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倪流幾人在淩晨兩三點才睡,遠思集團總部的十五層的燈光,一夜未滅,裡麵人影閃動,有人一夜沒有停下腳步,不是不想停下,是一旦邁出,就再也收不回了。天亮了。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光景,忙碌的城市人依然為了生計而奔波,並沒有多少過年的喜悅,此時在農村,早早就停了農活的村民,正在悠閒自得地享受冬日陽光。陽光大好,積雪基本上化得差不多了,隻有個彆陰暗的角落,還有殘雪未融,大街上和樹上,都恢複了平常的潔淨。對無數襄都市民而言,今天不過99lib?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常日子,但對一些人而言,今天,將會是終生難忘的一天。一早,遠思集團就忙碌起來,遠思集團創始人宋國文的追悼會將於上午十點在襄都殯儀館舉行,遠思所有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都身穿肅穆的深色衣服,從遠思出發,前往殯儀館參加追悼會。光是遠思集團,就至少出動了十幾輛中巴,還有自發組織自願前去參加追悼會的市民和宋國文生前好友,再有宋國文的業內好友和商界合作夥伴,才九點不到,殯儀館門前已經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上百輛,宋國文的影響力,可見一斑。沈學良負責現場調度指揮,見參加追悼會的人員大大超出預料,不由皺起了眉頭,原先估計不足,以為人數不夠,還特意組織了部分公司員工充數,現在看來,多餘了,他忙通知公司,讓還在路上的員工返回公司,不必再來了,再來,殯儀館也容不下了。沈學良的目光四處掃射,先是發現了孟岩的身影,上前和孟岩打了個招呼,遞上一支煙:“孟經理,見到倪流沒有?”孟岩擺了擺手,拒絕了沈學良的煙:“沒見到,見到倪芳和宋總家人了,宋國武剛才還主動和倪芳說了半天話。”“宋國武?”沈學良一時驚訝,“他不是不和倪芳來往了?怎麼又說話了?”“再不和,再鬨騰,人家畢竟也是一家人,是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親人,彆忘了,倪芳的兒子也姓宋,是宋國武的親侄子,是宋山河的長孫,而且還是唯一的孫子。”孟岩似乎是有意點醒沈學良,因他看了出來,沈學良還是觀望的立場,想兩頭通吃。通常情況下,兩頭通吃的可能性極低,基本上隻有一個下場——兩頭都踩空。宋國武有兩個女兒,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卻接連生了兩個女兒,估計也沒有信心再生了。宋家斌就是宋家唯一的香火了,宋山河鬨歸鬨,最後他明白過來,他還是會偏向宋家斌,有兒有孫,才算紮根,老一輩人,都講究個傳宗接代。宋山河老了,還能活幾年?如果最後因為財產問題鬨得不可開交,最後倪芳一怒之下帶著兒子改嫁,再讓宋家斌改姓,宋家不就斷了香火?家產都歸了宋國武又有何用?宋國武隻有兩個女兒,錢再多,都落到了外姓的女婿手中。孟岩和宋家來往比較多,宋山河也經常向他請教一些法律上的問題,因此對於宋山河的想法,他比沈學良清楚。沈學良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進去,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一抬頭看到首遠集團董事長叢遠遠的專車到了,他忙扔下孟岩,去迎接了。孟岩搖了搖頭,反正他做到仁至義儘了,沈學良如果還是一心要跟洪東旭走到黑,他也沒有辦法了,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他等一下就和洪東旭攤牌,明確地告訴洪東旭,他不會和他一起再在股份交接的問題上刁難倪流了。轉身就要進入殯儀館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孟岩接聽了電話:“你好,我是孟岩,你哪位?”“孟律師,是我,倪流。”倪流……孟岩瞬間屏住了呼吸:“倪流,你在哪裡?”“你出了殯儀館的大門向右拐,路邊有一輛很破的長安歐諾商務車,我在車上等你。”“等等,歐諾……是什麼車?”孟岩迷糊了,他實在不記得有一款什麼歐諾商務車。“就是一輛掛著長安車標的麵包車,很顯眼,很低端,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就和一個特彆土的人非要穿西服打領帶裝洋氣一樣彆扭的車……”孟岩此時已經走出了殯儀館的大門,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路邊的歐諾車,還真是和倪流形容得一樣,不由笑了:“看到了,看到了,還真是難看,你從哪裡弄了這樣一輛破車?”歐諾的車門打開,裡麵坐著倪流和吳小舞,孟岩上了車,坐在倪流對麵,又看了吳小舞一眼:“倪流,你做好準備沒有?”“做好了,孟律師,你做好了準備沒有?”倪流泰然自若地坐在座位上,神色平靜,眼中流露出一切儘在掌握的自信。“我會按照法律程序,在追悼會後,為你辦理股份交接手續。”孟岩下定了決心,決定不再走鋼絲了,“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至於接手了股份之後,怎樣當選董事長,怎麼全麵接管遠思,就得全靠你自己了。”倪流卻擺了擺手,微微一笑:“謝謝孟律師的公正,不過我暫時還不想交接股份,想請孟律師幫我一個忙,除了幫我暫緩交接股份之外,在我和洪東旭之間,做到兩不相幫……”昨晚黃文旭偶遇孟岩,孟岩帶話給他,他就知道孟岩為人正直,宋國文沒有看走眼,在緊要關頭,孟岩沒有被洪東旭收買,還是堅持了公正的立場,難能可貴。孟岩愣了:“什麼意思?你難道不知道洪東旭就想拖延股份的交接,以達到逼你低價轉讓股份的目的?你現在反倒不急著交接股份了,是不是真想賣掉手中的股份?”“孟律師,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呢?”倪流並不回答孟岩的疑問,繼續逼近一步。孟岩歎了一口氣:“看來,我隻適合當一個律師而適合經商,理解不了你們的想法和做法,倪流,我其實不用幫你,隻要置身事外,不主動為你辦理交接手續就行了,洪東旭會想儘一切辦法,不讓你順利地繼承股份。”“好,謝謝孟律師。洪總既然這麼不遺餘力地要幫我,我一定會讓他如願以償。”倪流似乎一點兒也不生洪東旭的氣,“對了孟律師,還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繼續留在遠思法務部,遠思需要你。既然你不需要為我出頭了,洪東旭也不會怪罪你什麼,你隻有留下來,才能對遠思的發展有幫助。”“好……吧。”孟岩心中閃過一絲疑問,幾天不見,倪流更成熟更有主見了,宋總的眼光真的不差,看到了倪流成長的潛質。孟岩當然不知道的是,昨晚經過整理宋國武、洪方、王樹斌和洪東旭四人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時,倪流發現了一條隱蔽的線索,洪東旭是源頭,宋國武和王樹斌是中間人,洪方是終點,四個人串聯成了一條隱密的利益鏈,在暗中向外輸出遠思的利益,經過一個晚上的思索,天一亮倪流就下定了決心,在沒有徹底查清洪東旭的利益鏈之前,他暫緩接手股份,留出一段空白時期,好讓洪東旭在急於得到股份的誘惑之下,被股份的最終歸屬轉移了注意力,顧頭不顧尾,他正好利用股份牽著洪東旭的鼻子,再借機暗中行事,查清洪氏父子挖遠思牆角的真相。而如果他一旦接手了股份,入主了遠思,塵埃落定,洪東旭的注意力必然會轉移到遠思內部,以洪東旭對遠思的控製力度,在短時間內倪流掌控不了人事大權,他就會陷入遠思的內部爭權紛爭之中,等於是他就會洪東旭牽了鼻子。倪流走的是一步險棋,而且他深思熟慮之後也發現,以他目前的實力,就算接手了股份掌管了遠思,也撬不動洪東旭在遠思根深蒂固的影響力,他何不利用現在股份沒有最終確定歸屬之前的動蕩期,充分利用股份的巨大誘惑力,他就可以周旋在各大集團之間,尋找平衡點,從而達到借勢借力的目的,合則合作,不合則分手,相信總能找到幾名誌同道合的同盟。有了同盟之後,再接手股份並且掌管遠思,他就有了外力可借,也就擁有了和洪東旭的一戰之力。而如果現在就當上了遠思集團的董事長,他就會陷入遠思內部的紛爭之中,既沒有時間和精力查清洪東旭背後的勾當,也沒有機會再和各大集團的創始人交友了。權衡利弊之下,倪流決定繼續廣積糧緩稱王,他的想法得到了吳小舞的讚成,黃文旭和蘭姣卻覺得不妥,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說服倪流改變主意。和宋國文經常有天馬行空的創意相比,倪流劍走偏峰的手段也非常高明,不過往往過於弄險,在和平時期,風險和收獲不成正比,但話又說回來,在非常時期,倪流的手法說不定會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許,這正是宋國文看重倪流的另一個原因。九點過後,殯儀館的停車場再也沒有一個空位了,晚來的車輛隻能停在外麵的路邊,而且看樣子,前來參加追悼會的人數會比估計中多了一倍有餘。追悼會由洪東旭主持。洪東旭早早就來到了會場,布置好靈堂安排好人員站位之後,他就開始忙碌地接待前來的貴賓,今天的事情,必須慎之又慎,事關遠思的形象,不能出現一絲差錯,許多前來吊唁的商界人士,彆有用意,明是來參加追悼會,其實是想看遠思內鬥的笑話來了。第一個趕到的重量級人物是首遠集團的董事長叢遠遠及其家人一行,包括林道首和林凝歡。洪東旭喜出望外,如果不是今天的場合需要悲傷,他幾乎要露出笑容了,林道首一家人的到來,又是第一個,是對他莫大的支持,讓他對今天的必勝之局,信心倍增。“林兄、叢董、歡歡,你們來了。”洪東旭迎上前去,在稱呼時特彆將林道首排在了第一位,以未他和林家的熟悉,外人多半會把叢遠遠排在第一位,其實在林家,林道首雖然沒有擔任首遠集團的任何職務,他卻是說一不二的掌舵者。林道首也不過五十開外,卻是滿頭白發,白發如雪,幾乎不見一根黑發。瘦而高的林道首,文氣、儒雅,當前一站,渾身上下散發一股中正平和之氣,讓人頓生敬仰之心。關於林道首的一頭白發,還有一個在襄都商圈內流傳很廣的故事——昔有伍子胥一夜白頭,今有林道首三天白發,說是當年首遠集團成立初期,當時還是林道首擔任董事長,首遠遭遇到了成立以來的第一個難關,麵臨破產的困境。林道首有兩個選擇,一是破產重組,二是被遠思兼並,兩個選擇,哪一個都無比艱難,就和放棄自己從小撫養長大的孩子一樣,誰願意放手?林道首將自己關了起來,閉門不出,整整三天,他沒有邁出辦公室一步,三天後推門出來時,嚇了所有人一跳——林道首的頭發全白了,一臉滄桑,仿佛三天時間就蒼老了十歲一樣。一頭白發的林道首,以壯士斷腕的勇氣將首遠名下兩家贏利能力一流的合資子公司拆分賣掉,又以首遠的股份作抵押,向盛世藥業拆借了兩個億,一連串的策略最終奏效了,首遠度過了難關,恢複了活力。此後,林道首就躲到了幕後,不再擔任董事長,對外公布的理由是他操勞過度,需要長時間的休養。許多人都理解了林道首的說法,才四十多歲的人就滿頭白發,確實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了。“東旭,節哀順變。”林道首和洪東旭握了握手,臉色肅穆而眼神堅定,“相信遠思會度過眼下的難關。”“謝謝林兄。”洪東旭隨後又和叢遠遠握手,“感謝叢董百忙之中來參加宋總的追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