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和神仙在一起(1 / 1)

神仙 倪匡 4574 字 1個月前

自石屏風後走出來的那人當然是賈玉珍。他並沒有再年輕下去,所以我一下子就可以認出他來。而令我感到詫異的,也不是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十分怪異──那是一種十分寬大的灰布服,看起來,穿這種衣服相當舒適,但是實際上,現在早已沒有人穿這樣的衣服了,那是古代的衣服。令我詫異的是,這一次不見賈玉珍,隻不過半個月而已,可是他的臉上,卻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光輝──看起來,像是在他的皮膚之下,有一種柔和的光透出來。我由於驚訝,一時之間講不出話來,賈玉珍一麵向前走來,一麵皺著眉:“衛斯理,你實在太胡鬨了。”我完全鎮定下來,話像是潮水一樣湧了出來:“這是甚麼地方?我剛才來的時候,發生的事很怪異。剛才我好像還看到了一個小孩子,那是怎麼一回事?你那晚不見以後就進來了?發生了甚麼事?我胡鬨甚麼了?”賈玉珍連連搖手,可是也無法阻止我的話,等到我一口氣講完,停了一停,又要再立即繼續下去,他才插得上口,急叫道:“你再說,我就甚麼也不說。”這句話對我來說,有效之極,因為不知有多少疑問,全要靠他來解答,如果他甚麼也不說,那可糟糕得很。我忍住了不說,看著他,賈玉珍道:“你太心急了,其實我遲早會來多謝你的。”我瞪著眼:“多謝我甚麼?”賈玉珍神情高興:“我已經找到了玉真仙籙的下卷。”我“啊”地一聲:“你……現在已經是神仙了?”賈玉珍點了點頭。我咽下了一口口水,仍然瞪著他,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和一個神仙在一起。我向他走近一步,神情懷疑:“神仙?看起來你和人沒有甚麼不同。”賈玉珍笑了起來:“我本來就是人,當然看起來和人一樣。”我有點被捉弄了的惱怒:“剛才你說你是神仙。”賈玉珍皺了皺眉,伸手在頭上摸了摸:“人就是神仙,神仙也就是人。”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這算是甚麼屁話?”賈玉珍又好氣又好笑:“舉個例子說,一個人成了醫學博士,大家都叫他博士,他是博士,可是他實在還是人。人就是博士,博士當然也是人。”我呆了一呆。“人就是神仙,神仙就是人”這句話,不容易明白。“人就是博士,博士就是人”,十分容易明白。兩句話其實一樣,隻不過名詞上差彆,為甚麼一句易明,一句難明呢?當然是由於“神仙”和“博士”這兩個名詞不同。“博士”常見常聞,生活之中可以遇到很多,但是“神仙”,卻隻在傳說中發生,所以在觀念上就模糊了。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我於是又問:“神仙和博士,當然不同,博士是人,可是神仙卻是神仙。”賈玉珍笑了一下,道:“你也可以說,博士是博士。”我給他越弄越是糊塗,賈玉珍道:“你隻要知道,神仙其實就是人,這就行了。”我搖頭道:“我還是不懂。”賈玉珍現出十分不耐煩的神情來,說道:“那要怎樣才能使你懂?”我道:“你是神仙,你應該有法子令我明白。”賈玉珍十分為難,他的健康狀況看來極佳,但是他的智慧看來並沒有甚麼增進。他猶豫著,不知如何才好,在那石屏風之後,忽然傳來了一下低檔的咳嗽聲。賈玉珍一聽,神情大是高興,忙向石屏風後走去。我不禁疑心大起,連忙要跟了上去,可是賈玉珍忙道:“彆過來。”我停了一停,賈玉珍已經轉進了石屏風之後。賈玉珍的那句話,當然不能阻止我去看清楚在石屏風後發出咳嗽聲的是甚麼人,我繼續向前走去。這時候,一個極其怪異的現象又發生了,那石室並不大,我和賈玉珍站著說話,離那石屏風絕對不會超過五公尺,以我的步子來說,五步就可以走到。可是,我至少已向前走了十七八步,一點沒有進展!我停了下來,全然不明其中的原因。而賈玉珍已從石屏風走了出來:“我能使你明白了。”情形十分明白:賈玉珍自己笨,不能解釋,石屏風後麵有一個人在,那人咳嗽了一聲,叫賈玉珍過去,教了賈玉珍一些話,所以賈玉珍就有方法令我明白了。在石屏風後的是甚麼人呢?何以我竟然無法走近那個石屏風?賈玉珍向前走來:“一個人,他學了很多東西,有了特殊的能力,他成了博士;同樣,一個人,學了很多東西,有了特殊的能力,他成了神仙,那隻是對能力的一種稱謂,人還是人。”我仔細想著賈玉珍的話,有點明白了:神仙是人,隻不過是有著特殊能力。我心中仍然充滿了懷疑,問道:“你的意思是,神仙有特殊能力?這種特殊能力,包括長生不老、法力無邊?”我雖然是在問賈玉珍,但是卻眼望著石屏風,希望石屏風後的那人會現身出來,和我交談。可是石屏風後卻一點聲音也沒有,賈玉珍道:“對,就是這樣。”我的思緒,混亂之極。神仙是人,隻不過有特殊能力。他的能力包括了上天入地、長生不老,等檔檔檔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他還是人。我從來也未曾想到過這一點,也從來未曾聽任何人,在任何記載上提到過這樣對神仙的理解。我轉著念,仍是疑惑不止,又追問道:“神仙,是人體潛能得到了徹底解放的一種人?”賈玉珍現出一臉不耐的神色來:“我不懂你在說些甚麼。你總喜歡用古怪的話。甚麼抗衰老素、甚麼潛能發揮,放著好好的話不用,去用這種怪裡怪氣的話。”我聽得他這樣說,隻好苦笑:“好好的話,應該怎麼說法呢?”賈玉珍大聲道:“用好好的話說,就是我遇到了仙緣,服食了仙丹,修了仙法,成仙了。”我又是生氣,又是無可奈何:“你這種說法,不能滿足我。看來在石屏風後麵的那位朋友,比你懂得多,何不講地出來見見麵?”賈玉珍搖頭道:“他已久矣乎不見凡人了。”我呆了一呆:“你──是說──他也是神仙?”賈玉珍有點怪我大驚小怪:“當然是,他的道行極高,東漢末年,就已經得道。”我感到了一陣暈眩。這是甚麼話!真不應該在現實生活中聽到。我要花相當時間,才能令自己鎮定下來,去體會這句話,但我立即決定,不理旁的,隻要知道石屏風後麵,有一位神仙在,這比較容易明白,神仙無所不能,他們的壽命不受時間限製,那麼,“東漢末年得道”又算得了甚麼?盤古開天辟地時他已經在了,也不足為奇。我定下神來之後:“我能來到這裡,總算也是有緣分了吧,請他出來見見,又有何妨?”賈玉珍擺出一臉不屑的神氣,搖著頭,他這時的神情,倒十足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收買古董時的那種氣焰,可見本性難移,這倒也使我更相信神仙本來就是人。我感到有點惱怒:“他不出來,我不會過去嗎?”賈玉珍笑道:“你剛才已經試過了,你一輩子也走不到那石屏風後麵。”我呆了一呆,剛才的經曆,我當然沒有忘記。而這時候,我也學會了賈玉珍所使用的那些詞彙──那是隻應該出現在神怪中的詞彙。我道:“剛才──他施了法術?那是甚麼法術,使我一直走,但走不到那石屏風?可是傳說中的縮地成寸?”賈玉珍看來有點不懂裝懂的神情,可是他還是大聲答應了一聲。我實在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任何事,都有解釋的,一種方法,使我不能接近距離我幾步的石屏風,你怎麼解釋它的道理?”賈玉珍的回答,使我感到他不是神仙,簡直是白癡,或者說,他是一個愚笨之極的神仙,他瞪著眼:“甚麼解釋?它就是仙法。”我握著拳,幾乎想向他一拳打了過去,就在這時,石屏風後麵,又傳來了一下低檔的咳嗽聲。我不等賈玉珍有反應:“快去聽指教吧,聽了,好好講給我聽。”賈玉珍的神情有點被嘲弄後的尷尬,急急向石屏風後走去。這一次,我早有準備,賈玉珍一走,我立刻也行動,緊貼在他的身後,向前走去,一連幾步,眼看賈玉珍已轉到了石屏風後麵,我一步跨出,也可以跟著轉過去了,卻不料一步之後,毫無任何異樣的感覺,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在接下來的兩分鐘之中,我嘗試了向前衝、跳、撲,可是不論我的動作如何快捷,那石屏風始終和我保持著同樣的距離,我喘著氣停下來,又看到賈玉珍自石屏風後轉了出來。他的神情十分古怪,口唇不斷地在動著,全神貫注,看起來,是石屏風後的那位,教了他一些話,他生怕忘記,正在努力背誦。我一見他出來,已急不及待地喝道:“你在乾甚麼?”賈玉珍陡然一怔,現出十分懊怒的神情來:“你吵甚麼?那些怪裡怪氣的話,已經夠難記的了,你再要吵個不停,忘記了可不關我的事。”聽得他這樣說,我倒也不敢出聲,因為我知道,他口中所謂“怪裡怪氣的話”,就是我可以聽得懂和接受的現代語言。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快說。賈玉珍作了一個手勢,道:“空間,空間的轉移!運用能量,把空間作有限度的轉移,你一直在前進,可是空間卻一直在作相反方向的轉移,那情形,就像是你在一個原地跑步器上跑步,永遠不能前進。”我用心聽著,聽得目瞪口呆。賈玉珍說道:“你聽不懂,是不是?我早說過,這種怪裡怪氣的話──”我不等他講完,就連聲道:“不,不,你弄錯了,我聽得懂,全然聽得懂,你再說。”賈玉珍十分意外,又道:“空間的轉移是最主要的一環,掌握了空間轉移的能力,就可以隨意突破空間的限製,而空間的轉移,聯帶也突破了時間的限製,這就是神仙和凡人最大的分彆。”賈玉珍說來,像是小學生在背書,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就是我每一個字都可以聽得十分清楚。我迅速地轉著念,對於他所說的一切,一時之間,我還不能完全消化,但是卻多少已有了一點概念,我忙道:“再說,再說。”賈玉珍道:“神仙有能力瞬息千裡,那隻是空間轉移,神仙也有能力在時間之中旅行。”我連連點頭:“是,我明白很多,可是……這種能力,是從何而來的呢?”賈玉珍道:“發自自身,人的身體成了仙體,蘊有一種極高的能量,可以輕易做到這些,能量甚至可以衝擊元……元……”我忙道:“元素。”賈玉珍道:“是,元素,能量衝擊元素,使元素的原子結構改變,整個元素也就改變,點鐵成金,就在這種情形下發生。”我一麵搖著頭,一麵像是夢囈一樣地道:“不可能,人體怎麼也不可能發出那麼大的能量,要改變元素的原子排列,使一種元素變成另一種元素,需要的能量極大,絕不是人體能提供的。”賈玉珍聽得我這樣說,起先現出疑惑和不耐煩的神色,像是在指責我竟然敢不相信神仙的話,但接著,他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是,是,我說漏了一點,能量並不是人體直接發出來的,而是通過人體的作用,聚集了人體四周圍的能量達成,能量無處不在,單是太陽的能量,如果懂得集中、利用,就可以翻江倒海,還有磁能,無窮無儘,隻要你懂得利用,順手一抓——”他講到這裡,伸手向空一抓,我怔怔地望著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當然……我還沒有這本領,但我會有。”我實在不知道說甚麼才好,賈玉珍剛才講過的話,在我耳際嗡嗡作響,令得我根本完全無法好好地去想一想。賈玉珍倒很關心我,他問:“你明白了?”我連咽了幾口唾沫:“我……開始明白了。神仙,就是掌握了宇宙間無窮無儘能量的人。”賈玉珍高興得很:“難得,老實說,我還是不明白,我隻要會做就行了,誰去理會那些怪裡怪氣的話。”我不禁啼笑皆非,這時,我已經明白,神仙,就是具有超能的人,這種超人,可以突破時間、空間的限製。在凡人眼中看來,無所不能。賈玉珍成了神仙,仍笨得很,是一個笨神仙。賈玉珍像是知道我在想甚麼,揚了揚眉:“你說我笨?神仙是人,當然有的笨,有的靈,也有的頑皮,像那位小神仙,就頑皮得很,他弄了一下你那隻小箱子,就幾乎闖了禍。”我聽得目瞪口呆。我曾看到過有一個細小的身形一閃而過,那是一個小孩子神仙?賈玉珍口中的“那隻小箱子”,當然是烈性炸藥的引爆器。小孩子成了神仙,還像是小孩子一樣頑皮,因為神仙也是人,雖然他具有超能,但是性格不變,小孩子頑皮、賈玉珍笨、東方朔詼諧、呂洞賓瀟灑……神仙是人,他們根本是人,隻不過他們具有超特的能力!但是,小孩子……怎麼會成為神仙的呢?當我在心中這樣想的時候,不由自主問了出來。賈玉珍伸手摸著頭,答不上來,想了一會,他才道:“我看……每一個都是一樣的。”接著又道:“不論大人小孩,服了仙丹,修習仙籙……就成仙了,不單是人,服了仙丹,連雞犬都可以升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仙丹、仙籙是哪裡來的?最早,是誰留下來的?”賈玉珍眨著眼,摸著頭,又答不上來,我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搖著他,嚷道:“去問躲著不肯見人的那個神仙,去!去!”我說著,用力把賈玉珍推向前。這時,我的心情狂熱,對賈玉珍的態度,也大失一般人對神仙的崇敬。所謂“神仙”,若是來自浩淼宇宙之中某一個星球上的外星人,那我可以接受,外星人具有超特的能力,已經成為可以接受的觀點。但是,神仙根本是人,就是和地球上每一個人一樣的人,隻不過由於某種機緣,使他們掌握了超特的能力,這卻使人難以想像。究竟有多少神仙在空間和時間中自由來去,永恒生存?普通人對空間、對宇宙問的能量還一無所知,他們是從哪裡學來這種本領的?仙丹有改造人體潛能得到充分發揮的功用,是誰首先煉製的?煉製的方法,又是誰傳下來的?我的問題實在太多,多得至腦中打轉,使我的思緒,混亂一片。在這裡,要加插一小段說明。我記述這個故事,有一個好朋友,那天恰好走來,看到了上麵那一段,他發表了一些意見,我認為有必要記下來。他說:“你說‘人類對宇宙間的能量還一無所知’,這種說法不實際。”我道:“人類知道了甚麼?”那朋友道:“人類已經知道了不少,懂得利用太陽能、電能、磁能,以及許多能量。”我嗤之以鼻:“那算甚麼懂?”那朋友道:“當然,人類利用這些能量的方法,十分笨,例如利用電能,就要通過大量笨重的裝置,但是再笨的方法,也是利用。”我沒有說甚麼,那朋友又道:“舉個例子來說,輪子才發明時,原始人製造的車子,多麼笨重,和現代的車輛相比,實在相去太遠了,但是你不能說原始人對利用輪子一無所知。”我想了一想,覺得那位朋友的話,很有道理,我道:“好,我把這一句刪掉。”那位朋友卻又阻止了我:“不必了,還是保留著的好。”我瞪著他,他神情苦澀──他是一個世界上頂尖端科學的科學家:“我剛才所說的,是理論上的,理論上來說,一隻蒼蠅停到了航空母艦上,由於重量增加,航空母艦的吃水線應該有所改變,實際上,絕不會改變。”我有點迷惑:“你想說明甚麼?”那位朋友歎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人類可以說已懂得利用宇宙間無窮無儘的能量,但是實際上,還是可以用一無所知來形容。”我仍然望著他,他停了片刻,又抬頭四麵看了一下:“我也知道,就在我們的身邊,有著可以利用來做任何事的能量在,可是就是不知道如何利用它們,要是我也有神仙的能力──”我連忙阻止他再說下去:“好了,好了,每一個人都想成仙,你彆再說下去了,這是一種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事。”那位朋友怪叫了起來:“不可能?這是甚麼意思?不是已經有——”我再次打斷他的話:“就像你剛才所說的:理論上,每個人都有成仙的機會,但實際上,實在沒有可能。”那位朋友苦笑了起來,神情居然十分沮喪,這令得我很生氣,以致有相當長一段時期,我沒有理睬他。賈玉珍在我一堆之下,跌跌撞撞衝向前,又到了石屏風之後,這一次,過了相當久,我幾乎已等得不耐煩了,才見他走了出來。我忙道:“那位怎麼說?”賈玉珍道:“他叫我反問你一個問題。”我呆了一呆:“請說。”賈玉珍想了一想,神情有點莫名其妙,顯然他問我的那個問題,不是他自己要問我的。他問道:“請問,人從何而來?”我陡地一怔:“這算是甚麼問題?”賈玉珍卻釘著道:“回答這個問題,用最簡單的答案!”刹那之間,我閃過不知多少念頭,人從何而來?答案隻有一個,也是最簡單的答案。我就用這個答案來回答。我答道:“不知道。”賈玉珍笑了起來,顯然我這樣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道:“是啊,人不知人從何而來,神仙同樣,也無法知道神仙自何而成。”我陡地叫起來:“不行,我不接受這種滑頭的回答,給我一個切實的答覆,從人變神仙的方法,是誰創造的,是誰留下來的?”賈玉珍神情無可奈何地回頭向石屏風望了一下:“果然,他要尋根究底。”我把他的頭轉了過來:“說啊。”賈玉珍想了一想:“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來傳授了這種方法,究竟是甚麼人,仙丹是用甚麼製造的——我服的仙丹,就有九天仙露,那是甚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可就知道那能令我脫胎換骨。”我歎了一聲,我知道,這不能怪賈玉珍說不清楚,一定是石屏風後麵的那位神仙,也答不出我的問題。我想起我和白素討論過這個問題,她曾提及,在記載中最多人“成仙”的年代,地球上一定出現過一些能傳授仙法的神仙,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何以能通過藥物,使人體的潛能得到極度的發揮?這個問題,可能就像人從何而來一樣,隻有唯一的一個最簡單的答案。我緩緩搖著頭,賈玉珍道:“其實,神仙一定來自九天之上,這還有甚麼可懷疑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罵了一句:笨!但我立時想到,“九天之上”是賈玉珍的詞彙,可以翻譯成無限宇宙中的某處,那麼,倒也可以講得通的了。在我發怔的時候,賈玉珍又道:“衛斯理,很多謝你,我的仙緣,全靠你而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機緣,我修仙有成,你反倒——”我忙道:“那不算甚麼,我並不是那麼熱衷成仙。”賈玉珍籲了一口氣:“那天午夜,我雙手按在門上,門忽然變軟了,我整個人陷了進來,門內卻不是我上次到過的石室,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轉到這裡99lib?來。”我道:“那不算甚麼,空間的轉移而已。”賈玉珍眨著眼,我十分相信他從頭到尾,不知道甚麼叫“空間轉移”。他道:“你可以離去了,對普通人來說,你的遭遇已經很不尋常,我教你的練氣方法,你可還記得?好好去做,延年益壽,常保健康,是一定的。”他要趕我走了,我忙道:“不行,我——”賈玉珍搖頭:“你怎麼?彆再胡鬨了,該走,就得走,留在這裡乾甚麼?”我忙解釋道:“我不是留戀這裡,隻是……隻是……”真的,天地良心,我並沒有硬要賈玉珍或是石屏風後那一大一小的神仙收我為徒之意,但是我實在又不想離去,因巍我心中的疑團,說解決了吧,好像全解決了,但真全解決了嗎?卻又未必。我想了片刻,隻好道:“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賈玉珍望著我,我道:“石屏風後的那位,我曾聽到他呼喝了一聲,那是甚麼話?可是你們神仙,另外有一種語言?究竟有多少神仙?神仙是另外一種人,聚居在一起,怎麼生活?神仙——”賈玉珍大聲打斷了我的話頭:“這,叫作是最後一個問題!”我笑了一下:“真對不起。”賈玉珍道:“好了,我來答你,究竟有多少神仙,不知道,高興就聚居在一起,不高興就獨自徜徉九天,你不會明白天地之廣,因巍你隻能在地麵上過日子——”我大聲道:“我知道,你們有無窮的空間,而凡人隻有一個。”賈玉珍自顧自道:“我們還是講原來的話,事實上,道行夠了,不必講話,互相可以明白對方的心意。”我道:“那麼,那句話,隻有四個音節,我怎麼聽不懂,你懂嗎?”賈玉珍道:“你說來聽聽。”我把那四個音節念了一遍,賈玉珍嗬嗬大笑了起來,道:“你少念古文,他是在問我,你究竟想乾甚麼。”我呆了一呆,把那四個音節在心中回想了一遍,唉,那真是天曉得,我應該聽得懂的,寫出來,我一定懂,可是說出來,真不易聽得懂。當時,我正準備引爆烈性炸藥,那神仙問賈玉珍:“他想乾甚麼?”“他想乾甚麼”是現代人的話,那不知名、不肯露麵的神仙是東漢末年的人,所以,同樣的一句話,出自他的口中,就是:“彼將奚為?”我倒真有點慶幸我沒有直接和這位神仙交談,不然,隻怕連續三年要做惡夢!賈玉珍作了一個手勢:“要不搖我送你出去?你進來的時候,也是旋轉著進來的;出去的時候,還要旋轉出去,這是那位神仙運用他的力量,使你突破空間限製。”我用心聽著,突然之際,興起了一個念頭來,我問:“這裡,這間石室,已經不在青城山?空間的轉移,幾乎可以使人到達任何地方。”賈玉珍遲疑地道:“我想……大概是這樣。”我再提高聲音:“那麼,請送我回家,我不想再在荒山野嶺中長途跋涉。”賈玉珍回頭向石屏風看了一下,石屏風後麵,傳來了一下聽來很低微的“嗯”的一聲。這位神仙,我隻聽到他講了兩句話,我實在想去看看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如果他不讓我看,我無法可想,他發出“嗯”地一聲,那表示他答應了。賈玉珍在這時,神情有點傷感,說道:“衛斯理,下次再相見,不知是甚麼時候了。”我倒十分瀟灑:“對你來說,再過幾千年也不要緊,我可最多還有幾十年命,隻怕是沒有甚麼機會相見了。”賈玉珍更是感慨:“是啊,我要潛修很久,將近一百年,等我修成時,你……”我攤了攤手,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賈玉珍又道:“那麼,再見了。”我向他揮了揮手,眼前一黑,那股強大的牽引力量又來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旋轉著,這次旋轉的方向不同,越轉越快,等到突然之間,旋轉停止的時候,我伸手想扶住甚麼時,碰到了一件十分熟悉的東西──那是一副鹿角,鑲在我書房的牆上。我睜開眼來,我在我自己的書房中。定了定神之後,我打開了門,走了出去,恰好白素從樓梯上走了上來,看到了我,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色來,我道:“怎麼,驚奇嗎?”白素神情訝異:“真有點神出鬼沒,我可不希望你也修成了神仙。”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也不想。”我把她拉進了書房,把在青城山那個小山坳中發生的事,詳舷細細講給她聽。白素一聲不響地聽我講著。等我講完,她道:“你也真夠胡鬨的了。”我道:“那你叫我怎麼樣?那個小孩子神仙,比我更胡鬨,連甚麼是引爆器都不知道,就亂碰亂動。”白素笑了一下:“難怪凡人要去找神仙洞府,都不會有結果,神仙能突破空間的限製,我相信神仙洞府,都在另外的空間中,偶然可以給人看到,也偶然,或由於神仙的‘引渡’才能到達。”我點頭表示同意:“對於神仙,我有了新的定義,神仙者,一種能突破空間、時間限製,而又能隨意運用宇宙間能量的超人。”白素鼓了幾下掌:“你如果以這種題目去寫文章,隻怕會被人當瘋子。”我不理會,繼續道:“而且,我還有一個新的認識。神仙的能力不論多強,始終是人,保持著人的性格。”白素“嗯”地一聲:“那又怎樣,他們始終是神仙。”我道:“大不相同,他們是人,仍然有著人性上的弱點,有的笨、有的頑皮,也有的隻怕並不覺得神仙歲月真正快樂──如果他本來是一個十分貪婪的人。也有的神仙,耐不住寂寞,甚至舍不卻男女之間的戀情,記載中就有不少女神仙半夜進入男人房間,或是故意把男人弄到另一空間去與之相會。”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惜那石屏風之後,隻是一個男神仙和一個小神仙。”我打了一個嗬欠:“是啊,如果是一個女神仙,我可能回不來了。”白素忽然抿著嘴笑了起來,我大聲道:“我已回來了,還有甚麼好笑?”白素悠然道:“我在想,像你這樣性格的人,就算真是仙女,要你幾百年、幾千年、二十四小時永遠麵對著她,你會怎樣?”我怔了一怔,歎道:“唉,那真是糟糕透了,還是現在好!”《神仙》的故事完了。一直到現在為止,我沒有再見過賈玉珍。一個月之前,在一個酒會上,有一個我全然不認識的人,神神秘秘來到我身邊,問道:“你認得我嗎?”當我說我不認得他時,他神情十分滿意地離去,我想起他可能就是經過徹底外科整容手術後的胡士中校,想去找他,已經找不到了。至於仙法、仙丹,究竟是怎樣傳到地球來的,我還一直在設想,但正如那個問題:人是從何而來的?答案很令人沮喪。有時,我想到,神仙既然是人,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視自己為神仙,性格容易滿足、快樂的人,做人也快樂;反之,做神仙,隻怕一樣痛苦──忘了問賈玉珍:如果做神仙做厭了,有方法變回普通人嗎?神仙!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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