俠說下去了。同時,她的身子搖晃著,向艙房的門走去。原振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揚了一揚,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像是觸了電一樣,陡地震動了一下。而等他定過神來時,林雅兒已經走出艙房,門也關上了。原振俠忙叫道:“等一等!”他一躍向前,打開了艙門,外麵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兒在走廊中,由於她穿著黑色的衣服,原振俠也無法發現她。原振俠隻好對著黑暗叫著:“再問你一件事!”黑暗的走廊中沒有回音,但是原振俠還是自顧自問著。這時,他心中其實不知有多少疑問,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什麼都不問,單單問了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險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在不斷警告一個人,不要去進行探險,並且自稱是他的守護神?”(即使是在事後,原振俠完全可以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無法確切知道,自己何以會有此一問的。或許是他感到,林雅兒原來的聲音十分好聽,和洪致生對他的敘述,在潛意識中發生了聯係之故,那也隻是“或許”而已。)他的話說完,仍然沒有回答,隻是在離他相當遠處,傳來了幽幽的歎息聲。又過了一會,他才聽得了林雅兒幽幽的聲音:“你既然對已知的事,完全沒有進一步探索的興趣,又何必多問?”原振俠忙道:“這樣的指責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事!”林雅兒的回答來得很快:“就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原振俠苦笑。林雅兒的話,隻是空泛的理論,在和林雅兒“會麵”之後,他所聽到的一切,可以說全是虛幻的,連一點點可以抓住的事實都沒有。他還想說什麼,可是船身陡然震動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著聲向前走去,結果卻被阻在一扇上了鎖的門前。然後,隨便他怎麼叫嚷,甚至在門上用力敲打著,他再也沒有聽到林雅兒的聲音。船一直在高速行駛,城市的燈火在漸漸接近。原振俠來到了甲板上之後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駛回七號海灣的碼頭去。海麵上風相當勁,黑色的“雅兒號”,像是一個科學化的妖魔一樣,在水麵上飛快地行駛著。原振俠又走進走廊,試圖作最後的努力,再和林雅兒說幾句話,可是他的努力還是白費了。等到船終於又靠岸時,天色已經微明,那位女司機等在碼頭上,還有幾個水手模樣的人也在。女司機一看到原振俠,就作了一個手勢,令原振俠跳上岸去,她道:“林總裁已在電話裡告訴我,她和你的會麵已完全結束了。如果你還是要用這艘船,她可以隨時借給你。”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清早,海邊的空氣清涼而潮濕,可是原振俠非但不感到頭腦清醒,反倒覺得一片渾沌。他沒有說什麼,上了岸,進了自己的車子,疾駛回住所,倒在床上蒙頭就睡。他實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無法睡得著,林雅兒那一番奇詭和荒誕的話,不住地在他腦中翻滾。他得出的結論是,林雅兒和她的父親,根本都是瘋子!一個在困苦中奮鬥成功的人,可能在奮鬥的過程中,做過一些不擇手段的事,又由於精神壓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麼“魔王”有過接觸。而林雅兒的精神病,又顯然是一種遺傳。但是,原振俠對自己的結論,又實在無法滿意。因為事實上,有著許多無可解釋的現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如何會和船上的油畫一樣?林雅兒這個“魔女”,又似乎有著隨時可令人震動的力量等等,都是無法作解釋的。等到天色大明,原振俠歎了一聲,起來,照常一樣到醫院去。醫生的責任十分重,工作也極繁忙,倒使他紊亂的思緒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極度的疲累,所以當門鈴響起,他幾乎是拖著自己的身子,過去將門打開的。站在門外的是洪致生。洪致生看來,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進來,一言不發,隻是怔怔地坐著。原振俠歎了一聲:“你要用船,可以隨時和林雅兒的秘書聯絡。”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時向原振俠望來,原振俠苦笑著:“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最荒謬的了!”或許是由於知道了對方肯借出船來,洪致生對林雅兒的稱呼客氣多了:“那神秘女人肯借船?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原振俠搖著頭:“不過我勸你彆用她的船,這個女人,是……一個瘋子。她的船,從裡到外,甚至連酒瓶中斟出來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樣!”洪致生怔了一怔:“對於黑色有偏愛的人,也是有的。”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有一件事奇怪之極,船上掛著一幅油畫,全是深淺不同的黑色,畫的,和海底那塊大石上的淺刻,一模一樣!”洪致生一聽,“啊”地叫了一聲,直跳了起來:“真的!怎麼會?那……代表了什麼?”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林雅兒說,那五角星形的東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布賜魔法,她還說了許多隻有瘋子才能說得出來的話。”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興奮又嚴肅,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經過告訴我!求求你!”原振俠本來就不準備對他有任何隱瞞,所以就從接到電話起,一直到離開,所有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當他講到自己向林雅兒問最後一個問題之際,洪致生身子發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然後,等原振俠講完,他神態十分憤怒地瞪著原振俠,道:“怎麼不明白,她實在說得再明白也沒有了!”原振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張沙發的背上,大聲道:“再明白也沒有了,她受了魔法的禁製!”原振俠實在不想和他辯論,可是又有忍無可忍之感:“魔法是什麼?”洪致生仍然聲音高亢:“魔法,就是魔王的法力,魔王,就是那五角星形的物體。她沒有告訴你的是,在魔法禁製之下,她不能愛,而彆人也不能愛她,她生活在痛苦的深淵之中!”原振俠冷冷地道:“你這個英雄,就用自己的血,把她從魔法中解救出來吧!”原振俠用這樣的語調這樣說,當然是在譏諷洪致生,可是洪致生卻立即十分認真地道:“當然要這樣做,毫無疑問要這樣做!”原振俠呆了一下,心想這個玩笑可不能再開下去。洪致生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是如何正常,真要是瘋癲起來,他可以做出任何事來!他歎了一口氣:“請你現實一點!”洪致生卻胸有成竹地道:“我很現實,剛才我已經算過了,把一個人的全身都用鮮血塗抹,至多一千CC,也夠用了吧!像我這樣體格的人,損失一千CC血,甚至更多,都不算什麼!”原振俠駭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語言是無法勸阻洪致生的了,隻好用他相信了的那些虛幻的事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許還會有點用。他道:“你彆忘記,當她三歲那年,她父親要擠出最後一滴血,才能塗遍她的全身。那時,她隻不過是一個小女孩!”洪致生雙眉緊鎖:“是的,這其中還有我所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既然知道我愛她,就算要我擠出最後一滴血,我也甘願!”原振俠又是駭然,又是好笑,他舉起手背來,做呼喊口號的姿勢:“真是偉大,可以列為人類最偉大的愛情故事之一!可是洪先生,你愛她?你連見也未曾見過她!”原振俠的責難,根本是無可反駁的,可是洪致生聽了之後,卻一瞪眼:“那能怪我們嗎?在魔法的禁製之下,是不會有人見到她的。可是我卻聽到過她的聲音,在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時,我已經愛上她了!”原振俠的心中罵了一句:又是一個瘋子!不過他還在作最後的努力:“她說,要在魔王麵前這樣做才有效,你上哪兒找魔王去?”洪致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林雅兒她一定知道這地點的,其實,我也知道!”原振俠望著洪致生,洪致生一揮手:“她不是說了嗎?在海底,那還有疑問,自然就是那塊大石的所在處。我也可以肯定,那個潛水員之死,是由於他的攝影,無意中觸及了魔王的秘密,所以,才死於魔法之下的!”原振俠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時,他隻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實在無法不令人捧腹。洪致生似乎有點責怪他,原振俠笑了好一會,才道:“你們這一類人真好,可以生活在神話的世界之中!”洪致生眨著眼,像是有點聽不懂原振俠的話。原振俠補充道:“普通人,要為了生活而辛勤工作,神話世界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一個故事。而你們這類人,一出生就有用不完的金錢在等著你們,所以,你們可以把現實生活和神話結合起來!”洪致生仍然眨著眼,原振俠又道:“一個是被魔法禁錮的美女,一個是一聽到了她的聲音,就愛上了她的英雄。英雄要把自己體內的血,塗遍美女的全身,幫助她從魔法之中解放出來。嘿嘿!多麼浪漫豔情,比起《睡美人》、《白雪公主》來,真是不遑多讓!”原振俠一口氣說著,把他心中的看法,化作尖銳的諷刺言詞。在講完之後,他大是痛快,又哈哈笑了一陣。洪致生大是憤然:“我或許生來就有錢,可是她,卻把一家已等於倒閉的公司,經營得如此出色!”原振俠道:“我敢肯定,她父親一定有一大筆秘密存款,等她揮霍。真好,和童話故事一樣,你們兩大航運公司可以從此聯手經營,英雄和美人,自然也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隻盼你抽血的時候,要注意消毒,不然,鬨什麼針口發炎,未免美中不足了!”原振俠的諷刺,越來越是露骨,洪致生不禁漲紅了臉,悻然道:“我以為你是一個十分有想象力的人,誰知道完全不是!”原振俠攤著手:“我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自己有評價。好了,沒有我的事了吧?我可真是累了,要休息!”在逐客令下,洪致生的臉漲得更紅。他遲疑了一下,走向門口,在打開門之後,他轉過身來:“無論怎樣,十分謝謝你!”原振俠為了表示徹底的厭煩,在洪致生說話的時候,他大聲打了一個嗬欠。洪致生走了,重重關上了門,原振俠籲了一口氣,倒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呷著。這時,他真的感到十分輕鬆。因為洪致生如果和林雅兒接觸了之後,這兩個人,說他們是精神病也好,是富於幻想也好,是生活在神話世界中也好,倒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一個認為自己被魔法所禁,一個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去解放她。就讓他們乘那艘怪船出海,去憑他們的想象浪漫一番,說不定兩個人的精神,就因此恢複正常了!原振俠想到這裡,不禁又笑了起來。當晚,他睡得十分酣,一直到午夜夢回,才又想起一些令他不安的事來。那些令他感到不安的事,事實上是一些無法解釋的事。例如,何以海底大石上的淺刻,和船上所掛的那幅畫一樣?又例如,何以林雅兒似乎有著什麼神秘的力量,可以製止人家接近她?又例如,她二十三歲之前,何以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裡?還有林永興的那個跟班,根據當時很多人的憶述,和林雅兒所說的那番“故事”,倒很有吻合之處,這又怎麼解釋?但是原振俠也隻是想了一想,在想的過程之中,略感不安而已,並沒有再深究下去。他當然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人,可是這樁事,真是無從想象起。魔王,是什麼呢?魔王收買了人的靈魂,又有什麼用呢?原振俠決定不再去想這件事。他的生活又回複了正常。隻是在第三天,他接到了洪致生的電話:“彆說我是瘋子,我和你一樣,聽到了林雅兒真正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那就是我迷戀的聲音。我們已決定一切照計畫進行……你彆打嗬欠,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是魔女,即使是聽到過她聲音的人,也會有不幸的事降臨,你要小心。她相信你有能力應付不幸的事,不過還是要小心!”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謝謝你的警告,我會抬著頭走路,看看天上是不是有磚頭掉下來,好及時趨避。”洪致生終於被激怒:“原振俠,你太過分了!”他掛上了電話,原振俠仍然對著電話,哈哈笑了一下。從那天之後,一連幾天,都沒有洪致生的電話。原振俠估計他可能真生氣了,也沒有放在心上。大約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原振俠下班回家,門才一打開,他就怔住了。傍晚時分,室中的光線相當昏暗,沙發上坐著一個纖細的人形,在他打開門時轉過身來。原振俠看到的,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閃亮得令人心弦震動的一雙大眼睛。原振俠僵立著,一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屏住了。海棠!他是在心中叫著,然而卻並沒有叫出聲來。海棠也一動不動,隻是用她那雙令人心悸的眼睛望著他。過了好久,原振俠才反手輕輕把門掩上。海棠在這時也盈盈站了起來,伴隨著一陣淡淡的幽香,向他走了過來,來到了他的麵前,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原振俠不由自主地震動了一下,他竭力想使自己平靜些,可是實在做不到。他陡然伸手,用力握住了海棠腴膩的手臂,可是又立刻鬆開了手。他歎了一聲,看來,除了歎氣之外,他實在不能做什麼彆的事了。室內的光線更昏黑了。海棠的聲音,聽來是那麼輕柔,講的是最普通的話:“你好嗎?”原振俠的口唇掀動了一下,他心中有很多話可以回答這一問的。他可以說:“總算沒被你那一針麻醉藥毒死!”他也可以說:“我好不好,和你有關係嗎?你會關心我好或者不好嗎?”但是他沒有說這些話,他告訴自己,一個男人,不可以像一個怨婦,何必說這些呢?所以,他隻是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個字:“好。”海棠歎了一聲,靠得他近了一些,自她嬌柔的身軀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幽香,真是令人心醉。她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的思想,還是我自己的,我……好想你!”原振俠實在再也無法克製自己了,他又何嘗不想她?可是,每當想起海棠的時候,他心頭就會一陣絞痛,想又有什麼用呢?和海棠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遠……那並不是實際上的距離,而是不存在的一種距離,再想,也隻不過徒增愁思和悵惘而已。可是現在,海棠就在他的身前,他雙臂隻要伸向前,就可以摟住她的纖腰,為什麼還讓自己的雙臂垂在那裡呢?他失聲叫了出來:“海棠!”同時,他也緊緊摟住了她,摟得她那麼緊,令得海棠的氣息有點急促。然後,他們的唇,灼熱地交接在一起。原振俠和海棠的身子,都在微微發顫。不久以前,就在這裡,他們曾有過那樣的歡愉,一回想起來,原振俠還會全身顫抖。而現在,夢幻又變得真實了,在長長的吻結束之後,海棠喘著氣,在他的耳際低語,聲音甜得直沁入他的每一根神經:“我……那一次之後,還是……還是隻是……你的!”她把整個臉埋進他的胸中,卻帶著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在柔軟挺聳的乳房下,心跳得那麼劇烈,她的聲音更低:“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至少……是你想要的女人!”原振俠一直是溫柔的,但是再溫柔的男人,這時也不會溫柔到哪裡去。他陡然打橫抱起了她,而她已自己解開了胸前的衣扣,讓他把臉埋進了她豐滿誘人的雙乳之間,深深呼吸著乳香。和上次一樣,時光似乎倒流了,歡樂又回來了。隻是更熟練,更瘋狂,更熾熱,自自然然也有更多的歡愉,無窮無儘一樣的歡愉!歡樂的浪潮一個接一個衝擊著他們,直到彷佛世間一切都不再存在,他們兩人也不再是單獨的存在,而完全融為一體為止。然後,現實又漸漸回來了。原振俠半抬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地撫抹著海棠乳溝中的汗珠,然後,又俯首去輕輕地舐吮著……人的汗珠,也可以這樣醉人!海棠一直望著他,眼神是那樣充滿深情。原振俠在和她的目光接觸之後,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然後兩人又緊擁在一起。海棠在氣息回複正常之後,低聲問:“你在想什麼?”原振俠的回答充滿了無奈:“還有什麼好想的?”海棠歎了一聲,幽幽地:“或許,得到的越少,越是有懷念的價值。”原振俠苦笑:“我是俗人,我寧願你在我的懷抱中,而不要虛無飄渺地懷念!”海棠的聲音聽來令人心蕩:“我是在你懷抱裡……隨便你怎麼樣,現在……我是你的!”原振俠深深吸著氣,兩個人幾乎每一處肌膚都是緊貼著的。那種灼熱的相貼,足以使得兩個人一起融化,變成生命之外彆樣的東西。等到他們全都從狂熱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之際,原振俠才著亮了燈,然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海棠看來完全沒有什麼不同,那樣出色的美女,偏偏隻是她自稱的“人形工具”,原振俠又感到了心頭一陣難以形容的疼痛。海棠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淡而淒然地一笑。原振俠不由自主喃喃地道:“就算你再要我隨你到新幾內亞一次,我還是會答應的!”海棠現出極感動的神情來,那是出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不是任何做作所能做得出來的。原振俠親了她一下:“不是真的有事要我做吧?”海棠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有任務在身,但完全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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