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鹽號位於縣城東柳巷內,蕭條的盱眙縣城中隻有這裡是最熱鬨的了。買鹽的百姓們在鹽號門前排起了長隊,幾個夥計收錢的收錢,裝鹽的裝鹽,忙得不可開交。狄公帶著張環李朗拐進巷子,朝鹽號走來。對麵,一個中年人提著鹽袋,唉聲歎氣地走來,狄公趕忙迎上前去:“這位兄弟。”中年人聞聲停住了腳步。狄公道:“剛買完鹽?”中年人長歎一聲,點了點頭:“是呀。”狄公道:“多少錢一鬥?”中年人道:“五百文。”狄公吃了一驚:“五百文,不是四百文一鬥嗎?”中年人搖了搖頭,苦著臉道:“他們說這鹽越來越難搞,五百文還是看在本鄉本土的份上,沒有多加價。再問得急了,那幾個夥計把眼一瞪,要買就買,不買就走。哎,這些人真是黑了心了!”狄公問道:“他們的鹽到底是哪裡弄來的?”中年人道:“還能從哪兒弄,肯定是從鹽梟手裡買來的唄。本來城裡常有小鹽梟走街串戶賣點私鹽,才兩百文一鬥,比這便宜得多了。可現在縣裡嚴懲,抓住就殺,弄得鹽梟不敢進城。我估計著,那些鹽梟進不了城,就隻能把鹽賣給何家鹽號了。二百文賣,何家五百文出,哎,而今城中就剩他們一家賣鹽的,不買也得買喲。這種日子,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說完,垂著頭轉身離去。狄公也歎了口氣,與張環李朗向鹽號走去。鹽號門前,買鹽的百姓們排成了長龍。狄公沉吟片刻走到鹽櫃前,衝賣鹽的夥計道:“這位兄弟……”夥計白了他一眼:“要買鹽排隊去。沒看一個挨一個兒嗎?”狄公微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拿在手裡道:“兄弟,借一步說話。”夥計一看銀子,眼睛立馬亮了起來,對旁邊的人道:“你們先盯一下,我來了個熟人。”其他幾名夥計點了點頭。那個夥計摘下圍裙走出櫃台,將狄公拉在了一旁,看著狄公手裡的銀子道:“有什麼話,快說。”狄公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兄弟,你可能也聽出來了,我是外地來的。想在本地弄點兒鹽做生意,所以到這兒來看看,煩勞兄弟指點指點,你們的鹽是從哪兒弄來的?”說著,他將手裡的銀子掂了掂。夥計看著銀子,咽了下口水,輕聲道:“鹽是從哪兒來的,這我不知道。這樣吧老兄,我給你指條明路,在這塊地盤上想做鹽的生意,你最好去見見我們老板何五奇。你可能知道,原先城中有四家鹽號,可現在除了我們何家還有鹽,其他三家早就閒著了。”狄公道:“也就是說,隻有你們老板才能弄到鹽?”夥計道:“那還用說!每次幾十石,那可不是鬨著玩兒的。”狄公輕聲道:“是私鹽吧?”夥計詭秘地一笑,反問道:“你說呢?”狄公點了點頭道:“這是肯定的。官鹽運不進來,不是私鹽是什麼。”頓了頓,狄公又問道,“你們老板家住哪裡?”夥計道:“出這條巷子往東走不到二裡,有一座大宅子,叫何園。那就是我們老板的家。”狄公點了點頭道:“多謝指點。”說著,將銀子揣進懷裡,轉身離去。夥計愣住了。眼見狄公越走越遠,他趕忙跟了過來:“哎,哎,我說,你,你……”他邊說邊用手指著狄公懷裡的銀子。狄公故作不解,笑道:“怎麼了?”夥計惱怒道:“我說了半天,不能白說啊。”狄公笑道:“剛剛你對其他夥計們說來了個熟人,既然是熟人,問個信還要錢,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啊,告辭。”夥計立時被噎在了當地。狄公不再理他,邁步向前走去。夥計惱羞成怒追上前來,冷不防旁邊的張環、李朗擋在了麵前。夥計一個刹不住,一頭撞在了二人身上,他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隻見二人雙手環抱,冷冷地望著自己。夥計知道再追定然討不了好去,連忙後退兩步道:“行,你們行。咱們走著瞧。”說完,恨恨地向鹽店走去。天剛擦黑,盱眙城中的主街——河口道便已空空蕩蕩。街道旁矗立著一座規模很大的客棧,門楹上方的牌匾上書:通衢客棧。看得出來,這座客棧從前一定非常風光,現在卻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客棧外堂,夥計百無聊賴地坐在櫃台旁,不停地胡亂劃拉著手邊的算盤。曾泰和沈韜、肖豹走了進來。夥計站起身道:“幾位,回來了。”曾泰點了點頭問道:“夥計,狄老先生回來了嗎?”夥計回道:“出去的幾撥都回來了,就差您了。”曾泰點了點頭,三人快步向客棧內狄公的房間走去。房間內,大家正在向狄公報告各自訪察的情形,方九站在一旁。魯吉英道:“我們分彆走訪了城中四家鹽號,一家的老板是何姓鹽商,另外三家分彆是陳姓、方姓和王姓。與中午店老板所說的完全吻合。”狄公道:“情況怎麼樣?”魯吉英道:“陳姓、方姓和王姓鹽號的夥計告訴我們,邗溝發生覆船事件,茶亭的官鹽運不到盱眙,這幾家鹽號就斷了生意,再也沒有開過張。之所以沒有關閉鋪戶,是因為他們都是朝廷指定的售鹽商戶,鹽法規製,鹽號是不允許關門的。”狄公問道:“他們沒有說起,從其他渠道搞到過食鹽?”魯吉英搖了搖頭道:“沒有。”狄公道:“也就是說,這三家鹽號現在無鹽可售?”魯吉英道:“正是。”狄公點了點頭道:“嗯,與我了解的情形基本相同。”話音未落,曾泰幾人推門走了進來:“恩師。”狄公微笑道:“曾泰啊,辛苦了。怎麼樣,有何收獲?”曾泰道:“下午我們走訪了很多城中的百姓,從他們口中了解到的基本與那個店老板的敘述一致。目前,縣城中隻有一間鹽號還在售鹽,那就是何家鹽號,其餘三家早已閒置。問到何家所賣之鹽的來曆,百姓們都認為是從鹽梟手中購買的。”狄公點了點頭道:“看起來,我們三路訪察民間所得到的結論基本相同。今日我們暗訪何家鹽號,那兒的夥計對我說何家鹽號的主人名叫何五奇,現在城中隻有他一家賣鹽。他還透露,這個何五奇每一次都能從外麵搞到幾十石食鹽,而且,可以斷定乃是私鹽無疑。”曾泰吃驚地道:“幾十石?有這麼多?”狄公思索著:“難道如此大量的食鹽,何五奇真的是從鹽梟手中所得?”曾泰道:“可除了鹽梟,還有什麼人能夠為鹽號提供私鹽?”狄公道:“可據我所知,鹽梟不過是一些亡命之徒,鋌而走險是為了掙口飯吃。換句話說,他們也是窮苦人。”一旁的方九插話道:“大人,小的能說句話嗎?”狄公點了點頭道:“說吧。”方九道:“大人剛剛說的對極了。那天在村裡,老魯叔就說起過,我們村的纖戶龐四就做了鹽梟。”狄公點頭道:“是的。”方九道:“可那都是讓漕運衙門給逼的!大家沒飯吃,活不下去了,隻能鋌而走險,總比餓死強啊!”狄公歎了口氣,點點頭道:“是啊。鹽梟販私,一般是從鹽場的亭戶們手中花低價購買數鬥,最多一石食鹽,由數人乃至十數人編成一隊,肩挑扁擔,筐中置鹽,走村串鎮,以比常平鹽更低一些的價錢將鹽賣給百姓。你們想一想,這些窮苦的鹽梟怎麼能有力量組織起這樣大規模的販鹽活動?不要說轉運的騾馬車輛需用大量銀錢,就是他們從亭戶手中購進如此大批食鹽所需的本錢,就是一筆數額巨大的款項,他們怎麼能夠負擔得起?”方九道:“大人,剛剛諸位說起此事的時候,小的就想說,鹽梟小人見過,彆說幾十石鹽,就是幾石,他們也販不起呀!”魯吉英道:“不錯,確實如此。剛剛閣老說得是,一隊鹽梟幾個人,擔筐挑擔,有時總共隻有幾鬥鹽。”狄公點了點頭道:“是呀。”曾泰道:“恩師,那您的意思是,批發私鹽的不是鹽梟?”狄公沒有回答,反問道:“還記得我們到盱眙暗訪的目的嗎?”曾泰驚道:“您是說,這些私鹽的源頭,乃是邗溝落水失蹤的官鹽?”其他人也大吃一驚:“啊?”狄公道:“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北溝大倉的監庫彭春率人將官鹽運至盱眙境內的葦子蕩,一天後,由盱眙方向駛來了一條大躉船,彭春等人將官鹽裝上躉船,繼續向北航行,不久便失去了蹤跡。無獨有偶,恰恰還是在盱眙境內,發生了如此大規模的販賣私鹽之事,這二者之間,難道真的沒有聯係?”曾泰點頭道:“有道理。”狄公道:“而今,事情尚未明朗,我們暫且不要妄下結論。今天的察訪大有收獲,接下來也是最關鍵的一步,那就是要通過鹽商何五奇查出私鹽的來源。”狄公看看眾人,一擺手笑道,“好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下去休息吧。”眾人答應一聲,紛紛轉身離去。掌燈時分,臥虎莊中一片寧靜。突然,臥虎廳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鑼聲,鑼聲迅速蔓延開來,寂靜的莊子立刻喧嚷起來。東院正房的門打開了,李元芳已快步走到了院中。此時院外的鑼聲一陣緊似一陣,小清也急急跑進院中喊道:“水生!”元芳道:“外麵出什麼事了?”小清道:“剛剛葛彪告訴我,莊裡出了大事,我爹招各寨頭目到臥虎廳議事。他說讓我們兩個也去。”李元芳看了小清一眼道:“我不去。”小清道:“你以為我想去呀。隻是這大晚上鳴鑼聚眾,我是怕又和龐四扯上什麼關係。走吧,去看看。”李元芳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好吧。”二人快步走出東院,向臥虎廳而去。大廳中高燃燭火,葛天霸坐在正中的交椅上,各寨頭目均已到齊。李元芳和小清走了進來。葛天霸衝二人笑了笑道:“小清、水生,你二人是第一次參與議事,來,坐到前麵。”李元芳和小清對視了一眼,走到前麵,坐在了第一排。葛天霸對眾頭領道:“諸位兄弟,自今日起,水生便是咱們旱寨的大頭領了!”元芳一愣。葛天霸道,“水生,與眾家兄弟見禮!”李元芳剛想說什麼,一旁的小清輕輕碰了碰他,使了個眼色。元芳趕忙站起身,衝眾人一抱拳。眾頭目連忙起身還禮,為首的幾位大頭領道:“恭喜水生兄弟!以後咱們共事,少不了仰仗兄弟的能為!”元芳道:“好說。”眾頭目紛紛道賀。隻有鄧通又氣又恨又妒,渾身不住地發抖。葛天霸衝眾人擺了擺手,眾頭目落座。一位大頭領道:“大哥,不知鳴鑼聚眾,所為何事?”葛天霸道:“剛剛巡湖弟兄來報:咱們臥虎莊派去葦子蕩接鹽的大躉船在飛雲浦被劫!”此言一出,下麵頓時大亂:“什麼?竟然有人敢劫臥虎莊的鹽船,敢莫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大哥,是誰乾的?”“誰乾的,宰了他!”李元芳和小清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葛天霸擺了擺手,眾人安靜下來。葛天霸道:“目前事情的詳情尚不清楚。巡河的弟兄們隻是看到大躉船停在飛雲浦的港汊之中,船上空無一人,由北溝大倉轉運來的上萬石官鹽也不見了。愚兄之所以召集弟兄們,是要馬上出發,前往飛雲浦一探究竟!”飛雲浦內一片寂靜,大躉船橫斜在港汊的蘆葦蕩旁。遠處火光閃閃,人聲嘈雜,幾條快船從港汊中疾駛而出,轉眼間便到了躉船前。葛天霸、李元芳、小清及一乾頭目舉著燈球火把,亮子油鬆站在船頭甲板上。船剛停穩,便有莊丁伸出幾條撓鉤,搭在大船船幫上,搭起跳板,眾人高舉火把快步上船。船上空空蕩蕩,沒有一絲聲息。葛天霸對眾頭目道:“給我仔細搜查!”眾人高聲答是,迅速分散開來。李元芳、小清舉著火把來到了彭春房間。艙房內擺著一副桌案和一張小床。小清舉著火把四下照了照道:“沒東西,走吧。”李元芳沒有說話,從小清手中接過火把,在船艙中仔細地察看著,一旁的小清不耐煩地道:“有什麼可看的,走吧。”李元芳沒有理她,手舉火把仔細地查找著,桌上除了一隻翻倒的茶碗,空無一物。床上的被子非常零亂。李元芳道:“船上的人是熟睡之際被襲擊的,而且,此人還活著。”小清愣了:“你怎麼知道?”李元芳道:“桌上茶碗翻倒,是襲擊者衝進來的時候碰的。可桌子卻沒有挪動位置,這就說明他們並未遇到強烈抵抗。床上被子零亂,說明艙中人是被人從睡夢中拉了起來。地上沒有血跡,證明襲擊者並沒有殺人……”小清仔細看了看道:“還真是,你說的有點兒道理。”說著,她也四下尋找起來。元芳走到床旁,伸手朝枕下摸去,忽然,他的手停住了,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是一封信。元芳略一遲疑,將信揣進了自己懷裡。小清走到他身旁問道:“還發現了什麼?”元芳搖搖頭道:“我看,這裡麵有怪。”小清奇怪道:“有怪,什麼怪?”元芳道:“這條船你見過嗎?”小清道:“我,我怎麼會見過?”元芳道:“幾天之前,我們曾在大港汊中遇到了一條大躉船,當時梢公說那是莊上的船。”小清猛地想了起來:“啊,對啊,難道就是這條船!”元芳道:“你再到外麵仔細看看。”小清點了點頭,走出艙去。李元芳從懷裡掏出那封信,打開仔細地看了一遍。剛看完,小清又走了進來,微笑道:“水生,還真是這條船。”李元芳點了點頭道:“還記得吧?當時,這條大躉船走在我們前麵。你想一想,連我們都已到臥虎莊好幾天了,它怎麼會還在洪澤湖中?”小清道:“對呀!”李元芳接著道:“而且,飛雲浦並不在通往臥虎莊的水路上,而是在一片迷宮般的港汊內,大躉船為什麼要開到這裡來?”小清道:“會不會是走錯了路呀?”李元芳道:“這船不是你們臥虎莊派去接人的嗎,使船的都是臥虎莊的船工,怎會錯投路徑?”小清皺眉想了想道:“那你說是怎麼回事?”李元芳緩緩搖了搖頭道:“我也想不出,但這內中一定有怪。”話音未落,外麵傳來了葛天霸的聲音:“清兒,水生!”李元芳趕忙將手裡的信揣進懷裡,衝小清使了個眼色,二人走出門去。葛天霸已和眾頭目站在甲板上。葛天霸問道:“怎麼樣,有何發現?”小清道:“水生說,船上的人是在睡夢中被襲擊的,而且,襲擊者並沒有殺人。”葛天霸雙眉一揚道:“哦?”小清道:“爹,這條船我們曾經見過,應該早到臥虎莊了。怎麼會跑到飛雲浦來?”葛天霸一怔,輕輕乾咳一聲道:“這,這我怎麼會知道?好了,而今事態緊急,上萬石官鹽被劫,我們要儘快查清真相。”眾頭目紛紛喊道:“大哥,我去。”“我去吧,大哥。三日內保證回音!”“大哥!”葛天霸擺了擺手,目光在眾頭目的臉上一一掠過。良久,他眼珠一轉道:“我看,此事就交給小清和水生吧。”眾人聞言,都是一愣。葛彪道:“老爺,他們對臥虎莊周圍的狀況不熟,我看還是派彆的兄弟去吧。”一旁的鄧通道:“對呀,大哥,他們太嫩了,不懂江湖道上的規矩,彆再給咱臥虎莊惹出什麼麻煩!”周圍的幾位頭領隨聲附和。葛天霸擺了擺手道:“哎,眾位兄弟,你們錯了。小清聰穎過人,水生更是武功高強。我相信他二人定會不負眾望。好了,就這樣定下了。”眾人麵麵相覷。葛天霸道:“小清,你看呢?”小清輕輕哼了一聲道:“爹,我說過,不會管你……”身後的李元芳輕輕碰了碰她,小清會意立刻閉上了嘴。葛天霸皺了皺眉道:“怎麼小清,你不願意去?”小清沒有接話,看著李元芳。隻見李元芳微合雙目,輕輕點了下頭。小清躊躇片刻道:“那,好吧。”臥虎莊又恢複了寧靜。李元芳將船上的那封信又拿了起來,信封上麵寫著:“葛莊主親啟。”外麵傳來了敲門聲。元芳抬起頭來道:“進來。”門開了,小清走了進來。她回手關上房門道:“水生,你為什麼要答應我爹,替他調查此事?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彆喊,坐下。”小清撇了撇嘴,坐在李元芳對麵。李元芳揚了揚手中的信紙道:“這封信是剛剛搜查船艙時,在床鋪的枕頭下麵發現的。”小清愣住了:“哦?”李元芳道:“信是一個叫林陽的人寫給你爹的。上麵說,他派自己的親信彭春率三十人押鹽到臥虎莊,並要求你爹隻要見到鹽船,便立刻飛鴿傳書將信息傳送給他。”說著,將信遞給了小清。小清接過看了一遍,抬起頭道:“是呀。可,這能說明什麼問題?”李元芳道:“這至少能夠說明一點,那就是寫信的人非常急於知道,鹽是否運到了臥虎莊。是嗎?”小清道:“是呀。”李元芳道:“可剛剛我們在飛雲浦卻看到大躉船停靠在岸旁。對吧?”小清點了點頭道:“對呀。”李元芳道:“這就說明,搶劫發生時大躉船是停在飛雲浦內,而船上的人則是在蒙頭大睡。是嗎?”小清不耐煩地道:“是,是,是。往常你連話都懶得說,可現在卻這麼囉嗦,你究竟想說什麼?”李元芳道:“我想說的是,既然事情如此緊急,那個押鹽的彭春為何不將大躉船直接開進臥虎莊麵見你爹,卻莫名其妙地跑到飛雲浦中停靠休息?”小清愣了,良久才道:“是啊,這確實挺奇怪。”李元芳道:“還有,林陽在信中說,彭春押鹽到此,帶了三十名隨從,而大躉船是你爹派去的,船上也有二十餘名船工,加在一起總共有五十多人。而劫船者,竟然能夠將這五十多人全部俘獲,而且通通抓走,你想,此事會是一兩個人所為嗎?”小清道:“肯定不可能。我想劫船者最少也要有數十人。”李元芳點了點頭:“那麼你想一想,在臥虎莊附近,能夠聚集數十人與你爹做對的,都有些什麼人?”小清靜靜地思索著,猛地,她明白了,脫口喊道:“你是說鹽梟!龐四率領的鹽梟!”李元芳點了點頭道:“這就是我讓你答應你爹,替他調查此事的原因。”正房中,葛天霸與葛彪也在商量著什麼。葛彪道:“老爺,為什麼要派小清和水生去調查,他們人生地不熟,能查出什麼呀?”葛天霸罵道:“你他媽真是個豬腦子,要是他們能查出來,我還會派他們去嗎?”葛彪一愣,馬上明白了:“啊,您的意思是,派他們去做做樣子?”葛天霸點了點頭道:“還有,立刻飛鴿傳書,將此事告知鐵手團。”葛彪吃驚道:“老爺,這,這不是賊喊捉賊嗎?”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道:“賊賊賊!你這廝說話如此難聽。這些都是鐵手團欠我們的!要說賊,大家都是賊。”葛彪道:“是,是。”葛天霸道:“你以為不告訴他們,就能夠隱瞞得住?我們越心虛,他們就越懷疑。此事要馬上辦!”葛彪道:“是。”院門前有兩名家丁守衛。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響,原來是鄧通來到大門前,兩名家丁施禮道:“六爺。”鄧通道:“大哥在嗎?”家丁點了點頭道:“正在房內與葛總管說話。”鄧通走到正房門前,剛想敲門,隻聽房內傳來了葛天霸低低的說話聲:“下午,龐四派人傳信已將劫得的食鹽全部裝車,運往盱眙。”鄧通大吃一驚,趕忙俯下身假裝提鞋,側耳傾聽。隻聽葛彪問道:“老爺,那幫窮鹽梟從哪兒弄來的車輛?”裡麵的葛天霸道:“當然是我給他們的。”鄧通略一思索,站起身來快步向外走去。院門前的家丁道:“六爺,您不進去了?”鄧通輕輕噓了一聲,輕聲道:“大哥正忙,我也沒什麼正經事先回去了。”說著,快步走出門去。出門後卻並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來到正房後麵,躍過院牆,掩到了後窗之下。他伏下身子,屏住呼吸,細聽著屋內的動靜。隻聽葛天霸道:“彭春等人現被關押在蛟王祠中,龐四請我們處置。”葛彪道:“老爺,我們該怎麼處置這些人?”葛天霸道:“是你傳信要彭春將船駛進飛雲浦,此事一旦為鐵手團查知,事情便敗露了,因此……”他做了個殺人的手勢。葛彪一驚道:“可是老爺,那裡還有咱們臥虎莊的船工啊!”“無毒不丈夫!葛彪,今夜你帶人暗入蛟王祠將此事解決。”“是。”此時,正房後窗外,鄧通趴伏在窗前把剛才二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隻聽屋內的葛天霸又輕聲道:“記住,此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悄悄去悄悄回。”葛彪道:“老爺,您放心吧,我馬上去安排。”鄧通不再遲疑,縱身越牆而出。東院正房內。小清道:“水生,我不明白,龐四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李元芳搖了搖頭:“以鹽梟們的勢力來說,龐四是絕不敢公然率人與臥虎莊為敵的。”小清道:“可,可剛你才說過,是龐四他們乾的。”李元芳有些不耐煩地道:“你怎麼還不明白?”小清奇怪地道:“你說什麼了,我就明白?”李元芳道:“也罷,再對你說一件事。那天在臥虎莊外,我送龐四上船,他的言談神情非常奇怪。當時我問他,他與葛莊主在臥虎堂都說了什麼,他卻含糊其詞,隻說他與葛家莊的恩怨已經了解,眼光也躲躲閃閃的。再問,便不肯多說一個字。龐四是個直腸漢,不會說謊,當時我就斷定,他定有難言之隱……”說完,目光望向了小清道,“明白了嗎?”小清望著李元芳,猛地大悟,顫聲道:“你,你是說,是我爹讓龐四去劫躉船?”李元芳長歎一聲:“我並沒有這樣說,隻是讓你自己去想。”小清的嘴唇顫抖了,搖頭道:“不,我不相信。那些鹽是送給我爹的,他,他為什麼要劫自己的船?”李元芳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沒關係,一切用事實來說話吧。明日一早,我們動身前往蛟王祠!”深夜的盱眙縣城中,一片寂靜。天空中月朗星稀,地麵微風輕拂。客棧院中的月色樹影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踱著步,正是狄公。他雙眉緊鎖,靜靜地思考著。這時,身後傳來一陣低低的腳步聲,兩條黑影從旁邊閃了過去。狄公一愣,趕忙回過頭來,隻見那兩條黑影飛快地向對麵的樓上奔去。狄公並未在意,轉過身繼續踱了起來。何宅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小丫鬟春兒探出頭四下看了看。周圍一片靜寂。她轉身衝後麵招了招手,身穿鬥篷的何夫人快步走了出來,衝春兒擺了擺手,春兒點點頭,關閉了角門。何夫人走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前,輕聲道:“你在嗎?”一個人從樹後緩緩走進了柳樹的陰影中,夫人一頭撲進了那人的懷中。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隻聽陰影中人低聲道:“走吧。彆錯過了時機。”夫人點點頭,二人轉身向街上而去,轉眼之間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院中靜悄悄的,狄公仍來回踱著。忽然,身後的腳步聲再一次響起。狄公下意識地回過頭。又是兩條黑影飛快地從他身後向對麵樓上走去。狄公望著對麵黑沉沉的小樓,輕聲道:“怪哉。”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就在狄公回到房間,準備關門的時候,門外又是一條黑影劃過,仍然是奔向對麵的那座小樓。狄公奇怪地看著黑影的離去,而後緩緩關上房門,走到榻前沉思著。狄春端茶走了進來,將茶盞放在榻桌上。狄公抬起頭道:“狄春呀,你去將曾大人和魯縣令請來。”狄春道:“是。”轉身走出門去。狄公從桌案上拿起地圖,鋪展開來,仔細地看著。曾泰和魯吉英輕輕推門走了進來道:“恩師,您叫我們?”狄公點了點頭道:“今日,盱眙的情形你們都看到了。邗溝覆船之後,漕運梗阻,水路不通。揚州刺史崔亮又以陸路崎嶇,洪澤湖中有水盜為由,拒絕為盱眙以北運鹽。故此,官鹽無法運進,以致引發了鹽荒。”曾泰和魯吉英不約而同點頭道:“不錯。”狄公道:“據北溝大倉的水鬼冒三及頭目彭秋交待,每次覆船之後,盱眙方麵都會派一條大躉船前來將庫存的官鹽運走。”曾泰道:“是的。”狄公道:“這就奇怪了。”說著,衝二人招了招手道,“你們來看。”二人圍到桌前,狄公指著地圖道:“這次狄春跟蹤北溝船隊前往盱眙送鹽,走的這條路線就應該是每一次大躉船的航路。”曾泰和魯吉英對視一眼,說道:“應該是。”狄公道:“也就是說,大躉船從盱眙駛到北溝大倉,途中要在運河的邗溝渠道中行駛近兩百裡水路。從北溝大倉裝船後駛回盱眙,又要走兩百裡,這一來一往便是四百裡。大家都知道,四百裡水路,最少需要走五天的時間。”魯吉英點了點頭道:“不錯。”狄公:“邗溝覆船,河道封閉,巡河官船每日都要往來巡查。難道歹人們運鹽的大躉船就不怕遭遇巡河官?”曾泰和魯吉英愣住了,良久,魯吉英道:“也許他們是趁夜間航行,躲開巡河的官船。”狄公搖了搖頭道:“據我所知,巡河官船是晝夜巡查,夜晚雖不如白天的班次多,但也絕非沒有。而且,四百裡水路,怎麼可能都在夜間航行,這是說不通的。”曾泰道:“恩師,有沒有這種可能,巡河官與歹人同謀?”狄公道:“可你想過沒有,每一條官船上都是不同的巡河官,不可能每個巡河官都是歹人的同謀。一旦他們遇到的不是同夥,查察之下,定會發現滿載的官鹽,他們的陰謀豈不立時敗露?”曾泰緩緩點了點頭道:“有道理。”魯吉英道:“閣老,那您的意思是……”狄公道:“以我想來,他們身上定然攜帶著護身符。能夠避開巡河官船當然最好,一旦遭遇,他們隻要出示護身符便可通行無阻。”魯吉英不解道:“您說的護身符是指什麼?”狄公道:“當然是揚州刺史府和漕運衙門所發的官憑路引。”二人大驚道:“您是說,揚州官府與他們同謀?”狄公道:“否則,此事要如何解釋?”曾泰和魯吉英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崔亮和楊九成等人百般推搪,不肯為盱眙以北的百姓運鹽,卻在私下給歹人開具官憑路引,這說明了什麼?”曾泰脫口道:“說明他們參與了歹人的逆謀!”狄公道:“這一點勿庸置疑,我所說的是,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曾泰和魯吉英對望一眼,搖了搖頭。狄公道:“之前,我們已經確定了邗溝覆船是林陽等歹徒精心策劃的巨大陰謀。第一步,在邗溝將鹽船鑿翻;第二步,打撈官鹽並存放於北溝大倉,而後,由盱眙開來的大躉船將庫存官鹽運往淮北地區,你們想一想,再之後他們要做什麼?”曾泰和魯吉英對視一眼道:“將官鹽藏匿起來。”狄公道:“不錯。在揚州時,我們曾經做出過這樣的推斷。但今日,在盱眙查訪時的所見所聞,令我感到,我們最初的判斷是錯誤的。”曾泰一驚道:“哦?”狄公道:“歹人們一定是將官鹽運到某個安全之處,而後再發放給淮北各地的不法鹽商,以牟取暴利!”曾泰道:“就像盱眙的何五奇。”狄公點了點頭。魯吉英道:“有道理。”狄公道:“如果我們的假設正確,那麼揚州刺史崔亮等人在這個陰謀中所起的作用是,想方設法將官鹽擋在盱眙門外,這樣淮北地區的百姓沒有鹽吃,便隻能以高價購買他們的私鹽。”曾泰點頭道:“順理成章。”狄公道:“這樣便可以解釋,崔亮等人身為揚州刺史,為何百般推諉,不肯為鹽荒地區運鹽。“在北溝大倉,魯縣令和李夫人說到了那封涉及崔亮等人貪汙的密信,這封信導致李翰被殺,元芳殉職。而那些凶殘歹毒的鐵手團殺手是被誰雇用的?難道崔亮真的能夠脫卻乾係?如果說剛剛的假設成立,崔亮、楊九成等揚州官吏參與了逆謀,那麼鐵手團也絕不可能置身事外。若事情真是如此,那麼邗溝覆船案就是官匪合謀,精心策劃的巨大陰謀。“所以,隻要能夠確定橫行盱眙的私鹽就是邗溝覆船失蹤的大批官鹽,那麼上述的假設便會被逐步證實。而此案的元凶,也會很快浮出水麵。所以目前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查清私鹽的源頭!”曾泰和魯吉英深深點了點頭。天剛蒙蒙亮,縣城中一片寂靜。何園後花園內霧濛濛的,兩旁的花草上掛著露珠,園子裡空無一人。管家何竟正沿回廊向前園走去。忽然,身後人影一閃。何竟一愣,趕忙回過身。隻見不遠處的角門旁,一個人飛快地向後園而去。何竟趕忙跟了上去。“砰”的一聲,何夫人房間的門撞開。何夫人臉色蒼白,渾身鮮血,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伏在桌案上打盹兒的小丫鬟春兒被聲音驚醒,一見眼前的情形,她一聲驚呼撲上前去,扶住了夫人:“夫人,您,您怎麼了?”夫人斷斷續續地道:“彆,彆喊。關上門……”春兒趕忙騰出右手將門關上,驚恐地問道:“夫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夫人搖了搖頭,輕聲道:“扶我到榻上。”春兒趕忙扶著夫人走到榻前,躺下身來。夫人望著春兒道:“春兒,你去找一些治、治刀傷的藥來。”春兒點了點頭。夫人又叫住她囑咐道:“千萬彆讓任何人知道!”春兒道:“我明白。”說著,輕輕打開房門,探出了半個身子,向外張望著。見周圍沒有動靜,才回手關上門,飛快地向前麵跑去。不遠的牆角後,何竟露出頭來,尾隨而去。床榻上的夫人掙紮著坐起身,從下擺撕下一條綢布,艱難地裹在血流不止的左肩處,用嘴咬住布頭重重地一拉,綢布將傷口勒住,血流登時減緩。夫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靠在了床榻的背板上。天色已經大亮,通衢客棧夥計肩搭抹布,提著一桶清水穿過院子,向對麵的小樓走去。狄公洗漱完畢,將手巾搭在盆架上,拿起旁邊衣架上的胡服穿在身上,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清晨的凝露頓時讓人感覺頭腦清爽了許多。突然,對麵小樓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狄公吃了一驚抬頭眺望。隻見小樓二層走廊上,店夥計從一間客房裡衝了出來,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厲聲高喊著:“快,快來人呀!出人命了!”狄公大驚,撩袍向小樓跑去。店夥計站在走廊的欄杆旁,渾身不住地顫抖。狄公飛步衝了上來問道:“夥計,怎麼了?”夥計臉如土色,結結巴巴地道:“先,先生,您,您進去看看吧……”狄公一愣,快步走進了夥計身旁的客房。客房中的情景令狄公大吃一驚。一對男女半裸身體躺在榻上,雙眼翻白,一動不動,早已死去多時。榻旁的地麵上,染滿了血跡。狄公緩緩走到榻旁,定睛向榻上的死者望去。隻見男人身穿一件睡袍,半袒胸膛,橫躺在榻旁,前胸有一條深深的刀口,鮮血已經凝固;女子身穿一件至胸裙,俯臥榻上,後背也有一條刀口,深入肌理,血跡已乾。榻上的被褥亂成一團,靠近死者傷口處染滿鮮血。狄公又望向地麵,隻見榻旁有兩灘血跡,血跡旁有幾個血腳印。狄公的目光跟著血腳印延伸的方向望去,腳印直達門前,有七八個之多。狄公隨著腳印走到門旁,將房門關上,果然,門扇上印著一隻模糊的血手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曾泰幾人已衝到了門前,一見狄公,眾人這才鬆了口氣。曾泰道:“恩師,您在這兒呀,可嚇壞我們了!”狄公抬起頭來,奇怪地道:“怎麼?”曾泰道:“剛剛聽到一聲慘叫,我們幾個跑出來,看見店夥計站在樓上,您的房門開著。我們進去一看,您不在房內,還以為,還以為……”狄公笑道:“還以為是我出事了,是嗎?”曾泰點了點頭:“是呀。”這時,他才注意到屋中的情形,吃驚地道,“怎麼,恩師,這裡發生了命案?”狄公道:“大家都呆在門前,不要亂動。”眾人都停住了腳步。狄公抬起頭向房外的走廊上望去,果然,血腳印又出現了,狄公趕忙走出房子,順著血腳印向前走去,腳印停在了第四間客房門前。狄公抬起頭,對店夥計喊道:“夥計,把這間房門打開。”夥計聞聲過來道:“先,先生,這間房沒人住過。”狄公道:“你就打開吧。”夥計伸手將房門推開,隨即又是一聲驚叫。曾泰、魯吉英眾人趕忙過來,圍在門前向裡麵望去。房內凳倒桌翻一片淩亂。夥計目瞪口呆地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狄公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進屋內。隻見桌、椅翻倒在地,花架倒在地上,花盆已摔得粉碎,床榻前扔著一柄帶血的鋼刀。狄公走過去,蹲下身仔細地驗看著地下的鋼刀,鋼刀是普通人家切菜用的牛耳刀,刀柄上印有一個血手印,鋼刀旁邊有幾滴凝固的血跡。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又望向了床榻。榻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榻邊有一灘血跡。狄公轉過身,雙目搜索著房中的蛛絲馬跡。忽然,他的目光被摔碎的花盆旁一點綠色吸引了。他立刻走到花盆前,蹲下身定睛望去。是個綠色的東西壓在花盆的殘片下。狄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它拿了出來。這是一枚圓環形的玉製戒指,戒指上沾有一點血跡。狄公拿起戒指走到窗前,就著陽光仔細地看著,隻見戒指表麵有很多小細點兒,就像麻子一般。狄公長長出了口氣,靜靜地思索著。曾泰走了進來,輕聲道:“恩師,這是怎麼回事?”狄公緩緩搖了搖頭道:“此案甚是怪異。”說著,將玉戒指放回原處,走出門來。店夥計哭喪著臉迎上前來道:“先生,各位,你們可要為小的做個見證啊,這殺人命案,可跟小的沒有關係!”狄公道:“你放心,待官府前來查案,我們會實話實說的。”夥計點點頭道:“謝謝各位。”狄公問道:“夥計,昨夜店裡除了我們一行之外,還有些什麼客人?”夥計指著剛才出了命案的那間房子道:“就是那間地字甲號客房中死了的一男一女,就再也沒有彆的客人了。”狄公道:“哦,你能肯定?”夥計帶著哭腔道:“絕對肯定。現在盱眙城裡冷清得緊,一兩個月也來不了一撥客人。”狄公又問:“那麼,這兩個死者是什麼人?”夥計搖了搖頭道:“小的也不知道。”狄公奇怪地道:“難道他們沒有在櫃台上冊?”夥計道:“先生,這地字甲號房是城裡的一位客人常年包租的,就連鑰匙也在他的手裡。”狄公道:“哦,那包租之人是誰?”夥計道:“包房子的人姓趙,說就在城裡居住,再問就什麼都不肯說了。隻是每年來結一次房錢。”狄公道:“你在城中見過那個姓趙的嗎?”夥計搖了搖頭道:“從沒見過。”魯吉英低聲道:“一定是用的假名。”曾泰點了點頭道:“不錯。”狄公道:“那麼,他包這間房子有什麼用處?”夥計道:“自打姓趙的客人包下這間房子之後,就有兩個奇怪的人經常來住,每次都是夜裡進店,天不亮就走了。”“奇怪的客人?”“是的。這兩個人來的時候,都用大鬥篷蒙著臉,進店以後說一句:地字甲號房,就進去了。而且,他們也從不讓小的伺候。”“這兩個奇怪的客人,是不是房中的死者?”“我也不知道,應該就是吧。除了那兩位奇怪的客人,彆人從沒有用過這間房。”“那麼,死在榻上的那名男子,是不是包房的那個姓趙的?”“不是。”“昨夜,兩名死者來店裡的時候,你看清他們的臉了嗎?”“看清了,就是這兩個人。我當時還覺得納悶,今天他們怎麼不用大鬥篷蒙臉了。”狄公點了點頭道:“明白了。夥計,你趕快到縣衙報官,請官府前來查案。”夥計點了點頭,又哀告道:“那,那我就去了。官家來了,各位一定要替我說兩句呀。”狄公微笑道:“你放心吧。”夥計小跑著向樓下奔去。曾泰道:“這可真是奇了,兩間房子,一間裡死了人,另一間發生打鬥,這是怎麼回事?而且,凶手是從哪裡進來的呢?”魯吉英道:“難道是兩撥不同的人行凶,卻湊巧碰到了一起?”狄公一揮手道:“走,下樓看看。”此時,天已大亮。狄公、曾泰一行來到院中,狄公圍著院牆仔細地搜索著。身後不遠處的曾泰和魯吉英對望了一眼,魯吉英輕聲道:“閣老看什麼呢?”曾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啊。”忽然,院牆前的狄公停住了腳步,目光盯著牆頭。牆頭處的瓦片剝落,露出了裡麵的夯土。旁邊沾染了一點血跡。何夫人躺在榻上,麵容極其憔悴。春兒在一旁伺候。門聲一響,何五奇和管家何竟走了進來,春兒趕忙回道:“夫人,老爺看您來了。”夫人緩緩睜開雙眼,對何五奇露出了一絲微笑。何五奇關切地道:“怎麼樣,夫人,你好些了嗎?”夫人點了點頭道:“好多了。”何五奇道:“究竟是何急病,竟然如此厲害?”夫人道:“昨晚在房中吃了幾杯悶酒,又在湖心亭裡坐了坐,想來是被風激住了,故此染疾。”何五奇道:“我看還是請個郎中吧?”夫人搖了搖頭道:“又不是什大病,何必鬨得合府不安。而且你知道,我性喜安靜,不喜歡旁人打擾。你放心吧,我已經好些了,靜養幾日便無大礙。”何五奇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春兒,你們要悉心服侍夫人,隻要她的病情反複,立刻差人通知我。”春兒點了點頭。何五奇道:“那夫人,你安心養病,我先走了。”夫人點了點頭。何五奇與何竟轉身走出門去。夫人與春兒對望一眼,長長地舒了口氣。何五奇與管家何竟走在回廊中。何竟四下看了看,輕聲道:“老爺。”何五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道:“怎麼了?”何竟小心地回道:“有件事小的也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何五奇道:“說,怕什麼。”何竟道:“今日淩晨,天剛蒙蒙亮,小的起身到前園查看,發現一個人急匆匆地穿過園子,向後邊走去。小的趕忙尾隨其後看個究竟,誰想到,那個人竟然是夫人!”何五奇一驚,回頭看著他道:“哦,有這等事?”何竟道:“過了一會兒,春兒從房裡出來,跑到前麵的管事房中。等她走後,小的一問,管事說春兒是來找治刀傷的藥的。”何五奇一愣道:“找刀傷藥做什麼?”忽然,他驚道,“你是說,夫人並不是染疾,而是受了刀傷?”何竟道:“小的不敢胡說。隻是覺得此事有些奇怪,才跟您回稟一聲。”何五奇沉吟良久,方才說道:“何竟啊,我發現最近一段時間,夫人好像是有些不太對勁兒。”何竟道:“您算說著了,小的早就發現了。隻是疏不間親,不敢貿然對您提起。”何五奇深吸了一口氣道:“從今天開始,後園的事兒你給我仔細起來,尤其是春兒那個小丫頭。”何竟點了點頭道:“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