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把紅綾自苗疆帶回文明世界之後,我和白素,就一直擔心她會闖禍,所以對她的“看守”特彆小心。時間過得很快,雖然她認識的一些朋友,如溫寶裕、曹金福,都可以歸入“闖禍胚”那一類——經常會闖的人,可是並沒有什麼闖禍行為。漸漸地,我們也不再那麼提防了。然而,終於闖禍了,非但闖禍,而且,闖了大禍。闖禍的意思就是:“發生了一些行為,導致了禍事的發生。在可記載或不可記載的傳說中,闖了最大禍的是一個蠢女人,這個蠢女人打開了一個她曾被告誡不可打開的盒子。”還有一個蠢男人,打仗打敗了,一頭撞向一座山,把山撞塌了,使天上也出現了一個大洞,這個蠢男人闖的禍也不小。若說以上兩例,都是神話中的事,那不妨再說一個現實中的例子:人在背棄了神之後,卻又致力於造神,終於造成了一個人工神來崇拜。(人的行為多麼怪異!)而這個人工造成的神,忽然發瘋了。(人造成的神,必然會發瘋!)發了瘋的人工神,忽發奇想,要把時間加速七千三百零五倍,於是,在這個人工神的策動之下,億萬人跟著一起發瘋,結果是幾千萬人因此死亡。(“無三不成幾”,死亡人數超過三千萬,包括被打死和餓死的人。)(兩次世界大戰的死亡人數,不到此數。)人致力於造神,闖了大禍,造神的行為不終止,這種禍就會一直闖下去。(或許,那是人背棄了神的懲罰。)(“要把時間加快七千三百零五倍”,是一個很好的謎語——猜一句口號,上億人叫喊過的。)這個不久之前才發生的大禍,儘管有些人腦部有問題:倒退到了奴隸社會,不再記得,但那確是人類曆史上最大的災禍!綜上述,闖禍者都基於愚蠢或瘋狂。是的,絕大多數的災禍,都源自愚蠢和瘋狂,但也有極少數例外的是無心之矢。真正的無心之矢,也可以闖大禍的,曾聽說過一個故事——百分之百是故事,一個人在英國泰晤士河上劃船,看到麵上有一個浮標,順手拉起標來,浮標連著一根繩子,他便隨意扯繩子,欲拔起了連在繩另一端的一隻塞子。結果,河水全部在被拔起的塞子的孔洞中漏走了,整條泰晤士河也消失了。闖了這樣的禍,當然是無心之矢。好了,閒話少說,紅綾究竟闖了什麼大禍呢?她闖了什麼禍,要從頭細說——說完了,也就是一本書了。不過可以先說明白的是,紅綾闖的禍,絕對是屬於無心之矢的範圍,並非由於愚蠢或瘋狂。紅綾的遭遇,奇特之極,熟悉我曾敘述過的事件的朋友,自然都知道。所以怕她闖禍,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在最初的幾個月,我和白素跟她,幾乎不是一起,就是必定是其中一人陪著她。後來,溫寶裕曾自告奮勇,要和紅綾做伴。他這個人,無風三尺浪,唯恐天下不亂,是一個典型的闖禍胚,我們自然敬謝不敏,不敢領其盛意。等到曹金福出現,紅綾才算有了伴侶,我們也可以鬆一口氣,因為曹金福的性格——和他的體型一樣,厚重可靠之至。他雖然力大無窮,身懷絕技,可是絕不惹是生非,很是憨厚——當年在古酒大會上,我們懷疑他對一隻來自陰間的盒子做了手腳,他竟肯脫衣服給我們檢查,由此可見他性格一般。有他和紅綾做伴,我們自然放心,至少絕不會有什麼人敢欺負他們——也不是沒有人想欺負他們。他們兩人,身型高大,走在一起,礙眼之極。有一次,在一個流氓橫行的區域,一群流氓,依仗人多(普天下流氓的賤性),想看看他們兩個是不是“看來行,打起來也行”。曹金福再忍讓,紅綾隻當看一群猴子在跳叫,並不懂得生氣。最後,那群流氓竟先動了手,結果如何,雖然可想而知,但也相當誇張——那地區兩家醫院的急救室不夠多,要緊急送到另一區的醫院去。那一次,曹金福倒機靈,他抱著這宗旨,不和“官府”打交道,隻把那群流氓個個折騰得缺胳膊斷腿,呼嘯一聲,溜之大吉,臨走還警告各輕重傷者,不得說是誰打的,不然,一定傷得更重。那幫流氓在魂飛魄散之後,果然個個守口如瓶,所以“官府”一直摸不著頭腦。隻是有一次,在一個聚會中,警方的高層人員黃堂,忽然來到我的身邊,低聲道:“不久這前,有一次毆鬥,重傷二十八人,輕傷六十餘人,其中透露傷人者中有一個女性大力士,說來有點像令媛。”那時候我已開始和紅綾一起參加一些估計她會有興趣的場合,那次聚會的目的,便是關於丹頂鶴的研究。基督教的經典說“萬物都有聯係”真是真理。各位彆看我的敘述,閒閒道來,似乎全是閒話,但實際上,都和整個故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麼,丹頂鶴這種稀有禽類,又和我的這個故事,有什麼關係呢九-九-藏-書-網?這當然也要慢慢道來。禽鳥之中,若論雄猛剛健,當然是鷹,若論飄逸優雅,則首選是鶴。而鶴之中,尤以亞洲北部所產的丹頂鶴為最,簡直沾著點仙氣——古時傳說的神仙,多有騎隻鶴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所以形容人生快樂至極的詩句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而鶴之中的丹頂鶴,頭上那一點紅豔豔的冠狀物,據說含有劇毒,是著名的毒藥,武俠之中的什麼毒手藥王、毒聖或五毒幫主之類,都會使用它來害人,所以又增加了它的神秘性。而丹頂鶴之所以值得研究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的數目正越來越少,瀕臨絕種。若是世間根本未曾有過那麼優雅充滿仙氣的禽鳥倒也罷了。但若是曾經有過,卻絕了種,那是人類的醜行,所以非挽救不可。(地球人每天都有許多生物絕種,但他們或渺小,或醜陋,或平凡,所以不為人注意——由此可知,不論什麼,外表是很重要的。)所以,有了保護挽救丹頂鶴的組織,每年開會時,出產丹頂鶴的國家,或不出產丹頂鶴的國家,都有代表參加作報告和共同商討。就是這樣一個聚會,本來和我風馬牛不相乾,卻是紅綾要去參加。紅綾要參加的理由,“小孩子”之至,可是我卻又無法拒絕——這就說到故事的主線上來的,可彆心急。紅綾自己有了一頭通靈無比的鷹。那鷹在他的原主人,天工大王手裡的時候,已經非同凡響,再經過紅綾“媽媽的媽媽”處理過。和紅綾可以作極複雜的溝通,和紅綾出入與共,成了她的好朋友。於是,她忽發奇想,有一天,對我和白素道:“媽媽的媽媽成了仙,也應該有一頭仙禽陪伴她。”我立即有反應:“好啊,弄一頭仙鶴給她,讓她不高興駕雲時候,就騎鶴在天上飛。”白素本來不喜歡開玩笑,但是和女兒說笑,自然無妨,她也湊趣道:“一隻可不行,鶴很重夫妻感情,雌雄配對是終生的,要養,得養一對!”紅綾本來可能隻是隨便說說,可是聽了我們的話,她卻大感興趣的認真起來了。她一認真。事情就不平常了。首先,她去吸收有關鶴的知識,當然也包括了鶴和神仙之間,久已存在著的古老關係。紅綾能夠把腦部的功能發揮得極好(平常人隻能把人腦的功能,發揮到千分之——)。真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才會造成這樣的現象,所以,不出三天,我敢說全世界不會再有人比她從各方麵(文學的和科學的),對鶴這種禽鳥了解得更深刻的了!她無疑成為鶴類專家中的專家,而她在所有的鶴類之中,特彆鐘情丹頂鶴。她曾極其感性地道:“媽媽的媽媽極美麗——當然媽媽也美麗,要是她騎在鶴上,衣衫飄動,雲團在她身邊經過,那麼她一定比任何曾進人傳說中的神仙更美麗。”我鼓掌:“好,在你見到她的時候,把你的這份心意說給她聽,她一定高興。”紅綾認真地道:“不,我不單是把心意說給她聽,而是真的要送她一隻——不,一對丹頂仙鶴。”我略怔了一怔,丹頂鶴在原產地被列為一級珍禽,受到法律的嚴格保護,沒聽說可以買賣。雖然被列一級保護動物如大熊貓,也有人獵殺了剝他的皮來換錢,但也未曾聽說有活的大熊貓出售。當然,如果紅綾真的想要一對丹頂鶴,也絕不是做不到的事。當時,白素可能和我得一樣的心思,她道:“你什麼時候再去見她,也好從早準備。”我吐了吐舌頭——白素也讚成,少不免會有些風波生出來,好戲還在後頭。而我,當然也知道白素忽然把問題扯到了“你什麼時候去見她”,表麵上是為了找到了丹頂鶴好送去,但實際上則另有原因。這原因,也得費一番唇舌來解釋才行。白素的母親,我們稱之為“陳大小姐”,紅綾稱之為“媽媽的媽媽”,是一個傳奇性極高的人物。她和白老大之間的那一段奇緣,我曾很仔細地記述過,那幾個和她有關的故事,是我記述的那委多故事之中,最怪異的一部分,其怪異之處是,雖然也和外星人有關,但更主要的,卻還是人際關係的糾纏,曲折過人,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找“探險”等一素列的有關苗疆的故事來看,一定不會失望。紅綾和她外婆的關係奇特無比,她們兩人之間,肯定有著某種默契或約定,但是內容如何,卻不得而知。並不是紅綾有意要隱瞞,而是陳大小姐吩咐紅綾不得告訴任何人。她們的約定之中,也包括了紅綾要去參見外婆在內,是在什麼時候,如何參見,紅綾不說,我們也就不知。白素對這一點,很是在意,因為她很想去見母親,可是陳大小姐卻寧願見孫女,也不願見女兒。這令得白素很耿耿於懷,她想,若是能知道紅綾和她外婆會麵的細節,她也就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參加——那時她母親,斷無把她趕走之理。所以,一有機會,她就要去“探聽”一下。不過,卻一直並無所獲。紅綾每次不是用笑容,就是用身體語言來表示她不能透露任何消息的歉意,這次也不例外,她突然伸臂,把禾素緊緊好擁抱了一下,立即把話題扯了開去。因為有了這一層的緣故,所以一知道有一個專門研討丹頂鶴的議要舉行,紅綾自然非參加不可,她自己的社會關係簡單,不得其門而入,我卻五花八門的人都認識,要參加這種研討會,是最容易的事。紅綾是我帶進去的,可是一開始不多久,放了一些有關丹頂鶴的紀錄片之後,到了發言的時候,紅綾已不講禮貌,竟搶在一個權威的前麵,長篇大論地說了起來。開始的兩分鐘,不免全場嘩然,但是參會的畢竟全是專家,紅綾又一上來就講到人人飼養的最困難部分,所以立即就吸引了全場注意。等到她講完,全場掌聲鼓動,她立即成為大會的寵兒,身邊總圍著一堆人,聽她高談闊論。在會場裡,對丹頂鶴沒有興趣的,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黃堂了。黃堂這個高級警務人員,又是怎麼會在這種場合出現的呢?說起來很好笑,原來丹頂鶴這種珍禽,受法律保護,不準買賣。但是利之所在,頗有些犯罪分子,偷獵走私,既然牽涉到了犯罪行為,自然和警務人員有關。世界上保護野生動物組織的影響力甚大,各地政府都不得不敷衍一下,所以派個高級警務人員參加,以示支持。這對黃堂來說,自然是個苦差,所以他一見到我,當真是喜出望外,在我的身邊,不離左右沒有話找話說,終於說到了曹金福和紅綾痛懲流氓的事。我叫他自己去問紅綾,那時,紅綾正和好幾個人,聚精會神地在研究一團鶴的乾糞。黃堂向紅綾望了一眼,搖頭道。“我可不想斷了腿去駁骨!”我不能完全否認,隻好道:“難怪孩子們出手重,那群流氓也太無事生非,太可惡了。”黃堂笑了一下,神情有點異樣,我看出他有話沒說,就問:“沒出人命吧?”黃堂道:“沒有,不過有點麻煩。”我揚了揚眉——我絕不鼓勵曹金福或紅綾隨便出手打人。但是我也相信他們的判斷,既然打了,就一定有非打不可的理由。如果因為打人而生出了什麼麻煩,做長輩的,自然要維護自家孩人權益。我揚眉就是這個意思:“有什麼麻煩,衝著我來好了。”黃堂自然明白我的心意,所以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本來我早想造訪的了,今天見了麵,自然再好不過。”我不耐煩:“有話請說,有屁請放。”黃堂歎了一聲:“其中有一個傷者,右手五根手指,全叫撮碎了——這種功夫,令媛大抵不會吧!”我聽了之後,不禁皺眉,下手如此之重,當然是曹金福的所為了。我雖然護短,但是流氓行為而導致生殘廢,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些。所以,一時之間,我沒有說什麼,黃堂又歎了聲:“這人當然自不爭氣,他的父親是杜彰。”我呆了一呆,杜彰這個名字,是新冒出來的,這個人來到文明社會的時間不太長,但在文明社會,卻已形成了一股勢力,而且是相當強大的金權勢力。主要的原因是,他來自一個閉塞、獨裁的強權社會,那個強權勢力,控製著一大片國土,強權勢力也就等於擁有人類追求的一切:無可估計的財富,權力地位,躋身於世界各國的頂尖人物之間,暫時掩起血腥統治的麵目,用白手套遮蔽屠殺人民的血手,倒也可以平起平坐,參與國際事務。這樣的一種強權勢力,在所有人類的教育詞典中,都屬於應該被鄙視、被反對,屬於惡之極的一類。可是在現實生活之中,由於金、權的結合,總有一大堆人,像綠頭蒼蠅圍繞著腐肉一樣,圍繞著財勢,作出各種肉麻之極的奉承。在文明社會之中,人完全有不做奴隸的自由,但偏有一幫充滿了奴性的人,奔走豪門,自願為奴,強權勢力自然也會讓他們嘗點甜頭。杜彰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塊金權勢力來到文明社會,很快便和一些見到權勢就腳軟想下跪,或是想分流一些人民膏血的商賈,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自大為王的新興勢力。而且,更多的人在所謂“大勢所趨”的情勢下,正努力參與其中,使得這種勢力迅速膨脹。像杜彰這樣的大人物(他當然可以稱為“大人物”了),他的兒子,怎麼可能參加流氓行為,而和紅綾、曹金福起了衝突呢!這件事,發生在大約一個月前,紅綾和曹金福並沒有和我詳說經過,隻是說和幾十個流氓打了一場架,打得對方落花流水而已,輕描淡寫得很。當然,她再也想不到,其中一個受到重懲的人,是一個權勢大到可以“上達天門”的大人物的兒子!事情對我和紅綾來說,當然不有什麼大麻煩,但是對黃堂來說。極其棘手,因為這樣的一件傷人案,警方如是不能破案的話,來自對方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難怪黃堂剛才吞吞吐吐,一臉為難了。我略想了一想:“我教你一個好方法!”黃堂大喜,竟自然而然,向我立正,行了一個敬禮。我作戲曰:“附耳過來!”黃堂側了側身子;我道:“這件事。發生在大人物兒子身上,怎麼不見有新聞?”黃堂道:“對方身份特殊,不想在這裡出新聞。”我伸手拍他的肩頭:“這就是了;你大可以將計就計,若是他們逼你破案,你就告訴他們,要把這種案子通天,諒他們也就不敢了!”黃堂拍打自己的頭:“真是,那麼簡單的方法,我怎麼想不起來!”我道:“還有,那個傷者,最好叫他滾回他們自己的地方去,叫他在這裡住院,浪費納稅人的金錢!”黃堂點點頭:“對,就向他們說,我們這裡醫療水平低,不像他們那裡,單是怕功大師就有好幾千,一個發一個功,彆說五根手指,隻怕會多長什麼幾個出來!”我認識黃堂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有如此的幽默感,不禁哈哈大笑。在我的大笑聲中,忽然又有一下怪聲拔地而起,震耳欲聾,驚人之至。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有幾個體重過量的女性,甚至跟著怪叫了起來。但隻有我處變不驚,因為這種叫聲,我聽慣了——是的,除了紅綾外,誰會在這種場合,發出這樣的聲音?我還在聲音之中,聽出了她滿心歡喜。果然,一陣勁風卷過,她已向我撲來,站在我麵麵前手舞足蹈,連呼:“太好了!太好了!”我定了定神,才問:“什麼好事?”紅綾伸手一指,指向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婦人:“他們在北方,有一個丹項鶴保護區,他們答應送一對剛孵出來的丹頂鶴給我!”說時,那一男一女兩人,也向我走了過來。兩人的氣質都不壞,那中年婦人尤其高雅,他們自我介紹,老者是什麼主任,婦人是副主任,又說了些還算得恭維話。但我卻相當冷談,握一握手之後,我就對紅綾道:“這種珍禽,屬於國寶,隻怕不能隨便送人,你彆高興得太早。而且,就算是,也是‘兩隻’不肯定是‘一對’,因為才從蛋中孵出來的小鶴,難分雌雄。”那老者聽了我的話,便道:“寶劍贈英雄,國寶也要看送給什麼人,連熊貓都可以送人,衛小姐要,在請示上級之後,一定可以成事。”那婦人道:“本來小鶴難分雌雄,自古已然,但衛小姐居然有辦法分得出,真是奇才!”紅綾聽了兩人的話,更是洋洋得意。我依然潑冷水:“你聽聽,因為你是‘衛小姐’所以有特權——享受特權,並以此為榮,那是人性卑劣麵的表現!”我是板起了臉,很正經地說,紅綾吐了吐舌頭,不敢出聲,老者和婦人先是愕然,但是兩人隨即互望一眼,又神態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