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倪流還以為隻是生活中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玩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事情會一步步滑向未知的深淵。當時他正在向領導敬酒,剛舉起酒杯,向領導說著客套而恭維的話,手機忽然很不合時宜地響了,坐在他右首的美女同事肖米就掩著嘴吃吃笑他。肖米長得還行,屬於豐滿而耐看的類型,身材小巧玲瓏,嘴巴微翹,嘴唇微厚,圓臉蛋,一笑還有兩個酒窩,中等偏上的姿色,皮膚很白,不過有一點,個子不高。笑什麼笑,倪流心中嘀咕一句,他知道肖米的心思,是怕他向領導爭寵。有什麼好爭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市政公司,又不是什麼黨政機關和事業單位,就算巴結上了領導又有多大用?沒什麼毛用!肖米胸是大,但卻應了一句胸大無腦的話,智商低得可以,總是喜歡亂出風頭,似乎唯恐彆人不知道她是領導的小蜜一樣。不過也彆說,肖米或許天生就是當小蜜的料兒,名字的諧音就暗示了她長大後的人生誌向。倪流本不想接電話,但特定的來電鈴聲讓他聽了出來,是襄都市首富億萬富翁宋國文來電。宋國文的電話,他不能不接,隻好賠著笑臉向領導告了罪,一溜兒小跑跑到雅間外麵接了電話。雅間外麵的空氣好多了,清新而清涼,讓倪流精神為之一振。單位一幫人,個個是煙鬼,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是元旦前夕的單位聚餐,他寧願不來,他最受不了煙草的味道。“倪流,我快要死了,你趕緊來中京大酒店,送我回襄都。”宋國文口齒不清,咬著舌頭說話的腔調明顯是醉話,而且他說話的嗓門之大,震得話筒嗡嗡直響,倪流隻好讓手機遠離了耳朵,等宋國文說完之後,他又重新將耳朵貼近了手機聽筒。“宋國文,你又喝了多少酒?彆鬨了,趕緊找個地方住下,下大雪了,現在高速都封路了,回不去襄都了。”倪流太清楚宋國文了,宋國文雖然貴為億萬富翁,卻愛酒如命,好像窮得多缺酒喝一樣,見酒必喝,一喝必醉,不過也許正是宋國文的好酒量和他在酒桌上從不認輸的豪爽表現,才讓他的生意一直一帆風順。石門距離襄都120公裡,現在外麵風雪交加,雪大路滑,再加上又是晚上,高速封路,還得走國道,拉倒,鬼才陪宋國文胡鬨。“你不是一直想開我的奔馳?過來中京大酒店找我,讓你開個夠。”宋國文繼續鼓動倪流,“倪流,不騙你,這一次我可能真不行了,你得陪我回一趟老家,死,我也得死在家裡。”“喂,喂,怎麼沒聲音了……”倪流算是怕了宋國文,不想和他扯皮個沒完,就使出了常用的一手,他將胳膊伸長,讓手機離自己很遠,假裝聽不清,“喂,喂,我這裡信號不好。”“窩囊廢……”電話掛斷的一瞬間,倪流隱約聽到宋國文罵了他一句。倪流笑著搖了搖頭,他是很喜歡宋國文價值百萬的奔馳ML350,3.5升的強勁排量、四輪驅動的先進動力、頂級豪華配置,隻看一眼就讓愛車如命的他躍躍欲試。可惜多少次他想上手開一開,都被宋國文很不客氣地推到一邊,他就發誓,這輩子不開上奔馳,不是男人!沒想到,信奉車和女人概不外借原則的宋國文會主動讓他開他的奔馳,太稀罕了。想歸想,倪流還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想法,可不能胡鬨,這麼大的雪,又是大晚上的,他真要開車陪宋國文一路從省城回到襄都,是過了一把奔馳癮,但姐姐非得罵死他不可。沒錯,襄都遠思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赫赫有名的億萬富翁宋國文是倪流的姐夫。不過,倪流從來不稱呼宋國文為姐夫,一直直呼其名,原因無他,隻因宋國文一向瞧不起他,認為他窩囊而沒有擔當,不是一個響當當的男人。其實說心裡話,倪流表麵上宋國文長宋國文短,內心還是很敬重宋國文的為人和本事,宋國文白手起家,從不名一文到坐擁億萬財富,隻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宋國文瞧不起倪流,是倪流大學畢業時宋國文想拉他加盟他的公司,倪流卻沒有答應。倪流並非不喜歡商場上的躍馬揚鞭,也想建功立業,隻是他一直有一個夢想,不想依附彆人,隻想憑借自己的努力打開一片天地。隻不過形勢比人強,在參加工作後,他才發現理想和現實的距離過於遙遠了,他在單位埋頭苦乾了三年,成績比所有人都好,能力比所有人都強,卻依然比不上溜須拍馬的同事在領導麵前吃香。倪流卻始終沒有灰心,他相信機遇或許會在一個不經意的日子突然降臨到他的麵前。當年宋國文勸說了倪流很長一段時間,倪流都不為所動,最後宋國文氣壞了,罵倪流是個軟蛋,鼠目寸光,沒遠見,沒理想沒追求,一輩子都會是一個窩囊廢。倪流被宋國文罵得狗血噴頭,卻一點兒也不生氣,也不向宋國文解釋他的理想,隻是等宋國文罵累了,他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好,宋國文你罵我窩囊廢,我以後不叫你姐夫了,就叫你宋國文。”“你就是叫我宋大頭,我也是你姐夫,是你到死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宋國文扔下一句話,氣呼呼地走了。宋大頭是宋國文最忌諱的外號,宋國文確實頭大如鬥,長得很醜,以前誰叫他宋大頭他就跟誰急,後來發達了,他反而又不怎麼在意了,自稱頭大有腦子,可見一個人如果底氣足了,長得醜或是長得怪反倒成了個性。倪流說到做到,從此以後見到宋國文再也不叫姐夫了,就叫宋國文,一叫三年。宋國文也不在意,隨便他叫什麼。不過雖然宋國文罵倪流是窩囊廢,而且倪流也不如彆人一樣在他麵前畢恭畢敬地稱呼他為宋總,甚至連個姐夫都不叫,他對倪流卻一直很在意,隻要一來省城,有事沒事必找倪流聊聊,或是講講他的集團的發展前景,或是吹吹牛,吃頓飯,也不知宋國文看上了倪流哪一點,反正他很欣賞倪流的個性和能力,時不時重複同樣一句話:“遠思集團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隻要你想來,公司會有一個副總的位置一直為你保留。”總體來說,宋國文和倪流的關係十分不錯,不像姐夫和小舅子,反倒像兄弟。關係再好,倪流也不喜歡宋國文的嗜酒如命,曾經多少次勸宋國文少喝一點兒,每次宋國文總是眼睛一瞪,理直氣壯地說道:“你懂個屁!遠思集團的每一筆業務,都是我一杯接一杯的酒喝來的,沒有酒,就沒有遠思集團的今天。”宋國文的歪理邪說,倪流不敢苟同,卻也不反駁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喜歡彆人強迫他,他也不會去強迫彆人。他隻是不喜歡宋國文的酒品,凡是和宋國文喝過酒的人都知道,宋國文酒品不好,所以熟悉他的人和他喝酒,多半不會讓他喝醉。喝醉後的宋國文,要麼罵娘,要麼胡鬨,甚至會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會在雪地裡唱歌,會在樓頂跳舞。其實他罵娘還好,胡鬨起來,才讓人受不了。正是因此,倪流在接到宋國文要死要活的電話後,才渾然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宋國文又和往常一樣,不過是酒後又一次發酒瘋罷了。接完電話,呼吸完新鮮空氣,見時間才晚上八點多,心想聚會估計還得鬨騰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聚會後領導會不會心血來潮再去唱歌,這大雪天的,還是早點回去才是正經,這麼想著,倪流邁步向回走,才走兩步,迎麵就走來了肖米。“倪流,女朋友又查崗了?”肖米喝了不少酒,圓臉上彌漫了一層紅潤,倒讓她顯得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嫵媚,她一臉嬌笑,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倪流的胸口,“我說……你也太沒出息了,早請示晚彙報,沒結婚就這樣,這要是結婚了,可怎麼得了?”倪流笑了笑,伸手抓住了肖米的手指:“要不肖姐當我的女朋友算了。”“我?”肖米被倪流抓了手指,也不收回,而是擺了擺另一隻手,笑得很開心,“我可不行,配不上你這個大才子大能人。”倪流今年26歲,畢業於燕山大學,大學畢業後留在省城石門,在市政一公司從事給排水設計工作。參加工作三年間,踏實勤懇,贏得了領導和同事的一致好評。再加上他長得健康而陽光,身材頎長,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又樂於助人,在單位頗有人緣。倪流能寫會畫,在學曆普遍不高的市政公司,他如鶴立雞群一般,就贏得了大才子大能人的外號,儘管他也知道,許多人稱呼他大才子大能人的時候,是兩分嫉妒三分羨慕外加五分嘲笑。市政公司說白了是修路挖溝掏下水道的公司,哪裡需要什麼才子?“是我配不上肖姐。”倪流嘻嘻哈哈地說道,“肖姐是一公司第一美人,多少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去,少貧,我還不知道你?笑得甜,心裡賤。”肖米向倪流飛了一個媚眼,扭動腰肢從倪流身邊走過,娉娉婷婷朝走廊儘頭的洗手間走去。一股濃鬱的香水味道直衝鼻子,倪流嗆得連打兩個噴嚏,回頭看了肖米還算有幾分美感的背影,搖了搖頭,女人要麼彆用香水,要用千萬彆用劣質香水,劣質香水令人作嘔的氣味,可以讓本來還算有幾分姿色的形象瞬間降低好幾個檔次。倪流回到雅間的時候,酒局上的戰局正酣,幾個平時不怎麼對付的同事此時正在領導麵前互相較勁,拚酒拚得幾乎急紅了眼,而領導擺出坐山觀虎鬥的姿態,不但不勸架,甚至還有煽風點火的意思,他忽然覺得真沒意思,屁大點兒的單位,芝麻綠豆大小的利益,爭來爭去,就和兩隻螞蟻為了搶一塊饅頭屑而大打出手一樣,悲哀。嗆人的煙兒味又刺激得倪流直想咳嗽,他想了想,還不如到躲到外麵清靜一會兒,這麼一想,轉身就走的時候,卻被領導叫住了。“倪流,不許當逃兵,來,替我擋一擋,我喝多了。”領導衝倪流招了招手,好像他和倪流的關係多好一樣。倪流也喝了不少酒,少說有半斤,他酒量好,平常卻不怎麼喝,真要喝起來,一般人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今天他不想替領導擋酒,正要想找一個理由拒絕時,第二個電話就很及時地打了進來。如果說第一個電話是不合時宜的話,那麼第二個電話卻讓倪流如遇大赦,他急忙掏住手機,衝領導揚了揚:“頭兒,我先接個電話。”不顧領導一臉的不快,倪流一轉身出了雅間,急匆匆又回到了外麵,邁出雅間房間的一瞬間他下定了決心,在結束聚會之前,他不會再邁進雅間一步。第二個電話是吳小舞打來的。接到第二個電話時,倪流心中終於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喂,倪流……”在吳小舞的聲音響起的同時,倪流眼前就浮現出一個齊耳短發、白領職業裝、瓜子臉、柳葉眉的女孩形象,她光潔的臉龐和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子、大大的鳳眼以及猶如雪上一支梅一般的嬌豔紅唇,無一處不展現出一個青春期女孩所能擁有的所有芳華。“幫幫忙,倪流,宋總真不行了。你快來接他好不好?我求你了。”吳小舞的聲音軟軟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慵懶味道,怎麼聽怎麼不像一個秘書應有的乾脆利索的語氣,倪流就想不通為什麼宋國文非要用吳小舞當秘書,難道僅僅是因為吳小舞的年輕漂亮?倪流心中一沉,吳小舞說話的口氣雖然不夠乾脆,但她是一個做事情很有分寸的女孩,不會亂說話,他就急忙問道:“又喝了多少?”“大概一斤半白酒。”一斤半白酒對宋國文來說,不算致命的過量,怎麼就不行了?當然,吳小舞所說的不行是指鬨騰得不行了,而不是指人不行了,倪流正好站在走廊的窗口,向外麵看了一眼,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地上的積雪至少有三四厘米厚了。“非要回襄都?”倪流始終想不明白宋國文這一次的酒瘋發得怎麼這麼有創意,這三更半夜頂風冒雪回襄都,難道是襄都的公司總部出了什麼大事?“嗯……”吳小舞的鼻音稍重,她似乎是在外麵打電話,聲音凍得微微顫抖,“宋總說,如果你不送他回去,他就自己開車回去。”“瞎胡鬨!”倪流吼了一句,“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