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右賓陷入了冷漠的沉思中，也無聲的揮了揮手，讓楊少宗這個小小的股級乾部退出去，或者說是滾出他的座車。這個時候的他毫無疑問是異常的尷尬。楊少宗是彭耀南的晚輩，想當年楊連雲和彭耀南是真正的老戰友，一個是副連長，一個是指導員，雖然那層關係已經是幾十年前的舊事，可彭耀南還是得關照一下，完全不關照是說不過去的。彭耀南給楊少宗爭取了一個選調生的名額，將他送進機關乾部的大隊伍裡，也暗中讓人將楊少宗提了一個股級乾部。這麼一來，楊少宗就是彭耀南的人，他得先彭耀南的話，可不一定就得聽你郭右賓的話。彭耀南其實已經和郭右賓提醒過這個事，郭右賓也確實覺得楊少宗還是很有潛力的，但他並沒有著急，更希望等楊少宗自己被逼急了再來找他，現在弄成這個情況真是郭右賓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一不留神啊，楊少宗就在旗山成了個地頭蛇，派係力量還不小。郭右賓真正最失策的地方是以為楊少宗十拿九穩的屬於他的隊伍，結果，左良喜在旗山安排了一個秦大馳當副書記，又安排了一個羅孚當副社長，蕭薇是省裡的空降兵，和他們兩個人沒有關係，宋長明是地頭蛇，犯不著在郭右賓和左良喜之間二選一。這麼一來，郭右賓徹底失去了對旗山的控製力。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大問題，也就意味著他和妹夫董新民一直在策劃的所謂旗山大鎮經濟建設之路就要成了泡影。郭右賓無法接受這樣的局麵，可更讓他感到棘手的是縣紀委書記已經被“提”到省裡去了，新下來的這一位和左良喜是同一屆的校友，據說是在省裡就有很不錯的私交。縣委內部必然會有一場腥風血雨等著他呢，這個節骨眼上，他哪裡有精力來對付旗山這幫人？回去的路上，楊少宗也一直在揣摩郭右賓心裡會有什麼樣的想法，等到了公社管委會的大院，他將這輛BJ212開進大門，迎麵就看到了一輛掛著淮西縣車牌的藍黑色的切諾基。車牌雖然換了，車還是那輛車。睹物思人，看車也思人啊。看到這輛車，楊少宗就猜到是誰來了。……讓楊少宗猜對了，蕭薇同誌終究還是來到了旗山公社，因為宋長明和羅孚不在，黨委辦公室主任徐建亮隻能將正在工地上忙碌著的秦大馳副書記喊回來接待新社長蕭薇同誌。在秦大馳的辦公室裡，大家一進去就看一位時尚漂亮的青年女性坐在長板凳上，手裡搖晃著一個造型彆致的玻璃茶杯，笑眯眯的正在和秦大馳副書記閒談。她穿著一件水綠色的毛呢大衣外套，鮮亮的顏色愈發襯托出肌膚的白皙，眼睛的明亮，淡淡的那一抹唇彩讓雙唇在這秋冬日裡煥發出美麗動人的光澤，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輕盈柔順的在左肩上攏成一束。這樣的女子在旗山這個山區裡是斷然看不到第二個，便是在省城裡也絕少能一見。楊少宗三人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都是微微一怔，誰也沒有想到新來的女社長居然是如此的莞莞漂亮，高貴明豔。秦大馳立刻就起身介紹道：“老宋啊，羅孚、少宗啊，這位就是從省政策研究室調任到咱們公社的新社長蕭薇同誌。”隨即，他就逐一為蕭薇介紹三個人。說到楊少宗的時候，蕭薇便自己笑眯眯的和楊少宗握手道：“楊同誌，我說過我是一定會過來的吧，以前在省城是我關照你，現在也該輪到你來關照我了吧！”楊少宗笑道：“你是公社的社長兼管委會的副主任，哪裡還要我來照顧你，說不定又是你關照我呢！”蕭薇嘿的一笑，像是又贏了楊少宗般的竊喜，卻又故作大方的笑道：“那就相互關照，一起合作，為旗山的工作而共同努力吧！”楊少宗嗯了聲。秦大馳卻道：“原來你們認識啊，那更好啊，蕭社長剛到咱們公社，還要花點時間來熟悉情況！小楊，你正好會開車嘛，等我們吃完招待飯，你就開車帶著她到處就轉一圈，介紹一下其他的同誌！”楊少宗道：“行，沒有問題！”秦大馳隨即又和宋長明道：“宋書記，還有幾個好消息，蕭社長剛一過來就給咱們高配了一輛美國車，就停在管委會大院裡呢，你們來的時候肯定看過，下次等旗河鄉那幫人再開個破車來耀武揚威的時候，咱們也好好讓他們瞧瞧。”宋長明大喜過望，可忍不住的問道：“好啊，蕭社長……你這個車應該不用咱們公社再支款吧，公社的……？”蕭薇輕聲而笑，道：“宋書記，您不用擔心，這個車是軍區那邊直接做為扶貧物資贈送過來的，不用公社再額外開支。另外呢，其實我很早就得到了調動通知，這些天裡就一直在省裡找人活動，總算是提前給咱們公社辦了兩件事，一個是省農業廳有一筆扶持款，專款專用於山區縣的果林經濟發展，我爭取來了三十萬，雖然數額不是很多，但畢竟是扶持款，咱們也不用還給省裡，隻要能做到專款專用就行了；另一個是省工業銀行也有一筆必須專款專用的鄉鎮工業扶持貸款，我上次聽少宗說公社肉聯廠的資金上比較緊張，而咱們的肉聯廠正好在省輕工業扶持的鄉鎮企業計劃中，我就以這個項目的名義申報了一筆貸款，雖然還在審批中，但我估計問題不太大，隻是數額多少的問題！”宋長明笑的嘴都快合不攏了，激動不已的唏噓感歎道：“哎呀，蕭社長，你真是大能人啊，你這怎麼不早點到咱們旗山來搞工作啊！”這兩個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大家聽了都很高興，高興之餘也是真的唏噓。蕭薇是蕭司令的孫女，隻要蕭司令還沒有退休，她的麵子和能耐是非常……非常大的，在省裡幾乎沒有多少辦不了的事，有她這麼空降下來到旗山工作，彆說是縣委書記左良喜和縣長郭右賓得讓幾分，就連地委書記彭耀南也得給麵子。蕭薇是不用站隊伍的，她自己就是隊伍，她可以和劉守仁要政策，也可以和彭耀南要扶持，這兩個人都還真不好說不給。羅孚這個時候也讚道：“蕭社長，有你來了，咱們公社可就算是有了主心骨啦！”蕭薇笑了笑，卻道：“我怎麼能算是主心骨呢，公社的主心骨怎麼能不是咱們宋書記，我就是研究室那邊下調基層鍛煉一段時間，我對基層缺乏了解，這是我的一個好機會，我來這裡主要的任務也是學習，特彆是向宋書記和秦書記這樣基層經驗豐富的老乾部學習！”宋長明笑道：“學習歸學習，鍛煉歸鍛煉，該做主的時候也要做主。好啦，咱們先不說這些了，既然蕭社長已經空降到了咱們旗山，又給咱們送車送政策，咱們得好好招待蕭社長，中午在旗河鄉喝的那頓酒好晦氣，蕭社長一來，咱們就衝喜啦。秦書記，你趕快讓人去水庫打一網啊，最好再整點土鮮的野味……！”秦大馳哈哈大笑的打斷道：“宋書記，我秦大馳做事……您還不放心嗎？人家剛到，這凳子還沒有坐下來，我就給秦崗那邊打電話安排人去了，現在早都上桌了，就等你回來呢！”宋長明笑嗬嗬的道：“那還等什麼啊，走，將小徐他們也喊上，黨委成員都要過來，咱們一起給蕭社長接風洗塵！”招待所那邊確實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宋長明、楊少宗他們回來，這幾個人一回來就可以給蕭薇接風洗塵了。到了招待所的食堂，其他的黨委成員早就迫不及待的過來了，大家坐一圈正好十一個人，宋長明坐在主位，秦大馳和蕭薇各一邊，其他位置隨便坐。聽說蕭社長宛如神仙下凡，這一剛到公社就給公社搭了一輛進口美國車，又帶了兩個扶持款項目過來，大家都是高興不已，紛紛要敬酒，還好都讓宋長明和秦大馳給攔住了。楊少宗下午要開車陪蕭薇在公社熟悉情況，他就沒有怎麼喝。吃的差不多了，蕭薇才忽然和他問道：“楊主任，宋書記剛才說在旗河鄉那邊喝了一頓晦氣酒，這是什麼意思啊？”楊少宗倒是沒有太在意這個事，就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旗河鄉那邊搞了一個摩托車廠，前幾年就一次性的投資了六百多萬，這兩年裡又陸續砸了幾百萬，今天總算是正式投產，產品也下線了。他們鄉又一直想要合並咱們公社再提升為大鎮，所以就耀武揚威把咱們這些人請過去參加所謂的投產儀式。”蕭薇咯咯笑道：“那不就是所謂的鴻門宴嗎？”宋書記一聽這話就冒火，拍著桌子恨道：“董新民那幫混蛋就是欺負咱旗山窮啊，大家好好乾，咱們把經濟搞好一點，自己有能力升鎮就直接升了，彆讓他一天到晚打咱們的主意！”蕭薇不解，問大家道：“旗河鄉？是不是那個旗河酒廠的旗河鄉？”秦大馳道：“當然就是他們，十裡八鄉的屬他們最壞，一天到晚仗著有錢有勢在咱們附近各個鄉裡瞎得逞，前兩年，他們買了一林肯，非要故意在各個鄉裡開一圈，結果被縣委發現屬於過分高配，直接沒收交給省委處置了！”“哈，有趣！”蕭薇笑道：“說到這個事啊，我還就真的有點知道了呢，那輛林肯送到省委那邊後，省委車隊的那邊同誌將車標給換了，現在還在省裡用著呢！”頓了頓，她又有點散漫的問道：“他們不就是有一個酒廠嗎？我聽爺爺說，旗山早些年也是有很多的老酒坊的，咱們怎麼就不能也辦一個旗山酒廠，指不定就比他們辦的更好呢！”大家一聽這話都很高興，估計她是神仙降世，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當即就都笑嗬嗬的慫恿道：“是啊，這個事還是得蕭社長說了算啊，蕭社長，你要說辦，咱們就辦啊！”蕭薇笑眯眯擺著手道：“哎呀，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我不是學經濟的，這個事情還是讓宋書記和咱們經濟辦的楊主任琢磨吧，如果他們要說能辦，那咱們就去辦咯！”宋長明不置可否的笑著，琢磨了片刻才感歎道：“其實老徐書記沒有退休之前，他和我就商量過這個事，咱們當初是準備辦一個小酒坊，也就是我和他私下喝酒的時候想的，名字就叫大旗燒……！”說到這裡，他又笑道：“年輕點同誌可能不知道啊，其實老些年啊，咱們旗山這一帶都有老酒坊，可真正辦出名倒是民國的時候。那時候，青魯那邊有個老師傅帶了板橋燒的秘方過來，慢慢就成了咱們的大旗燒酒。建國以後，大旗燒的那些師傅都不在了，就從清河大曲那邊請了人過來，在旗河這邊重新建了新酒廠，因為工藝是從清河大曲過來的，所以就叫旗河大曲。”楊少宗這時才道：“叫什麼名字倒是其次，關鍵是建廠的難度還是比較大的，這裡麵的專業技術是咱們都不懂的，光靠一個老專家也無法解決所有問題，必須另外找一整個團隊過來。另外，投資上是問題，從投資到產出的周期太大，咱們現在是撐不住的。我這麼說吧，我們首先要建釀池、發酵池、窖池，原漿產量不是說上來就能上來的，咱們得調配，各地的氣候環境不同，發酵池的酵菌、曲菌都不一樣，同樣的配方基礎上，我們還得細致調節。即便咱們急著投產，那也要一兩年的功夫。從這個角度來說，整個資金流的壓力太大了，靠借款、貸款是不能辦酒廠的！”聽他這麼一說，大家心裡都是一涼，旗山搞經濟工作就是他說了算的，大家慫恿蕭薇不過是希望蕭薇出頭去省裡爭取政策和款子，真正要辦起來還不是楊少宗在管，沒有他管著，大家也不那麼踏實。頓了頓，楊少宗又道：“當然，我說的是一個大酒廠的整體投入。如果咱們要搞酒廠這個項目，我們就要考慮清楚，做好一個長期作戰的準備，先從小酒坊開始做起，摸索配方和工藝，慢慢擴大窖池和原漿釀製能力，積累人才和管理經驗。等咱們逐漸有了充裕的多餘資本，酒坊也具備了進一步擴大生產能力，咱們就大規模投入資金將它做大做強。”一聽這話，宋長明就不得不道：“還是我們小楊考慮的周到啊！”蕭薇笑道：“我也覺得咱們楊主任的想法厲害，畢竟是搞經濟建設的高手嘛，和我們一般人的想法就不一樣。”說到這裡，她又和楊少宗追問道：“如果你要來籌備這個項目，你估計最終的目標是多大，要多久，得投資多少呢？”楊少宗謹慎的想了想，道：“如果我來操作這個項目，咱們首先從小酒坊做起，用三年的時間摸索工藝和配方，然後用三年的時間投入大量的資金擴大窖池和原漿產能，然後再用三年的時間打品牌，打推廣。十年之後，這個酒廠就基本成型了，具體要多少投資不好說，保守估計也要三千萬。”秦大馳忍不住的嚇了一跳道：“不是吧，這麼多？”楊少宗答道：“很正常，咱們旗山人既然準備做了，那就不能隻做一個小酒坊。如果我們要做白酒項目，光是打贏旗河酒廠算什麼呢？江東省四大名酒，玉壺春第一，湯池第二，清河第三，旗河不過是第四罷了。”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卻能讓人感覺到他是有把握的，這樣的信心讓大家心裡都有些高興。宋長明笑道：“小楊說的對啊，咱們要做就把它做大做強嘛，我看這個事情是可以搞的，但我們現在正在主抓肉聯廠、煤礦廠和養豬場，又要搞飼料廠，公社這邊確實沒有多餘的資金啊，具體的規劃和實際工作還是讓經濟辦負責。小楊，究竟是什麼時候上馬，什麼時候開始運作，怎麼搞，這些工作都交給你來負責，書記要求不高，兩年之內，你能讓我看到一些苗頭，我就很高興啦！”楊少宗笑道：“這倒不是問題。今年是不太方便的，明年六月份的資金可能是最緊張的，我估計要到明年的8月份，我們公社在現金流上的緊張局麵就會大幅度的緩解，到時候就可以搞這個白酒項目。當然，如果我們能從工業銀行貸到三百萬，甚至更多的話，那倒是隨時可以啟動這個項目，隻是在開始階段投入低一點，後麵逐步擴大！”“三百萬啊？”蕭薇不由得想了想，又道：“那我過段日子回省裡再找省工行的屠行長談一談……應該還是有這個希望的吧，關鍵是咱們有和日本大穀會社的合同，隻要是從國外引入設備搞生產，工行批貸款曆來是很暢快的。就用肉聯廠的項目貸款，再挪用一部分給酒廠，那不就可以了嗎？”楊少宗嗯了聲，可更多的細節並沒有說。肉聯廠和養豬場正在快速擴大，飼料廠必然要上馬，煤礦廠明年3月份才能逐步達到五萬噸的月產能，在這樣的情況中還要再上酒廠項目，就算是從省工行貸款三百萬，資金流動上的壓力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