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招魂 倪匡 4355 字 1個月前

舒子寅又回到閣樓上去住了。她作出這個決定讓洪於無法理解。自從她住進與紅於的臥室相連的密室以後,洪於對彆墅裡連連發生的恐怖事件甚至有了好感,因為正是在這種驚悚的氛圍中,舒子寅的氣息離他越來越近。這是一種讓他既不敢親近又無法離開的氣息,有點像他讀書時對一個高年級女生的感覺,他隻能在放學的路上將她的背影一路送回家門。奇怪的是,洪於現在的年齡比舒子寅大了差點一倍,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覺他無法解釋。那天早晨,舒子寅提出要回到閣樓上去住時,他看出她一夜沒有睡好,她忐忑不安的樣子,說話時也有點回避他的目光。這種狀態使洪於既緊張又興奮,他感覺到他們的距離正在靠近。昨天晚上他就感覺到這點了,他們查看了二樓的空房間出來後,舒子寅在樓梯上差點跌了一下,洪於扶住她,再繼續往前走時,洪於的手就一直摟著到她的肩臂,他感到她的皮膚涼爽細滑。回到房間後,舒子寅並沒有立即進到密室去休息,而是在他的房間裡坐了一會兒。罩在她身上的黑色長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時的那一件,絲質的幽幽的黑光襯得她露在外麵的手臂和脖子雪白。他們一時沒有了語言,一陣沉默過後,她進到密室休息去了。早晨,舒子寅卻意外地提出要重回閣樓去住。“我喜歡那裡。”她說,“並且,伍鋼和小胖子在那裡監守了這樣久,也沒有可怕的事再發生。我回到那裡寫作會快一點,尤其是夜裡寫作時,打開窗,湖上的風吹來挺舒服的。”洪於對此非常的不願意,心裡一下子空蕩蕩的若有所失。但是,他不能反對她的決定,從一開始他就意識到,對她不能有半點勉強的。雪花和梅花對閣樓作了次大清潔。伍鋼和小胖子也如釋重負,他們又可以回到各自的地方睡好覺了。幸運的是,閣樓上一連幾天平靜無事,舒子寅在那裡白天寫作晚上睡覺,仿佛真的有了一個世外桃源。洪於放心不下,有時半夜起來到走廊上看看。整座彆墅無聲,他甚至走到上閣樓的樓梯口,在那個舒子寅曾經遇見上吊的女人的過廳裡,他開了燈查看一番。有天半夜,他正在查看時,樓梯上方突然出現了一張女人的臉,幸好他一眼認出那是舒子寅,才避免了一場驚嚇。原來,舒子寅聽見閣樓下有動靜,大著膽子起床到樓梯口來張望。當她看見是洪於在巡視時,她用眼神表達了她的感激。“沒事。”洪於對她揮揮手說,“快去休息吧。”舒子寅穿著睡衣站在樓梯上方,身體的線條隱隱可見。她對著樓梯下端的洪於說:“你也去休息吧,不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閣樓上很平靜,舒子寅回到床上躺下後想,真的不會發生什麼了嗎?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必須回到這裡來了。如果繼續住在與洪於一牆之隔的密室,她感覺很可能發生自己不能控製的事情。人的心中都有另一個自我,舒子寅認識她,她本能,激情,對一切充滿好奇心並且膽大妄為。然而,閣樓上的平靜是短暫的。已經發生過的各種恐怖事件足以證明這是一座凶宅。如果說,以前發生的事大多是在暗黑之中顯現,讓人還存在是否是錯覺、幻覺之類的想法,那麼,在明亮的燈光下讓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恐怖事物,便讓人無法解釋了。這個可怕的時刻是在午夜時分到來的。這天晚上,舒子寅在書房裡寫作。由於這晚上思維特彆清晰,不知不覺便寫到半夜了。整個閣樓上除了她的呼吸和筆尖在紙上劃出的“沙沙”聲,周圍是凝固般的寂靜。突然,書房的門似乎有輕微的響動。舒子寅怔了一下,本能地向門口望去,由於隻有書桌上亮著台燈,門的方向半明半暗的看不太清楚。她“叭”地一聲開亮了室內的大燈,雪亮的燈光下,她看見書房門已經被推開了一條縫。她正在猶豫需不需要走過去看看,一隻手突然從門縫中伸了出來,準確地說,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是一隻裸露的手臂。這手臂直直地伸向室內,這人的身體和肩膀仿佛被卡在了門縫外麵似的。在這驚悚的瞬間,舒子寅的意識仿佛中斷了。她楞楞地看著這條裸露的手臂,從指尖到小臂上的肌肉,它是慘白而僵硬的。從修長的手指看,這是女人的手和手臂,隻是它此刻沒有血色,連指甲都是慘白的。在僵硬的手指之間,夾著一張長條形的紙,那張紙在空中抖動著,轉眼便從僵硬的指間滑落在地板上。這段時間有多長,幾秒還是幾分種?舒子寅無法確認了。她感到頭腦處於一段空白之後,血液才重新開始流動的。在這時她才能夠抖動著發麻的嘴唇發出了一聲慘叫。在明亮的燈光下,那條僵硬的手臂從門縫中退了出去。隻有一張雪白的紙遺落在室內。舒子寅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坐在地板上的了。她俯過身去,拾起那張紙,看見了紙上的文字,這不正是以前的女傭娟娟寫給家裡的信嗎?舒子寅剛住閣樓時,從一本畫報中發現過這封沒有寄出去的家信,後來這信便莫名失蹤了。而今夜,一條僵硬而蒼白的女人手從門縫中伸進來,將這頁信扔在地板上。這是魂靈顯現嗎?這個據說是在兩年多前悄悄出走九-九-藏-書-網或失蹤了的女傭,或許已經不在人世,她是想用這封遺留在這裡的書信引起人們的注意?舒子寅慢慢地站了起來,雙腿一直在發抖。她扶住牆壁對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即使真有魂靈又怎樣呢。她一步步向門邊走去,她為自己的勇氣叫好。她拉開了房門,外麵的小客廳黑漆漆的。她開了燈,沒有任何人影。她走到樓梯口,對著漆黑的樓梯下方叫道:“有人嗎?她的聲音過後是更加的寂靜。這一下,她的勇氣仿佛像氣球泄氣一樣突然用完了,在這空蕩蕩的夜半的閣樓上,恐懼從牆壁上、天花板上、樓梯上等各個方向向她包圍過來。她再也撐不住了。她用僅有的力氣對著樓梯下方發出了顫栗的大叫:“來人啊--”夜半的彆墅是死一樣的寂靜,以致她的這聲呼號在樓道和走廊裡碰撞著,發出孩子學舌般的回聲。人死後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這一這可怕的事件讓舒子寅對此認真思量起來。首先,她確定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手臂是一隻已沒有生命的手臂,明亮的燈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蒼白的、僵硬的手臂、手掌和手指,這隻女人的手臂悄無聲息地從門縫中伸進來,現實的空間仿佛被這隻手捅了一個洞,讓舒子寅看見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息。另外,舒子寅確定這隻手臂與以前的女傭娟娟有關係,因為那伸進門縫的僵硬的手指間夾著一頁信紙,這頁娟娟留在閣樓的信失蹤後又由這隻蒼白的手送回來,足以說明娟娟已死並力圖與她生前的世界發生一些聯係。這可能嗎?人死後真能顯形並且能在一些偶然的條件下撞進現實世界的門縫嗎?這是一件始終無法確認的事,根本原因在於人死不能複生,在每一個生命進入那道黑漆大門之後,他(她)的信息便永遠消失了。因而,關於人死後的狀況我們隻能猜測,沒有證人,沒有通道,隻有無儘的想像與迷茫。舒子寅看過一些西方的研究資料,那些充滿好奇心的學者也隻能從一些經曆了短暫死亡又活過來的人身上搜集信息,其中多數人據說都發生過“隧道體驗”,這就是在走向死亡的時候,發覺自己正在穿越一條黑暗的隧道,直到看見隧道儘頭出現燦爛的光茫。遺憾的是,這些能講述死亡感覺的人都在猝死後又活過來的人,因而他們隻能講出死亡瞬間的感受,而無法經曆死後的情形。矛盾的是,如果他們在死亡的路上永不回頭,他們當然會知道得更多,但是,這“知道得更多”對活著的人卻沒有了意義,因為那樣他們便永不能與我們交流了。那麼,從門縫中伸進來的僵硬的手臂是不是一種例外呢?如果這是一種兩個世界的交流方式,舒子寅感到便不那麼害怕了。因此,當洪於聽見她的慘叫聲跑上閣樓時,她已經從最驚恐的狀態稍稍鎮定下來。“女人的手臂。”洪於緊張地思考著,以現實的邏輯分析道:“這彆墅裡就那麼幾個女人,走,看看她們去。”洪於是冷靜的,他認為這次恐怖事件能從住彆墅的女人中找出破綻。舒子寅將信將疑地跟著洪於走下閣樓,在樓梯上遇見了正跑上樓來的伍鋼,這個警覺的家夥果然如洪於所說,“睡覺時都睜著一隻眼睛”,樓上的動靜將睡在底樓房間裡的他也驚醒了。洪於簡單對他講了剛才發生的事。伍鋼聽完後楞了一下,身子慢慢地往下蹲,竟一屁股在樓梯上坐了下來,舒子寅看見他的肩膀有點發抖。這種恐懼在伍鋼身上是從沒有發生過的,洪於奇怪地問:“你怎麼了?這麼一點兒事就嚇得你撒尿嗎?走,跟我去女傭的房間看看。”女傭們從睡夢中被一個個叫了起來,對主人一行半夜三更突然到來她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都穿著小褂子,背心之類的內衣,有的要想披上外衣時也被洪於止住了。她們的手臂光潔、飽滿,洪於逐一地掃視著連她們的指甲也不放過,他要舒子寅逐一檢查她們的手和指甲,看看有沒有塗抹過什麼的痕跡。舒子寅心裡明白,洪於一定是認為剛才那蒼白僵硬的手臂是活人偽裝的。洪於這樣推測有他的道理,因為他沒在現場看見那手臂,舒子寅相信那絕對不是偽裝可以做到的,那確是一隻死人的手臂,僵硬中還有點腫脹,蒼白中有一些暗紅色的屍斑。“好,沒事了。你們各自回房休息吧。”洪於對女傭們說。幾個女孩儘管很納悶但不敢多問,木莉的眼中有些驚恐,桃花卻笑嘻嘻的覺得好玩,梅花和雪花的臉上掛著狐疑,她們或許預感到這夜半的彆墅裡又出了可怕的事。洪於、舒子寅和伍鋼從走廊來到底樓客廳的時候,牆上的掛鐘正敲出“噹噹”兩聲金屬感很重的聲音,淩晨兩點了。洪於要伍鋼到彆墅外麵去查看一番,伍鋼猶豫著答應了。洪於和舒子寅一起上樓,他伸出一隻胳膊半擁著她,她沒有拒絕。她知道此刻如果沒有她在場,洪於也會感到恐懼的。男人在這種時候總是很勇敢,她感到他的手臂上傳出的力量。彆墅像深潭一樣的靜,他們的腳步聲從底樓一直響到三樓。經過洪於的房間時,洪於建議她還是回到密室去,她說不,她說如果真有鬼魂也許並不是太可怕的事。洪於隻好陪她走向走廊儘頭,推開一道門,穿過狹長的過廳,踏上了通向閣樓的樓梯。閣樓上,小客廳和書房裡的燈還是亮著,隻有臥室是黑暗的,一切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他們在書房裡坐下,舒子寅說:“其實,不用懷疑女傭們的,我敢肯定,剛才那隻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手絕對不是活人的手。”洪於的全身一震,下意識地向門口看去,“你是說,真是鬼魂了?”他吃驚地問道。“我無法解釋。”舒子寅說,“隻是,你這裡以前那個叫娟娟的女傭肯定是死了,她留在這裡的那頁信才會忽隱忽現。”洪於從書桌上拿起那頁信紙看著,他的手有點發抖。這頁失而複得的信就是由那隻僵硬的手從門縫中丟進來的,真是不可思議。兩年多前,娟娟在這座彆墅裡一夜消失了,當天晚上,魯老頭聽見過島邊有船動的聲音,天亮後大家推測是有人來接她走了。但是,大家無法解釋這個女傭為何不辭而彆。從她這封沒有寄出去的家信看,並沒有顯示出任何在離開這裡的意思。“我認為娟娟沒有走,是死在這裡了。”舒子寅堅持這樣認為。她走到窗口,裡見樓下有幾隻手電光在晃動。她慢慢辨彆出是三個人在島上巡視,是伍鋼、小胖子和魯老頭三個人。洪於也站到了窗口邊,望著下麵晃動的手電光,他說:“你怎麼會肯定娟娟是死在這裡了呢?”“我的感覺告訴我的。”舒子寅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頭發說,“並且,我認為伍鋼和我有一樣的認識,你沒發現他很恐懼嗎?你看,他將小胖子和魯老頭都叫醒來和他一起巡視,他以前可不是這樣膽小的。”這時,夜風將書房門“砰”地一聲碰上,真像是外麵有一隻手將它拉上似的。對島上的搜查毫無結果,大家各自回房睡覺。彆墅裡曆次鬨鬼,都不會查出痕跡的,尤其是這一次,伍鋼完全明白了,他們仿佛看見了舒子寅所說的那隻僵硬的手臂曾經像藕一樣白皙光滑,捆她的繩子在那手臂上一勒便是一道紅印……兩年多了,她找回彆墅來了。已經是後半夜了,伍鋼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心裡還有點哆嗦。他關上房門,看見床腳邊還躺著死蛇一樣的繩索。剛才,桃花正被捆在這床上,樓上的動靜打斷了他的遊戲。他趕快給桃花解開繩索,讓她穿上衣服回到她的房間去。自從木莉的事被洪於知道後,洪於便嚴厲地警告過她,彆再和女傭胡鬨了。“你到犀牛島上去怎麼玩都可以,”洪於板著臉說,“再和女傭亂來,你小子就不是人!”伍鋼從未看見洪於發這樣大的脾氣,他猜想這都是舒子寅對他影響。看得出來,洪於對這個女人很尊重很順從的。伍鋼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幾年前在這島上,伍鋼是自由的,洪於從不過問他和女人的事。當時這裡有五個女傭都是由伍鋼去勞務市場上找來的。五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由伍鋼管理,他給她們分派工作,發放工資,她們的信件都由伍鋼代寄--這些信一封也沒寄出去過,伍鋼扣下這些信,目的是不讓她們和家人取得聯係,以免將這裡的情形透露出去。這樣,這些女孩對於家裡來說幾乎算是失蹤了。伍鋼給五個女孩重新命名,分彆叫雪花、梅花、桃花、菊花和荷花。洪於的母親於老太太當時也住在這裡,她也認為這樣取名叫起來更方便。那個叫荷花的女孩本名就是娟娟,伍鋼將“荷花”這個名給予她恰入其份,娟娟是個清純的女孩。在那些漫長的夜裡,除荷花外,伍鋼逐個占有了四個女孩。他將她們的手腳捆起供他玩樂,這個方式,是他在監獄裡經常夢見的。在洪於花錢放出他之前,他已在監獄裡呆了六年。他是因羈押人質罪和故意傷人罪被判15年徒刑的。進監獄後,在外麵的女友與他分手了,接著傳來的消息證實這個騷娘們跟上了另外的男人。伍鋼氣得咬牙切齒。晚上,在散發著糞桶臭味的牢房裡,他夢見自己將這個女人五花大綁起來蹂躪。從監獄裡出來後,才知道開公司的父親已自殺了。洪於說他答應過他的父親要幫助他,從此,伍鋼便跟上了洪於。他佩服洪於的神通廣大、講義氣,為這種人他伍鋼願意兩肋插刀。在搬到彆墅來之前,伍鋼已結識了一些女孩,但都很快離開了他。她們忍受不了他的粗暴。沒有辦法,伍鋼必須將她們捆起來作愛才能興奮,這是他六年的監獄之夢,離開這個夢他就成了廢物。到彆墅後,伍鋼的這個願望得到了實現,因為這些女孩是沒法跑掉的,四周是茫茫的湖水,她們隻能在這個島上聽天由命,由哀求,哭鬨而最終變得麻木。洪於的夫人住在三樓,對底樓夜裡發生的事幾乎沒有察覺。荷花之所以是伍鋼最後才占有的對像,是因為她當時是洪於夫人的貼身女傭,伍鋼擔心她的傷痕引起夫人的注意。另外,四個女孩先後被他征服,他也感到滿足。出事那天有點偶然。本來,他規定四個女孩輪流到他房間過夜的,那一夜輪到菊花,可這個女孩子卻來了例假,他獨自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荷花的樣子,當天下午,荷花站在凳子上擦窗戶時,他看見短裙下的腿時心裡就動了一下。伍鋼敲開了荷花的房門,說是有事要問將她帶到了他的房間。關上門以後,他抱住了她,並說可以給她加工資來安撫她。但荷花太烈了,掙紮中還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伍鋼一拳將她打倒在床沿,然後扒光她的衣服,用繩子捆住了她。事後,他讓她回房時說:“以後隻有聽我的話,才會好受點。知道不?”荷花眼神楞楞地回房去了。大約半夜過後,伍鋼隱約聽見彆墅的門響了一聲,他迷迷糊糊的沒有太在意,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想到有可能出事了,他起身跑出房間,彆墅門已經打開了。他急忙跑到湖邊,在水中看見了一個黑影,他跳下水將荷花拉到島邊,但荷花的眼睛翻動了幾下便閉上了。見荷花已死,伍鋼回到彆墅取來了她的全部衣物,然後用一隻小船將她運到了大湖中的那一座荒島上。他將她連同她的衣物埋在了荒島中,然後放心地搖船回到彆墅。這樣,本名叫娟娟的這個女傭便一夜消失了。魯老頭當夜聽見過船的響動,這正好證實娟娟是被人接走了。今夜,伍鋼躺在床上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他十五歲起就在江湖上混,他右手的兩個指頭就是在十七歲那年被一個黑老大砍掉的,他記得當時是為爭奪一家賭場的保護費引起的爭鬥,一年過後,他闖進了鬨市區一家茶樓的包房裡,用火藥槍抵在那個黑老大的太陽穴上扣動了板機。他看見那個黑老大像一頭笨熊一樣倒在了地上,鮮血濺到牆壁上像一幅神秘的圖案。這以後,他成了當之無愧的黑老大,鮮血和殺人從不會引起他的驚恐。而今夜,這個兩年多前死去的弱女子怎麼會讓他感到背脊發冷呢?他回憶起兩年多前的那個夜晚,在離這裡不遠的那座荒島上,他在靠近水邊的蘆葦叢中埋下了她,他看見她卷縮在土坑裡像一個嬰兒。他用鐵鏟將土拋下,泥土像雨點一樣打在她的身上,一會兒就看不見她的身子了。這時,伍鋼發現她的一隻手臂還豎在土麵上,好像在指著他似的。他趕緊加快掩埋的動作,直到將坑填平。他用雙腳在鬆軟的土上踩了踩,這裡很潮濕,他想她很快就會腐爛掉。太陽再次升起時,少了一個人對這個世界根本不算什麼。伍鋼跳下床,再次到門後檢查了一下已鎖緊的房門。他從沒相信過鬼魂,但今夜出現在閣樓上的手臂卻使他恐懼,那隻女人的手臂僵硬而蒼白,並且有點腫脹,這顯然是被水泡過的痕跡。伍鋼小時候聽過女鬼的故事,據說她的報複可以輕易地讓凶猛的漢子七竅出血而死,想到這裡伍鋼打了一個冷顫。這天後半夜,洪於在閣樓上和舒子寅聊了很久。舒子寅要他回憶一下,以前彆墅裡出現女人的黑影和夜半哭聲,是發生在娟娟失蹤前還是失蹤後。洪於肯定地說,是發生在娟娟失蹤以後,不過當時湖上確實淹死過一個女遊客,儘管是在景區那邊,離這裡很遠,但彆墅裡的人都聽說這事了。當天晚上,洪於的妻子藍小妮便在樓梯拐彎處看見一個穿黑裙的女人,一轉眼便不見了,據說淹死的女遊客穿的就是黑裙子,因此,如果那是鬼魂的話,也不會是失蹤的娟娟,而應該是那個女遊客。“我也穿著黑裙子,你害怕嗎?”看見洪於一直有點緊張,舒子寅故意嚇唬他。“哦,不,不。”洪於勉強笑了一下。舒子寅的黑裙在後半夜的燈下閃著亮光,幸好她的麵容有如天使,洪於感到被她吸引真是有點魔幻。“不管怎樣,這彆墅裡的怪事確實與死人有關。”舒子寅平靜地說,“你想,先是娟娟失蹤,我估計是死了;接下來是湖上淹死了人;再後來,一對男女遊客在彆墅空置期間,因借宿死在這裡;最近,木莉的妹妹水莉又因翻船淹死了。除去最早淹死的女遊客外,其餘的死人都與這座彆墅有關係,如果真有魂靈,這彆墅出現些哭聲和影子也就不奇怪了。”“你相信鬼魂?”洪於點燃了雪花,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以前不相信。”舒子寅說,“包括到這裡聽見夜來哭聲和在黑暗的樓梯口撞見吊死鬼時,我都沒相信過鬼魂。我知道人有各種各樣的錯覺、幻覺,我甚至推測這彆墅因為有鬨鬼的傳聞,而讓人人都接受了這種心理暗示,包括我在內,住在這裡難免疑神疑鬼。但是,今夜從門縫中伸進來的那隻手臂將我的想法改變了。當時燈光明亮,我的思維非常清晰,那隻肯定是死人的手臂逼迫我承認一個現實,這就是鬼魂是存在的,隻是很少人遇到罷了。我想讓我看見,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娟娟留在閣樓的信是被我發現的,二是上次我們去荒島時,我看見過一根人的遺骨,那遺骨被水衝刷得很白淨,好像是人的腿骨,我現在推測,那可能就是娟娟的遺骨。隻有這樣,這個女孩才會來找我,也許她想通過我傳遞她已死去的信息。”“荒唐。”洪於竭力回避著這個可怕的事件,“如果真是娟娟的魂靈,她為什麼不走進來告訴你一切呢?”“也許,她是怕她的樣子嚇著了我。”舒子寅已沉浸在自己的設想中,“隻是我不知道,魂靈顯形時,是以她生前的樣子出現呢,還是死後的樣子?從門縫中伸進的手臂看,顯然就是死後的樣子。”這時,樓梯上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咚咚咚”,在後半夜的彆墅裡,這腳步聲讓人汗毛直立。洪於和舒子寅緊張地對視了一下,同時站起身走了出去。這時,腳步聲已經在上閣樓的樓梯上踩響了。“誰?”洪於還未走到樓梯口便先向樓梯方向吼了一聲。“是我。”輕脆的女孩的聲音。走上閣樓來的是雪花和梅花。她倆說,剛才主人一行突然在夜半叫醒她們之後,她們便知道一定是彆墅裡又出事了。但這次很奇怪,主人和舒子寅仔細看她們的手臂,讓她們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她倆一直睡不著覺,她倆便起床聚在一起交談。她倆還去敲過桃花的房門,但桃花睡著了,屋裡沒有動靜。她倆又去敲木莉的房門,聽見木莉在屋裡低低地哭泣。開門後,木莉說她的妹妹來找她了,就在隔壁房間裡,但走不出來,她們姐妹倆已能隔著牆壁說話。木莉所說的隔壁是女傭所住的第五個房間,一直是空著沒人住的。木莉的話讓雪花和梅花嚇得發抖,她們便決定上閣樓來對舒子寅講一講,不然她倆便不敢再在房中呆下去了。“第五個房間?”舒子寅望著洪於,顯然是想知道這房間以前住過什麼人。她的敏感讓洪於震驚,因為這正是以前娟娟所住的房間。“木莉聽見那空房間裡有什麼動靜呢?”洪於問道。“不知道。”雪花說,“她隻說她妹妹在那屋裡隔著牆壁和她說話。”這是一個讓人驚悸的夜晚。他們再次走下樓去,洪於打開那間空置的女傭房後,展現在舒子寅眼前的是一張小床、一張條桌,簡潔的室內藏不住任何秘密。又去敲木莉的房間,她也許能講出點什麼。奇怪的是,剛剛還在哭泣的木莉,在雪花和梅花上閣樓找舒子寅這段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呼呼大睡了。房間敲得很響也沒有動靜,隻好叫梅花拿來鑰匙開門。走進去一看,木莉和衣倒在床上,緊皺的眉頭讓臉容有點扭曲,喉嚨和鼻腔裡發出很沉的鼾聲,這樣多人擁進房間,她居然沒醒過來。洪於搖搖頭,表示一切明天再說。在三樓他再次勸舒子寅彆回閣樓去了,可舒子寅堅持要上閣樓去休息。“沒事的。”她說,“如果真有人的魂靈,我反倒不害怕了。”洪於回到自己的房裡躺下,他的頭腦裡紛亂無比。天快要亮了,可是關燈後屋裡卻更加黑暗,他知道這一陣漆黑過後,黎明便會慢慢穿透進來。他想到了舒子寅,一個人在閣樓上不害怕嗎?她也許是故作膽大,其實心裡害怕得很呢。不行,得上去陪陪她,到天亮再睡吧,畢竟今夜發生的事太讓人心驚了。洪於走出房間,走廊上的燈他剛才故意留著的,朦朧的光使走廊很深遂。他擔心自己的腳步聲讓舒子寅受驚,便在上樓梯時先叫了一聲:“子寅。”但是沒有回應。他走上閣樓,又叫了一聲“子寅”,仍然沒有回應。他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床鋪整潔,但沒人,床頭燈幽幽地亮著,一條長長的黑裙搭在椅背上。這時,他聽見了“嘩嘩”的水聲,臥室儘頭的毛玻璃上,映出舒子寅正在浴室裡衝澡的身影。那一刻,洪於感到幻覺般的一陣暈眩。那條絲質的黑裙在椅背上閃著黑亮的光,而黑裙的主人在毛玻璃後麵與水花交融著,優美的線條隱隱可見。這是真實的嗎?洪於第一次對真實產生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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