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異地之行(1 / 1)

追龍 倪匡 3008 字 1個月前

我知道陳長青要去“毀滅機器人”,毀滅了一個,是不是可以使“七星聯芒”的現象遭到破壞?誰也不知道!他開始行動至今,已經超過了半個月,“機器人”顯然未曾被毀滅,還在繼續接受著星體的支使,在使那座要被毀滅的大城市,遭到根本性的破壞。他雖然有了在十公尺之內,可以輕易致人於死的上佳武器,可是問題是:他有甚麼法子可以使自己接近目標到十公尺?而且,更令我心寒的是,就算他有了離目標十公尺的機會,他行動,成功了,他絕無可能全身而退!所以,在鄰座老太太不斷的嘮叨聲中,我又有了決定:如果我和白素,能夠找到陳長青,決不會被他任何言語所打動,我們所要做的事是:立刻離開。我並不擔心如何和白素聯絡,即使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即使是在千萬人之中,我們自然有可以聯絡得上的辦法,擔心的是陳長青,他這個人,真要不顧一切起來,比甚麼都可怕。看起來在航程之中我一直合著眼,但是心中七上八落,不知想了多少事。等到飛機降落,我使用最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到我要去的地方去。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先和白素取得聯絡。我們有一個十分原始的聯絡方法,那就是在這個地方的一些著名的場所,留下隻有對方才看得懂的記號。譬如說,如果在巴黎,我們要聯絡,就會在巴黎鐵塔、羅浮宮、凱旋門附近,可以留下記號的地方,留下記號,如果在倫敦,就會在西敏寺大鐘、白金漢宮附近留下記號。白素不知道我也來,她當然不會留下任何記號給我,但是我卻希望,她能記得我們的約定,到一些著名的地方去,看到我留下的記號。我找了一所很多普通旅客投宿的旅店,然後離開,在六七處地方,留下記號。然後回到旅店。在這個地方,人和人之間互相望著對方的時候,總有一種懷疑的眼色,我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行動十分小心。可是,還是有人走過來問:“你是第一次來?為甚麼一直留在旅店中?”我也不知道這樣來問我的人是甚麼身份,隻好含糊應著:“我在等朋友。”那個人接著又問了不少問題,我都沒有正麵答覆,那個人帶著懷疑的神情離開。我回到自己的房間中,才躺下,門就被打開,一張平板冷漠的臉,一麵替熱水瓶加著水,一麵卻不斷地乜睨著打量著我。我隻好歎了一口氣,重新起身,離開了旅館,到我留下記號的地方去。本來沒有抱著任何希望,可是才到了第三處,那是一座相當著名的公園,一座有著龍的浮雕的牆前,我陡然看到在我留下的記號旁邊,多了一個同樣的記號。我真是大喜若狂,連忙四麵打量。這時,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附近的人並不多,有幾個西方人正在大聲讚歎建築物的美妙,我看到在一株大樹旁,有一個中年婦人在。我幾乎叫了出來:“白素!”可是那中年婦人的手上,卻拉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怎麼會有一個小孩子呢?我猶豫了一下,那中年婦人卻在這時,向我望了過來,她隻望了我一眼,就拉著那男孩,看來極不經意地走了開去,背對著我。可是她的手放在背後,卻向我作了一個手勢。我一看到那個手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打了一下,那真是白素。她這樣的打扮,再加上手上拉著一個小男孩,可以使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認不出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直到離開了公園,路邊的行人相當多,白素俯下身,對那小男孩講了幾句話,小男孩跳蹦著,一溜煙跑走了。那時,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我在她過馬路時,追上了她,白素向我望了一下:“唔,化裝倒還不錯,為甚麼立刻追來了?還是不放心?”我搖頭:“不是,有了重大的發現。”我們擠在人群中走著,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把在地下室中看到有關陳長青留下的字紙的事情,詳細向她敘述著。白素在聽完之後,歎了一聲:“陳長青的設想很對,可是他行動瘋狂,毀滅了一個機器人,控製器不會另外去找一個機器人麼?”我猶豫著:“但是,孔振泉卻……要我去解救這場災難,我們應該相信孔振泉的判斷。”白素抿著嘴,沒有回答。一直等到又走出了十來步,她才道:“孔振泉的判斷,當然應該相信,但是我敢肯定,決不是陳長青所想用的方法。”我苦笑:“那怎麼樣?我又不能真的飛上天去,把那七顆看來像是龍一樣的星辰上的星芒消滅。”白素望了我一眼:“你沒有抓龍的本事,誰都沒有,但是,可以有追逐這條惡龍的本事。”我全然不明白:“追逐……惡龍?”白素揮著手,看得出她的思緒也十分迷亂,過了一會,她才道:“我的意思是,這條龍的動向,我們知道了,它要吞噬一座大城市,我們唯一能做的是追逐它的動向,把它的每一個動向,早一步向世人宣布。”我一腳將腳下的一張紙團踢得老遠:“那有甚麼用?並不能改變事實。”白素歎了一聲:“這已經是我們可以做的極點,我們總無法以幾個人的行動,去影響一個龐大勢力的決定。”我苦笑了一下:“或許,努力使那幾個人明白,他們這樣做,是在毀滅一個大城市,還比較有用。”白素望著我:“記得嗎?那是星體影響的結果,除非能改變星體的支使力量,不然不能令他們改變主意。還是設法救陳長青吧,你有甚麼特彆的方法?”我抬頭望向前,夜色更濃,在眾多暗淡的燈光之下,人影幢幢,擠成了一團,看起來令人心慌意亂。在茫茫人海之中,要把陳長青找出來,的確不是容易的事。我想了一想:“他是一個外來者,外來者逗留的地方,一定是旅館,我們分頭去找,一家一家找過去,總可以找得到。”白素看來並不是很同意我的辦法,但是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辦法來,隻好點了點頭。我和白素約好了每天見麵一次,就分頭去行事。一天接一天,一直又過了十天,仍然未能找到陳長青,我越來越是焦急,那天晚上,又和白素見麵時,我道:“這裡,把人抓起來,根本不公布,或許陳長青早已失手被捕,我們怎能找得到?”白素想了一想:“再努力三天,不要用以前的方法找,我們到每一家旅館去留言,要找陳長青,叫他和我們聯絡,當然,也要留下我們的名字,不論他化了甚麼裝,用了甚麼身份,好讓他知道我們來了,希望他來和我們聯絡。”白素的辦法,會使我和白素的身份暴露,但是除此而外,也沒有彆的辦法了。而且,我們自己也不必把自己設想得太偉大,人家未必知道我們是何等樣人。於是,在接下來的三天中,我們就用了白素的辦法,第三天晚上,我和白素見麵,有兩個人,逕自向我們走了過來。一看這兩個人的來勢,就知道他們不是普通人。那是兩個青年,其中一個頭發較短的,打量我們,冷冷地道:“你們在找一個叫陳長青的人?”我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另一個的聲音聽來更令人不舒服:“你們是一起的,可是住在不同的旅館,每天固定時間,見麵一次。”我一聽,就知道我們被注意已不止一天。一個取出了一份證件,向我揚了一揚:“你們要跟我們走。”我向白素望去,征詢她的意思,那兩個人立時緊張起來,一起低聲喝:“彆想反抗。”白素緩緩點了點頭,表示可以跟他們去。剛好這兩個人這樣呼喝,我立時道:“像是我們被捕了。”兩人連聲冷笑,短頭發的那個道:“現在還不是,但必須跟我們走。”我聳了聳肩,表示沒有意思。那兩個人在我們旁邊,和我們一起向前走去,忽然之間,也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了六七個人,將我們圍在中間,一輛小型貨車駛過來,我們被擁上了車。上了貨車之後,有人撲上了防雨的帆布篷,把貨車的車身遮了起來,車上有著兩排板凳,有四個人和我們坐在一起,我問了幾聲“到甚麼地方去”而沒有人回答我,也就不再出聲。車行大約半小時,那四個人站了起來,兩個先下車,兩個傍著我們下車,那是一個相當大的院子,望出去,全是灰撲撲的水泥地、水泥牆,我們被帶到了一間房間,又等了一會,有兩個人走了進來,那兩個人大約五十上下年紀,一看而知地位相當高,進來之後,也不說話。我和白素保持著鎮定,也不開口,又等了一會,進來了一個看來地位更高的人,那人一坐下,就道:“你們在找陳長青?”我點了點頭,那人又問:“為甚麼?”我早知道對方會有些一問,也早作好了回答的準備,所以我立時道:“他是我們的好朋友,神經不很正常,會做莫名其妙的事,在旁的地方,問題不大,但在你們這裡,可能構成嚴重的罪行,所以我們想找他,趁他還沒有闖禍,把他帶走。”那人悶哼了一聲:“神經有毛病?真還是假?”我小心地回答:“真的,而且相當嚴重,他堅信可以做重要的事!”我說得十分小心,因為我不知道陳長青的處境怎樣。我堅持他神經不正常,這樣才容易替他的行為開脫。那人聽得我這樣說,“嗬嗬”笑了起來:“是的,他的確有這種行為。”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陡然臉色一沉:“我們已經作了初步調查,這個人的背景,異常複雜。”我挪動了一下身子,白素問:“請問,他被捕了?”那人考慮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我不禁焦急起來,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不讓我說話:“請問他為甚麼被捕?”那人冷冷地道:“亂說話。”我籲了一口氣,陳長青還沒有做出來,隻是亂說話。我忍不住道:“本來是,在這裡,任何人說話都得打醒十二萬分精神才好。”那人的臉色變得更難看,聲音也變得嚴厲:“他假冒記者……”我不等他講完,忙道:“他真有記者身份。”我這樣說,倒並不是詭辯,陳長青這個人,甚麼都要插上一腳,他的確有新聞記者的身份,那是獨立的記者,不屬於任何報館的那種。那人“哼”地一聲:“那種記者,我們不承認。”我攤了攤手,表示如果那樣的話,那就無話可說。那人盯著我和白素,冷峻地問:“你們的身份又是甚麼,坦白說。”我鬆了一口氣,當然不會笨到“坦白說”,我指著白素:“她是中學教員,我在大學的圖書館工作。”那人悶哼了一聲,從另一個人的手中,接過文件夾,翻閱著,我不禁緊張,那人看了一會,合上了文件夾:“陳長青這個人,我們不相信他有神經病,認為他有意在進行破壞行動,所以要扣留審查,你們兩人不要再到處找他,那會造成壞影響。”我聽了之後,啼笑皆非:“我們的一個朋友忽然不見了蹤影,難道不能找他?”那人沉下了臉:“現在你們已經知道他在甚麼地方,當他把一切問題交代清楚,自然會有明確的處理。”白素歎了一聲:“這人神經不正常,請問是不是可以讓我們知道,他究竟講了些甚麼?”那人悶哼了一聲,轉過身去,和先前進來的那兩個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那兩個人之中的一個,走了出去,房間裡沒有人再講話,氣氛壞到了極點,有極度的壓迫感。使我感到慶幸的是,陳長青隻是“亂說話”,還未曾使用他從殺手集團處高價買來的那秘密武器。等了相當久,仍然沒有人開口,我實在忍不住:“我們在等甚麼?”那人冷冷地道:“你剛才的要求,我們正在請示上級,看是不是批準。”我“哦”地一聲,隻好繼續等下去。沉默又維持了幾分鐘,那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們閒聊起來。我和白素要十分小心地回答他的問題,因為我們既不敢作違心之言,又不能直言——“亂說話”正是陳長青的罪名,所以氣氛更是惡劣,我倒寧願大家都保持沉默。足足半小時,離去的人,走了進來,來到那人的身旁,俯耳低語了幾句。在這裡,就算最普通的事情,也用一種神秘(兮兮)的態度在進行!那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向我們作了一個手勢,向外走去。我們仍然被擁簇著,到了另外一間房間。那間房間除了幾張椅子和一架電視機,彆無他物,那人示意我們坐下來:“通過電視,你們可以看到陳長青的行為。要注意的是,你們看到的一切,都是秘密,對外不公開,不能隨便向人提起。不然,就是與我們為敵。”我悶哼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他的話,那人走到牆前,在牆上拍了兩下。電視開始有畫麵,先是一座相當宏偉的建築物的門口,接著,有一群人走了出來。這群人的中心人物,一望而知是一個個子相當高,樣子也算是神氣,但卻不倫不類,戴了一副黑眼鏡的中年人。這一群人步下石階,另外有一群人,迎了上去。迎上去的那群人,一看便知道全是記者,白素在這時,輕輕碰了我一下,我也立時注意到,陳長青混在那一群記者之中。我不禁有點緊張,那戴著太陽眼鏡的中年人,是一個地位重要的人物,雖然那不是陳長青行動的主要目標,但如果陳長青認為他無法接近那主要目標而胡來,也真是夠瞧的了。人聲很混雜,記者群迎了上去之後,七嘴八舌,向那主要人物問了很多問題,那主要人物笑著,太陽眼鏡遮去了他的一部分眼神,他的聲音蓋過了其他人的聲音:“你們怕甚麼?”電視畫麵在這裡,停頓了下來。那人指著電視機:“接下來發生的事,並沒有公開過,在新聞傳播上,被剪去了。”我和白素一起“嗯”了一聲,然後,電視機畫麵又開始活動,隻看到陳長青越眾而前,用更高的聲音叫道:“當然怕,就是怕你們把一個大城市徹底毀滅。”那主要人物轉過頭去,不看陳長青,現出厭惡的神色,立時有兩個毫不起眼的人,來到陳長青的身邊,一邊一個,將他夾住,拖著他向外走去。那兩個人對於如何令得一個人離開,顯然訓練有素,他們抵住了陳長青的腰際,那會令得陳長青全身發軟,使不出勁來掙紮,隻有迅速地被拖離。但是,那種手法,卻不能令得陳長青不出聲,陳長青在被迅速拖開去之後,在大叫著:“彆以為那是你們自己的決定,你們身不由己,受了幾個大石塊的神秘影響,你們……”陳長青隻叫到這裡,已被拖出了鏡頭之外,在電視畫麵上,看不到他了。那個主要人物像是完全沒有甚麼事發生過,又講了幾句話,轉身向內走去。電視畫麵在這時候,也停止了。我一等電視畫麵消失,便忍不住叫了起來:“這算是甚麼亂說話?有人問,他回答,那也算是亂說話。”那人的麵色極難看:“當然是。”我還想說甚麼,白素向我使了一個眼色:“陳長青他說甚麼受一聲大石頭的影響,那是甚麼意思?真莫名其妙。”我一聽白素那樣講,不禁一怔,陳長青那種說法,彆人聽來自然莫名其妙,但是我和白素,卻應該再明白也沒有,陳長青指的是人類的思想行為受某些星體的神秘力量影響,她為甚麼還要這樣問?但我隻是怔呆了極短的時間,就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我馬上附和道:“是啊,他胡言亂語,一定是他間歇性的神經病發作,這個人,唉。”那人用十分疑惑的眼光看著我,我則一個勁兒搖頭,歎息,表示陳長青這個人,若是神經病發作起來,真會胡言亂語。過了一會,那人才道:“他的話,沒有人明白,他被捕之後,還聲稱如果讓他見到最高首長,他會說出一個驚人的秘密,和甚麼星象有關。”我苦笑了一下。陳長青太異想天開了!我忙道:“你們唯物論者,自然不會相信他的鬼話。”那個人“嗯”了一聲:“可是這個人的行動,已經構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壞。”我道:“一問一答,不算是破壞,如果不讓人家有回答,何必發問?”那人怒道:“回答,也不可以亂答。”我道:“我明白,回答問題,一定要照你們的意思來回答,陳長青太不識趣。”那人斜睨了我半晌,我坐直了身子:“對不起,我所想的,就是我所說的。”那人神情仍難看:“我們對他進行了詳細的調查,當然不會讓他去見最高首長。”我和白素都暗中鬆了一口氣,白素道:“調查有結果了?”那人悶哼一聲,並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道:“他被列為絕對不受歡迎人物,會在短期內驅逐出去,你們兩位,不必再在這裡等他。”一聽得他這樣講,我真是如釋重負,連聲道:“是,我們立刻就走,在邊境等他。”那人又盯了我們一會,他的目光十分銳利,我心中也不禁有點發毛,他望了一會,才道:“會有人帶你們離去。”我和白素當天晚上,就離開了這個城市。在邊境等了兩天,那天下午,看到兩個武裝人員,押著陳長青,走出了關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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