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魚(1 / 1)

沉船 倪匡 5152 字 1個月前

這時,我向大鐵箱踼了一腳,道:“彆忙猜想,先看看這裡麵有甚麼?”大鐵箱十分高,我們要站在小鐵箱的邊上,才能合力去頂大鐵箱的箱蓋,可是忙了半晌,箱蓋卻一動也不動。箱子是鎖著的,而且,是有鎖孔的那種鎖,不可能將之扭下來,一定要找到鑰匙。我和狄加度,各自跳了下來,拾了一塊石頭在手,又站了上去,在鎖孔附近,用力砸著,我們希望鎖的機括,早已鏽壞,在猛烈的撞擊下,可以使我們打開箱蓋。我們兩人忙了滿頭大汗,終於將鎖孔周圍,砸得一起凹陷了下去,再合力去頂箱蓋,箱蓋已經可以動了,但是那麼大的鐵箱蓋,其重可知,要將它頂起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們出儘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頂開了一些,用一塊石頭,塞了進去,再也沒有能力揭開多些了。然後,我們一起踮起腳,從打開的隙縫中向內張望,自然,我們將電筒伸進縫中,一起向內照著。那鐵箱是如此之大,簡直像是一間房間,在電筒光的照射下,我們看到很多奇怪的、生了鏽的東西,包括幾個鐵環,一張好像是床,還有許多像是刀一樣的東西。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狄加度道:“這是甚麼?為甚麼要鄭而重之的鎖在大鐵箱中?”我搖了搖頭,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下,大鐵箱的一角,還有一隻相當大的陶盆,陶盆中好像有一點東西,我和狄加度一起用電筒照看那陶盆,那盆中的東西,黑黑的一堆,看來像是甚麼動物的內臟,有一種令人作嘔之感。我道:“我們得想法子爬進去看個究竟。”狄加度還在猶疑,電筒光在掃來掃去,又看到了一口很小的鐵箱,鎖著,我已經一個人用力在抬箱蓋,狄加度幫著我。終於,我們合力,將箱蓋又揭高了尺許,用力向前一推,沉重的箱蓋,發出了一聲巨響。跌了下去。大箱蓋在跌下去的時候,撞在兩口小鐵箱上。那一撞之力極大,我和狄加度覺得身子向下一沉,連忙用力抓了大鐵箱的邊緣,隻聽得轟隆轟隆的回聲不絕,水花濺起老高,在大鐵箱箱蓋的撞擊下,兩口小鐵箱,連同大鐵箱的箱蓋,一起跌進了水中!狄加度和我,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我和他都知道,這兩具人魚的骨骼,在科學上的價值,是無可比擬的,憑這兩具骨骷,就可以肯定,世界上的確有人魚這種動物的存在。不但如此,而且可以進一步,證明人在海中長期生活的可能性,這是可以使整個人類曆史改寫的大事。可是現在,這兩具骨骷,卻跌進水中去了!我們呆在大鐵箱的上邊,心中都有著說不出的懊喪,過了片刻,狄加度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道:“不要緊,我們可以潛水將這些遺骨一件一件地撈上來。”我點了點頭,我們一起翻過了大鐵箱的邊緣,鬆開手,落到了大鐵箱的底部,我先用腳,踼動著那些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看來,這些東西,全是外科醫生用的工具一樣!”狄加度則來到了那隻小鐵箱之前,將小鐵箱抱了起來,用力撞在大鐵箱的底部,“砰”地一聲響,小鐵箱撞了開來,從裡麵,跌出了一疊紙來。狄加度將這疊紙,拾了起來,用電筒照著,我看到狄加度隻不過看了幾行,就麵上變色,將這疊紙,緊緊抓在手中,同時,熄了電筒。我忙道:“上麵記載著甚麼?”狄加度像是未曾聽到我的問話一樣,直到我問了兩次,他才陡地抬起頭來:“沒甚麼,全是無關重要的東西,沒甚麼!”他顯然是在說謊,這不禁令我極其氣惱,我們兩人合作,已經有了這樣重大的發現,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要對我說謊。更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說謊的技巧,竟然是如此之拙劣!我無法掩飾我的憤怒,立時大聲道:“狄加度,走過來,我們一起看看,這些紙上寫的是甚麼?”狄加度後退了一步,以一種十分凶狠的眼神望著我,將手中抓著的那團紙,放到了背後。那團紙被他這樣抓著,已然有不少碎片,碎裂了開來,我疾聲道:“小心你自已也會失去了它們!”狄加度喘著氣:“算了,我們的探索,到此為止,這是我的地方,請你離去!”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我實在也不必對他客氣了,我將手中的電筒,直射向他的臉上,令得他睜不開眼來,然後,我迅速地接近他。可是他的行動,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向前走了兩步,他就向我直撲了過來,我手中的電筒,首先被他擊落,同時熄滅。眼前成了一片漆黑,狄加度在漆黑之中,像是瘋了一樣,向我進襲。在大鐵箱之中,我和人打架,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要打贏狄加度,在我來說,決不是甚麼難事,可是他卻像瘋了一樣地進攻,終於,我將他擊退,然後,俯下身來,摸索著,想找回電筒來。在這段時間中,我聽到狄加度的喘息聲,走動聲,在鐵箱壁上的撞擊聲,等到我找到了電筒,著亮時,我照到狄加度,他已經攀出了大鐵箱。我用電筒直射著他,同時大叫道:“狄加度!”狄加度在我叫喚他的時候,轉過頭來,我手中的電個光芒,直射在他的臉上。在那一刹間,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種驚恐的、急欲逃避的神情,接著,他的身子向外翻去,我聽得他發出了一下慘叫聲,接著,便是整個人跌出大鐵箱,落到了大石上的聲音。我連忙大聲叫他,可是卻得不到他的回答,我也急忙向外攀去,當我攀上了大鐵箱之後,我才看到狄加度的身子矮屈著,躺在大鐵箱旁,一動也不動。我大吃一驚,連忙跳了下去,落在他的身旁,他並沒有死,可是顯然是在極嚴重的昏迷狀態之中,我連續搖動他的身子,他一點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我真是沒有辦法了,我是無法將他帶出這個岩洞去的,因為從岩洞通向上麵的通道是如此之狹窄,就算是一個全然未曾受傷的人,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當然無法帶他上去!而看情形,狄加度的傷勢,十分嚴重,他無論如何,需要立即得到治療。我在他的身邊,隻呆立了極短的時間,立時便想到,我不能再耽擱下去,時間的延續,可能奪去狄加度的生命,我必須立即上去,去找醫生來。我立時轉身,跳進水中,遊到了通道口,抓住那些鐵環,向上攀著,我一直向上攀,喘著氣,由於攀得太急,是以我的身上,被岩石的尖角,擦破了好幾處,好不容易,我攀上了出口處,大廳中一片漆黑,我也不敢著亮電筒,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廳。天氣很好,月白風清,重新又站在天空底下,我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奔到了車旁,我發動車子,直衝了下去,等到我到了那個小鎮上時,正好是午夜時分,小鎮上的人早睡了。我記得鎮上有一間藥房,那藥房的主人,也就是鎮上唯一的醫生,是以我將車直駛到藥房門口,跳下車來,用力拍著藥房的門。在寂靜的街道上,我的拍門聲和呼叫聲,真可以稱得上驚天動地,結果,在五分鐘後,我不但叫醒了醫生,而且,還吵醒了其他很多人。我對那披著衣服,睡眼蒙矓走出來的醫生道:“狄加度先生跌傷了,需要你的幫助,請你跟我來!”老醫生皺著眉,望著我,我道:“他在那座古堡,狄加度古堡的一條地道下麵的一座岩洞中,我們在那岩洞之中,發現了──”我講到這裡,陡地停了下來。因為我發現我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將事情講得明白的,而狄加度的傷勢,卻不容許多耽擱,是以我住了口,道:“我離開他的時候,他正昏迷不醒,請你立即帶著藥品,和我一起去!”當我講完這幾句話時,我才覺出,情形有點不對頭。本來,在我和醫生的四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還有不少人在奔過來,堪稱人聲嘈雜。可是當我講完了那一番話之後,四周圍都靜得出奇,當我四麵望去時,我發現他們所有人,都充滿了驚駭的神色,在外層的人,正在悄悄退去,離我近的人,也作假地打著嗬欠走開去!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那是他們聽到了“狄加度古堡”的緣故。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知道當地人,對這座古堡,懷有極度的恐懼,他們相信這座古堡是邪惡的,是有鬼魂盤踞的。我知道他們忽然靜下來,退了開去,是由於害怕與狄加度古堡牽涉上任何關係之故。我也不在乎他們這種態度,因為我根本不需要多人的幫忙,我隻需要醫生跟我去救狄加度!是以,我四麵望了一下之後,立時轉回頭來,可是當我轉回頭來之後,我卻陡地一呆,我看到那位上了年紀的醫生,也正轉過身,走進屋子去!我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醫生,你得跟我去救人!”醫生轉過身來,望著我,好一會不出聲,我著急道:“你是醫生,是不是?有人受了傷,你應該去救他!”我的話已說得很重了,相信世界上的任何醫生,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可是,那位醫生,居然搖了搖頭:“年輕人,我聽說過你們兩個人的故事,剛才你提到狄加度古堡?”我急忙道:“是的,在那古堡之中,有一條秘道,通到山腹中的一個岩洞,我的同伴,狄加度先生,在那裡遇到了意外。”老醫生的神情,一望而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他搖著頭:“你回旅店去,睡到天亮離去,或者,現在就立即離去!”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我隻覺得怒不可遏,我要竭力克製著自已,才可以便自己不大叫起來。我的聲音,卻無可避免,變得十分嚴厲:“醫生,你怕甚麼?你怕甚麼?”醫生攤著手:“不是我怕甚麼,而是我們這個鎮上的人,從來不接近狄加度古堡,這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曆史了,從來也沒有人接近過狄加度古堡。”我大聲道:“為甚麼?”醫生吸了一口氣:“你是外地來的,很難了解這種情形,這個鎮上,沒有外地的居民,我們全是世世代代在這裡居住的,我們的祖先,全是出色的造船匠,他們全在一夜之間,死在當時古堡的主人維司狄加度將軍的劊子手之下!”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醫生繼續道:“當時,隻有一個人,受了重傷之後,還未曾立時死去,他掙紮回到了鎮上,說出了這個事實,並且告訴我們,在那座古堡中,發生過極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不能再可怕,他要我們不論相隔多久,都不要走近那座古堡,講完之後就死了!”醫生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又道:“當時,鎮上的人,在極度的痛楚之下,葬了那人,將他的話,刻在一塊石碑上,豎在他的墓旁,如果你稍為留意的話,你早就可以看到那塊石碑了,幾百年來,我們世世代代,一直記著這些話!”我苦笑著,搖頭道:“然而,那是幾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曾去過那古堡許多次,一點沒有甚麼特彆,那是早已廢棄了的古堡,現在,有人等著你去救!”醫生翻著眼,固執地道:“對不起,尤其是那個人,是維司狄加度的後代,我不會去的!”我看已經沒有辦法說服醫生了,我隻好退而求其次:“那麼,你至少可以給我急救藥品,讓我去救他,這樣可以吧!”醫生隻考慮了極短的時間,才點了點頭。十五分鐘之後,我帶著藥箱,重又在荒僻的路上,駛向古堡。我將車子駛得飛快,同時,心中也急速地轉著念頭。在醫生的口中,我知道了維司狄加度竟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他竟然下了毒手,將當時替他造船的船匠,全都殺死了,那自然是不想他的秘密泄露之故。然而,他那三艘船,究竟有甚麼秘密呢?從他殺死所有造船匠的行為來看,他在海上,將我的船擠碎,在海底,不由分說,就舉起鐵錘來襲擊我,那種暴行,簡直是不值一提了。這樣凶暴殘忍的一個人,如果他還活著,活在水中,這真是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的事。路雖然不平,而且曲折,但是由於根本沒有彆的車輛的緣故,是以我可以開足馬力,橫衝直撞。我一麵駕著車,一麵察看著路程,在我知道,離山頂的古堡,約莫還有三四公裡路程之際,我已經可以肯定,山頂一定有甚麼事發生了!首先,是大批蝙蝠,發出可怕的聲音,整群整群,向下撲了下來,漫山遍野地亂飛,有不少撞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發出不斷的“拍拍”聲。接著,我聽到一連串的轟隆聲,自山頂古堡的所在處,傳了下來。那種轟隆聲,在我越是接近山頂時,聽來越是驚心動魄,我將汽車駕得跳動著,竄上山去,等到我可以看到那座古堡時,我正趕得及看到它最後的一幅牆,搖動著,像是用沙砌成的一樣,緩慢地倒了下來,發出轟然的巨響,和騰起漫天的塵埃。我停住了車,奔出車去。奔了十來碼,我就停了下來。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整座古堡,已完全傾圮了!這樣巍峨的一座古堡,我離開了才多久?絕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然而,就在這一小時半中,整座古堡不見了,變成了一大蓬凝聚不散的塵埃所籠罩下的一大堆廢墟,這怎麼不叫人驚呆莫名?我站著,連我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被海風吹散的塵埃,不斷撲麵而來,我也不知趨避。在那段呆立的時間內,我也不及去研究,古堡是何以會突然傾圮的,我隻是想到:狄加度怎麼了!在那一大堆廢墟中,再要找尋那條通道的入口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就算找到了入口處,那應該是多少天之後的事情?狄如度當然已經沒有希望了!我不但感到難過,而且感到極度的駭然,我想,如果不是我和狄加度,在那大鐵箱之中,起了爭執,如果不是狄加度急急攀出鐵箱而受了傷,如果不是我立即離開古堡的話,那麼,古堡傾塌,我一定也被困在古堡下麵山腹中的那個岩洞之中了!這時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狄加度根本不要在昏迷中醒過來,他索性一直昏迷著,由昏迷到死亡,就不會有甚麼額外的痛苦了。我一直呆立著,直到出現了曙光,才又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太陽升起,我完全可以看清那一堆廢墟的情形了,古堡的傾塌,是如此之徹底,看來簡直不再有兩塊石塊,是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了!我又默立了片刻,然後才轉身進了車,回到了小鎮上。在歸途中,我已有了新的決定。到了小鎮之後,鎮上的所有人,像是完全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樣,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我留下了房錢,帶著我和狄加度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這個小鎮。我曾提及過我的新決定,我的決定便是,無論如何,我還要再進那岩洞一次。當我身在那岩洞之中的時候,我覺得,不由秘道進來,或許也可以從海中潛水進來的。我的新決定,就是要實現我的這個想法。大半個月之後,我又舊地重遊。當然,我不是再經過那個小鎮,我是從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兩個相當出色的潛水人,我有一條相當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潛水設備。我在望遠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頂上,那座古堡變成一大堆廢墟。和我一起來的兩個潛水人,對這一帶的海岸,十分熟悉,他們都知道,在這一帶沿海的峭壁下,有著不少岩洞,他們也曾潛進過其中的幾個,不過並沒有到過我所說的那個。我們將船,駛近峭壁,略為休息一下,就開始潛水。我記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個岩洞之中,並未曾經過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岩洞幾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線之下的,有了這一點辨彆方位的根據,要找尋那兩個岩洞,應該不是甚麼困難的事。但是第一天,我們還是沒有甚麼收獲,隻不過在海底,發現了許多木架和一些木塊、鐵架等物事。經我和那兩位潛水人研究的結果,認為那是以前這裡,曾經作為一個造船廠時,所留下來的東西。那也就是說,當年,維司狄加度就是在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三艘極是古怪的船隻。第二天,我們潛得更深,範圍也更廣,這一天,我們發現了更多的鐵製品,自然,這些鐵製品,郡已經鏽腐損壞到了令人難以辨認出它們的原來麵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們是極其完整的話,我們一定也難以明白這些是些甚麼東西。因為就“殘骸”看來,這些東西的形狀,是如此之古怪,看來好像是某種機件,然而,難道幾百年前,維司狄加度已經懂得製造一些我們現代人也認不出來的機器?我和那兩位潛水人,都帶了一些生滿了鏽的這類鐵製品上船來,弄去了鏽,仔細研究,不錯,那的確是一些機件,其中有些明顯地有著齒輪,不過我們絕對無法清測這些機件的用途,一位潛水人表示,這可能是當時船廠,某些特彆聰明的技師所設計的工具,例如滑車和起重機之類,對他這種說法,我隻好存疑。第三天,一位潛水人首先發現了一道窄縫,在經過了聯絡之後,我們三個人聚在一起,用強力的水底照明燈,向那條窄縫照射,在燈光下,有兩條巨大的海鰻,蠕動著身子,縮進了石縫中。我們發現這個陜窄的通道十分深,於是決定遊進去看看,我在最前麵,由強光燈開道,前麵全是一團團的海藻,幾乎沒有去路,但繼續前進,水中的岩石,越來越高,當我冒出水麵的時候,我已經身在那個岩洞之中。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岩洞,那兩位潛水人,也跟著冒上了水麵,看到了那口大鐵箱,他們都咋舌不止,我立時遊到了大石旁。在我一進洞時,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麼了?狄如度當然死了,他被困在這岩洞中,已經有二十天了,毫無生還的機會,我應該說,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屍體怎麼了。可是,當我來到大石旁的時候,我呆了一呆。大鐵箱在那塊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鐵箱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在我上次離開的時候,我是將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鐵箱的,可是現在,他不在那裡。他可能是清醒過,或許他還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會發現,出路已被阻塞,當他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會怎麼樣呢?這實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無法再向下想去,那兩位潛九-九-藏-書-網水人,也上了大石,他們知道我是為了找人而來的,是以一齊問我道:“看來你的同伴不在了!”我心裡很難過,歎了一口氣:“他能到哪裡去呢?出路已經被塞住了!”一位潛水人道:“或許他想遊出去,但是結果卻死在水中了!”我搖著頭:“那也不可能,他沒有潛水設備,不可能由水中離去的!”我一麵說,一麵指著那口大鐵箱:“當時,我們就在鐵箱中起了爭執,他從鐵箱的邊緣上,直跌了下來,就昏了過去!”那兩個潛水人可能是由於好奇,一個站在另一個的肩上,攀上了鐵箱,向內看去,在上麵的那個,看了一眼之後,轉過頭來:“那麼大的一口鐵箱,竟完全是空的,甚麼也沒有!”我聽得他那樣說,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無所有,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他聽了我的話,又轉回頭去,提起手中的燈來,向大鐵箱中,照了一下,然後又轉頭向我笑道:“我不和你爭,但是你可以來看看!”他身子一聳,跳了下來,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提著燈,踏上了他的肩頭。當他直起身子來,而我可以看到大鐵箱中的情形時,我也呆住了。的確,大鐵箱中,甚麼也沒有,一點東西也沒有!這真令我呆住了。當我發現狄加度蹤影不見的時候,我雖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離去的時候,狄加度畢竟還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過來,然後,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然而,鐵箱中的那東西,到甚麼地方去了呢?鐵箱中的東西,著實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鐵箱,還有不少紙碎,還有一隻盆子。鐵箱裡麵不知是腐爛了的甚麼東西,還有許多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當時我認為那是外科手術的工具,而且,還有一個相當大的架子。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決不可能帶著那麼多東西離開的,何況,他何必帶走那些東西呢?我覺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發抖,站在大石上的那兩個潛水人,齊聲道:“沒有甚麼可看的了,走吧,我們不想在這裡多耽擱,這裡很古怪!”他們兩人是受雇而來的,當然可以拒絕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擱,我也同意他們的話,儘管我的心中充滿了疑團,但的確,已經沒有甚麼可以再逗留的了!我歎了一口氣,準備離開,可是就在那一刹間,我手中的燈一移,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鐵箱內壁的鏽層,被刮去了一塊。在鐵誘被刮去的地方,留著一行字。我連忙將燈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時叫道:“等一等,我有了發現!”我看到那行字,很簡單,隻是一行字:“他將我帶走了。”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過,卻是英文,我幾乎立時可以認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筆跡!刹那之間,我隻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梁上直透了出來!“他將我帶走了”,這是甚麼意思呢?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個人,將狄加度帶出了這個岩洞。然而,這個人是誰?大石上的兩位潛水人不斷地問著:你發現了甚麼?可是我卻答不上來,一句也講不出,事實上,我不但講不出來,根本出不了聲。我沒有出聲,也沒有多逗留,就從那位潛水人的肩頭上,跳了下來,道:“我們該走了!”那兩個潛水人,本就巴不得離開這個岩洞,一聽我那樣說,立時咬上了氧氣筒,跳進了水中。我向後退著,在那塊大石上,並沒有停留了多久,也跳進了水中。順著那條狹窄的通道遊了出來,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著發呆。在我一生之中,有過許多奇異的遭遇,但是,卻沒有一件事像這件事一樣,如此一波三折的,從摩亞船長來找我開始,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頭緒,但是結果,卻更加複雜。我吩咐那兩個潛水人將船駛開去,我獨自坐在甲板上,閉著眼睛,將事情從頭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無法歸納得出一個初步的結論來。所有的關鍵,似乎集中在維司狄加度一個人的身上。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會不會將狄加度帶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維司狄加度?可是,這實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著,這已經有點匪夷所思,而他居然還能自由來往,隨心所欲,這更是不可思議了!而且,就算我想到的這一點是真的,那又怎樣?我又有甚麼辦法?我找不到維司狄加度,而且,老實說,我根本永遠不想再見他!事情從摩亞船長開始,一直發展到這種程度,那是事先無論如何意想不到的,我決定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不過事實上,那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所以,當若乾時日之後,在一個純閒談性質的聚會中,當我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在座之際,我不期然向他問起人魚的事。那位生物學家望著我,笑了起來:“人魚?閣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了!”我感到很不高興,我喜歡對任何問題態度嚴肅的人,我認為那樣才是科學的態度,而不喜歡對問題采取輕佻的、隨便否定態度的人。本來,我不會再和這位海洋生物學家談下去的,但是由於心中氣惱,所以我忍受不住反唇相譏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寫幻想的人!”那位海洋生物學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對不起,我以為你是隨便問問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觀點而論,人魚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學觀點上,人魚絕不存在!”我立時道:“為甚麼?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類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鯨魚就是,為甚麼人魚不可能有?”生物學家皺著眉,道:“如果有一種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魚,那麼,這種生物,也必然不會是人,仍然是一條魚,不會像人一樣,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然後才用較肯定的語氣:“不會有這樣的情形!”我反駁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決不比猩猩低,難道人魚的存在,或曾經存在,是一點可能都沒有的事?”生物學家攤開了手:“這不能憑我們的臆測,科學上,肯定一種生物的存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這種生物的標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們不能憑空想像有一種怪物,有八個頭,七十幾條尾巴!”聽得那生物學家這樣說,我不禁長歎了一聲。生物學家奇怪地望著我:“怎麼啦?”我沒有說甚麼,隻是要了一張紙,在紙上,將我在岩洞中,那兩口小鐵箱中見到的兩具骨骼,畫了出來。由於這兩具骨骼,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所以儘管我沒有甚麼繪畫天才,但是等畫好了之後,我仍然可以肯定,它們正是這個樣子的。我將紙放在生物學家的麵前:“隨便你信還是不信,我見過兩具這樣的骸骨,在你看來,他們是甚麼?”那位海洋生物學家,接過了我畫了骨骼的紙來,皺著眉,神情十分嚴肅,他看了好一會,才道:“這些骸骨,在甚麼地方?”我苦笑道:“我看見過它們,後來,它們跌進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時候,想找它們,我知道它們在生物學上,有極高的價值,可是我卻一點也找不到了!”這時候,已有另外幾個人,在一旁聽我和那位生物學家交談,其中一個道:“哈,這就像是有人曾見過外太空來的人一樣!”我聽了不禁火冒,立時轉頭,大聲道:“我不是在和你們討論這件事,最好請你彆參加你那種膚淺的意見!”我甚至不認識那個人,我的態度,自然令得那人極之尷尬,但是我卻不理會他,我正想在一個專家身上得到解決疑點的意見,這種亂來的插口,而又沒有知識的人,真是再討厭不過了!那位海洋生物學家仍然望著我畫的骸骨,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道:“如果你見到的骸骨,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是人魚,不過,這實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過這一點之外,沒有任何人提及過這種生物!”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有一個人,完全是人,並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而一樣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這個問題,我理解到,作為一個生物學家來說,是完全無法回答的,當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的時候,我也沒有甚麼異樣的感覺!他笑了半晌,拍著我的肩頭,道:“算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討論下去了!”我卻還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們先假設有人魚──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樣的生物,隻是假設,然後,我有一個問題。”生物學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麼,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從人魚處,學會在海洋中生活?”生物學家搖頭道:“當然不可能,維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氣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魚在水中生活,間接呼吸水中的氧,兩者的呼吸係統、組織是完全不同的,不能變通,除非──”我立時緊張起來,道:“除非怎樣?”生物學家笑了笑:“除非將人魚的呼吸係統──假定有人魚,移植在這個人的體內,而這個人又不排斥這些器官,那麼,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我昂起了頭,發著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學家,不想再和我這個專作無稽之談的人多談下去,是以,當我定神過來之際,發現隻有我一個人坐在這一組沙發上。在那一段時間中,我思緒極其混亂,對於一切的事,我隻能假定,但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魚,那麼,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學家的話來說,用幻想的觀點來看,應該可以組織如下:(一)維司狄加度捉到了兩條人魚。(二)維司狄加度造了三艘船,這三艘船的構造極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乾機械裝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潛艇。(三)維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魚的呼吸器官──那大鐵箱中的許多刀,看來十足是外科手術的工具。(四)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著,誰知道是為了甚麼原因,或許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氣中生活長壽。(五)維司狄加度還時時出現,那就是摩亞、我先後遇到過的“鬼船”。(六)維司狄加度帶走了他的後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麼?還是他又找到了人魚,重施故技?我隻能憑幻想的觀點,組織成這樣的一個輪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維司狄加度,才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遼闊,聽說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空軍,為了尋找一艘日本大戰艦,也花了上年的時間,要是有人有興趣到海中去找維司狄加度,我不反對,但是我,卻不會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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