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奇偉在巴拉那河水利工地上的奇遇(1 / 1)

極刑 倪匡 10738 字 1個月前

黃堂的調查所得,和整個故事,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但是卻要緩一步再敘述,因為在離開火場之後,接著發生的一些事,也和整個故事有密切的關係,那就是我曾提過一下的,白奇偉前來的原因。當然,我在前麵已經說過,當時,沒有人知道白奇偉的遭遇,是和整件事有著密切的關連的。我們上了車。白素就問她的哥哥:“最近,你在什麼地方?”白奇偉一到,就遇到了劉巨的來訪,接著就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昨晚臨睡之前,大家都精神恍惚,所以應該見麵之後立刻就問的一個問題,拖到了這時候才問。白奇偉答道:“這一年來,我一直在南美、巴西和巴拉圭之間──”白素“啊”地一聲:“參加巴拉那河水壩的建造工作?”她說了之後,向我笑了一下:“哥哥是水利工程師,自然對世界各地大規模的水利工程,都比較留意一些。”我笑了一下:“巴拉那河水壩,是世界上至今為止最大的水利工程,不必有親人做水利工程師,也應該留意一下的。”當我們在說話的時候,白奇偉忽然歎了一口氣,白素關心地問:“工程有點問題?”白奇偉搖了搖頭,我注意到他的神情,有點憂鬱,就打了一個哈哈:“我知道了,戀愛了,是不是?你早到了應該有心愛的異性的年齡了。”白素瞪了我一眼,看她的樣子,是想斥責我胡說八道。可是同時,她又看到白奇偉並不否認,而且眉宇之間,憂鬱的神情更甚,看來竟是給我說對了,她也不再出聲。我本來是隨便說說的,可是如今情形,誰都看得出來,白奇偉一定是有著感情上的煩惱,所以我倒不便再開玩笑了,隻好等他自己說下去。白奇偉卻一直不再開口,隻是隔上些時,便歎一口氣,一直到回家,他才長歎一聲:“我這次來,就是希望你們兩個,聽聽我的一些遭遇。”我和白素連忙道:“當然,有事,總要找自己人商量商量。”白奇偉神情有點猶豫:“可能會耽擱你們相當時間──”我和白素又不約而同叫了出來:“這是什麼話!”白奇偉揮了一下手:“我的意思是,有很多地方,我也莫名其妙,一個人對自己親身經曆的事莫名其妙,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但事情又確是如此,所以我的話,你們聽來,也可能莫名其妙。”我笑了起來:“怎麼一回事,解釋那麼多乾嘛?快說,我們一定用心聽。”白奇偉在沙發上,身子向後靠了一靠,眼望著天花板,又過了好一會,連連吸著一支煙,直到煙灰長得落了下來,也不覺得。他那樣出神,自然是在想該如何說一說他自己的遭遇才好。我和白素心中都充滿了疑惑,但也不好去催他。白素知道我心急,就按住了我的99lib?手,示意我不要出聲去打擾他。直到他抽完了一支煙,按熄了煙蒂,他才道:“巴拉那河是南美洲第二大河,全長超過五千公裡,僅次於亞馬遜河,我擔任的工作,是要深入它的發源地,去探測它的水流量,和每年九月,整個河流水減少到近乎枯竭的原因,這是工程未開始前,必須進行的重要工作……”白奇偉的經曆,就是在他和一組水利工程人員、向導、當地官員,出發去考察巴拉那河的源頭開始的。巴拉那河發源於巴西高原的東南部,和所有的大河一樣,它的源頭十分複雜,有眾多的小河流彙集,巴拉那河源頭主要的一條河流,是帕拉奈巴河。整條河,都在高山峻嶺中流竄,水流十分急,大小瀑布之多,隻怕是世界上所有河流之冠。整組工作人員大約有五十人,有著最精良的配備,可是每天溯河而上,在崎嶇的山中行進,每天,也不能超過十公裡。有的時候,在斷崖上慢慢移動,聽著下麵的河水發出轟烈的巨響,在急湍地流經峽穀,真是驚心動魄。自然,作為水利工程師,看到了這種情形,是不會詩興大發的,想到的隻是在這些急流之中,蘊藏著不可估計的巨大能量,如果能夠加以利用,就可以改進幾千萬人的生活。白奇偉不是一個合群的人,他的那種特殊的東方人的高傲,也使得其餘的人覺得難以接近。而且,彆人可以離河水遠一點,揀較好走的地方走,他由於要負責測量河水的流量,流量計必須要放在水中,才能有數據記錄,所以,他要儘量接近河水,才能完成工作。整個工作組中,和他最接近的一個人,是他的助手,一個性格十分開朗的巴西小夥子,三十歲不到,工作認真,和白奇偉十分談得來,這個小夥子的名字叫李亞。那一天,他們整天都在湍急的河邊,向上遊走著,離整個工作組相當遠,當天獲得的資料,十分充足。本來,在下午四時,他們就應該和大隊會合,可是看到前麵不遠處,水勢轟發,有一個不是十分高,但是老遠看去,已是水氣蒸騰,氣勢極猛的一個瀑布,白奇偉發現這個水流量急驟到了超乎想像的瀑布,竟然在現成的資料之中,沒有它的記載時,不禁大為訝異,忍不住道:“貴國的河道考察人員是怎麼一回事,這樣的一個瀑布,怎麼會忽略了過去?”當他這樣問的時候,他才發現李亞也盯著那個瀑布看,而且神情十分驚恐,口唇掀動,像是在喃喃自語。由於湍急的河水,發出巨大的聲響,不遠的瀑布,也隱隱傳來轟轟聲,講話都需要特彆提高聲音,才能使對方聽到。這時明知道李亞在喃喃自語,可是白奇偉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李亞的神情極奇特,本來,他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在河水洶湧如猛獸的急灘中,他敢跟著白奇偉,從一堆石塊,跳到遠隔幾公尺的一堆石塊上去。白奇偉警告過他不知多少次,說自己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體能上遠遠超越普通人,所以他能做到的事,不是可以跟著做的,隻要一人失足,在那樣凶猛急湍的河流之中,生存的機會極微。可是李亞聽了,卻隻是笑嘻嘻,滿不在乎,還說他就是在這條河邊的村落中長大的,出生第一天就在急流中浸過,水再急,他也可以像急流中的那種身子扁得像紙一樣的銀魚一般,甚至可以逆流而泳。李亞究竟有沒有這種本領,不得而知,因為到那時為止,他並沒有表演的機會。但是他膽子大,這是可以肯定的了。可是這時,他盯著那瀑布,卻現出十分害怕的神情來,白奇偉不明白一個水利工作者看到了瀑布,為什麼要害怕,所以他走近李亞。李亞像是根本未曾留心白奇偉已來到了他的身邊,仍然在自言自語,白奇偉這時已經聽清楚了,原來他在不斷重複著幾句話:“天,它真的有,它真的會出現,它真的有,真的會出現。”白奇偉忍不住大喝一聲:“你在說什麼?”或許是由於白奇偉的呼喝聲太大,也或許是由於李亞本來就處於十分驚怖的狀態之中,所以他陡然震動了一下,看來更有點失神落魄,他指著那瀑布,聲音發顫:“這……是傳說中的……‘鬼哭神號’……原來它真是有的,不是什麼古老的傳說,是真的。”白奇偉仍然莫名其妙,又大聲道:“你再解釋得清楚一點。”李亞卻不肯再說什麼了,隻是四麵張望著,尋路想離開,白奇傳道:“你想乾什麼?水流量那麼巨大的瀑布,竟然在水利資料上不存在,我們得去好好看一看。”一聽得白奇偉這樣說,李亞幾乎沒有跪下來哀求:“求求你,白先生,彆過去看,我們快快歸隊吧,這……本來就是不存在的,資料上自然沒有。”這時,白奇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全然不明白李亞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李亞的話,前後矛盾之至,剛才還在說“真是有的”,現在又說“本來就是不存在”的,還說什麼那是傳說中的“鬼哭神號”。李亞看起來像是神精錯亂一樣,白奇偉用力在他頰上拍了一下:“趁天色還沒有黑,快和我一起去看看。”李亞發出一下十分驚悸的叫聲:“天,不能去,我絕不會去,白先生,你……也請你不要去。”白奇偉這時已經看出,李亞是真正不知道由於什麼原因,而感到了極度的驚恐。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定下神來好好說,理由如果充分,我就聽你的意見。”李亞聽得白奇偉這樣說,簡直如同絕處逢生一樣,他先是大大喘了幾口氣,才道:“白先生,這個瀑布,平時是不存在的。”白奇偉是水利工程師,自然也是河流、水流方麵的專家。他完全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瀑布是由水流形成的,如果河水的流量減少,瀑布就會消失,如果處於河流的泛濫期,那麼,瀑布就會形成,這是一種十分普通的自然現象。所以他道:“那又怎樣?”李亞看到白奇偉全然不覺得事情的嚴重,又焦急得幾乎哭了起來:“這瀑布……我是在河邊長大的,從來也沒有見過,隻聽得村中的老人說,在這個平日是滴水不流的地方,如果一旦出現了瀑布,那就是‘鬼哭神號’的時刻來臨了。”白奇偉仍然不明白:“你提了兩次‘鬼哭神號’,那是什麼意思?”李亞急速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白奇偉怒道:“是你說的話,你不知道,這像話嗎?”李亞分辯著:“我是說,我沒有聽到過,也不想聽,村中的老人說,聽到過‘鬼哭神號’的人,都會瘋掉,我不想變成瘋子,我在童年時,曾見過幾個老瘋子,他們都是被‘鬼哭神號’嚇瘋掉的,這個瀑布出現之後,看到的人,要遠遠離開,不然……成千上萬的厲鬼,就會發出哭叫聲,聽到的人……就會發瘋。”白奇偉本來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這時,由於李亞的神情實在太可憐了,所以他居然耐著性子,聽李亞斷斷續續,牙齒打顫地說了那麼一大堆話,而聽完之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總算弄明白李亞害怕的原因:原來是為了土人村落中一個古老的傳說。這個傳說,自然是土人弄不明白何以瀑布忽然會出現而來的,什麼“鬼哭神號”,多半是大量急湍的流水,流經狹窄的河床時,和岩石碰撞、摩擦所發出來的巨大的聲響,這種聲響可能十分驚人,自然在傳說中,被渲染誇大為千萬個厲鬼在號哭了。當白奇偉哈哈大笑的時候,李亞瞪大了眼睛望著他,白奇偉一麵笑著,一麵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白奇偉道:“小子,你現在不是山區裡的土人,你在裡約熱內盧上過學,是一個有現代知識的人。”李亞顯然想不出如何回答,他隻是拚命搖著頭,樣子看來,又可憐又滑稽。白奇偉仍然耐著性子:“像這種自然現象,是水利工程師研究的最好課題,大量的水流,自何而來,何以消失,弄明白了它的規律,可以作為工程上的重大依據。你不是立誌要做一個好的水利工程師嗎?”李亞仍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他居然大聲叫了起來:“我要做一個好工程師,可是不要做一個瘋子工程師。”白奇偉的耐心,到了儘頭,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大聲道:“那你就彆去,土人始終是土人,就算得了諾貝爾獎,土人還是土人。”白奇偉的話,自然令李亞十分傷心,可是他的心地也真好,哀求地道:“白先生,你也彆去,求求你,去了不會有好結果的。”白奇偉根本不理會李亞的哀求,已經開始覓路,向那瀑布的方向前進。他在走出了一程之後,曾回頭看了一下,看到李亞像是一座雕像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白奇偉本來還存著希望,以為他終於會跟上來的,如今看情形,李亞是不會過來了。白奇偉也不再理會他,繼續向前走著,山間雖然沒有路,但河林旁,總比較平坦,並不是很難走。他離那瀑布越近,就越覺得那瀑布氣勢之雄偉,絕不在尼加拉瓜、黃果樹和維多利亞那些著名的瀑布之下。瀑布不會超過十公尺,可是水聲簡直震耳欲聾,大量的水急瀉而下之際,濺起的浪花,甚至比瀑布的本身還高,真是從來未曾見過的奇觀。來到臨近,白奇偉開始向上攀去,沒有多久,他就看到了瀑布形成的情形。原來上麵的河床相當淺,大量河水洶湧而來──白奇偉推測,可能是更上遊的山區上空,忽然下了一場暴雨,導致山洪爆發,所以水流量大增──河水幾乎已淹上了岸,在許多小缺口處,爭相瀉出來,像是無數條流竄飛舞的銀蛇。而恰好有一個大缺口,河水自然急瀉而出,所以就形成了那個大瀑布。山區上空暴雨的機會可能不多,平日,山洪不來,河水流量少,水不會從那個缺口溢出來,自然就不會有什麼瀑布了。看到了這種情形,白奇偉心中把李亞罵了好多遍,他沿著河岸,向前又走出了一程,站在河的對麵,看著奔瀉而下的急流。他一麵觀察地形,心中作了打算,明天,要設法弄一架直升機來,去勘察一下那麼大流量的水,究竟是怎樣形成的。白奇偉看得十分出神,當他陡然之間,看到河水上泛起一片金光之際,他才知道,夕陽已經西沉,那是晚霞的反映。在山區中,太陽一下山,黑暗來得特彆快。白奇偉心中叫了一下槽糕,他無法和工作組會合,看來隻好在這裡找個地方度過一宵了。白奇偉有豐富的野外生活經驗,在河邊度過一宵,並不算什麼,他先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沿河走出了一段路,那裡是一個碎石灘,長著一簇一簇的灌木,白奇偉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已經利用那些灌木的樹枝,燃起了一堆篝火,然後,他把外套翻過來,攤平,鋪在地上,他就在篝火旁坐下,坐了下來,嚼著乾糧,又用水壺舀了河水來飲,河水竟然十分清冽可口。他在夜色中,觀賞著河流的壯觀景色,又打了一會坐,以消磨時間。到午夜時分,他才把篝火加大,估計至少可以燃燒一小時之上,他才躺了下來。轟隆的河水聲,很有催眠作用,不多久,他就睡著了。他不知睡了多久,就突然醒了過來。他是被驚醒的,可是情形十分奇特。通常,一個人在熟睡之中被驚醒,總是由於周圍發生了什麼聲響,才會醒來的。但那時,白奇偉的情形,卻恰好相反,他是由於四周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才驚醒的。當他醒過來之際,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靜到極點,以致白奇偉在一刹那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過來,還以為是進入了一個夢境之中。但一個人是睡是醒,畢竟是十分容易弄清楚的,當白奇偉確定他已醒了之後,一時之間,他又不能確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因為入睡之前的轟轟隆隆的水聲,和醒過來之後的寂靜,實在是相去太遠了。他坐起身,睜開眼,至少在半分鐘之後,才肯定自己仍然在河邊,就是不久之前入睡的地方。這時,篝火也已熄滅了,隻剩下一堆暗紅色的灰燼,在無聲地燃燒著,連輕微的“啪啪”聲都沒有。白奇偉大惑不解,那麼猛烈的水聲,到哪裡去了?他一躍而起,就已經有了答案,那道瀑布已經不見了。河水顯著降低,而且,水勢也變得極緩慢,緩慢到在夜色中,河水看起來像是靜止的一樣。河水不應該靜止,一定在流著,可是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種情形,真是奇特極了,白奇偉佇立了一會,想起李亞曾告訴他,這道瀑布,被土人稱為“鬼哭神號”,說什麼會發出千萬個厲鬼的號哭聲,那真是無稽到了極點,習慣於野外生活的白奇偉,也從來未有過如此寂靜的經曆過。他深深吸著氣,點燃了一支煙,才吸了一口,就楞呆地向前望去。吸引他向前望去的原因,並不是前麵有了什麼他可以看到的東西,而是前麵突然傳來了一下慘叫聲。在寂靜中聽到了那一下慘叫聲,令白奇偉遍體生寒,夾著煙的手指,不由自主發起抖來。那一下叫聲,是真正的慘叫聲,而且,顯然是由人發出來的,彆的動物決計不可能發出如此充滿了悲慘,令聽到的人,也不由自主劇烈發抖的聲音來的。那一下呼叫聲,其實並不強烈,隻是悲慘。像是發出叫聲的人,本來是在竭力抑製自己,不使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來,準備默默承受著痛苦的。可是也許是他心中的痛苦太強烈了,無論他怎麼控製,也無可避免地爆發了出來,那不是他在呼叫,而是悲慘和痛苦自然的爆發。慘叫聲拖曳得相當長,餘音越來越低,但是給聽到的人所帶來的震撼,卻更加強烈。白奇偉想再吸一口煙,鎮定一下自己,可是他的手抖得如此之甚,以致他竟然沒有法子把煙放進口中。而且,一時之間,他除了泥塑木雕一樣,站在那裡發抖之外,簡直什麼也不能做。他隻是不斷地在心中重複著幾句話:“天,彆讓我再聽到一次這樣的慘叫聲,彆再讓我聽到,這樣的慘叫聲,多聽幾次,人會瘋掉。”當他在這樣祈求之際,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李亞說過的一切:聽到“鬼哭神號”的人會變瘋子。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而就在這時,慘叫聲又傳了過來。這一次,是連續的慘叫聲,由於慘叫聲是這樣的撕心裂肺,他根本分不出發出呼叫聲的人是男是女,甚至也無法判定是一個人在叫,還是好些人一起在叫。那種連續的慘叫聲,使得白奇偉不但全身發顫,而且感到了生理上的真正痛楚,慘呼者的痛苦,似乎傳染到了他的身上,使他的心口一陣刺痛,身子也跟著搖晃起來,他若不是有相當強的自製力,這時,實在忍不住也要張口大叫,去發泄他心中的,本來不應該存在,但是卻在慘叫聲中向他襲來的痛苦。他的思緒亂到了極點,他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亞所說的話。這種慘叫聲,稱之為“鬼哭神號”,或是形容為千百個厲鬼的號哭,絕不為過。在雜亂的思潮之中,白奇偉在那時,忽然又想到:這是什麼秘密武器?聲波可以殺人,這是早有定論的事,但是這種充滿了絕望、痛苦、悲慘的呼叫聲,可以震動聽到的人的每一根神經,比任何高頻率的音波或低頻率音波,具有更大的殺傷力。因為在這種叫聲中,充塞著人類的感情,可以使人在感情上受到感染。真難想像,如果在戰場上,隻讓對方的士兵聽到這樣的叫聲,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是不是有什麼機構,正在這裡秘密進行這種秘密武器的試驗呢?白奇偉那時思緒極亂,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顯然忘記了李亞曾說過,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不知有多少年了。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當時卻使白奇偉比較鎮定了一些。在全然無可解釋的處境之中,感到了莫大的震驚的人,如果可以找到一些雖然沒有根據,但卻可以設想一下的假設,就會像是一個將要溺死的人,忽然抓到了一片浮木一樣,多少可以起點作用。白奇偉當時的情形,就是那樣。這時,各種不同的慘叫聲,仍然像是利鋸一樣,在剉鋸著他每一根神經,有的慘叫聲尖厲,有的悶鬱,有的伴著呻吟,有的和著喘息,每一下慘叫聲。都送發著無窮無儘的痛苦悲哀,也送發著憤怒和絕望。間或,在慘叫聲中,還夾雜著呼叫聲,似乎用各種各樣的語言在叫喊著。也不是十分聽得清楚。但是,白奇偉終於聽清楚了其中的一句,那是用中國黃河以北的語言叫出來的:“冤枉啊!”雖然隻有三個字,而且是極普通的三個字,可是,也是驚天動地的三個字!冤枉啊!一個人為了他根本未曾做過的事,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付出代價是什麼?極有可能是家破人亡,極有可能是在酷刑之中死亡。冤枉啊!用其他的語言在叫出來的,是不是也在訴說他們心中的冤屈呢?是不是人類自有文明生活以來,所有的冤屈,全都化成了聲音,在這裡發了出來?白奇偉大口喘著氣,聽到了這種連續不斷的慘叫聲會令人發瘋,他對於這一點,再無懷疑,他竭力使自己鎮定,畢竟他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在鎮定心神這方麵的能力,超人一等。夜間本來相當冷,可是這時,他卻已經滿頭是汗,冷汗還在他的背脊上任意肆虐,使他感到背上像是爬滿了冰冷的、有著無數隻腳的怪蟲。不知過了多久,在那麼可怕的慘叫聲中,他的鎮定,在極艱難的情形之下,一點一滴增加,終於使他可以轉動了一下頸子──這是他聽到第一下慘叫聲之後的第一個動作。他轉動了一下頸子,使他自己麵對呼叫聲的來源。他發現,所有的慘叫聲,全是自河岸的那個大缺口下麵傳出來的。也就是說,是從他入睡之前那個大瀑布流瀉處傳出來的。他甚至還不是正麵對著慘叫聲,已經感到這樣的震動了!他真不敢想象,如果正麵對著慘叫聲的來源,他這時會怎麼樣。那個缺口的一邊,推想起來,應該是十公尺高下的一處斷崖。何以在那斷崖上,會有那麼可怕的聲音發出來?有多少人在那邊?看來至少有好幾十個人。還是那裡根本是地獄的一個缺口,把在地獄中厲鬼的呼叫聲泄了出來?慘叫聲是來自地獄的?還是來自人間?這樣的痛苦悲慘,應該是來自人的內心。惟有來自人內心的慘痛的呼叫聲,才能使聽到的另一個人,也感到人類共通感情上的共嗚。白奇偉當時,不但思緒極亂,而且,行動上,也有著不受控製的現象,他不住地揮著手,喉際不由自主發出“咯咯”的聲響,甚至於在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彆叫了,彆叫了,求求你們,彆叫了,究竟人類內心的痛苦有多深,全都給你們叫出來了,彆叫了,彆叫了。”在開始的時候,他還隻是在喃喃地說著,但是不多久,他雖然在竭力抑製著,但是在情緒上,還是無可避免地受到了感染,他也變得大叫了起來,他叫的是:“彆叫了,彆叫了。”而且,他也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叫聲之中,雖然痛苦絕望悲慘憤怒的成分,不如那些慘叫聲之甚,但是也足以令他自己感到震驚,而冒出更多的冷汗來。這時,白奇偉的神智,還保持著清醒,他清楚地知道,這種情形,就像是麵對著強有力的催眠一樣,現在還可以憑自己的意誌力與之對抗,時間越久,對自己就越是不利,最後,自己的情緒,一定會完全被控製,而完全失去了自己,那麼,照李亞的說法,就是變成了瘋子。白奇偉想控製自己不要叫,可是他卻做不到,他雙手緊緊捂住了耳朵,不斷彈跳著,一點用處也沒有,慘叫聲還是一下又一下,利鑽一樣地,自他身上每一個毛孔之中鑽進來。他真的不知自己還能支持多久,他的一生之中,不知曾經曆過多少驚險,但這是真正使他感到了徹骨的恐懼的一次,他甚至全然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麼,什麼也沒有,隻有看不見摸不著,但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聲音,那麼可怕的,由人類的發聲器官所發出來的聲音。又過了沒多久,白奇偉用了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不再叫“彆叫了”,但是他還是在叫著,他叫著白素的名字,叫著我的名字,是因為這種怪異莫名的情形,使他想起了我的許多怪異的經曆,下意識認為那可以對抗一下之故。他實在無法知道究竟時間過了多久,就在他感到自己整個人快要崩潰,快要虛脫,再也支持不下去之際,突然之間,在一下比起已經叫過的慘叫聲,更要可怕許多的呼叫聲之後,一切全靜了下來。而那最後的一下呼叫聲,卻令得白奇偉被震撼得再也站不住。他一下子跌倒在地,身體也因為那一下可怕的呼叫聲,而發生了劇烈的抽搐,變得整個人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一直等到那最後一下慘叫聲完全消失,白奇偉才像死裡逃生一樣,把他緊縮成一團的身子,慢慢舒展了開來,每一下動作,他的骨節都發出“格格”的聲響來。當他終於伸直了身子,慢慢站起來之後,真有恍若隔世之感,直到這時他才想到,剛才如果在聽到第一下慘叫聲之後,就遠遠逃開去,那或者可以不必多受後來的苦楚。可是,由於第一下慘叫聲一傳入耳中,就造成了巨大的震驚,他當時絕未曾想到這一點,九-九-藏-書-網而且,在那麼寂靜的黑夜中,他就算逃出去十公裡,隻怕也一樣可以聽得到那種叫聲,黑夜,山路崎嶇,他又能逃出去多遠?他勉力定了定神,剛才幾乎被摧毀殆儘的勇氣和膽量,又漸漸恢複了過來。而當他幾乎恢複正常之際,他的好奇心也隨之增加。這時,對他來說,為什麼這道河流的水流量,一下子那麼平靜,一下子又如此洶湧,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種如此可怕,如此震撼人心,如此陷於瘋狂一般的痛苦,如此發自內心絕望的慘叫聲,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他決定過去察看一下究竟,那個曾是大瀑布的河岸上的缺口就在對麵,他隻要涉水過河,就可以到達那個有聲音發出來的斷崖了。而河水看起來十分淺,可以看到河底的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而且,天色也已漸漸明亮了,光亮會使人的勇氣,更加增加。白奇偉考慮了沒有多久,當第一線曙光,使得平靜的河水,反映出閃光之際,他已經選擇了一處河床看來十分平坦的地方下了水。白奇偉一直在敘述著,從他一開始講述起,我和白素都沒有發出任何問題去打擾他。但是當他講到他開始涉水過河,去查看那種慘叫聲的來源之際,我揚了揚手,道:“等一等再說。”白奇偉停了下來,我做著一些沒有意義的手勢,那是由於我思緒十分紊亂之故。白奇偉在敘述著的事,本來對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那是他的經曆,不是我的經曆。可是,當他講到,他聽到了那種慘叫聲之後的感受和反應,我卻有十分熟悉的感覺。非但十分熟悉,而且簡直感同身受,仿佛我也曾聽到過這樣的經曆。然而,我又實實在在未曾有過和白奇偉同樣的經曆,為什麼我會對一個未曾經曆過的情景,會有那樣熟悉的感覺呢?這實在太怪了,我必須靜下來想一想,所以才打斷了白奇偉的敘述。但是靜寂足足維持了三、五分鐘,我仍是一片紊亂,不得要領。白素低聲問:“你在想什麼?”我搖頭苦笑:“不知道,我隻覺得,奇偉提及那種充滿絕望悲痛的慘叫聲時,我……好像也曾聽到過,可是又不能肯定。”白素和白奇偉兩人互望著,顯然他們不明白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事實上,彆說他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已在說些什麼,一切,包括我的思緒,似乎都在一種十分恍惚模糊的境地下進行的一樣,有著不可思議的怪異。我又想了一會,仍然抓不住中心,隻好歎了一聲:“請再說下去。”白奇偉對我的話卻有了興趣:“你好像也曾聽到過這樣的慘叫聲?我想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曾聽到過,那一定是你畢生難忘的印象,而不可能隻是一種模糊的感覺。”我道:“是啊,這正是奇怪之處,或許是你的形容太生動了,引起了我某種聯想,所以產生了這樣的感覺,這種情形──”當我在這樣說的時候,我還是遲遲疑疑,絕對沒有什麼肯定的見解的。可是當我說到了“聯想”之時,陡然之間,像是有一股極強的光線劃破了黑暗一樣,在我心底一直是朦朦朧朧的那種感覺,也在那一霎間,變得清晰無比:我知道為什麼我在聽了白奇偉的敘述之後,會有似曾相聞,甚至感同身受的感覺了。那蠟像院。當我一想通了這一點,我整個人向上直跳了起來。這種突如其來的行動,把白素和白奇偉兩人,嚇了一大跳。我顯得十分激動:“那蠟像院,那四間陳列室中陳列的人像……”白奇偉仍然疑惑:“那和我的遭遇,有什麼關係?”我定了定神:“當時,我在參觀那些人像之際,受到極大的震撼,我覺得那些人像在麵臨這樣巨大的悲痛之時,是應該會發出撕心裂肺、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來的。”白素最早明白了我的意思:“當然,陳列室中是寂靜無聲的。”我用力點頭:“雖然當時陳列室中沒有聲音,但是看到了陳列出來的景象,內心深處,像是隱隱感到受苦難的人所發出的慘叫聲。所以,奇偉一說,我就有熟悉的感覺。奇偉聽到的慘叫,正是──”我一口氣講到這裡,就再也講不下去了。本來,我想說,白奇偉聽到的慘叫聲,正是那蠟像院中陳列的人像所發出來的。但是這種話之荒誕和不可能,簡直已到了極點。第一,蠟像是不會發出聲音來的。第二,就算蠟像會發出慘叫聲來,何以聲音會在遠在幾萬公裡之外的巴西被聽到?白素和白奇偉明顯知道我止住了沒有說出口來的話是什麼,所以他們不約而同搖著頭,表示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吸了一口氣:“當然,那不可能,但是兩者之間,卻不能否認有一定的聯係。”白素糾正了一下我的說法:“你隻能說,蠟像院是通過人的視覺,使人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受到無窮無儘,極度悲苦的感染。而大哥的經曆,是通過了人的聽覺,達到同樣的震撼。”我“嗯”地一聲:“正是這樣。這種行動,總是由什麼人在主持的,他們之間,我想極有可能,有一定程度的聯係。”當我在這樣講的時候,由於心情的緊張和興奮,聲音急促而嘶啞。我感到那怪異的蠟像院,既然推測到可能和幾萬裡之外的怪聲有關連,那麼,整件事牽涉的範圍之廣,規模之大,縱橫距離之長遠,可能遠遠超乎我們所能設想的之上。也就是說,那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樁大得不可思議的大事,雖然我一點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的大事,但隻要肯定了這一點,也足以令人悠然神往的了。白素最了解我的心思,看到了我那種興奮刺激的神情,瞪了我一眼:“你提及一定有人在主持這種事,假設蠟像院的一切,全是由那個叫米端的人在主持的,那麼──”她講到這裡,轉問白奇偉:“大哥是不是也發現了什麼主持者呢?”白奇偉雙手托著頭,不言不語。剛才,我在提出了我的想法時,他也和我一樣感到興奮和刺激,可是這時,他的神態卻又使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白奇偉仍然維持著沉思的姿勢,開口說話:“水很冷,河底的鵝卵石也很滑,要涉水過河,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水很冷,河底的鵝卵石也很滑,要涉水過河,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但是白奇偉還是一步一步,向對岸走去,來到河中心部份時,河水已到他的腰際。這時,他什麼也不想,根本不去考慮如果河水一下子又變得湍急起來時,他會有什麼結果,他想到的隻是一點:要把那些慘叫聲的來源,探究出來。那種慘叫聲,曾經如此折磨過他,他非要找出它的來源不可。他大約花了半小時,才拖著濕淋淋的身子──在水最深的時候,他幾乎滑跌了兩次,全身也就因此透濕了──走上了對麵的河岸。白奇偉是在那個大缺口的邊緣上岸的,一上岸,向下看去,就看到那裡的確是一片直上直下的斷崖,而在那個大缺口之下的斷崖上,有著一個相當大的山洞。斷崖不過十公尺上下的高度,那呈不規則圓形的洞口,直徑至少有八公尺。慘叫聲當然是從這個山洞之中傳出來的,有了這一個發現,白奇偉自然十分興奮。當他昨天麵對著這麵斷崖時,他是看不到這個山洞的,因為自缺口處奔瀉而下的瀑布,把這個山洞整個遮住了。白奇偉立即想到的是,這樣的地理環境,倒很有點像“西遊記”中的水濂洞──一道大瀑布,遮住了瀑布後麵斷崖的山洞。他約略審視了一下地形,開始向下走去。當瀑布存在的時候,斷崖下也是一條洶湧的河流,但這時瀑布已然消失,下麵也成了一個淺灘,他輕而易舉,就來到了那個大洞的洞口前。這時他心中也不免感到了恐懼。那麼可怕的慘叫聲,如果這時突然從洞中傳了出來,那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應付得了。雖然這時四周圍都十分安靜,山洞之中,更不像會有任何聲音發出來。但是昨晚,在第一下慘叫聲入耳之前,何嘗不是極度的寂靜?想起昨晚的經曆,白奇偉實在心有餘悸,他不敢貿然進去,而向位於這種荒僻地區的一個山洞,問“有人嗎”,那也近乎滑稽。所以,他拾起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向山洞內用力拋了出去。當他拋出石頭之後,他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屏住了氣息,集中精神,準備應付最可怕的變化。石頭拋進了山洞,他聽到了石頭落地的聲音,那一下聲響在山洞中激起了回音,傳了出來,聲音十分響亮,使得他有點吃驚。但是聲音很快就靜了下來,再也沒有異聲傳出來。白奇偉由於事情實在太詭異,所以他行事也特彆小心,連向洞內拋擲了三塊石頭,又等了半晌,仍然沒有異狀,他才麵對著洞口,吸了一口氣,開亮了隨身所帶的強力電筒,向山洞內走去。他一生之中,曾有過不少冒險的經曆,但和這時他向山洞內走去,步步驚心的情形相比較,自然全是不足道的遊戲了。他走進山洞之後不久,在強力的手電筒光芒的照耀之下,就已經明瞭了何以石塊拋進山洞之後,傳出來的回聲會異常響亮的原因了。原來那山洞的形狀十分奇特,他一進去之後,就覺得自己是向著一個斜麵在前進,山洞自入口處起,向山深處伸展,上下左右都在向內收縮。這種情形如果不變的話,那麼整個山洞的形狀,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圓錐形,而這種形狀,是最有利於聲波的遠傳的,所有的傳聲筒,和早期的發音喇叭,以及樂器中的喇叭全是根據這種形狀來設計的。那也就是說,如果在這個山洞的最深處,有聲音發出來的話,就可以通過這個天然的傳聲形狀,傳出極遠去。他昨晚在對岸聽到的那種慘叫聲,是不是由這個山洞的極深處傳來的呢?一想到這一點,白奇偉又有遍體生寒之感。因為這時,他已經走進了山洞,在山洞深處,如果突然有這種慘叫聲傳出來,加上山洞四壁的回音,情形一定比昨晚還要恐怖幾十倍。好幾次,他幾乎想在沒有什麼變故發生,可以全身而退時,急急轉身離開,可是他畢竟是一個十分勇敢的人,儘管心頭的恐懼,在一分一分地積聚,可是他還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在他才一進山洞之際,就已經感到那山洞的四壁相當平滑,並不如一般山洞那樣怪石嶙峋。這種平滑,甚至給人以這個山洞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感覺。白奇偉在事後,對於自己能在這樣的情形下,仍然堅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儘管起了好多次退縮的念頭,但絕未付諸行動這一點,也感到相當程度的驕傲。他是數著步數走進去的,在一百五十步之後,電筒的光芒,已照到了山洞的儘頭。由於山洞是圓錐形,一直在向內縮小的,所以到了山洞的儘頭時,白奇偉的頭,已幾乎可以碰到頂上的山壁了。儘頭處,是一塊看來十分平整的石壁,除非能穿壁而過,不然,再無去路。而一路行來,也沒有什麼彆的發現。這使得白奇偉有相當程度的失望,因為看來,這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山洞,那些慘叫聲是不是由這個山洞傳出來的,也是疑問。在山洞中既然沒有發現,再逗留下去,自然也沒有意義了。他轉過身來,背靠著儘頭處的石壁。在這時,他麵對著洞口可以看到洞口的光亮,整個人如同置身在一個巨大的傳聲筒之中一樣。這種情形,令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這時忽然大叫一聲,聲音不知道可傳出多遠?他是一個想到就做的人,一想到,立時吸了一口氣,張口大叫了一聲。他已預期到了自己的叫喊聲,會激起巨大的回聲,可是也絕料不到,回聲的反應,竟是如此之猛烈,刹那之間,像是有千百個人,立即跟著他在大叫一樣,回聲的激蕩,甚至使他的身子有了搖擺震動的感覺。在山洞之中的回聲,漸漸靜下來之際,他還仿佛可以聽到自己剛才那一下叫聲,正在遠遠向著山洞口外,傳了開去。白奇偉等到所有的聲音全都靜下來之際,才籲了一口氣,他不敢也不想再試第二次了。這時,他仍然是緊貼著儘頭處的石壁站著的,後腦靠在石壁上,就在他準備起步,走出山洞去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聽見,在他的腦後,傳來了一下低低的、幽幽的女性歎息聲!那隻是極輕的一下歎息聲,可是白奇偉聽到了之後,所受到的震蕩之大,真是無與倫比!他整個人陡地向上彈跳了起來,山洞在儘頭處,不會比他的身體高多少,這一跳,使得他的頭頂重重撞在洞頂之上。這一下撞擊,使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幾乎昏了過去。而就在這時,他又聽到洞口處有聲音傳了過來,是有人在叫他:“白先生,你在哪裡?剛才我聽見你的叫聲,你在哪裡?”白奇偉在頭上奇痛無比,甚至思緒也未能集中之際,依稀辨出,那是李亞在叫他。他這時也來不及回答,剛才那一下幽幽的歎息聲,實在太令人震驚了,他陡然一個轉身,先後退了一步,才用電筒向前照去。前麵,依然是一片山壁,剛才那一下歎息聲,難道竟是透過了山壁傳過來的?他用力在麵前的山壁上踢了幾下,發出的聲音是堅實的。這時,白奇偉真是疑惑之極,難道剛才聽到的那一聲歎息聲,竟然是自己的幻覺?那實在不可能,因為那歎息聲雖然低,卻可以肯定,是由一個女人發出來的,歎息聲倒並不悲苦,而隻是充滿了無可奈何的落寞,像是一個心境寂寞至極的人所發出來的。那怎可能是幻覺?幻覺怎能給人如此深切的感受?不是幻覺,就一定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在發出這下歎息聲的了。先彆問這個人是什麼人,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在什麼地方?白奇偉的氣息,不由自主急促起來,這時,洞口又傳來了李亞的聲音:“白先生,你在山洞之中?我不敢進來,請你快出來。”李亞的叫聲,再加上山洞中轟轟的回聲,使得白奇偉心中十分焦躁,他先向洞口回了一句:“你彆再叫,我立刻就出來。”等到他的聲音和李亞的聲音,全都靜了下來之後,白奇偉才定了定神,向著洞壁,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我剛才明明聽到了你的歎息聲,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在乾什麼,更不知道你在哪裡,但是我真心誠意,請你和我接觸。”他講了那番話之後,等了一會,才又道:“用你認為適合的任何方式,和我接觸。”他又等了一會,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隻好歎了一聲:“如果昨晚我聽到的那些呼叫聲和你有關,那你一定是最了解人類痛苦的人,請考慮我的提議。”他又耐心地等了十分鐘,山洞之中,除了他自己急速的喘息聲之外,一點彆的聲音也沒有。白奇偉轉過身去,看到山洞口影影綽綽,像是有人影在晃動,那自然是正在等他出洞的李亞了。白奇偉心中十分混亂,當他開始向外走去的時候,他還在想,一定要再進這個山洞來探索一番,自然不是空手進來,而是要攜帶各種可能的工具,例如,那幅山洞儘頭處的石壁,就值得鑽開來看看,後麵是不是有人躲著。他甚至也想到過,那一下歎息聲,會不會根本是石頭所發出來的?傳說中,有一些石頭會發出聲音,墨西哥一處沙漠之中,有著名的“哭泣的石塊”,會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埃及著名的“孟能巨人”,就是石頭鑿成的,據說是會說話的石像,在記載之中,甚至有說它會哼出小調來的。白奇偉在雜亂的思緒之中,步出了洞口,早已是陽光普照了,他看到李亞以一種十分訝異、駭然的神情,望定了他。白奇偉先開口道:“彆這樣盯著我,我並沒有變成瘋子。”李亞有點結結巴巴:“白先生……你昨天晚上,沒有聽到……鬼哭神號的聲音?”李亞的話,喚醒了白奇偉昨晚那可怕經曆的回憶,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聽到了,那真會使人發瘋,幸而我支持下來了。你……也聽到了?”李亞的神情,有點慚愧:“我深信……會有可怕的鬼哭神號聲,所以在和大隊會合之後,我竭力主張儘可能遠遠離開,我們紮營在……至少十公裡之外,可是……也還是隱約聽到了異聲……好些人都心驚肉跳,我們要燃著了大堆篝火,大聲唱歌、舞蹈、喝酒,來對抗這種異樣可怖的聲音,白先生,你──”白奇偉苦笑了一下,指著那洞口:“你早知道這種聲音是從這個山洞中發出來的?”李亞道:“我不能確定,傳說是這樣講,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敢走進這個山洞去,白先生,你真大膽,今天天沒亮我就來找你,聽到像是你的聲音從山洞中傳出來,白先生……快走吧。”白奇偉定了定神,心想叫李亞幫忙,是不可能的了,其餘人也未必肯參加,還是自己獨力進行的好,在未曾有新的行動之前,最好對那種“傳說”,再有進一步的了解。他本來對李亞口中的傳說,是一點也不相信的,但有了昨晚和剛才的經曆之後,他的觀念完全改變了。當他要求李亞再詳細告訴他有關傳說的一切時,李亞卻沒有什麼更大的補充,隻是道:“每當這裡出現瀑布之後,就會有可怕的鬼哭神號聲傳出,時間不一定,或者十年八年一次,或者三、五十年一次。”白奇偉道:“從來也沒有人進洞去探索一下?”李亞叫了起來:“我的天,除了你之外,我們連想也不敢想一下。”白奇偉道:“我剛才在山洞中停留了不少時間……有了一點小發現,還需要進一步探索,你回大隊去,幫我弄點工具來。”李亞用駭然之極的眼光望著白奇偉,顫聲道:“白先生,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彆……去觸犯鬼神。”白奇偉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喝道:“照我的話去做,我要一部發電機、一個風鑽、一台錄音機,還要……”白奇偉陸續地說出了他要的東西:“你告訴隊裡,我可能在這裡耽擱幾天,會趕上大隊的。”李亞雖然答應著,但神情還是極度遲疑,白奇偉一再要他走,他才留下了一些食物離去。李亞離去之後,白奇偉在洞口,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吞下肚去,他其實一點食欲也沒有,進食隻為了維持足夠的體力而已。他一直麵對山洞坐著,這時,他已經有一種莫名的第六感,感到在那山洞之中,隨時可能有人走出來,這是一種十分虛幻的感覺,當時他何以會有這樣的感覺,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在等待李亞再回來的期間,他又進了那山洞兩次,一直來到儘頭,伸手拍打著那塊石壁,然後又退出來等李亞來。李亞在三小時之後,才帶了幾個人,把白奇偉所要的東西送了來。李亞仍然以十分憂慮的神情望著白奇偉,白奇偉又好氣又好笑,指著那山洞:“這山洞不會超過二百公尺深,裡麵乾淨得很,什麼也沒有。”李亞有他自己的看法:“既然什麼也沒有,還有什麼可以探索的?”白奇偉道:“山洞儘頭處,好像有點……古怪,我想鑽開一點看看。”李亞麵如土色,又望了白奇偉半晌,想來他知道再勸也沒有用,所以長歎一聲:“白先生,多保重。”那幾個搬運東西來的,全是雇用的當地土人,那些人說什麼也不肯走近山洞口,離洞口至少還有三十公尺,就把所有的東西放了下來,然後,像是背後有一群馬蜂在追逐一樣,奔了開去,奔出了老遠,才停了下來,遠遠看著。白奇偉走向他們,想問問他們這個山洞的情形,可是所有的土人,隻是神情駭然地搖頭,沒有一個肯說一句話的,弄得白奇偉有點啼笑皆非。靠著李亞的幫忙,把搬來的東西,全都移到了洞口,李亞帶著人離去,白奇偉先發動了發電機,然後接上了有相當長電線的一盞強烈射燈,推著射燈的支架,把射燈推進山洞去。那射燈的光芒,極其強烈,比起手電筒來,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山洞之中,登時大放光明,他又帶了電鑽進去,一直來到了將近山洞的儘頭處。白奇偉才固定了射燈,射向儘頭處的那塊石壁,然後,雙手托起了電鑽,對準了那塊石壁。他已經預料到,電鑽一開動,發出的聲響,在這種形狀的山洞之中,一定會發出震耳欲聾的回聲,所以他也已早有了心理準備,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在他的手指準備按下電鑽的啟動掣之際,忽然,在他的身後,又傳來一下低低的歎息聲。必須把白奇偉這時在山洞中的情形,寫得詳細一些,才會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有較有條理的了解。白奇偉這時,是麵對著山洞儘頭處的石壁的,射燈的光芒,在他身後大約二十公尺處向前射來,使他可以把那塊石壁,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下歎息聲,在他的身後傳來,和他第一次聽到同樣的歎息聲時,處境有點不同。(他一聽到那聲低低的歎息聲,立即就可以肯定兩聲歎息聲,是同一個人發出來的。)他第一次聽到那怪異的歎息聲之際,是背靠著那塊石壁的,而這一次,他卻是麵對著石壁的,忽然之間聽到身後又有歎息聲傳來,白奇偉第一個反應,自然是立即轉過身去。他一轉過身,就發現情形對自己極其不利。因為一轉過身,射燈的強烈光芒,就直射向他,而在強光之下,他幾乎睜不開眼來。也就在那一刹那間,當他眯著眼,儘力和強光對抗之際,他看到了就在射燈之前,有一個相當高挑頎長的人站著,從窈窕的身形來看,那顯然是一個女性。陡然之間,發現有人出現在山洞之中,白奇偉真是又驚又喜。可是那人站在射燈前麵,背對著光,白奇偉卻是麵對著強光,那情形,就像是麵對麵被人用手電筒照射在臉上一樣,白奇偉隻能依稀看到有一個人站在那裡,至於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自然一點也看不清楚。而他,則整個人都暴露在強光之下,對方一定可以將他看得清清楚楚。白奇偉一看到有人,立時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這時,由於他心中的驚奇、惶亂,震動,他一步跨了出去,腳在電鑽的電線上絆了一下,一個站不穩,手中又拿著沉重的大型電鑽,所以竟然向前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若不是他在跌出之前,先機警地把電鑽拋了開去,沉重的電鑽,若是砸在他的身上,非受重傷不可。饒是如此,這一跤還是摔得不輕。跌一跤,以白奇偉的身手,自然不當一回事,可是卻摔得狼狽之極,當他立時一躍而起之際,隻聽到那女人又發出了一下歎息聲,而且居然用十分動聽而低沉的聲音問:“唉,你想做什麼?”很簡單的一句話,語調十分真摯,有著幾分責備,也有著幾分關切。當白奇偉乍見到有人的時候,由於昨晚可怕的經曆,自然而然,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懷有敵意,因為一切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然而,就在那句問話一入耳之後,他十分自然地籲了一口氣,本來極其緊張的心情,陡然放鬆,而且一切來得那麼自然,仿佛那個在眼前出現的人,是自己相識已久的親人,根本不需要對她有任何敵意。他抬直了身子,盯著前麵,仍然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他問:“你是誰?”對方並沒有回答,白奇偉又向前走去,但他隻跨出了一步,那女人又用十分柔軟親切動聽的聲音道:“請留在原來的位置上,我們或許還能交談一下,你要是再走近我,連交談的機會都沒有了!”白奇偉一時之間,不是很明白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那種語調,有一股教人自然想聽從她的話的力量。白奇偉心中的感覺絕不是被命令,而是感到是在接受一種懇求,使他覺得做為一個男性,有責任去接受那麼溫柔的懇求,一種來自女性的懇求!他真的站著不再向前走,可是他還是道:“那太不公平了,我一點也看不清你,你卻可以把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又短歎了一下(她十分喜歡歎息,幾乎一句話之前,都有不同韻調的詠歎,這使她的話,聽來也更加動人),道:“世上有什麼事是公平的,請舉一個例子來聽聽!”白奇偉楞了一楞,一時之間,還真舉不出什麼例子來,他道:“你是什麼人?昨天晚上那種幾乎令人瘋狂的聲音,是你弄出來的?”那女人又是一聲長歎:“聲音是一直存在的,隻不過由於水流陡然加大,形成了瀑布,瀑布的流瀉,產生了大量陰電子,使得空氣的結構起了變化,使得本來人的耳朵聽不見的聲音,變成聽得見了。”白奇偉用心地捕捉著對方所說的每一個字。這時,他有點心神恍惚,有點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在聽那女人講的話,還是隻在聽她的聲音。但無論如何,那女人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見了,可是以他的見識,這一番話,他也無法徹底明白是什麼意思。所以,等那女人講完之後,他呆了一會:“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什麼人,或者,至少讓我看一看你,你在這裡乾什麼?”他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可是對方一個也沒有回答,隻是道:“我也不問你是誰,趕快離開這裡吧!人類最愚蠢的行為之一,就是喜歡做自己做不到的事。聽我說,趕快離開!”白奇偉忙道:“我可以離開,可是──”他自然想進一步弄清楚許多事,可是他答應可以離開,卻也是由衷的。他一麵說,一麵急急向前走出了兩步,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下輕微的“啪”的一聲,射燈被熄掉了。射燈的光芒十分強烈,而且一直正麵照射著他,如今燈光驟然熄滅,他在那一刹那間,變得什麼也看不見,眼前隻有一團團紅色和綠色的幻影,在黑暗中飛舞。他立時站定了不久,卻聽得一下令人心碎的長歎聲,正自近而遠,在迅速離去。白奇偉隻能說他肯定發出歎息聲的人在迅速離去,而無法確切地感覺出她是在向什麼方向離去。他發起急來,叫道:“你彆走。”他的叫聲,在山洞中激起了巨大的回聲,他一麵叫,一麵雙手揮舞著,雖然在什麼都看不見的情形下,還是急速向前奔著,不一會,他就碰到了射燈的支架,而且將之推倒。射燈的燈泡,在支架倒地之際破裂,發出的炸裂聲,簡直就像一顆小炸彈爆炸一樣。白奇偉定了定神,先閉上眼睛一會,在燈泡炸裂聲所引起的回聲靜止之後,他才睜開眼來。光線從洞口射進來,自然不是很明亮,但至少也可以肯定一點,山洞之中,除他之外,彆無他人。那女人已離開山洞了。白奇偉當時想到的隻是:這女人行動好快,一定要快點追出去,不然,就可能追不上了。所以,他不再理會倒下的支架,一躍而過,向山洞口奔去。他用極快的速度,奔出了山洞,可是站在洞口,四麵看去,一片靜寂,哪裡有半分人影。一切是那麼平靜,白奇偉真疑心剛才聽到的聲音,看到的人,全是自己的幻覺。然而,聲音、人影可以是幻覺,射燈的突然熄滅,總不會是幻覺吧。白奇偉登上了一處地形較高處,四麵看看,仍然不見有人,他就開始大叫:“不論你躲在什麼地方,我都要把你找出來。”白奇偉當時這樣叫的時候,對於把那個女人找出來,確實深具信心,認為那至多不過是一場規模較大的捉迷藏遊戲而已。可是在三天之後,白奇偉精疲力儘,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聲音嘶啞,還是在他三天之前,口發豪語之處,叫出了完全不同的另外幾句話:“你在哪裡,請你再現身和我相見一次。”當然,不論他口發豪語也好,哀求懇告也好,一點回音都沒有。白奇偉敘述到這裡,停了下來。我和白素兩人,駭然互望。當他在事先說明,他的經曆,有很多地方,全然不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之際,我們再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怪異到這種程度。如果換了一個人,對我們敘述這種荒誕的經曆,我們一定不會相信,可是,有這樣經曆的人是白素的哥哥,一個極有知識的人。白奇偉的神情茫然,我見他半晌不出聲,就問:“以後呢?以後怎麼樣?”白奇偉苦笑了一下:“什麼以後怎麼樣?她再也沒有出現,我在那山洞附近,找了足足一個月,也沒有發現她的蹤跡。”我“唉”地一聲:“就算她站在你對麵,你也認不出她來,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白奇偉沉聲道:“可是她的聲音,我絕不會忘記,一定可以認得出來。”白奇偉的神情,這時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怪異,說是憂傷,看來又有幾分興奮,一般來說,隻有自以為失戀的少年人,才會有這種古怪的神情。這更是不可思議了,白奇偉對那個神秘莫測的女人,莫非是另有感情?我又問:“這一個月內你不斷在尋找?用了一些什麼方法?”白奇偉瞪了我一眼,叫著我的名字:“我要找起一個人來,辦法絕不會比你少,而且,這個人若是存在的話,一定會被我找出來。”聽得他這樣講,我自然更加駭然:“那你是說……這個曾和你在山洞中見過麵的女人……是根本不存在的?”白奇偉緩緩搖著頭:“我不知道,一切全是那樣怪異,從那種悲慘的呼叫聲開始……一切全是那麼怪異。”我無法再說什麼,向白素望去,想聽聽她的意見,白素卻笑了一下:“看來,大哥是遇上了掌管悲慘之聲的一位女神了。”我一聽,剛想說“這像話嗎?”誰知道白奇偉竟然道:“也隻好這樣想了,不然,怎麼解釋呢?”我忍不往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們兩兄妹立時向我望了過來,我道:“你的遭遇,可以分開兩部份來說,第一部份,是你聽到了悲慘的叫聲,這種呼叫聲,是聽了之後,幾乎會令人瘋狂的。”白奇偉點著頭。我攤了攤手:“因為我未曾到過現場,也沒有聽到過這種悲呼聲,所以我也無從解釋……”白奇偉一瞪眼:“這不是廢話嗎?”我道:“才不是,你曾提及錄音設備,河流上遊的水一定會再漲,瀑布會再出現,瀑布過後,也就會再有那種悲呼聲,你可以將之錄下來。”白奇偉吸了一口氣:“誰知道要等多久?”白奇偉的神情有點猶豫,白素道:“這沒有必要,總之,我們知道,有這樣充滿了悲苦絕望的聲音自那山洞中發出來就是了,重要的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我沒好氣地道:“你不是說她可能是一個女神嗎?上哪兒去找一個女神去?”白素不理會我的譏諷,問:“大哥,你後來有沒有用電鑽去鑽鑿山洞儘頭的石壁?”白奇偉點頭:“有,可是一點發現也沒有,石壁後麵,看來是整座山,不會有什麼彆的。而且,我也不想試了,我幾乎因為電鑽發出的聲響,而喪失了聽覺。”白素又想了一想:“當時,你麵向著強光,看東西自然困難,那女人的衣著是什麼樣的?”白奇偉的神情,十分懊喪:“根本看不清,看出去,隻是朦朦朧朧的一個人形,是女人。”白素道:“你們的工作組之中──”白奇偉立時道:“沒有女性。”白素又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她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她曾在那地方出現過,大哥,如果你想再見她,非得再到那裡去不可。”白奇偉呆了片刻:“我真有點六神無主,所以,特地想來聽聽你們的意見……再到那裡去,等她出現,如果她不出現呢?”白素突然說了一句聽來好像是毫不相乾的話:“那要看你想再見到她的目的是什麼。”我聽了之後,陡地一楞,白奇偉整個人都楞呆著。我心中“啊”地一聲,知道白素也看出了她哥哥對那個神秘女人,多少有點異樣的感情在,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果然,白奇偉呆了半晌之後,才喃喃地道:“不……為什麼,甚至什麼都不為,不會再向她問任何問題,我隻再想……聽聽她的歎息聲,也是好的。”他說得那麼真摯,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失聲道:“天,你真在戀愛了。”白奇偉陡然震動了一下,向我望來,神情疑惑:“是嘛?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怎麼可能呢?”我苦笑了一下:“你當然早已想到的,隻不過由於事情實在太荒誕,荒誕到了你自己也不敢承認的地步而已。”白奇偉神情苦澀:“也許是……那麼,你也認為我要到那裡會等著?”我悶哼了一聲:“隨便,或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那女人是女神也好,是女妖也好,會被你感動,出來見你的,哈哈。”我的笑聲才一出口,白素已大有怒意地道:“很好笑嗎?我不覺得。”白素很少表示這樣強烈的反感,我在一楞之後,不敢再說什麼。白素過了片刻,已回複了正常:“照我看,這位女士,一定有一種非常特彆的身分,她能解釋那種悲慘呼叫聲的來源,自然和那種聲音有關,就像米端和那些表達痛苦絕望的人像有關一樣。”我舉起了手:“對這個結論,我沒有意見。”白奇偉長歎一聲:“我對什麼都沒有興趣,隻對再見到她有興趣,我……這就走了,一有了結果之後,自然會和你們聯絡。”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心中十分不忍,但是他早已是成年人了,自己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他又是有自信,性格執拗的人,看來任何勸說,都不會有什麼用處,所以還是不說的好。我隻好道:“也不急在這幾天,既然來了──”白奇偉用力一揮手:“不,我離開,可能已經錯失了機會,不能再浪費時間了。”白素用十分諒解的神情,望著他,道:“或許,在每次有那種悲慘叫聲傳出來之後,她就會出現?”白奇偉“嗯”地一聲:“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嗯,每次有慘叫聲傳出,她就出現……而每次要有水流增加,有了瀑布之後,才會有那種叫聲發生……”白奇偉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我聽了不禁有點駭然:“你不是想去製造一次水流量增加,使之形成一道瀑布吧。”白奇偉苦笑了一下,伸手向上指了一指“我又不是上帝,哪有能力去製造一個瀑布。”我沒有再說什麼,我對那一帶的河道情形,也不是很熟悉,我是怕白奇偉要是胡鬨起來,很可能會使得上遊的河道改道,以形成驟增的水流量,但當然不必提醒他可以這樣做了。白素看到白奇偉這種傷感的神情,十分關切,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可想,還是白奇偉自己在安慰自己:“不要為我擔心,人和人之間的關係,無非是緣分,如果有緣再見,始終會再見的。”我笑了起來:“你能想得那樣透徹,就不會有人為你擔心了。”白奇偉苦澀地笑了一下,向門口走了幾步,看來想就此離去,但是又有點舍不得,又轉過身,向著沙發,神情有點遲疑。白素一看到這種情形,忙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會意,忙握著一瓶酒,取過了酒杯,給每人都倒了一杯酒,又引起了話題:“真想不到,不久之前還在這裡高談闊論的藝術大師,轉眼之間,會葬身火窟,人生真是太不可測了。”白奇偉也歎了幾聲,我和白素都儘量找一點話題,事實上,大家都不想就此分手,可是白奇偉又急著要回去,講了一會,我們的話題自然又回到白奇偉曾遇到過的那個女人身上。可是這位女士神秘得全然無法作任何想像,一提到了她,反而倒沒有什麼話可說了,白奇偉也坐立不安,終於,他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我要走了。”白素和我都想不出有什麼可以挽留的話來,白奇偉長歎一聲,無意識地向門口走去,他才來到門口,門鈴聲驟然大作。白奇偉順手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的人是黃堂,臉上帶著怪異莫名的神情,他那種神情,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遇到了怪異莫名的事情。黃堂一看到我們,就喘息著:“你們全在,那真太好了,真怕你們不在。”我揚了揚眉:“有什麼發現?”黃堂一麵走了進來,一麵不住揮著手,神情仍然那樣怪異,可是又不說什麼。白素趁機道:“大哥,黃先生一定有些發現,你不妨聽了再說。”白奇偉咕噥了一句,我不是聽得很清楚,大抵是“他會有什麼發現”之類。黃堂就在白奇偉的身邊,他多半是聽到白奇偉說些什麼的,他立時衝著白奇偉一瞪眼:“不會有發現?我的發現,可以說是宇宙間最怪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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