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狄仁傑計懾平南侯(1 / 1)

神探狄仁傑2 錢雁秋 11930 字 1個月前

潯陽江畔,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和煦的陽光鋪灑在潯陽江麵上,微風習習吹來,水麵上波光蕩漾。夾江峭壁旁,一條狹窄的棧道蜿蜒向江邊伸展。江畔的碎石灘旁停泊著一條漁船,舟尾的紅泥火爐冒著淡淡的輕煙,一個村姑用力搖扇,催燃炭火,爐上的茶壺嘴裡吐著嫋嫋水汽。舟頭,一位身披蓑衣的老翁獨坐垂釣。棧道上,清脆的鈴聲由遠而近,一頭青驢轉過山彎緩緩而來,驢上坐著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後麵跟著挑擔的書童。主仆二人走到漁舟之側,中年人勒住坐騎,高聲問那釣叟道:“老人家,請問到五平縣城是走這條路嗎?”釣叟回過頭來,推起鬥笠,正是狄仁傑。他微笑道:“由此向北十裡,便是五平縣城。”中年人道了謝,主仆二人沿棧道向北而去。“叔父!”身後傳來如燕的叫聲,一身村姑打扮的如燕端著茶碗從船尾走來:“茶好了。”狄公笑嗬嗬地接過茶碗,連喝兩大口,擦了擦胡子道:“嗯,茶好,水好,就是烹茶的手藝稍微差了點兒。”如燕笑道:“得了吧,叔父,您老人家就湊合點兒吧。打早起出城到現在,您老釣了一上午,連條魚影兒也沒見著,害得我們白白陪您在這兒待了幾個時辰。我看您這手藝還不如我呢!”狄公哈哈大笑。忽然,水中的浮漂猛地一動。狄公站起來:“哎,有大魚!元芳,快來!”李元芳手拿著兩遝宣紙從艙內奔出來,喊道:“彆急,彆急!大人,先溜再拉,彆讓魚脫了鉤!”狄公沉住氣,拉動手中的漁竿溜了起來。“啪”!一條大魚躥出水麵,濺了狄公和如燕一身水。李元芳急忙將手中的宣紙扔在地上,搶上一步拉住釣竿,使勁往上拽著。狄公看著地上的宣紙心疼地喊道:“哎喲,元芳,我的詩!”元芳笑道:“先彆管詩了,把魚拉上來再說!”說著,他雙膀一較力,“砰”的一聲,大魚破水而出,重重地落在甲板上。狄公一個箭步衝上去,狠狠將魚按住,欣喜地道:“嘿,這條大魚,怕不得有十來斤重!”李元芳笑道:“大人,咱們來江州一年多了,天天外出垂釣,您這詩是寫了不少,可魚沒釣上幾條。今兒個可算是收獲甚豐啊!”狄公道:“哎,趕快把我那詩撿起來,彆弄濕了!”如燕笑道:“反正都是詩(濕),濕就濕了吧!”三人哈哈大笑。猛地,山崖上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緊接著響起了男人們的呼喝之聲。三人一愣,抬起頭來看:江畔之側的山崖上,一個女子飛奔到崖邊,停住腳步,絕望地四下裡看著。身後,幾名身穿仆役服色的男人叫喊著撲過來。狄公等三人驚訝地望著山崖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女子狠狠一咬牙,縱身跳下懸崖,“撲通”落入水中。山崖上,仆役們嘶聲喊道:“快、快下去!”說著,轉身向山下奔來。狄公對元芳道:“元芳,快、快救人!”元芳伸手抄起竹篙在水下一點,漁舟飛快地駛向女子落水之處。如燕挽起褲腿兒道:“我下去!”縱身一躍攛入水中,不一刻便將那女子托出水麵,元芳馬上伸手將她拉上漁舟。狄公蹲下身,拉過女子的手腕,摸了摸脈搏。如燕道:“叔父,她不會死了吧?”狄公抬起頭道:“不要緊,是讓水給衝得閉住氣了!如燕,你來按壓她的胸部,將積水排出來。”如燕迅速蹲下身,擠壓著女子的胸部。猛地,女子一聲大叫嗆出了幾口水,緩緩睜開眼睛。如燕道:“醒了,醒了!”忽然,江畔傳來一陣叫喊:“哎,弄船的,把船駛過來!”那群惡仆飛跑到江畔碎石灘上,不停地衝狄公等人揮手。一人高叫道:“聽到沒有,快把船上的小娘兒們交出來,否則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狄公、李元芳不屑地冷笑一聲,未予理睬。那女子掙紮著爬起來:“求、求求你們,救救我,千萬彆把我交到他們的手上!”如燕趕忙安慰道:“你放心吧,不會的。”一名惡仆手持鋼刀高聲叫罵:“你們他娘混賬王八蛋,竟然連侯爺的人都敢搶,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吧!趕快把船搖過來!”李元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雙手握成拳頭,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彆理他們,走吧。”元芳哼了一聲,抄起竹篙輕輕一點,船頭轉向,朝江心方向駛去。岸上的惡仆們叫罵連連,卻無可奈何。船上,那女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如燕道:“謝謝你們。”如燕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女子道:“錦娘。”如燕笑道:“錦娘,這名字好聽得緊。”狄公蹲下身問道:“剛剛追趕你的那些惡仆是什麼人?”錦娘道:“是、是平南侯府的人。”狄公問道:“平南侯府?”錦娘答道:“正是。”狄公道:“他們為什麼要追趕你?”錦娘抬起頭看了看狄公,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啊,沒、沒什麼。”狄公見她吞吞吐吐,心裡感到有些奇怪。平南侯府庭院中,丫鬟、仆婦往來穿梭。正堂上,平南侯薛青麟焦躁不安地徘徊著。門“砰”的一聲打開,率人在江邊追逐錦娘的惡奴衝了進來,驚慌地道:“侯爺!”薛青麟急切地問道:“杜二,錦娘呢?”惡奴杜二道:“被、被人救走了!”薛青麟一把揪住杜二胸前的衣襟厲聲喝道:“什麼?救走了?快說,到底怎麼回事?”杜二道:“我率人追趕錦娘到江邊,這丫頭見我們追得緊,竟然不顧死活跳下懸崖,被江麵上幾個使船的漁夫救起。我們連聲喝罵讓他們交人,可他們竟然毫不理睬,徑自將船劃走了。”薛青麟勃然大怒,一揚手狠狠地給了杜二一記耳光:“真是他娘的一群廢物,連個小小的女人和幾個漁夫也對付不了,我養你們有什麼用?”杜二捂著臉道:“侯爺,誰、誰想到錦娘會、會跳崖,等我們趕到江邊,那些漁夫已將錦娘救起。我們連唬帶嚇,說出咱平南侯府的名頭,可那幾個人理都不理,撐起船掉頭而去,那、那小的們也沒辦法呀!”薛青麟咬牙切齒地道:“哪裡來的漁夫竟敢和我作對,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杜二,你馬上帶人到縣裡,命縣衙捕快全體出動查找漁夫和錦娘的下落。找不回錦娘,我他媽活剮了你!快去!”說著,他狠狠一搡,把杜二摔出門去。杜二連滾帶爬,抱頭鼠竄,向外逃去。正堂外,一個女人伏在窗前望著裡麵,堂內,薛青麟焦躁地徘徊著。女人輕輕直起身,躊躇了片刻,躡手躡腳地向後院走去。鼓槌猛擊著縣衙門前的堂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大門轟然打開,幾名衙役衝出來,厲聲喝道:“是何人擊鼓?”擊鼓的老漢慌忙放下手裡的鼓槌,“撲通”跪倒在地高聲喊道:“冤枉啊!冤枉!求縣令大人做主!”衙役們一聲吆喝,架起老漢快步走進衙去。公堂上,堂鼓陣陣。三班衙役拖著水火棍,邊說邊聊,散兵遊勇般地從四方聚來,站在堂下。縣丞快步走出來,坐在公案後。下站的衙役們還在說笑著,縣丞狠狠地拍了幾下驚堂木,連喊了幾個“肅靜!”,衙役們這才停止了說笑。縣丞高聲喝道:“將擊鼓之人帶上堂來!”幾名衙役架著那位老漢快步上堂,老漢跪倒在地,連爬兩步哭喊道:“大人,求您做主啊!”縣丞道:“有何冤屈,當堂講來。”老漢哭道:“小人是小蒲村兒的村民吳四,因欠平南侯府債務,一年前,侯府家丁將小人之女錦娘強搶進府為婢。昨夜二更時分,錦娘逃了回來,說平南侯看上了她,欲行非禮之事,她拚死掙紮,這才逃出虎口。正說話間,侯府的家丁趕來,硬生生地將錦娘搶走,小老兒與他們理論,卻遭無端毒打!大人,求您做主啊!”縣丞道:“吳四,你女兒錦娘,既身在侯府為婢,就應順從主人,怎可私自逃回家中,這也難怪侯府的人會來尋找。”吳四道:“可、可大人,那平南侯要強霸小女呀!難道,這、這也要順從?她為保貞潔逃離侯府,怎能說是私自逃回?大人……請您做主啊!”縣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當然了,平南侯如此做法是、是有些欠妥,啊——可是……”吳四叩下頭去:“求大人秉公執法,救出小女錦娘!”縣丞為難地道:“吳四啊,你看看,縣令黃文越大人剛剛離任,新縣令還沒有到,我這縣丞是個勉強湊數的,做不了主啊。這樣,等新縣令來了,你再到公堂鳴冤,也許,他有辦法。”老漢登時愣住了:“大人,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怎麼,衙門不管?”縣丞道:“我不是跟你說了,我隻是個縣丞,做不了主。而且,吳老兒,我勸你一句,沾上平南侯府,你就忍了吧。不就是搶了你的女兒,打了你一頓嗎?夠便宜的了!你要是再告,興許連老命都得搭進去。趕快回家去吧!”老漢瞠目結舌:“什、什麼,難道,搶了我的女兒就、就白搶了?”縣丞剛要說話,忽聽衙外響起一陣叫喊。縣丞一驚抬起頭來。侯府的幾名惡仆手持鋼刀衝進公堂,為首的正是杜二。他大步走到公案前一把將縣丞拽了起來:“黃大人呢?”縣丞趕忙道:“怎麼,尊價不知,黃大人已離任,離開五平了!”杜二指著縣丞的鼻子道:“知道我們是誰嗎?”縣丞賠笑道:“是,是。幾位是平南侯府的大管家。”杜二喝道:“告訴你,我不管黃文越在不在,你立刻出差給我將小蒲村的錦娘抓捕到案!”縣丞一驚,目光望向下麵的老漢。老漢騰地跳起身來:“你、你們把我的女兒怎麼樣了?”杜二一回頭:“嘿,你這老不死的,跑這兒來了,我說到處找不著你呢!”說著,他一個箭步躥過去,一把抓住老漢的脖領,“你女兒呢?”老漢哆裡哆嗦地道:“不、不是被你們抓去了嗎?”杜二一抬手,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放你娘的狗屁!這臭娘們昨天夜裡趁我們不注意逃出了侯府,今天早晨跳進潯陽江,被幾個使船的給救走了。你說,她現在是不是回你們家了!”老漢道:“沒、沒有……”杜二怒罵道:“你這老棺材瓤子,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你是不肯說實話的!”說著,他狠狠一把將老漢推倒在地,對身旁的惡仆們喊道,“給我打!”嘍囉們一擁而上,拳打腳踢,可憐那老漢來回翻滾,不停地求饒。縣丞趕忙走過來:“哎,這位尊價,這裡是公堂,請各位住手。”杜二一瞪眼,凶神惡煞一般:“公堂怎麼了!惹惱了咱們侯爺,讓你他媽這破公堂變成靈堂!”他扭頭對手下喝道,“給我狠狠地打!”縣丞氣不打一處來,衝四周的衙役們一揮手。幾名衙役上前兩步,杜二冷笑一聲:“我看看你們誰敢上前,啊?你們的家不都在五平嗎,動了侯府的人,彆說你們幾個小王八蛋囫圇不了,就是你們的家人,也彆想逃!”衙役們停住腳步,膽怯地低下了頭。杜二一把抓住縣丞的脖領子:“你這個老東西,敢跟大爺來這一套,是不是活膩味了!”縣丞嚇得渾身發抖,趕忙作揖道:“尊價,尊價,彆動粗,彆動粗!各位,這裡好歹是公門,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看在離任的黃縣令分上,請你們住手!”杜二哼了一聲,狠狠一把將他推開:“這他媽還像句人話。黃縣令是我們侯爺的朋友,罷了,看在他的麵子上,弟兄們住手!”惡仆們停住手腳。地上的吳四不停地捯著氣兒,七竅之中冒出了鮮血。杜二指著縣丞的鼻子道:“我告訴你啊,明天這個時候交不出錦娘,我拆了你這狗窩!”說著,他一揮手,率一眾惡仆威風凜凜地走出門去。縣丞長出了一口氣,整了整歪斜的冠戴對周圍的衙役們道:“混賬東西,愣著乾嗎,看看老頭怎麼樣了!”衙役們趕忙上前,扶起老漢,探了探鼻息,一人顫聲道:“縣丞大人,老頭子死了!”縣丞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聲道:“吳四呀吳四,好話對你說儘,你就是不肯聽。現在怎麼樣?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來,收屍!”五平縣城裡,人流熙來攘往。狄公、元芳、如燕提著捕獲的大魚,說笑著走進一家飯店。小二趕忙迎上:“喲,狄先生,您來了。”狄公笑著將手中大魚向前一伸:“怎麼樣,這是我今天在江裡釣上來的!”身後的元芳和如燕不禁莞爾。店小二笑道:“嘿,這魚可真夠大的,怕不下十多斤重。我說狄先生,您是把魚精釣上來了!”狄公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你沒說我把龍王釣上來就算嘴下留情了。快,將魚做了給我們端上桌來!”小二接過魚:“得了!”說著,快步向後廚跑去。狄公三人揀了張桌子坐了下來,小二跑前跑後端酒上菜。狄公笑道:“今天真說得上是收獲甚豐,釣了條大魚,救了個落水之人。啊,到江州一年了,天天過得都是平淡無奇,隻有今日還有些意思。”如燕道:“那個錦娘煞是奇怪,下船之後連個謝都沒說一聲,扭頭就跑,好像怕見著鬼似的。”狄公道:“不錯,這個丫頭定是有難言之隱。還記得嗎,在船上,她提到了平南侯府。”如燕點了點頭:“是的,可再問,她就不肯說了。叔父,聽說這個平南侯府在五平可霸道得緊呀。”狄公點點頭:“我也有所耳聞,隻是未曾親見。”如燕道:“叔父,這個平南侯到底是什麼來曆?”狄公笑了笑:“這話說來可就長了。平南侯名叫薛青麟,本是太宗朝勇將薛萬徹之孫。”元芳一驚:“薛萬徹?”狄公點頭:“正是。”元芳道:“聽說薛萬徹有萬夫不當之勇。玄武門之變前,他投靠在建成太子麾下,後來才被太宗收留。”狄公道:“正是。二十年前,這個薛青麟依靠祖蔭也不過就是個三等輕車都尉,世居江州。然而,當時的一件大冤案卻令其平步青雲。”元芳問:“什麼大冤案?”狄公長歎一聲:“那是越王李貞兵敗之後,當時薛青麟寄居在江州的黃國公李靄門下,他寫密信投入銅匭,誣告黃國公曾與越王暗中勾結,密謀反叛。”李元芳重重地一捶桌子:“這個卑鄙小人!”狄公點了點頭:“是啊。黃國公李靄是太宗皇帝的侄子,先帝的堂兄弟,為人謙和有禮,謹言慎行,從不仗勢欺人,在江州的威望極高。當時,皇帝初登大寶,根基不穩,對李氏宗嗣本就心存戒懼,一聞此事,登時大怒,未及詳查便派遣內衛趕赴江州,將黃國公一家捕入京城,滿門抄斬,由此又連坐了近百名李氏後裔。這樁慘案是繼越王之亂後,對李姓家族展開的最大一次清洗。至此,李姓後人幾乎被誅滅殆儘!”李元芳長長地歎了口氣。狄公接著道:“而薛青麟也因為這次誣告,得寵於帝前。聖上親自下詔嘉獎,賜其侯爵,世襲罔替。就這樣,薛青麟便踩著李氏宗嗣的鮮血,坐上了平南侯的椅子。”如燕恨恨地道:“這種人肯定不得好死!”狄公歎了口氣道:“此事已過去二十餘載,記得當時我正任大理寺卿,親眼目睹了屠殺黃國公家人的全過程,真是慘不可言,那情景至今曆曆在目啊!”元芳點了點頭:“皇帝殺人如麻,我看這一輩子,她的心裡肯定難以平安了。”狄公道:“皇帝這樣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她不采取斷然行動,地位便很難保全。可恨的是薛青麟這些亂臣賊子,推波助瀾,興風作浪,實為惡中之首!”三人正說著,店小二端著魚湯快步走來,笑道:“狄先生,您釣的魚精來了!”狄公哈哈大笑:“好,放下吧。”小二放下魚湯退了下去。狄公笑道:“來吧,嘗嘗我釣的這條魚精。”元芳和如燕笑著舉起筷子。正是正午時分,小蒲村炊煙嫋嫋,隻有吳四家門前冷冷清清的。一條嬌小的人影飛快地閃進門來,正是錦娘。屋內凳倒桌翻,一片淩亂。她一見這般情形,登時愣住了,輕輕叫了聲:“爹。”沒有回答。她掀開東偏房的門簾,偏房內空空蕩蕩,沒有吳四的影子。錦娘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在了炕上。忽然屋外響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錦娘一驚,跳起身一把抓起門邊的鋤頭,藏身在偏房門側。門簾掀開了,一個老太太走了進來,錦娘一愣,放下手中的鋤頭輕聲道:“胡大娘。”老太太一驚:“錦娘,你、你回來了?”錦娘點點頭。老太太道:“剛剛我聽到這邊有聲,這才過來看看。你、你是怎麼回來的?”錦娘道:“逃回來的。大娘,我爹呢?”老太太搖搖頭:“他一早就跑到衙門告狀去了。”錦娘大驚:“什麼,他、他到縣城去告狀了?”老太太點點頭:“是呀。”錦娘狠狠一跺腳:“壞了!哎呀,他、他可真糊塗,我跟他說過,千萬彆離開家!”老太太道:“他剛走沒多久,平南侯府那幫天殺的就來了,把這兒翻了個底朝天。”錦娘道:“不行,我得去找他!”老太太一把拉住她:“好孩子,我看你還是彆去了。平南侯府的那群畜生到處找你,萬一被他們發現,你就完了。先到我家躲躲,你爹一會兒就會回來的。”錦娘急道:“不行啊,大娘,您不知道,那個黃縣令和平南侯府穿一條褲子,萬一他們把我爹……哎呀,我得趕快去!”老太太囑咐道:“孩子,你可千萬要小心呀!”錦娘道:“您放心吧。”說著,她快步奔出門去。縣城飯店內,狄公三人邊吃邊聊。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狄公抬起頭來,棧道上問路的那主仆二人,快步走進門來。中年人一見狄公,一愣,隨後笑道:“老人家不是那位江中釣叟嗎?”狄公微笑著點點頭:“先生乃是棧道之中行色匆匆之人。”中年人笑了:“小可林永忠,敢問老人家貴姓?”狄公笑了笑:“姓狄,狄懷英。”中年人躬身道:“領教了。”狄公道:“一日之內兩次相遇,可謂有緣呀。先生如不嫌棄便請同桌用膳如何?”中年人推辭道:“萍水相逢怎敢叨擾老丈。”狄公微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先生言重了。”中年人道:“老丈說的是,那小可就不客氣了。”說著,他快步走到桌旁,元芳、如燕趕忙給他騰出座位。小二端上碗筷打趣道:“這位先生,您可是趕上了,狄先生今兒個剛剛釣了一條魚精。”林永忠一愣:“魚精?”周圍眾人發出一陣大笑。林永忠這才明白,是個玩笑,也跟著笑了起來。狄公道:“請。”林永忠不再客套,舉箸夾菜。狄公仔細地打量著他,平靜高雅而略帶滄桑的麵頰,細長乾枯的右手,三段錦圓領袍。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林永忠抬起頭來道:“老人家,您談吐高雅,落落大方,以永忠看來,定然不會是個普通的漁人。”狄公道:“哦,倒要請教?”林永忠放下筷子道:“從氣質談吐判斷,老人家定是一位漁中大隱,高雅名士。”元芳、如燕對視一眼,露出了笑容。狄公笑道:“先生過獎了。山野匹夫怎敢當‘名士’二字。我看先生也並不是個尋常的行路之人吧?”林永忠笑了:“就請老人家猜上一猜,權當耍子。”狄公微笑著打量了他一番道:“眉含英氣,品相端方,定是大家之子。”林永忠一愣:“哦?大家之子?”狄公點了點頭道:“不錯,上可至王侯之家,下不低將相之門。”林永忠苦笑了一下,搖搖頭。狄公道:“怎麼,老朽說得不對?”林永忠道:“小可自幼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怎說得上‘大家’二字,就連‘中人’也談不上啊。”狄公笑了笑道:“看來,老朽一上來便猜錯了。”林永忠道:“老人家繼續說吧,小可洗耳恭聽。”狄公點了點頭:“手形長而乾枯,右手食指頭處稍稍凹陷,中指平滑,無名指關節處凸大,說明這是一雙常年握筆的手。你身上穿的是江州產三段錦製成的圓領袍。一般情況下,在本朝,沒有功名之人大多穿著斜領袍,而有功名之人,按製必須服圓領錦袍。因此,你定有功名在身。從麵部特征看來,你的年齡大約在四十一二歲。因此,從年齒、服色到你的氣質和手部特征綜合判斷,先生定是一名進士,天授元年及第,所中在三十名之後。”林永忠瞪大了雙眼,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狄公微笑道:“怎麼,老朽又猜錯了?”林永忠深吸了一口氣:“不,不,一點沒錯。小可四十二歲,天授元年進士及第,中在第三十五名。老人家,你、你怎麼會知道?”元芳麵帶微笑,看了看身旁的如燕,如燕也聽傻了。狄公對著林永忠道:“從你的年齒和手部特征推斷,你定是經過多年苦功才金榜得中,按照常理推斷,你參考之時的年紀應為三十歲左右,也就是十二年前的天授元年,而天授之前三年與之後兩年朝廷都沒有開科,因此,你必定是天授元年的進士。”林永忠點點頭:“那老人家是怎麼知道我中在三十名之後?”狄公道:“這個就要從本朝的科舉之製說起了。春秋之闈祖有定製,中在前三十名的進士由皇帝親擢在閣部及州內行走;三十名之後的進士,由吏部遣至各縣內聽用。而你身為縣令,當然是中在三十名之後,因而由吏部遣到江州任職。”林永忠欽佩之色溢於言表,結結巴巴地道:“您、您怎麼知道我是縣令?”狄公笑了:“你身著三段錦所製圓領袍,而三段錦則多為江州附近縣一級官吏使用,因此我斷定你必然是縣令的身份。聽說五平令黃文越離任,因此,我想你必定是接任之人。”林永忠目瞪口呆地望著狄公,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怎麼樣,林縣令,老朽說得還算準確吧?”林永忠站起身來,長揖到地:“老先生真乃神人是也,林永忠萬分欽佩!”狄公趕忙攙起了他:“林先生多禮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快快請坐。”林永忠徐徐坐下道:“老先生身在山野,怎麼對朝中規製如此熟悉?”元芳和如燕笑了起來:“好了,林先生,快吃吧,菜都涼了。”林永忠趕忙道:“啊,好,好。”正在此時,街上一陣大亂,狄公等人抬頭向街道上望去。幾個平南侯府的惡仆,晃著膀子像螃蟹一樣走在街道中央,行人紛紛閃避。李元芳重重地哼了一聲,臉色登時沉下來。狄公對他使了使眼色,元芳扭過頭去。一眾惡奴走到飯店門前,其中一人像是發現了什麼,趕忙將為首的惡仆拉到一旁,向飯店內的狄公等人連指帶說。那惡仆雙眉一揚:“是他們?”那人點了點頭:“沒錯!”惡仆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步向飯店裡走去。小二見他走來,趕忙迎上,賠笑道:“喲,杜爺,您來了!”惡仆一把將小二推開,徑直走到狄公等人的桌前,二話不說,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桌上的杯盤碗盞連同那“魚精”一道,翻倒在地上,滿地狼藉。狄公等四人一驚,跳起身來;店中客人大驚失色,紛紛外逃;店小二遠遠地站著不敢過來。惡仆指著狄公的鼻子道:“你們這幫王八蛋,竟敢虎口奪食,救走了那個小娘兒們!還認得老爺嗎?”李元芳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他慢慢走了過來,狄公對他擺了擺手,元芳收住了腳步。惡仆一指狄公:“他奶奶的,說,你們把錦娘藏哪兒了?”狄公笑了笑,對惡仆道:“她已經走了。”惡仆的臉一橫,喝道:“到哪去了?”狄公冷笑一聲:“你有必要知道嗎?”惡仆惡狠狠地道:“你這個老東西,大爺現在好好跟你說話,你彆他媽給臉不要臉!趕快說出錦娘的下落,大爺我發發慈悲饒了你的狗命。否則,你就趕快買口棺材準備喪事吧!”“你放肆!”林永忠一聲大喝。惡仆看了他一眼,惡言惡語地說道:“哪來的兔兒相公,好大的聲音!怎麼著,你也想和爺爺說話!”林永忠冷冷地道:“一個小小的奴才,張口老爺,閉口老爺,你以為自己是誰!身為婢仆,自應謙和下人,恭謹忍讓。爾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橫行坊裡,霸道街市,你仗的是誰的勢?”惡仆一臉的不屑,冷笑道:“說出來,能把你的小命嚇掉半條!平南侯,聽說過嗎?”林永忠道:“當然聽說過。平南侯薛青麟身為朝廷勳爵,自應以身作則,遵紀守法,想不到,他竟然縱仆亂市,橫行鄉裡。這種人當以重法裁之,以儆效尤!”“啪”!惡仆掄圓了胳膊給了林永忠一記耳光:“你說什麼?”林永忠猛地抬起頭,狄公一把把他拉到身後,隨後對那奴才厲聲喝道:“你這侯府的惡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當街行凶,無視法紀!你真的以為這個世上沒有人治得了你?你真的以為自己就能夠橫行霸道,魚肉百姓?實話告訴你,今日你犯到我狄某手中,就是你們的末日到了!”惡仆一臉鄙夷之色,仰著脖子大笑:“好,罵得好!老雜種,這樣吧,我給你兩條路:第一,就在這兒讓弟兄們把你打死;第二,你把這地上的菜舔乾淨,說出錦娘的下落,我放你一條生路。”身後的惡仆們發出一陣哄笑。狄公冷笑一聲,點了點頭:“我也給你兩條路:第一,將這裡收拾乾淨,向店家賠償損壞之物,而後向狄某及林先生磕頭賠罪。”惡仆“哈”地笑了出來。身後的惡奴們一擁而上。惡仆對他們一擺手笑道:“我還想聽聽他給我的第二條路。”狄公冷冷地道:“第二條路就不太好看了。我要將你拿到縣中治罪!”惡仆一陣狂笑,對身後眾人道:“你們聽到了嗎,啊,他要將我拿到縣中治罪!”惡奴們哄笑起來。那惡仆慢慢走到狄公麵前,一伸手抓住了狄公胸前的衣服。“啪”!狄公將他的手打落,冷冷地道:“你知道嗎,你這一抓便已經將自己送進了衙門!”惡仆罵道:“老雜種,我先把你送到陰曹地府!”說著,他掄起拳頭狠狠向狄公打來。“砰”!旁邊伸過了一隻手,鋼鉗一般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拳頭,正是李元芳。惡仆疼得齜牙咧嘴:“哎,你、你……”李元芳輕輕一搡,惡仆連退幾步,背靠在門框上。他驚呆了,但嘴還很硬,“小子,你他媽是什麼人,敢動爺爺!”李元芳慢慢走到他的麵前道:“我已經很生氣了,所以,不要再激怒我。否則,你的下場會很難堪!”惡仆咽了口唾沫:“你、你敢動侯府的人,我讓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元芳道:“彆說這些廢話了!剛才狄先生說的,你應該聽到了吧。希望你能夠照做。”惡仆望著李元芳,眼中露出了凶光,猛地狠狠一拳向元芳麵門打來。人影一閃,耳郭中隻聽得“哢嚓”一聲,惡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右手已被折斷了,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滾落下來。所有人都傻了眼,店中一片寂靜;本來喧囂的街道上,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來往行人停住腳步,探頭探腦地向店內張望。那惡仆疼得渾身發抖,上下牙關不停地擊打著。李元芳冷冷地道:“現在,你準備按照狄先生的吩咐做了嗎?”那惡仆還要嘴硬,舉起左手指著元芳道:“你、你他媽的,有種就把老子的左手也打斷……”李元芳望著他,猛地,閃電般伸出手來。眾人隻覺眼前人影一閃,又是“哢嚓”一聲,惡仆的左手也被折斷了。他再次發出一陣慘叫,臉色煞白,渾身不停地顫抖著。李元芳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再說一遍,立刻將這裡打掃乾淨,向兩位先生磕頭賠罪!”惡仆騰地跳起來嘶聲喊道:“弟兄們,上,給我宰了他!”身後的惡奴們一擁而上。元芳身後人影一閃,正是如燕。她如閃電一般掠到店外,手腳連措,惡奴們還沒有來得及衝進店內,便已號叫著跌倒在地,翻滾啼號。屋內那惡仆傻了眼,渾身不停地哆嗦著。李元芳走到他身前道:“我已說了第二遍。知道嗎,這就說明,我的忍耐已到了極限!所以,你最好不要讓我說第三遍。否則,我發誓,要把你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掛在這店門前!”說著,他的雙手緩緩張開,眼中滑過一道寒光。惡仆嘴唇顫抖,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狄公和林永忠麵前,連連磕頭:“二位先生,我該死!我不是人!是小的瞎了狗眼,不識好歹。您彆跟小的一般見識,饒、饒小的一命!”狄公和林永忠對視了一眼,冷冷地道:“色厲內荏,欺善怕惡,一副惡奴的嘴臉!”惡仆磕頭如搗:“是,是!小的不是人,不是人,您大人大量……”狄公道:“好了,爬起來吧!”惡仆哆嗦著爬起來,偷偷看了元芳一眼。李元芳道:“我記得,剛剛狄先生所說,除了磕頭賠罪之外,還有彆的吧!”惡仆連忙道:“是,是。”他轉過頭對外麵喝罵道,“你們都是死人呀,快進來,把這兒打掃乾淨!”店外的惡奴們掙紮著爬起身,跑進店來,七手八腳地將翻倒的桌椅板凳扶了起來。店小二趕忙跑過來道:“幾位爺爺,不敢勞你們大駕,小人自己來!”一名惡奴道:“得了兄弟,還是我們來吧,要不然,那位大爺能饒了我們嗎?”小二隻得停住手,由著惡奴們將屋內摔碎的盤碗和地上的殘菜打掃乾淨。狄公的目光望向了惡仆,惡仆會意,趕忙道:“快,過來一個,從我懷裡掏銀子,賠給店主。”一個惡奴跑過來,從他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道:“頭兒,太多了吧?”惡仆罵道:“多、多你娘的嘴,還不放在桌上!”那人趕忙將銀兩放在桌子上。惡仆鞠了個躬道,“幾位大爺,您看這樣行了嗎?”狄公冷冷地道:“元芳,將這惡奴帶到縣中治罪!”元芳道:“是。”惡仆一咧嘴:“哎喲,還沒完呀,我今兒出門沒挑日子!”李元芳大步走過來,一把拎起惡仆的衣領,向外走去。狄公轉過身,望著身旁的一眾惡奴道:“爾等今後再敢為非作歹,欺壓良善,此賊就是你們的標榜!”惡奴們連聲道:“是,是。再也不敢了。”狄公點了點頭道:“希望你們說到做到。回去告訴薛青麟,讓他小心行事,再敢造次,我絕不會放過他!”惡奴唯唯道:“是,是。”狄公一揮手,一眾惡奴便如同是從鬼門關上放回來一般,抱頭鼠竄,一溜煙地逃出店外。狄公對林永忠道:“走,去縣衙。”林永忠點了點頭。二人快步走出店去。街道上的人們望著狄公一行的背影,交頭接耳議論開來。店小二快步走出來,對狄公喊道:“狄先生,您、您可要小心呀!”狄公微笑著拱了拱手。店小二看了看手中的銀兩,長長地吐了口氣。身旁的人問道:“哎,這狄先生是什麼人呀,怎麼敢惹平南侯府?”店小二道:“他是最近半年才到咱們五平的,常來我們店裡,嘻嘻哈哈,挺和氣的人,真想不到……”另一人道:“嘿,今天算是給咱們五平人出了口惡氣!”先前問話的那人道:“嗨,咱們五平人就是太老實了,誰受了他們的欺負也不敢說話,隻能忍氣吞聲。再加上原來的那個縣令黃文越與他們一個鼻子眼出氣,五平老百姓哪還有活路!”周圍的群眾不約而同地附和道:“這話說對了,他們連官府都不怕,能怕咱小老百姓!”“沒錯。好歹黃文越那個王八縣令滾蛋了!”“哎,但願新來的縣令能是個清官喲。”“您就彆想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大家議論著漸漸散去。吳四的屍體橫陳在縣衙大門前,被正午的陽光暴曬著,周圍空無一人。一雙腳走近來,正是錦娘。吳四的屍身仰麵朝天,雙眼睜得很大,臉上滿是血汙。錦娘停住了腳步,沒有眼淚,沒有哭聲;她緊咬嘴唇,目光中閃爍著仇恨的火焰。良久,她緩緩蹲下身,為吳四合上了雙眼,輕聲道:“爹,爹,你怎麼這麼傻啊,這衙門是他們平南侯家的呀!你、你怎麼自己找上門來!你為什麼這麼傻呀!”突然她一聲撕心裂肺地嚎哭,猛撲在吳四的屍身上。不遠處,李元芳、如燕押著惡仆快步走來,一見這情形,登時停住了腳步。身旁的惡仆臉色變了,他偷偷地看了元芳一眼。元芳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如燕。如燕輕聲道:“那不是錦娘嗎?”元芳點了點頭。身後,狄公、林永忠快步走了過來:“元芳,怎麼了?”李元芳指了指縣衙門前。大門前,錦娘撫屍痛哭。狄公愣住了,他看了如燕一眼,輕輕一努嘴,如燕點點頭快步走過去。林永忠輕聲道:“老人家,咱們也過去看看吧。”狄公點了點頭,二人向縣衙門前走去。李元芳轉頭望向身旁的惡仆,那惡仆登時臉如死灰,輕輕咳嗽了一聲對元芳道:“大爺,看在小人服軟認錯的份兒上,您是不是放小人一馬,就、就彆到衙門了。”李元芳喝道:“少廢話,過去!”說著,狠狠在他的背上一推,杜二踉蹌兩步,向前衝去。錦娘止住了哭,慢慢抬起頭來;她的眼中布滿了血絲,緊緊咬著牙關站起身來。一雙手從後麵伸過來,輕輕拉住了她。錦娘轉過頭,身後是如燕。如燕輕聲道:“錦娘,怎麼了?”錦娘淚如雨下:“他們殺了我爹!”如燕一驚。錦娘突然腦袋一揚,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縣衙門前,一把抓起鼓槌拚命地敲了起來,霎時間鼓聲如雷。後麵,狄公、林永忠跟上來。狄公吃驚地問道:“如燕,怎麼回事?”如燕道:“她說衙門殺了她爹!”狄公一驚,目光望向林永忠,林永忠深深地吸了口氣。縣衙大門轟然打開,兩名衙役衝出來,大聲喝道:“是何人擊鼓?”錦娘道:“小女子鳴冤!”兩名衙役看了她一眼:“你是何人?”錦娘一指地上的吳四嘶聲喊道:“你們為什麼要殺死我爹?”兩名衙役一愣,一人道:“你、你是錦娘?”錦娘道:“正是。”那人歎了口氣,同情地道:“聽我說,趕快跑,平南侯府的人正在找你!”錦娘咬牙切齒地道:“我知道!我問你們,為什麼要殺我爹?”那衙役回頭看了看衙裡低聲道:“你爹不是我們打死的。你就彆多問了,快走吧!”錦娘歇斯底裡地大喊道:“我爹犯了什麼罪,你們為什麼要殺死他?”衙役怒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再不走就把你抓起來送到平南侯府,他們正愁找不到你呢!”錦娘猛撲過去,邊打邊喊:“你們這幫天殺的!和平南侯府一起打死我爹,我跟你們拚了!”一名衙役一把扭住了她厲聲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女子,好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還在此死纏爛打!”另一人道:“彆廢話了,把她抓進去,等平南侯的人來了交給他們,咱們就脫了乾係。走!”二人拗住錦娘向衙門走去。“住手!”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兩名衙役一驚,抬起頭來。林永忠大步走上前來,一指錦娘:“此女身犯何罪,爾等為何要將她抓進縣衙?”一名衙役皺了皺眉道:“你是何人?”林永忠一聲大吼:“回答我的問題!”衙役一驚,覺得此人有些來頭,答道:“她、她得罪了平南侯府。”林永忠的嘴唇顫抖著:“得罪了平南侯府就要被抓起來?這五平縣衙是朝廷所治,還是平南侯所治?”兩名衙役登時語塞,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公緩緩走上前來,指著地下的吳四道:“此人因何而死?”衙役咽了口唾沫:“他、他……哎我說,你們都是哪一路的神仙,跑到這兒來多管閒事!啊,我們平常受平南侯府的氣還不夠,還得聽你們在這兒囉唕!給我滾,要不然,把你們也抓起來!”狄公踏上一步,指著衙役的鼻子厲聲喝道:“我把你這大膽的皂隸!我等法犯哪樁,律犯哪條?你身為公門中人,竟枉顧律法,光天化日之下以惡言威脅,真真是枉披了這身官衣!”衙役見來勢洶洶,隻管一步步向後退著:“你、你……”狄公厲聲道:“我來問你,錦娘身犯何罪?她的父親身犯何罪,竟致慘死衙前?錦娘不過是傷痛父亡,擊鼓詢問,可爾等竟不問曲直情由,不知撫慰憐恤,卻倒行逆施,枉顧國法,替平南侯府為奴,竟將被害之人索拿進衙,真是狼心狗肺,禽獸不如!今日,在這縣衙門前,你們說出道理還罷了,否則,我便要將爾等身送法曹,重刑處置!”這一番話義正詞嚴,鏗鏘有聲,直驚得兩名衙役啞口無言,不住地後退著。“是誰在縣衙門前放此狂言呀?”門裡傳來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縣丞帶著幾名捕快走了出來。狄公雙眉一揚:“是我!”縣丞上下打量了狄公一番:“你是何人?”狄公冷冷地道:“凡人。”縣丞道:“何處凡人,竟敢大鬨縣衙?”狄公踏上一步:“路見不平,仗義執言!”縣丞一聲冷笑:“我勸你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管不好是要惹禍上身的!”狄公一聲長笑,正顏厲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狄某如怕惹禍上身,今天就不會來了!”縣丞被噎得紅頭漲臉:“你!”狄公衝身後一擺手,李元芳押著惡仆大步走來,停在縣丞麵前。縣丞登時發出一聲驚呼:“你、你……”惡仆低下了頭。狄公道:“此賊橫行街市,無故行凶,被我等擒獲,縣丞大人,今天你就給草民們一個公道吧!”縣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惡仆,膽怯地道:“他、他是怎樣的橫行街市,無故行凶?”狄公看了惡仆一眼道:“你自己說吧!”惡仆看了看縣丞,又看了看狄公,臉上露出了獰笑:“縣丞大人,我們平南侯府的人做事一向規矩,怎麼會無故行凶?”狄公猛地回過頭,兩眼嚴厲地望著他;元芳的眼中射出怒火,他的身體一動,被狄公以眼色製止。縣丞道:“哦,那此人為何如此說?”惡仆大言不慚地道:“小的率人在街上行走,與這一乾人相遇。他見我們不順眼,便命手下上前尋釁,小的百般退讓,可他們卻下了毒手。您看,將小人打的兩隻手都折斷了!”縣丞抬起頭來,望向狄公:“怎麼樣,你聽見了嗎?”狄公冷冷地道:“聽見了。我還聽見了你心中的膽怯與懦弱!聽見了一個喪儘天良的官吏內心在顫抖!我來問你,此賊平素橫行坊裡,魚肉百姓,難道你真的不知?平南侯府在這五平縣中搶男霸女,無惡不作,難道你真的不曉?你身為縣丞,食君之祿,遇此不平之事,竟然這般混淆是非,助紂為虐,心中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愧意!”縣丞低下頭去,他看到來者不善,心裡有些發虛。惡仆忽然一聲大叫:“縣丞大人,求您為小的做主!”說著,他向前一躥脫離了李元芳的掌握,衝到縣丞身旁喊道,“你還不命衙役將他們抓起來!快呀!”縣丞猛地抬起頭,猶豫著。那惡仆急了,一聲怪叫:“你他媽混蛋,還不下令!”縣丞一咬牙,大喝一聲:“來呀,將這一乾人等給我拿下!”衙役們高聲答應著衝上來。狄公一聲怒喝:“誰敢造次!”這一聲怒吼神威凜凜,眾衙役一驚,停住了腳步。狄公走到縣丞麵前,猛地掄起手臂,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縣丞登時驚呆了,所有人都傻了。狄公怒罵道:“你這畜生!身為縣丞,食君祿,受官俸,堂堂朝廷七品,竟然喪儘天良,卑躬屈膝,以一縣官力協助惡賊,為非作歹,殘害治下百姓,真是豬狗不如!像這樣的人豈能站於我天朝縣衙之下,牧養我大周王民!”林永忠怒喝道:“像這等齷齪小人,怎能委之以民,真是將我江州官吏的臉麵喪失殆儘!”縣丞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水,委屈地說道:“難道我願意受這樣的侮辱?難道我願意做縮頭烏龜嗎?!”他回過頭來,望向惡仆,“他叫杜二,是平南侯府的管家,平日裡為非作歹,無惡不作,真可以說是惡貫滿盈,罪該萬死!”那惡仆愣住了:“你、你、你敢罵我?”縣丞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望向狄公:“不錯,這些我都知道。你們想讓我怎麼辦?啊,要我把他抓起來?!好!”他一聲大喝,“來人,將這無惡不作的侯府惡奴與我拿下!”周圍的衙役們身體動了動,可沒有一個敢上前。那惡仆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縣丞轉過身對狄公道:“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五平縣的衙役!”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身旁的林永忠。林永忠倒抽了一口冷氣。縣丞含淚道:“你們說得對,我懦弱,我無能,我膽怯。可,是我一個人這樣嗎?這就是黃文越治下的五平!這裡早就不是朝廷歸治,這裡是平南侯府的天下!”狄公長歎一聲。縣丞指著那惡仆道:“你們都看到了,今天我得罪了他,明天我那一家老小就會在這縣城內消失。”說著,他輕輕揩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林永忠走到縣丞身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裡掏出一封火漆壓死的公文,遞到他的手裡。縣丞一愣,伸手接了過來。林永忠道:“打開看看。”縣丞撕開公封,展開一看,登時驚呆了:“您、您、您就是新任五平縣令林永忠大人?”此言一出,全場驚呆,惡仆呆若木雞。林永忠點點頭道:“我就是林永忠。”縣丞趕忙跪倒在地,叩頭道:“卑職不知縣令大人駕到,有失迎迓,望乞恕罪!”林永忠伸手將他攙起:“如果明天你一家真的被殺,那麼相信我,屍體中也一定會有我!”縣丞霍地抬起頭來,眼中噙著淚水:“大人!”林永忠點了點頭:“起來,都起來。”眾人站起身來。林永忠的目光望向那惡仆。惡仆冷笑一聲道:“林縣令,我奉勸你一句,在五平縣做官得罪了平南侯府,是長久不了的!”狄公不屑地道:“哦,是嗎?我今天倒要看看,這平南侯府是怎樣的強凶霸道,以至於一個惡奴竟敢威脅朝廷的縣令!”惡仆獰笑道:“不信你們就試一試。你們今天抓了我,明天就得跪著把我送出衙門!”狄公道:“好,那你就等著吧!”他對林永忠使了個眼色,林永忠點了點頭,快步走到吳四的屍體前問縣丞道:“這老漢是怎麼死的?”縣丞長歎一聲道:“今天晌午,平南侯府的家奴杜二率人闖進公堂,勒令縣衙出差抓捕小蒲村的錦娘。卑職還未及問明緣由,這惡奴便看到了前來告狀的吳四,他立時命惡仆們拳打腳踢,卑職苦勸之下,這乾惡奴才悻悻而去。他們走後,衙役們上前查看,這老漢吳四已經七竅流血而亡。”狄公的目光望向惡仆:“杜二,就是他?”縣丞點點頭:“就是他!”惡仆冷笑一聲,扭過頭去。狄公重重地哼了一聲:“殺死這老漢的凶手原來是你!”惡仆有恃無恐地道:“不錯,是我!”李元芳眼冒火花,雙手攥成拳頭。狄公道:“縣丞大人,人既已死,為何不用棺槨盛殮,而要將屍體暴曬於天光之下,這是何道理?”縣丞慚愧地道:“這杜二臨走時威脅說,如果明天午時交不出錦娘,就、就要拆毀縣衙。是我無能,畏怕平南侯府的勢力,因此命人將老漢的屍體放在衙外,引錦娘前來!”林永忠輕輕歎了一口氣,狄公的眼中冒著憤怒的火焰。猛地,一直沉默著的錦娘撲上前來,狠狠一口咬在杜二的脖子上,鮮血立時流下來,杜二一聲慘叫。如燕趕忙上前將錦娘拉開。杜二捂著脖子叫道:“你、你他媽這個臭娘兒們,早晚有一天讓你死在我手裡!”“啪”!如燕狠狠一掌打在杜二的臉上,血登時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杜二怒道:“你、你他……”“啪”!又是一記耳光,杜二原地轉了一圈倒在地上。他望著如燕,嚇得心驚肉跳,向後抽了抽身子。如燕緩緩走到他身前,一伸手捏住他的脖頸,“咯”的一聲,杜二的舌頭吐了出來,雙眼翻白。狄公道:“如燕,放開他。”如燕鬆開了手道:“叔父,這等惡賊還留他做甚?既然縣裡的衙役們不敢動手,就讓小女送他回家吧。”杜二一臉恐懼之色,但還要犟嘴:“你、你敢在衙門行凶!”如燕笑了笑道:“連你這種鼠輩都可以在縣衙裡公然打死告狀之人,那就說明這五平縣是大周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因此,我殺了你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你說呢?”她的話陰森森的透著殺機,杜二不禁渾身一抖,不敢再犟嘴了。狄公道:“如燕,照顧錦娘。”如燕站起來,將錦娘扶到了一旁。林永忠回過身,望著衙役們,沉重地道:“聽到了嗎?我們堂堂五平縣公門,竟讓百姓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還有什麼臉站在這塊匾下!我們還有什麼臉身穿這件官衣呀!”衙役們一個個羞愧地低下了頭。林永忠長歎一聲,痛心地道:“連平南侯府的一個小小家奴都敢公然闖入縣衙公堂,打死告狀之人,這裡還是不是我大周朝廷歸治?這五平縣,還在王化之下嗎?”突然,縣丞踏上一步高聲喊道:“弟兄們,咱們不能再這樣窩囊了!我們越害怕,他們就越猖狂!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大家都會身受其害!”衙役們抬起頭來,望著林永忠和縣丞。林永忠高聲道:“如果你們還是血性男兒,那就隨我上前,將這殺人害命的歹徒拿下,送進大牢!”說著,他大步向杜二走去。縣丞一聲高喊:“弟兄們,大家一齊上啊!”說著,他也向杜二奔去。瞬間的寂靜。猛地,衙役們一聲呐喊衝上前去。杜二驚恐地向後退縮,衙役們在林永忠和縣丞的帶領下,將惡賊杜二抹肩頭攏二臂拗在了地上。林永忠一聲令下:“送進大牢!”林永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狄公長長地吐了一口悶氣。林永忠快步走到狄公身旁道:“老人家,謝謝你。”然後,他轉向元芳和如燕,“多謝你們。”狄公道:“林縣令,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想,薛青麟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林永忠點了點頭:“我已經想到了。老人家請放心,我會率領合縣衙役與他周旋。”狄公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以為衙役們真的已經打消了恐懼嗎?”林永忠一愣,抬起頭來。狄公道,“隻有殺掉了薛青麟的銳氣,才會使大家真正地從恐懼當中解脫出來!”林永忠道:“依您之見,怎樣才能殺掉他的銳氣?”狄公笑了笑:“揚刀立威!”林永忠愣住了:“揚刀立威?”狄公徐徐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林縣令,你立刻命衙役關閉縣衙大門,任誰敲打都不許開啟。”林永忠不解地道:“可,這是何意呀?”狄公微笑道:“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林永忠點點頭,快步向後堂走去。狄公衝元芳招了招手,元芳趕忙湊過來,狄公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元芳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好,我馬上就去!”狄公道:“我們做好圈套,隻待此賊上鉤!”平南侯薛青麟在堂上焦躁地徘徊著。一雙腳慢慢走近,薛青麟騰地轉過身來。身後站著一位美貌的女子,手裡端著茶碗。薛青麟皺了皺眉道:“小雲,你走路怎麼像蛇一樣,沒有一點兒聲音?”小雲哼了一聲道:“走路聲音大,你嫌煩;聲音小,你又說像蛇。你乾脆把我的腿鋸掉算了!”說著,她重重地將茶碗往桌上一撂,轉身向外走去。薛青麟趕忙拉住她:“好了,好了。你彆生氣,我心裡有點煩。”小雲哼了一聲:“不就為了那個錦娘嗎?跑就跑了吧,乾嗎非要去追,還值得生那麼大的氣!”薛青麟尷尬地笑了笑道:“我、我這心裡,隻是有些放不下她。”小雲冷笑一聲:“記得當時你和我也是這樣說的吧。”薛青麟輕輕乾咳了一聲:“小雲,你這是何必,老夫老妻了。”小雲笑了笑:“你有多少個老妻呀?算上我十個。如果再加上錦娘,那就是十一個了。我真不明白,對女人,你什麼時候有個夠啊!”薛青麟笑了,他摟住小雲輕聲道:“你知道,我對你是最好的,隻要有你在,彆的女人都無所謂!”小雲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頭:“你呀,天上的麻雀都能讓你騙下來。”薛青麟笑道:“好了,你去吧。”小雲點了點頭,快步向後堂走去。薛青麟望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將茶水潑在地上。“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惡奴撞進門來喊道:“侯爺!”薛青麟急切地問:“怎麼樣?錦娘找到了?”惡奴哭喪著臉道:“還錦娘呢,小的們差點兒連命都沒了!”薛青麟一驚:“什麼?”惡奴道:“哎呀,彆提了,我們從縣衙出來,杜管家帶著我們幾個滿城尋找錦娘和那幾個漁夫的蹤影。中午時分,我們在城中柳蔭街的一家飯店裡找到了他們……”薛青麟急道:“快點兒說,後來呢?”惡奴道:“後來,雙方動起手來。沒想到他們那裡邊有兩個硬點子,伸手就把杜管家的雙手給打折了……”薛青麟猛吃一驚:“什麼?”惡奴道:“是呀,小的們上前相救,想不到又出來個女的,身手更是了得,三下兩下,便將小的們打得滿地亂爬。”薛青麟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道:“一群廢物!”惡奴哭喪著臉道:“最後,他們把杜管家押去縣衙,把小的們放了回來,還、還讓我給您傳話,說彆犯到他手裡,否則,否則……”薛青麟一聲怒吼:“否則什麼?”惡奴道:“否則,絕不會放過你!”薛青麟臉色鐵青,一字一頓地道:“錦娘呢,錦娘在哪裡?”惡奴顫抖著道:“沒、沒看見錦娘。小的想來,定是被他們藏了起來!”猛地,薛青麟一聲咆哮:“那幾個人現在何處?”惡奴掙紮著爬起身道:“在、在縣衙!”薛青麟大步走到牆邊,伸手摘下牆上的單刀,咬牙切齒地道:“今天,侯爺要大開殺戒!”他轉身對惡奴道,“帶齊人手,去縣衙!”縣衙二堂上,錦娘呆坐在榻上,臉上毫無表情,一雙眼睛呆愣愣地望著窗外。如燕端著茶碗走進來,看到錦娘的模樣,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將茶碗放在桌上,走到她身旁輕聲道:“錦娘,想什麼呢?”錦娘笑了笑,沒有回答,良久,一滴淚水緩緩滾落下來。如燕坐在她身旁,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輕聲道:“知道嗎,我也是沒爹沒娘,在遇到叔父之前,一直是孤苦伶仃。”錦娘回過頭來,“哇”的一聲,一頭紮進如燕的懷裡,失聲痛哭。如燕的眼圈也紅了,她輕輕拍著錦娘的背問道:“你多大了?”錦娘抽咽著道:“十九歲。”如燕輕聲道:“我叫如燕,今年二十五歲。錦娘,要是你不嫌棄,從今往後就把我當作你的姐姐吧。”錦娘抬起一雙淚眼,輕輕點了點頭:“如燕姐。”如燕笑了:“姐姐我彆的不會,可要說能把人家越勸越難過,那是最拿手了。”錦娘一愣,“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如燕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笑一笑,十年少。你這麼個小美人兒,怎麼能老哭喪著臉呀。”錦娘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你說什麼呀?”如燕道:“還不好意思。你本來就是個美人兒,難怪平南侯看上了你。”錦娘咬牙切齒地道:“我發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薛青麟,為我爹報仇!”如燕一把摟住了她:“好了,彆發狠了。你以為殺人那麼容易,是說殺就殺的?”錦娘扭過頭,目光望向了她:“如燕姐,你殺過人嗎?”如燕愣住了,半晌才苦笑道:“你小小年紀,怎麼對殺人這麼感興趣?”錦娘長歎一聲道:“如燕姐,我真羨慕你,一身好武藝,誰都不怕,我要是有你這兩下子,該有多好啊。”如燕笑了笑:“那有什麼好?一個姑娘家整天打呀殺的,連我自己都覺得煩。錦娘,你們到底怎麼得罪了平南侯府,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錦娘歎了口氣道:“小妹是平南侯府的侍婢,隻因平南侯薛青麟見我長得有幾分姿色,便硬要強霸為妾,小妹這才冒死逃出侯府。”如燕點點頭,重重地哼了一聲:“這個畜生,早晚會遭報應的!”錦娘咬牙切齒地道:“我一定要報仇!”如燕拉起她的手拍了拍道:“好了,你一個弱女子怎麼鬥得過那些惡人。放心吧,既然我叔父管了這件事,他就一定會替你做主。”錦娘望著如燕好奇地道:“如燕姐,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如燕笑道:“問吧。”錦娘道:“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如燕愣了片刻,笑道:“我們,是、是閒人。”錦娘失笑道:“閒人?”如燕道:“不折不扣的閒人。”錦娘搖搖頭:“我能看得出,你們不是普通人。”如燕笑了:“你這小丫頭,真是個鬼精靈。好了,不要管我們是什麼人,你隻要知道姐姐會替你做主,這就足夠了。”錦娘點了點頭,長歎一聲,若有所思。縣衙的大門緊閉著。忽然街道儘頭響起一陣馬蹄聲,薛青麟率領一乾打手、家丁氣勢洶洶地衝到縣衙大門前。他翻身下馬,衝後麵一揮手,兩名惡奴奔到大門前,狠狠地拍打著門環高聲喊道:“開門!開門!”沒有回答,衙門裡也沒有任何聲響。惡奴回過頭道:“侯爺,他們害怕了,把門都插上了!”薛青麟冷冷地哼了一聲:“現在才知道害怕,太晚了!再叫!”兩名惡奴惡聲惡氣地高叫道:“他娘的,你們這幫縮頭烏龜,快把這喪門給老子打開,否則,爺爺殺將進去,你們他媽一個都彆想活!”仍然沒有聲音。薛青麟一聲大喝:“把門給我砸開!”那惡奴一驚,輕聲道:“侯爺,擅砸縣衙大門,這、這可是造反之罪呀!咱們……”薛青麟怒喝道:“怕什麼!我倒想看看,誰敢定我造反之罪。將大門砸開!”身後的打手、惡奴們一聲大吼,蜂擁上前,連砸帶踹,縣衙大門“轟隆”一聲被砸開了。“噌啷”!薛青麟拔出鋼刀,在一眾打手的簇擁下大步走進門,向著公堂而去。堂裡靜悄悄的,隻有一個人坐在公案之後靜靜地看書,正是狄公。薛青麟皺了皺眉,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踞縣公之位?”狄公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率領惡奴撞破縣衙大門,私闖公堂?”薛青麟一愣,罵道:“他奶奶的,這五平縣中你還是第一個敢跟我這樣講話的人!老東西,你仗的是誰的勢?”狄公冷笑一聲:“你一個小小的平南侯,秩不過四品,食邑僅止千戶,竟敢如此為非作歹,你仗的又是誰的勢!”薛青麟氣得臉色鐵青,他緊了緊手中的鋼刀,剛想說話,身後的惡奴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侯爺,這就是那個救走錦娘、打傷杜管家的漁夫。”薛青麟雙眉一揚:“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狄公道,“原來那個搶走錦娘的漁夫就是你!”狄公冷笑一聲道:“這個‘搶’字用得不太恰當,應該說你們才是‘搶’,而我們是‘救’。”薛青麟一陣冷笑:“老東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你一個小小的漁夫,竟敢冒踞公堂,私扮縣官,單憑這一點,本侯就要讓你粉身碎骨!識相點趕快交出錦娘;牙迸半個不字,立刻就要你死在侯爺的刀下!”狄公緩緩站起來走到薛青麟麵前,指著他的鼻子道:“薛青麟,你一無實官之秩,二則未入朝堂,是誰賦予你的權力可以占據公堂發號施令?嗯?是誰賦予你的權力可以強占民女,魚肉百姓?是誰賦予你的權力可以殘殺我大周治下的百姓?難道就憑你二十年前構陷黃國公一家,就憑你踩踏著李氏宗族的鮮血坐上的這個齷齪的平南侯之位!”薛青麟一聲驚叫:“你、你、你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這些?”狄公冷笑一聲:“你不用管我是什麼人。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勸你懸崖勒馬,從善如流,否則,一旦天威將臨,你悔之晚矣!”薛青麟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他一聲怒吼:“你這老賊,我宰了你!”說著,他舉起掌中鋼刀,向狄公頭頂狠狠劈來。“啪”!一件東西飛過來,正正地砸在他的手腕上,薛青麟隻覺得一陣劇痛,掌中刀脫手飛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眼前人影一閃,“啪!啪!啪!啪!”四記耳光在他的臉上爆響,薛青麟隻覺頭昏眼花,身體重重地向後摔去;身後的惡奴們一陣驚叫,趕忙上前扶住了他。薛青麟吃驚地抬起頭來,麵前站著一個人,冷冷地望著他,正是李元芳。薛青麟伸手摸了摸被打得紅腫的臉頰,顫抖著問道:“你、你是什麼人?”李元芳一字一頓地道:“打你的人!”薛青麟咽了口唾沫,猛地向後跳開兩步,對身後的惡奴們喊道:“給我上,宰了他們!”惡奴、打手一聲應喝衝上前來。就在此時,堂後傳來一聲暴喝,張環、李朗、齊虎、潘越、肖豹、沈韜六大軍頭,率一眾便衣護衛飛奔上堂,頃刻之間,堂上人影晃動。這些護衛本都是千牛衛府常年跟隨狄公的衛士,因狄公以閒官致仕這才身著便服,可以說都是身經百戰,侯府惡奴豈是他們的對手。但隻見衛士們如虎入羊群一般轉眼間便將一眾惡奴打得東倒西歪,哭爹喊娘。薛青麟驚得臉如土色,失魂落魄地連連後退。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了不屑的微笑。薛青麟身旁的惡奴膽怯地道:“侯爺,撤吧,我看事情不妙啊!”薛青麟咽了口唾沫道:“撤,撤!”話音未落,公堂外一聲呐喊,林永忠和縣丞率一眾衙役捕快飛奔上堂,攔住了薛青麟等人的去路。受儘屈辱的衙役們此時精神大振,高呼酣鬥,刹那間,便將衝在前麵的幾個惡奴打翻在地,把企圖逃走的薛青麟團團圍住。林永忠一聲大喝:“你們這班造反作亂、私闖縣衙的惡賊,立即放下武器,否則格殺勿論!”一眾惡奴已被千牛衛和衙役們打得屁滾尿流,一聽此言,立刻扔下手中的武器,紛紛跪倒在地。狄公、李元芳、林永忠大步向薛青麟走來。此時的薛青麟早已失去了剛才的威風,嚇得麵無人色,渾身顫抖:“你、你們,你們竟敢圍攻本侯,難道是、是要造反不成……”林永忠踏上一步,一聲斷喝:“給我住口!你這為非作歹的奸侯,今日就是你的末日到了!”薛青麟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誰?”林永忠一聲冷笑:“本縣乃新任五平令林永忠!”薛青麟猛吃一驚:“什麼,你、你就是林永忠?!”林永忠道:“不錯,正是本縣!薛青麟,你身為侯爵,朝廷勳略,本應以身作則,遵紀守法,造福鄉梓。可誰想到,爾強凶霸道,禍亂一方,慫恿惡奴,殺人害命。這還不算,今日竟然私率家甲殺進縣衙,公然作亂!而今被本縣所圍,竟還在此大言不慚,反誣本縣造反,真真是罪大惡極,萬死難恕!本縣就要具折進京,參奏你造反作亂的大逆之罪!”薛青麟冷汗順著額角滾落下來。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中了狄公和林永忠的圈套。林永忠望著他冷笑一聲道:“來人,將這一乾造反作亂的逆賊拿下!”千牛衛和衙役捕快們暴雷也似答應著,一擁而上,將跪在地上的惡奴們繩捆索綁。此時,薛青麟方才明白過來,再不服軟自己便難逃此劫。他趕忙踏上一步:“林縣令且慢!”林永忠道:“哦,薛侯爺還有話說?”薛青麟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軟語相求道:“林縣令,本侯一時不察,誤聽讒言造次行事,還望大人看在本鄉本土的份兒上海量寬容,薛青麟在此給大人賠罪。”說著,他躬身一揖。林永忠輕輕哼了一聲,剛要說話,身旁的狄公衝他擺了擺手。林永忠一愣。狄公說話了:“林縣令,既然薛侯爺知錯能改,認罪賠情,我看此次之事就到此為止吧。”林永忠愣住了,他不解地望著狄公。薛青麟趕忙道:“是啊,是啊,林大人,今後,青麟定當約束下人遵紀守法,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生。望大人寬宥則個。”林永忠深吸了一口氣,身旁的狄公又衝他使了個眼色。林永忠順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本縣也不便再說什麼。然而,有兩件事本縣要即行處置,要侯爺知悉。”薛青麟道:“大人請講。”林永忠道:“第一,乃是錦娘之事,請侯爺立刻寫下赦書,還錦娘自由之身,今後絕不能再欺淩侮辱,挾恨報複。”薛青麟一驚,抬起頭來,猶豫著:“這……”林永忠把臉一沉:“這有什麼困難嗎?”薛青麟一咬牙:“也罷,就依林縣令。”林永忠道:“第二,侯府管家杜二,罪大惡極,不僅當街毆打本縣,更有甚者,竟率家奴擅闖公堂,威脅縣丞,而後竟然喪心病狂,指使惡奴打死告狀之人吳四,而今,已被押入牢中!為平民憤,本縣要將此賊當堂判死!”薛青麟緊咬牙關,擠出一絲笑容:“應該,應該!”林永忠一聲大喝:“將杜二押上堂來!”堂後腳步聲響,幾名衙役押著杜二大步上堂。這杜二兀自不知死到臨頭,見到薛青麟喜上眉梢,高喊道:“侯爺,這群王八蛋將小的私自關押,求侯爺做主!”薛青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扭過頭去。杜二登時愣住了:“侯爺……”林永忠大步走到他的麵前,冷冷地道:“記得剛才你還說起,今天將你抓進來,明天跪著把你送出去,是嗎?”杜二已看出大事不妙,轉向薛青麟,結結巴巴地道:“侯爺,救、救我……”薛青麟騰地轉過頭來一聲大喝:“你這惡奴,打著本侯的旗號,在縣中為非作歹,殺人害命,真是罪不容誅!請縣令大人不必遲疑,立刻將此賊正法!”杜二登時嚇得魂不附體:“什、什麼,侯爺,侯爺,我對您忠心耿耿啊,侯爺!”林永忠一擺手,厲聲喝道:“拖出去斬了!”衙役們高聲答應,將杜二拖出堂去,杜二歇斯底裡罵不絕口:“薛青麟,你他媽不是人,老子為你做儘了缺德事,現在你竟然見死不救,你、你他媽不得好死!”薛青麟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林永忠一聲大喝:“斬!”堂外,衙役們飛起一腳將杜二踢倒在地,手起刀落,杜二人頭落地。堂內一片寂靜。所有惡奴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有的不禁顫抖起來。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了一眼,臉上露出了微笑。林永忠對縣丞道:“明日將此賊首級懸於城門,張貼告示,以泄民憤!”縣丞高聲答道:“是!”林永忠看了薛青麟一眼道:“將這一乾家奴放開!”衙役們將家奴們的綁繩鬆開。林永忠道:“薛侯爺,今日若不是看在這位狄先生的麵上,本縣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薛青麟連說了幾個“是”。林永忠道:“自即日起,五平縣複歸朝廷治下,再不是你平南侯府的天下!今後,請你約束家人,小心行事!”薛青麟連忙道:“這是當然。這是當然。請林縣令放心。”林永忠點了點頭:“你們走吧。”薛青麟衝惡奴們揮了揮手,一行人灰頭土臉地跑出縣衙。縣丞和衙役們互望著,不知是誰首先發出了一聲歡呼,霎時間,歡呼聲響徹縣衙之內。狄公、李元芳、林永忠相視而笑。縣衙大門外,薛青麟回過頭,惡狠狠地望著裡麵,咬牙切齒地道:“等著吧,咱們沒完!”一個惡奴低聲道:“侯爺,這林縣令可真夠狠的,您算是遇著對手了。”薛青麟回過身,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廢物,不說話你會死呀!走!”他翻身上馬,一眾家奴垂頭喪氣地尾隨而去。公堂內,林永忠率縣丞及一眾衙捕齊齊跪倒,高聲道:“五平縣令林永忠率合衙屬役,叩謝狄先生鼎力相助之德!”眾人齊聲喊道:“謝狄先生!”狄公趕忙將林永忠攙起來笑道:“好了,好了,起來,都起來!”眾人站起身來。狄公拍了拍林永忠的肩膀,微笑道:“林縣令不畏強暴,為五平百姓挺身而出,這也令老朽萬分欽敬!”林永忠道:“永忠慚愧,若不是老先生運籌帷幄,方才的情形殊難預料。”狄公笑了:“走,我們到後麵去看看錦娘。”林永忠點了點頭,幾人向後堂走去。林永忠道:“老人家,我終於明白了,您為什麼要讓我關閉縣衙的大門。”狄公點了點頭笑道:“薛青麟私率家甲,攻破縣衙,這就是造反。不論說到哪裡,他都難逃乾係。”林永忠微笑道:“從在飯店中懲戒惡奴杜二之時起,您就已經想好了後麵發生的一切。我說得不錯吧?”狄公點點頭:“正是。薛青麟本就是稱霸一方的諸侯,前任五平縣令黃文越更是對其俯首帖耳,卑躬屈膝,這就致使他更加的不可一世,十分囂張。我故意縱放他手下的惡奴回去報信。而他呢,本就沒有將縣衙放在眼中,當然更不會將我們這幾個漁夫放在心上。因此,我料定,他得知此事,定然難抑心頭怒火,必會率打手前來要人;而且,以他乖張的性格來說,肯定會不計後果將衙門砸開。果然一切均如所料。”林永忠欽佩地道:“這才有了後麵的揚刀立威。”狄公道:“是呀,對付薛青麟這種人,不單單要有膽量,還要有謀略,否則,非但無法殺掉他的囂張氣焰,反會陷自己於被動之中。”林永忠由衷地道:“老人家,永忠對您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我真難以想象,您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狄公笑了笑道:“等時候到了,你就會明白的。”林永忠點了點頭,遲疑片刻道:“老人家,有件事永忠十分不解,想在老人家麵前請教。”狄公微笑道:“你是想問,既然抓住了薛青麟的把柄,為什麼不一鼓作氣將其參倒,反而要放他一馬,是嗎?”林永忠點點頭:“正是。”狄公笑了笑,目光望向李元芳:“元芳啊,你說呢?”李元芳道:“僅憑今日之事,想要參倒薛青麟是不可能的。”林永忠愣住了:“卻是為何?”李元芳道:“林大人,你是正七品縣令,要參奏一個四品侯,奏折首先要到達州刺史手中,而後再層層上遞至中書門下,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而薛青麟就不同了,他的奏折可直達天聽,以此賊的為人定會先下手為強,將此事搶先奏報,而且,我敢肯定是輕描淡寫,承認個錯誤。於是,在你的奏折尚未到閣部之前,皇帝的聖諭便已經傳至五平,內容不過是勸誡一番,要其下不為例等一番官樣文章。閣部接到你的奏折時,皇帝已將此事處置完畢,閣臣便不會再將此事奏達天子,於是奏折留中,此事隻能不了了之了。”林永忠仔細地思忖著李元芳的話,茅塞頓開,點頭道:“我說在此之前,遇到類似之事,結果總是不了了之,原來是這樣!”李元芳道:“所以,每年天子才要親點幾位閣部重臣任黜置使下至各道州縣,查察吏治。”林永忠看著元芳,有些奇怪地道:“元芳兄,這些事情,你是怎麼會知道的?”李元芳笑了笑:“不過是聽說而已。”林永忠點了點頭。狄公道:“林縣令,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阻止你的原因。薛青麟在朝中的根子很深,尤其是與梁王武三思的關係非同尋常,想扳倒他,現在還不是時機。”林永忠點點頭。狄公道:“如今,我們的目的是殺掉薛青麟的銳氣,隻要做到這一點,就可以說大功告成,至於其他的隻能徐圖後進。”林永忠恨恨地道:“隻是太便宜這惡賊了!”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一眼,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林永忠的肩膀:“放心吧,皇帝會知道的。”林永忠一愣:“哦?您的意思是……”狄公笑了笑:“不可說,不可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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