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1)

砂器 鬆本清張 1829 字 1個月前

京濱——東北線始發電車淩晨叫點八分由蒲田站發車。司機、乘務員和檢車工,為了按時發車,照例剛過三點便離開值班室,向停放電車的調車場走去。這是五月十二日淩晨,寬敞的調車場裡,並排停放著無數輛電車。天色漆黑,一片清冷。當年輕的檢車工,手拿電筒照到後部第七節車的車輪時,突然嚇呆了。他屏住氣,呆立在那兒,接著便揮動著雙手,踉踉蹌蹌地向車頭跑去。這時,司機正站在剛剛送上電的駕駛台前。“不好了,發現‘金槍魚’(被車壓死的屍體)啦!”他尖聲喊叫道。“‘金槍魚’?”司機起初怔了一下,不一會便笑著說:“嘿,車還沒開,怎麼會有‘金槍魚’呢,準是你還沒睡醒,冷靜點!”“不,沒錯,是有條‘金槍魚’躺在那兒。”檢車工麵色蒼白,司機和剛好趕來的乘務員決定先到現場看看再說。“就在那裡!”來到第七節車廂,檢車工老遠就打亮手電筒往車廂底下照。在光亮處確實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緊挨車輪橫躺在鐵軌上。司機蹲下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哎呀,太慘啦!”乘務員驚愕地叫了一聲。三人凝眸屍體,木然。“趕快報告警察,可時間來不及呀。”還是乘務員冷靜地說了一句,他計算了一下離四點零八分首車發車時間隻剩二十分鐘了。“好,我去報告。”司機徑直地向遠處的辦公室跑去。“大清早就不吉利!”恢複了平靜的乘務員喃喃地自言自語,“奇怪!車還沒開動,怎麼會壓得滿臉鮮血呢?”調車場裡,並排停放著許多列電車,首車緊靠柵欄,與相鄰的電車隻隔一公尺左右。屍體的頭朝著柵欄。調車場內路燈高懸,屍體卻躺在被電車遮住燈光的暗處。夜幕卷起,天將破曉,遠處燈光在閃動。辦公室的人們手持電筒聞訊趕來,值班的副站長也隨同而來。“哦!”副站長睜圓眼睛望著車體下麵。電車行駛時會壓死人,可是,從未見過停車場的電車下麵躺著屍體。“馬上與警視廳聯係,無關人員不得靠近現場!頭班車改換二〇八號。”副站長果斷地作出決定。“哎呀,可真慘啊!”其他一些人也都蹲在那裡注視著車輪議論紛紛。男屍滿臉血糊糊的,使人自然地聯想到赤麵鬼。這具屍體若不被人發現,車一開動,就會礙碎他的頭,軋斷他的腿。因為屍體頭枕著一條鐵軌,大腿搭在另一條鐵軌上。連警視廳的警察趕來時,已經日出東方,霞光四射,調車場上的路燈都熄滅了。隨同一處一科科長黑崎趕來現場的有偵查員和鑒定員等七、八人。此外,還有五、六名常駐警視廳的各報社記者,不過,他們不得接近現場,隻能呆在距現場很遠的地方。電車甩下第七節車廂,拖著其餘六節駛出調車場。出事的車廂孤零零地停在那裡。鑒定員們圍著車廂忙碌起來,又是拍照,又是畫示意圖,還從辦公室借來調車場的地圖,在上麵標上紅線。他們將外圍情況記完後,從車底下拖出屍體。死者麵部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人用鈍器猛擊所致。眼球凸出,鼻梁塌凹,嘴唇裂開,花白的頭發上沾滿鮮血。鑒定員馬上開始驗屍。“死的時間不長呢!”一名鑒定員蹲著說。“可不是嗎,死後大約三、四個小時吧!”當天下午,在隻大學法醫係解剖了屍體,結果如下:〇年齡,五十四、五歲左右。略瘦。〇死因,被扼死。〇麵部創緣性挫傷無數,手腳多處擦傷,表皮脫落,呈條狀紅腫。〇胃內發現淡黃褐色混濁液(含酒精成分)以及尚未消化的花生米,〇混濁液約200CC,經化學檢驗,含有安眠藥成分。〇綜上所見,被害人係飲過放進安眠藥的威士忌後被人扼死,麵部又遭到無刃凶器(石塊、鐵錘等)猛擊。〇死後約三至四小時。偵查員們經過搜索,在現場附近公路與調車場之間的一條水溝中,發現了作為凶器用的石頭。上麵沾著泥汙,洗掉後,露出了殘留的斑斑血跡。經過化驗血跡與被害人血型相同。石頭直徑約十二公分左右。被害者手腳上的多處擦傷也很快查明。緊靠公路的調車場外圍的木樁上釘著帶刺的鐵絲,有一處剪斷了,看來是被進進出出來玩耍的頑皮孩子無意中剪斷的。但是,鐵絲依然殘留在那兒。被害人被人從公路上拖進調車場時,鐵絲刮破手腳,造成了擦傷。根據解剖結果判斷,被害人飲進含有安眠藥的威士忌後,沉沉入睡,失去抵抗。這時,犯人將被害人掐死,從公路上拖進了調車場。接著又用附近的有塊猛擊死者麵部,之後將屍體拖進首車尾部的一節車廂下麵。被害人頭發花白,年齡五十四、五歲,身高一米六十,體重五十二公斤左右,營養良好。從他身著普通西裝、內衣和襯衫來看,仿佛是個工人。警察檢查他隨身帶的物品,沒有發現一件可以證明身分的東西。西裝上沒有綴記姓名,襯衣也沒有洗衣店的標記。從發現屍體的時間推算,作案時間大約在午夜十二時至一時前後。這時現場附近斷絕行人。凶手將被害人殺死後,仰麵放在電車的軌道上,電車一開動,死者就會被車輪碾得粉碎。凶手企圖毀壞死者麵容,使人無法查明。可是,凶手並不知道,檢車工事先是要進行起車檢查的。調車場裡路燈徹夜長明,犯人故意將被害人放在車廂之間的暗處,分明是不讓行人發現。被害人西裝上沒綴姓名,說明是他廉價買的;襯衣沒有洗衣房的標記,表明是自己動手洗濯的。可見死者經濟上並不富裕。偵查總部由此斷定,此案不是搶劫案,而是熟人之間因怨恨而引起的凶殺案。至於是否出於相互間的爭風吃醋,還有待進一步查清。當務之急,是要首先查明被害人身分。偵查員們以蒲田站為重點開始分頭調查。一名偵查員從車站附近的羅斯酒吧獲知,當天夜裡被害人與其同夥曾到過這裡。據羅斯酒吧的侍者講,兩位客人都是初次來店。偵查總部請來羅斯酒吧的侍者和當時在酒吧的某公司職員,詳細詢問了情況。據他們反映,被害人和其同夥是在聲晚十一點半左右走進酒吧的。這一點是因為當時女辦事員總在顧慮著目蒲線的末班電車要在三十分鐘後發車,所以記得十分清楚。關於這兩位客人的麵貌沒有人記清。隻說一個人滿頭白發,另一個人三十歲左右。偵查總部從酒吧侍者、當時在場的客人以及在酒吧外麵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彈吉他的藝人處了解到,被害人操東北口音。這給偵查總部迅速查清被害人身分提供了線索。“從哪裡聽得出是東北口音呢?”負責的警察問道。“年長的客人說話時帶有明顯的‘斯斯調’(日本東北地區特有的濁音和鼻音)。年輕人說的似乎象是普通話。”但是,據女侍住子提供,被害人同夥曾操著東北方言詢問被害者:“卡梅達如今還是老樣子嗎?”不光住子,另一位女侍也聽到過這句話。就是說,兩人在談話中,時常講起“卡梅達”這個詞。“卡梅達”到底是什麼呢?警察們對此頗感興趣。因為這是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到的唯一具體的名詞。“‘卡梅達’大概是他們兩人熟識的朋友的名字。”一位警察這樣推想,得到了眾人的讚同。就是說,被害人同加害者本是老相識,但近來好久沒有見麵。這次邂逅相逢,使他們走進了鄰近的這家酒吧間,並且談到了“卡梅達”這位朋友。由此判斷,花白頭發的被害者最近曾與“卡梅達”見過麵,或者有所交往,而年輕人則很久沒有見到“卡梅達”,所以才向被害者打聽“卡梅達”的近況。這是一條重要線索。這個隨同被害人走進羅斯酒吧的年輕男子,即使不是殺人凶手,也是與此案有密切關聯的人物。此外,酒客們從他們的談話中,還偶爾聽到:“想念”,“其後總不如意”,“近來總算對這種生活習慣了”等斷續語句,這也是被害人操著“斯斯腔”講的。同來的青年男子的話,卻沒有聽到。因為他聲音很低,近似耳語,這也許是他有意這樣做的。而且每當有人去廁所路過他旁邊時,他總要儘量把自己的麵孔掩飾起來。從這位男子口中唯一聽到的,就是女侍提供的“卡梅達如今還是老樣子嗎?”這句話。“被害人五十歲左右,工人模樣,原籍不在東京,出身為東北地區,在東京工作,熟人中有人叫‘卡梅達’”,這是偵查總部為被害人描繪的形象。鑒於被害者工人打扮,決定以市內各廉價公寓和旅店為重點進行查訪。晚報也以大量篇幅報導了這一案件,估計被害人如有親屬,一定會有所反應的。但是,兩天過去了,沒有收到任何報告,連一個熟識被害者的人也沒有出現。本人既然在蒲田站附近的酒吧飲酒,住得一定不會太遠。因此,總部集中力量在大田區進行了搜查,但也沒有取得什麼效果。“在蒲田站前的酒吧飲酒,未必就一定住在這附近。”有的警察提出了不同看法。“蒲田站既通國營鐵路列車,又是目蒲線、池上線的交叉點。因此,被害者也許住在目蒲線或池上線沿線。”這種看法並非沒有道理。不過,這樣一來,搜查範圍將大大擴大。“既然國營鐵路列車往返於橫濱櫻木田至崎玉縣大宮之間,因此,也不一定非要局限在這兩條私營鐵路沿線。”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觀點。“這也不無道理,”科長說,“不過,與其搜查國營鐵路沿線,倒不如以蒲田站這兩條私營鐵路的交叉點為重點更好一些。因為這兩個人是在午夜十一點半左右走進羅斯酒吧的,由此判斷,他們是這兩條鐵路沿線居民的可能性較大!事實上,出麵作證的酒客們就是家住沿線的職員,是準備搭乘末班車回家的。我想他們也可能是這樣。”意見暫時統一起來了。“聽目擊者講,被害者操東北口音。加害者幾乎沒有講話,他講什麼口音呢?”“被害者的同伴,估計就是加害者。他曾向對方說過,‘卡梅達’還是老樣子嗎這句話。照羅斯酒吧女侍的說法,他講的是標準話,稍帶點東北口音。從談話情況可以看出,他倆並不是在東京才相識的,似乎是東北地區的同鄉。”另一位警察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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