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人生逆流(1 / 1)

掌控 何常在 2077 字 1個月前

“你什麼你,拿出一個男人樣兒來!”宋國文大聲嗬斥倪流,情緒一激動,嘴裡又湧出了一口鮮血,他一把推開倪流,“小舞,寫好沒有?檢查一遍,拿給我簽字。”吳小舞臉色慘白,雙手顫抖地從前座將遺囑遞給宋國文,宋國文打開車頂燈,掃了幾眼確認無誤後,刷刷幾筆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或許是為了保險起見,他又從隨身的公文包中拿出印章,蓋上了章。比倪流小一歲的吳小舞,擔任宋國文秘書還不到兩年,一年多來,她見多了宋國文喝酒、喝醉、罵娘、胡鬨、瞎胡鬨,還從來沒有見過今天的場景,在她24歲的生命中,也沒有親眼見過一個人的死亡,早就嚇得戰戰兢兢,幾乎癱軟在座位上。相比之下,倪流雖然淚水直流,卻比吳小舞鎮定多了,他擦乾眼淚,對吳小舞說道:“小舞,打120,快點。”吳小舞趕緊撥打了120,打通之後,說了幾句,她轉身問倪流:“我們現在在哪裡?”“在107國道由北向南,距離襄都40公裡處……”倪流輕輕放下宋國文,“姐夫,你堅持住,我這就送你回家。”“你可得開快點兒,倪流,我怕我見不到你姐最後一麵了。”和剛才還有力氣罵人相比,現在的宋國文有氣無力地軟成一團,眼見是真的不行了。倪流平常雖然直呼宋國文大名,也常愛和他開玩笑,沒有稱呼他為姐夫,但實際上在內心深處,他不但十分崇拜宋國文,還視宋國文為他的人生偶像。儘管他並不認為成為億萬富翁才是人生唯一的成功,但至少宋國文是襄都商界的驕子,是中省商界的精英,不提襄都商界內不少人都對宋國文十分佩服,就是放眼整個中省,宋國文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三年來,宋國文每來石門一次,基本上都會找他一聚,有時捎點東西,有時帶件衣服,有時隻為吃飯說話。雖然宋國文對他說話,從來都是大著嗓子,想罵就罵,想貶就貶,但他知道宋國文對他其實關愛有加,一直視他為親弟弟一般無二!悲憤之下,倪流擦乾眼淚,心裡暗罵自己,笨,哭什麼哭,如果哭能解決問題,世界上就沒有戰爭了!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要救宋國文一命,隻有加快速度回到襄都,除此之外,彆無他法。這麼一想,倪流用安全帶將宋國文固定在後座,隨後坐回駕駛位,深吸一口氣,雙手放在手工縫製的真皮方向盤上,他從未有現在一樣感覺到掌控一切的使命感,宋國文的生命,不,全車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隻能迎風冒雪,勇往直前,因為此時此刻,他無路可退。雪,更大了,風,更猛了,狂風夾雜著鵝毛大小的雪花,打在車窗上,劈啪作響,似乎要將奔馳汽車吹得翻滾一樣,十分嚇人。吳小舞蜷縮在副駕駛上,既不敢回頭看宋國文,也不敢看車外肆虐的風雪,閉上眼睛,如無助的小女孩一般,幾乎在座位上縮成一團。倪流小心地駕駛汽車,心急如焚,卻又不能一腳油門踩到底一路狂奔,隻能小心翼翼地緩慢前進。積雪太厚,3.5升的強勁排量、四輪驅動的先進動力,在天地之威麵前渺小如草芥。四輪深陷在大雪之中,發動機發出了低沉的怒吼,油門轟響,汽車左右打滑並且不時搖晃,如蝸牛一樣爬行。第一次,倪流感受到人生深深的無奈。他曾經以為,一個男人一生必須擁有一輛奔馳才算完整,現在他正在駕駛許多人一輩子也買不起的價值百萬的奔馳,以為一車在手彆無所求,可以躍馬揚鞭,一路狂奔,但是現在卻是空有3.5升的排量、300多馬力的強大動力而無法儘情施展,人生,就是一出總不讓人儘興的戲劇。“姐夫,你挺著,你不是說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你肯定會活得很長。”倪流一邊開車,一邊和宋國文說話,“姐夫,你彆睡著了,和我說話。”“說什麼……”宋國文的話掩蓋在暴風雪的呼嘯之中,幾乎聽不清了,“我說不動話了,說了幾十年了,也該歇歇了。”“說什麼?就說你為什麼要讓吳小舞當你的秘書。”倪流伸手一推吳小舞,“小舞,你也陪姐夫說說話,彆讓他睡過去了。”吳小舞雙手抱肩,瑟瑟發抖:“倪、倪流,怎麼辦呀?我好害怕。”“怕有毛用?現在知道怕了?當時為什麼不勸他少喝點兒?”倪流對吳小舞有氣要生,自始至終,吳小舞沒有表現出一個秘書應有的職責,對宋國文不管不問,任由宋國文一個人倒在後座自生自滅,她算哪門子秘書?“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麼大生意,非要向死裡喝?”“倪流,你彆怪我了好不好,我現在心亂成了一團糟……”吳小舞一臉驚惶失措,“都亂了,當時都亂了,我勸不住宋總,他沒命地喝酒,王樹斌也陪他一起喝,兩個人拚酒來著,拚了最後,王樹斌都吐血了,宋總沒吐,越喝越興奮,喝到最後,就非要讓你送他回家。”“倪流,我難受,醫生怎麼還不到?”宋國文嚷道,“你娘的會不會開車,你開的是奔馳,不是奔奔!”“這麼大的雪,這麼黑的路,我開的是奔馳,但奔馳不是直升機。”倪流也火了,吼宋國文,“現在知道難受了,早先喝酒時乾什麼去了?我都懶得罵你了,你還有臉罵我?回九九藏書家讓我姐好好收拾你一頓。”吳小舞的電話突兀地就響了。是120來電。“對不起,風雪太大,120出不了車。”“人快不行了,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吳小舞急得眼淚打轉。“救人?下這麼大的雪出車去救人,走到半路上滑溝裡,誰負責?”120打來電話的應該是一個護士,說話挺衝,語氣很凶,“120是不能見死不救,但見死不救的前提是要保證我們自己的安全!我們在襄都隨時待命,隻要人活著到襄都,不管多晚,我們都管到底。”倪流搶過電話,嚷道:“你們就在襄都出市口的107國道等著,這總成了吧?”“成,成,凶什麼凶?”女護士的嗓門不小,震得倪流耳朵嗡嗡直響。“母老虎!”倪流還給吳小舞電話時,氣憤地說道,“這麼凶的女護士,打針還不得要人命?”此時距離襄都還有30多公裡,倪流打起十二分精神,打開了汽車全部的燈光,頂風冒雪,艱難前行。吳小舞或許也是受到了他的鼓舞,不時地盯著車後的宋國文,流露出想坐到後座照顧宋國文卻又不敢過去的神情。倪流也沒勉強她,一個未婚女孩,坐在後座抱著一個男人,也不太好,況且她也不是護士或醫生,能照顧宋國文什麼?現在宋國文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中,確切地講,是掌握在他的方向盤上。又艱難前進了20多公裡,花費了將近一個多小時,宋國文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慢慢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倪流心急如焚,卻有渾身力氣使不出,奔馳車也是轟鳴不止,卻奈何不了狂風暴雪,終究,人力難以勝天。“倪流……我不行了……我被王樹斌害了……”宋國文斷斷續續地說道,“你記住,我身上有一個記事本,上麵記著誰欠我的賬,欠了多少錢,你拿著本子去要賬,沒人會賴賬不還,還有,王樹斌欠我最多,一共是1235萬元……”“王樹斌是不是故意想害死你,然後欠賬不還?”倪流心驚肉跳,如果宋國文說的是真話,不是醉話,那麼宋國文就不是酒精中毒,而是謀殺了,“姐夫,要不要報警?”“沒證據,報,報,報個屁!”宋國文用力吐出最後一句話,“不過要是我真死了,你第一個找王樹斌算賬……”話一說完,宋國文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伴隨著吳小舞的一聲驚叫,宋國文的生命就此畫上了句號。“姐夫!”倪流痛徹肺腑地大喊一聲,一腳急刹車,汽車在雪上幾近失控,左右搖晃數下,車輪持續打滑,最終滑行十幾米遠,堪堪停在溝邊,隻差一點就滑進了路邊三米深的深溝中!倪流跳下車,打開後門,見宋國文躺在後座上一動不動,雙眼緊閉,臉色慘白,讓從來沒有見過死人的他也知道,姐夫怕是真的死了。怎麼說死就死了?以前宋國文曾經一口氣喝過兩斤白酒,醉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活了過來,這一次才喝了一斤半,怎麼人就不行了呢?倪流欲哭無淚,驀然雙腿一軟,跪在了雪地之中,在深夜的野外,迎著漫天的風雪,悲愴地仰天長嘯一聲:“姐夫!”聲音才一出口,就被狂風吞沒,在大自然的威力麵前,在生死麵前,一個人的呐喊是多麼的渺小而無助。吳小舞怔怔地看著倪流,眼神複雜,仿佛才認識他一樣,過了許久,她也跳下了車,從雪地中拉起倪流:“倪流,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襄都了,開快一點,說不定還能搶救過來,你彆耽誤時間了。”倪流如夢方醒,從雪地上一躍而起,擦乾眼淚,猛然一把將吳小舞抱在懷中:“謝謝你小舞,一路上有你陪伴,給了我許多勇氣。”吳小舞一下愣住了,感受到倪流身上堅毅果敢的男人氣息,她莫名心中亂跳,仿佛忽然之間,漫天的風雪也沒那麼麵目可憎了。坐回車上,吳小舞也不覺得害怕了,一路上倪流表現出來的堅決果斷,讓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男人肩膀的寬厚和責任的重大,和宋國文的世故相比,倪流渾身上下充滿了韌性和活力,除了有陽光向上的一麵之外,他身上還有一股衝勁和不服輸的倔強。男人最優秀的品質是什麼?就是堅忍不拔的意誌和負責的態度,似乎倪流真是一個具有優秀品質的好男人?吳小舞沒想到在空曠的風雪交加的野外,在一輛拉了死人的奔馳車內,她忽然間胡思亂想了。此時天色將亮,但風雪依然很大,奔馳車還是如蝸牛一樣爬行,舉目四望,天地茫茫似乎沒有邊際,在空無一人的曠野,在風雪夜,在一輛狹窄的汽車內,倪流遭遇了人生之中第一次突如其來的逆流——車後有一個將死之人,是他的姐夫,身邊有一位美女,是姐夫的秘書,也是他一直暗戀的女孩,而且吳小舞又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女孩,有美在側,又有死人在臥,有幾個人一生之中會有這麼離奇的經曆?倪流心思渺茫,也不知道亂七八糟到底都在想些什麼,一個小時後,天色朦朦亮,風雪減弱了幾分,抬頭一看,遠處依稀可見救護車閃爍的燈光,就如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終於看到了天的儘頭有一家小屋一樣,他心中慶幸,終於將姐夫平安地送到了襄都。在冰天雪地中奔波了120公裡的奔馳車,此時臟亂得不成樣子,再也沒有了流光溢彩的奢華,就如一個在泥地中打了十幾個滾的流浪漢一樣,停在燈光閃爍的救護車旁邊,絲毫不顯高貴。而億萬富翁宋國文的生命也是一樣,在生死麵前,他的億萬財富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好運——幾名護士七手八腳將他從車上抬了下來,放到單架上的時候,一個大眼睛長頭發的護士直接就搖頭說道:“人都死挺了,不用搶救了。”大眼睛護士戴了口罩,看不清她長什麼模樣,但倪流一下就聽了出來她就是接電話的護士,他一把抓住了大眼睛護士的胳膊:“護士,求求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活他!”“放手,彆拉拉扯扯的!”大眼睛護士不客氣地推開了倪流的手,“什麼叫我一定救活他,藥醫不死病,知道不?他瞳孔擴散、身體冰涼,死亡時間都有一個小時了,我怎麼救他?我又不是神仙!我還想問問你,他怎麼就死了?”倪流顧不上和大眼睛護士說個清楚,隻是苦苦哀求:“說不定還能搶救過來,他就是喝多了,上一次他醉了三天三夜也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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