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了一下:“他對於人類的記憶組,離開了身體之後的情形,一定十分清楚,他的三個同伴,甚至組成了一個‘陰間’,專供人類的記憶組‘棲身’!”遊夫人又沉默了一會,才道:“他沒有告訴我這些,他告訴我,人的記憶組,在離開身體之後,便歸於虛無,消失無蹤,也就是說,我會永遠失去他。”我怒道:“他胡說,他撒謊。”遊夫人沉聲道:“現在經你說明,我自然知道他說謊,但當時我不知道。我聽了之後,傷心之至,感到生命的因素所帶來的痛苦—一般能量,無所謂快樂或痛苦,發出來就發出來,收回去就收回去,可是一旦滲進了生命因素之後,也就有了生命的喜怒哀樂。”我同意:“生命本就如此。”遊夫人道:“我感到了絕望,他卻又告訴我,在某種情形下,我們的夫妻關係,可以維持下去!”遊夫人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聲音變得苦澀:“我本來的要求就是這樣,可是那時,我心中……我是說,在我的能量之中,已經有一股異樣的因素,在隱隱作動,而且是我無法控製的——當時我還不能確定那是什麼和發展下去會怎樣。它後來終於發作了……我是不是可以把這種情形,放在後麵再說?”我沉聲道:“當然可以,你的情形詭異而複雜,循序漸進地說,容易教人明白。”當我這樣說的時候,其實我已經料到一些“發作”之後的情形了——後來一印證,證明我當時所料到的,雖不中主亦不遠,就是那麼一回事。卻說遊夫人繼續說下去:“我一聽能維持恒久的原來關係,自然懇求他成全。他先說,這些日子來,我通過遊俠給他找到了許多東西,他表示滿意,可還有最重要的失物未曾出現,他要和遊俠直接溝通,叫我轉達這一個意願。”我歎了一聲:“這樣一來,遊俠終於會知道你的身份了!”遊夫人便咽了:“是,我想到過,但隻要他的記憶能不離開身體,其他都顧不得了。”我再歎了一聲,以後的事情,已可想而知,遊俠的記憶組,沒有離開身體,四號做到了這一點,但是遊俠也知道了自己多年來至親至愛的妻子,視之如生命的一半的愛人,原來隻是一個幻覺。一個男人,再堅強、再豪俠,這樣的打擊,也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我難以想像遊俠會如何麵對這樣的打擊遊夫人的話,給了我回答,她道:“遊俠麵對了這樣的事實,他的態度很怪,他不信!他不信我是一個幻覺,他不信他所知的事實,他認為我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體,隻是由於什麼魔法或咒語,才會隻能在黑暗之中和他相處。”我心想,繼續沉湎在幻覺之中,自然是一個最好的辦法,明知身在夢中,不要夢醒,也就和身在真實之中一樣。但是,這是一個自欺的辦法,能真正在這種辦法之中找到歡樂的人,性格上絕不是條理分明、理智型的人,方可能做到這一點,而遊俠,我和他寒夜長談的印象,覺得他是一個極端的理智人物!所以,他如果堅決不肯承認那是幻覺,那正是他內心深處,深知那隻不過是幻覺的表現,這也就是說,在這樣的打擊之下,他的痛苦,是常人的十倍、百倍。我很同情遊俠——發生這事,不知有多久了,遊俠心中所受痛苦的煎熬,遊夫人隻怕也不能了解。遊夫人道:“在他的記憶組又和他的身體結合之後,由我做媒介,他和……四號直接溝通,以後,我們似乎和以前一樣,但是我卻可以感應到他思想之中的苦痛和無奈。他似乎非找到一樣東西不可,我感到他在不斷地向自己呼喚:‘讓我找到它!讓我找到它。’看起來,找到了它之後,四號答應他,可以改變我的情形,我不知道會如何改變,但那一定是他急切希望的!”我失聲道:“可以使你由一個幻覺,變成真實的存在?你可以脫出幻覺,變成真實?”遊夫人道:“我不知道……”她遲疑了好一會,才道:“或許不是,因為我同時又感到,他一樣以整個心靈在呼喚:彆讓我找到它,彆讓我找到它!”我呆了一呆,這不是太矛盾了嗎?一方麵呼喚祈求“找到它”,一方麵又要求“彆找到它”。我道:“你的感應可靠麼?”遊夫人道:“當然可靠,那是思想上的直接感應。”我苦笑:“那你如何解釋這個矛盾?”遊夫人的語聲,無奈之至:“我不知道……莫非是他找到了那東西之後,我變成真實,使他感到害怕,他寧願要幻覺?但那實在不是他真正的心願,我隻能說在他的思想之中,另有一組想法,我未感應得到,所以我不知道他為何會矛盾!”我一直在思索著:何以會如此?遊夫人這幾句話,陡然之間,給了我一大啟示,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我的腦子,我明白了!我失聲叫了起來:“那關鍵性的失物是一〇九A!”遊夫人對我的驚叫,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因為她不知道一〇九A是什麼,也不知道遊俠跟我寒夜把酒長談的一番說話。但是我卻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所以我的心情,激動無比。那一〇九A,是四號誌在必得的思想儀給件,四號之所以要和遊俠直接溝通當然是相信遊俠的能力,相信通過他,大有可能得到一〇九A。當然——四號必然地也一定對遊俠作了某種允諾會和遊夫人有關,例如隻要找到一〇九A,遊夫人就可以從幻覺變成真實等等。這對遊俠來說,自然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但是,當他了解到一〇九A落人四號之手可能發生的後果,對人類的自由選擇權大有妨礙的時候,他竟毅然決定,不要一〇九A機世。他不但自己這樣決定,而且還說服了我和齊的,彆參加一〇九A的搜尋工作——當時,我們都認為一〇九A在在吉思汗的陵墓之中,他要我們放棄搜尋。當他有這樣決定的時候,他自然知道,他至愛的妻子,將永遠是一個幻覺,而且,要是四號知道了他在玩花樣,隨時連幻覺也會消失!但是他不為自己打算,仍然儘一切力量,不讓一〇九A和思想儀結合,以免人類的思想受了控製。這是何等偉大的胸襟!更偉大的是,他在這樣做的時候,有著無比的痛苦,可是他一點也不說出來,他隻是憑著自己的信念行事,絕不張揚!雖然他說過,隻要通過一種電離子的發射裝置,就可以瞞過四號,但是不是永遠有效?如今遊夫人緊急與我相會,是不是有了什麼意外?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急急問:“遊先生……他為什麼不見我?”遊夫人的回答,簡直讓我心驚肉跳,她竟然道:“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裡!”若是一個人,找不到另一個人,那一點也不出奇。可是遊夫人並不是人,她隻是一股能量,上天入地,對她來說,輕而易舉,就算是光能,一秒鐘也可以繞地球七周半,她的能量,可能比光能更強。而且,她和遊俠的腦部,已經有某聯係,連她也找不到遊俠——真叫人難以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情形?我急忙道:“那怎麼呢!我正在找他,因為不久之前,我肯定他在離此不遠一個湖邊林子中出現過,和兩個青年見過麵。”遊夫人道:“是,這我也知道——我知道這兩個青年,一男一女,女的是衛斯理的女兒,他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我所以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等你,因為在發生了那些事之後,我知道你一定會出現!”我用力一揮手,重要的是,遊先生的孩子,為什麼要見麵?見了麵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本來,能和遊夫人長談應該對事情大有幫助,因為理論上來說,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俠的行蹤。可是如今看來,遊夫人反倒要我幫助她去找丈夫,這真是令人感到啼笑皆非之至!但無論如何,知道遊俠和孩子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也是好的。遊夫人對我的問題,卻半晌也有回答,絕對的黑暗加上絕對的寂靜,令我無助之至,我叫了起來:“彆對我說,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遊夫人答道:“我確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的意思是,並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知道的一些,是……由於我可以知道遊俠的思想而來的,但遊俠顯然不要我知道,他有方法不讓我知道——他在知道了我的情形之後,我隻在一刹那間,感到他的內心痛苦之極,接著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那顯然是他有方法,不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知道,那是他散布了電離層的結果——連四號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遊夫人這些微末道行,更加不能了。遊俠掩飾了自己內心的痛苦,自然是不想遊夫人傷心,而且,他知道是再清楚不過——他不去找一〇九A,他和愛妻之間,決不會有好結果,他也不想遊夫人知道這悲慘的事實。我追問:“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遊夫人又沉默了一會才道:“事情是怎麼開頭的,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四號要找的那東西,他已知道了下落。”我呆了一呆,用最簡單的說法,把一〇九A的來龍去脈,向遊夫人說了一遍——彆人不容易明白,但遊夫人本身也來息思想儀,當然一點就明。我聽得她在連連吸氣。我又道:“我上次和他會晤,大家都判斷,那一〇九A是在成吉思汗墓中,而那座墓,是在一個海子底。”遊夫人道:“不,不在什麼墓裡麵,他知道了那東西下落之後,顯得很困擾,因為我不斷自他的腦部活動之中得到訊號,他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我試探著問:“你知道他的困擾,來自哪一方麵?”遊夫人歎了一場:“他如果把那東西獻出去,我的情形會起變化,會和他真正成為實實在在的夫妻——這是他夢寐以求的境況,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猶豫不決的困擾!”我苦笑,心想這一點,難以向遊夫人解釋明白了。彆說遊夫人不是地球人,就算是地球人,也有許多許多不明白自由選擇權有甚充重要,變為隻要吃飽穿暖了就好。但是對生命意義有崇高認識的地球人卻知道,隻求吃飽穿暖,是一種屈辱的生命,而人的生命,應該是高貴的,而且隻有生命有生主權時,生命才會高貴,不然,隻是被強權或其它力量,踏在腳底下的泥!遊夫人不會明白這一點,遊俠的困擾,也正來自這一點——是為了個人的要求,還是為了全人類的尊重!本來,關於這一點,遊俠已經有了決定——寒夜長談,他已經決定了犧牲自己。那為什麼又會有困擾呢?我的推測是這樣,當時,他也認為一〇九A在成吉思汗的陵墓之中,而雖知陵墓在海子底,但是不知在哪一個海子底,在知道了之後,還不知要多少功夫才能得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比較令人容易放棄。但如果忽然之間,知道了可以使自己從此能沉浸在甜蜜、實在的愛情之中的那東西,就在一個很易得到之處,那當然又是另一番境況了!遊俠的困擾隻怕就在於此!遊夫人在這時間:“怎麼了?是不是事情有我……不明白之處?”我“嗯”了一聲:“你先說下去,遊先生他……在困擾之下,有什麼行動?”遊夫人道:“你變得很是沉鬱,有一些訊號,我雖然感應到,可是全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直到忽然又有強烈的訊號加入——那是他和彆的人,在作訊號的交流,嗯……在地球人之間,那種情形中,他和人在商量什麼,和他商量的人,不止一個。”我告訴自己:她說到緊要關頭了,和遊俠“商量”的人,不止一個,應該就是曹金福和紅綾。他們如何會麵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商量些什麼?遊夫人遲疑了一下:“那兩個人,好像和他起了爭執,他們的訊號,出現了截然相反的情況,而最後,他……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我越聽越著急:“請你說得具體一些!”遊夫人道:“商討的事情,和找尋那東西……一〇九A有關,和他商量的人,主張去取,主張取到那東西之後,把我變成實實在在的一個女人,不再是他的幻覺!”我聽到這裡,已經可以組織出一些事的梗根來了——曹金福和紅綾遇到了遊俠,遊俠說起了自己的遭遇,多半也說到了與我會麵的經過——兩個知道那件事,也知道他對一〇九A麵世的態度,自然欽佩有加。遊俠必然又說到情形有了改變,一〇九A並非在成吉思汗墓中,而一〇九A又能使遊夫人的情形得到徹底的改變,曹金福和紅綾兩人,一定是起了助人之心,要把一〇九A弄到手。我自信這樣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但是我弄不清楚的一點是,兩人應該明白,一〇九A落人四號手中的後果,他們不可能不計較後果的!但他們毅然行事,采取了行動,可知他們一定有對付的方法——這時,我想不出是什麼方法,但我的推測,已進入了具體部分,我已經知道,曹金福和紅綾,在京城盜走的國寶,就是一〇九A!這一〇九A,不知在什麼情形下,落入國庫,這東西當然有它的奇妙處,所以吸引了老人家去“欣賞”,這才有兩人盜寶時,巧遇老人家的事發生!兩人盜寶,對老人家無禮自然是闖了禍,但是那隻是小禍把一〇九A交給了四號,令得人類的思想和行動自由受了限製,那才是真正的闖了大禍———一個主宰思想,控製人類,那是人類最大的火禍!他們得了一〇九A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交給四號?四號會實行他的承諾?我的思緒紊亂之極,遊夫人道:“你想到了什麼?何以你發出的訊號……那麼淩亂?”我想到了什麼?我實在對遊夫人的這個問題難以回答,因為我想到的事情太多,而且複雜無章。我需要好好的整理一下,但那並不是容易的事。我隻好集中力量,先想一點:曹金福和紅綾甘冒大險,取得了一〇九A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由於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所以,一切都隻能依據常情來推測。我首先推測,曹金福和紅綾這兩個青年人,在知道了遊俠和遊夫人之間的情形之後,由於同情遊俠的處境,和想幫助他自極端的苦痛之中解脫出來,所以決定把一〇九A弄到手。那麼,在一〇九A到手之後,正常的處理方法,自然是交給遊俠。把一〇九A給遊俠的目的,是讓遊俠把它交給四號,以換取遊夫人的由虛幻覺變成實在。循這條線推測下去,本來是很可以成立的,因為曹金福和紅綾,在激情衝動之下——自然不如老謀深算的遊俠,把整個人類的前途考慮在內,他們用“做了再說”的方式行事,自是魯莽之至。但那也正是紅綾的作風。問題是,如果事情如我的推測,那麼,遊俠在把一〇九A交給四號之後,第一個該發生的情況,就是遊夫人被召回去進行改變。可是如今的事實是:遊夫人根本無法和遊俠聯絡,反倒向我求助!由此可知,在曹金福和紅綾取得了一〇九A之後,一定有非常的事發生,而不能循常推測下去!想到了這裡,我著急道:“你設法和遊先生聯絡——儘一切可能!”遊夫人的聲音,聽來絕望:“我早試過了儘一切能力,我試過了。”我雙手握拳:“有沒有試過去問四號?”我知道,遊夫人和四號之間的關係是很難說明白的,而且,說明白的,很是殘酷。遊夫人打過比喻,她隻不過是電筒射出一股光芒。她由電筒控製,而電筒由手控製,手又由腦控製。在這樣的主從關係之中,她和四號隔了幾層,所謂“電筒”“手”,都是“腦”(四號)控製的儀器。四號要她這股能量產生,就產生;四號要她這股能量消失,就消失。雖然,她這股能量,由於和遊俠的長期交流,已起了根本的變化,可是她和四號之間的主從關係不變。在這樣的主從關係之下,她的地位低微,怎麼能和四號溝通。所以,我這樣問她,其實是很殘酷的。當時,我隻想到了這些,並沒有更深入一層去想。我必須這樣問她,因為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弄清楚遊俠的下落。在我這樣問了之後,有我預期的沉默的時間,卻比我預期的更長,才聽到了遊夫人以顫栗的聲音回答:“沒有九-九-藏-書-網。”我進一步逼問:“為什麼不問?”又是一段相當長時間的沉默那使我感到事情有我估計之外的波折在。遊夫人開口時,聲音仍然發顫——一股能量滲入了人類的感情之後,自然而然,有了人類的反應。她道:“有一天,遊俠他忽然對我說:‘我要你答應我一個事,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不論事情看來有多麼需要。都不要和你的來源再發生聯係。’他的這個要求,令我感到詫異之極,難以接受。”遊夫人忽然之間所說的事,像是和如今我們在商討的事,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卻知道其中必有原因,我必須耐心聽下去,她一定會說出我想知道的苦衷。她略頓了一頓:“你明白我說的話?”我道:“明白,他要求你,絕不能——在任何情形下,和四號聯絡。”遊夫人道:“是的,當時我反而不明白,我道‘怎麼可能呢?我是從那裡來的,我的根源在那裡,怎能不和他發生聯係呢?’遊俠打斷我的地道:‘已經切斷了你們之間的聯係!’他的話,幾乎使人消失,化為烏有,那是無可比擬的震撼!”我也聽得極其緊張,我不知遊俠是用了什麼方法做到了他所說的,但是我確信遊俠有能力做到這一點。在長期和四號的交手過程中,我相信遊俠已摸索到了四號的不少弱點,他正是利用了四號的這些弱點,才掌握了不讓一〇九A落入四號手中的竅決。那樣,他自然也有能力,使他的愛妻,暫時脫離和四號之間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