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不是很遠，但是那段路有些曲折，再加上前不久下雪的原因，自然有些泥濘，難免顛簸了一點。安諾睡不著，也就看著車窗外四處飛速掠過的景象。道路越來越熟悉，記憶中的畫麵也就越來越清晰。十五歲的那年冬天，安諾好像也是坐在這樣的小轎車的副駕駛座上望著窗外，身邊坐著自己的父親，懷裡緊抱著母親的遺像，小臉紅彤彤的透著緊張和心切。那個時候的她倒是有些期待父親許諾給她的那個在大城市裡的家。安誠啟告訴安諾，爸爸會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你不用擔心田裡的稻子被蟲吃，也不用每天都熬夜繡花手絹賺錢，爸爸欠你的會加倍補償給你。對於身邊那個僅僅相處了一個月的親生父親，她也是帶著尊敬和憧憬。因為從小母親就告訴她，爸爸在大城市裡打拚，早晚有一天會把他們娘倆接過去。隻是她沒想到，真的到了那一天，母親卻去世了。她更沒想到，到了大城市的那個家裡，有一個陌生女人，還有一個小她七歲的弟弟。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女人抱住父親時的畫麵，也永遠忘不了母親去世時都不願鬆開父親唯一留在家裡的一件外套的景象。一切，都是那麼戲劇化，那麼可笑。緩緩閉上雙眼，可是依舊抵不住心底的痛。低下眼睛，卻瞥到了車座旁粘著的一張便利貼，仔細看去，下麵是厚厚一層，仿佛每一張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好像是類似於時間表這樣的東西。但是安諾知道，宋南琛並沒有這樣的好習慣。“這是什麼？”安諾看著，不太像宋南琛的字跡。宋南琛淡淡地瞥了一眼:“是白恒寫的，他喜歡把一切安排好，貼的多了，也沒時間清理，就在那了。”這些年，無論宋南琛去哪，白恒都會事先把時間安排完整地寫在紙上。一是宋南琛總是不去記那些行程，二是宋南琛的時間觀念簡直差到沒有辦法忍受。高中的時候遲到什麼的基本就是常態，工作以後還是沒能改掉這些臭毛病。雖然白恒嘟囔了很多遍，但是宋南琛還是絲毫不在意，因為白恒在嘮叨完之後就會詳詳細細地把計劃表寫好貼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剛起步的時候計劃表內容很少，隨後越來越多，盛天也就一步步地越來越大。安諾點了點頭，翻看著那些時間表，想象著那種沒有時間吃午飯的生活。這些年，他吃的苦，也是自己沒能想到的。“今天的事情……”安諾有些猶豫地開口，“我其實沒有想要讓你把吳詩妍調走……”宋南琛笑了下:“就算沒有你，我也正準備把她調去分公司，隻是正好趕上了而已，你沒什麼好自責的。”他一直沒把吳詩妍當做女性，所以很多事情也就忽略掉了。直到上次出國，在餐廳她直白地表達了她的愛慕，宋南琛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不負責任地給了她錯誤的感覺。雖然明確表達了拒絕的心意，但是這個人不能再留在盛天總部了，無論她有多麼好的工作效率。他的心沒有任何縫隙留給一個無關的女人了，因為每一個角落都被安諾這兩個字填滿。他也想要忘記過她，在她狠心拒絕自己連一麵都不見的時候，可是還是做不到。“可是她在工作上可以幫到你很多，還會把一切都安排好，有個助理能對你有幫助吧。”安諾理智了很多，她知道吳詩妍可以給宋南琛很多幫助。“吳詩妍在英國的時候告訴我，她喜歡我。如果不想耽誤她，調去分公司是必然的事情，不是因為你，你彆瞎往自己身上攬。”宋南琛解釋著，看到安諾自責，他就會擔心。喜歡宋南琛？雖然已經看出來吳詩妍的心意，但是安諾沒想到她會說出來。“她和你告白了。”安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重複一遍。“這些年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可不在少數，要是吃起醋來，怕是很酸的。”宋南琛斜眼看了下安諾，嘴角勾起。果然，安諾的眼神黯淡了下來，眼睛不自在地看向窗外，有些心神不寧。“但是吃醋也挺好的，你平常可總是表現的漫不經心，讓我覺得你根本不在意我身邊有誰。”宋南琛望著前方，眼神當中帶著笑意，低沉的嗓音悅耳舒適。安諾一愣，這樣的情話很不成熟，也沒有那麼多的詩情愜意，可是這是宋南琛的風格，直白生硬，卻足以讓她的心泛起波瀾。車子很快開到了一高。似乎一切都沒怎麼改變，還是那扇熟悉的帶著鐵鏽的高大校門，校門口的小賣部依舊那麼擁擠，似乎買上任何一個五角錢的筆芯都要細心挑選。而學校裡也幾乎沒有變化，紅色的橡膠跑道圍繞著綠茵茵的草地，陽光灑在上麵有些刺眼，但就算烈陽高照，也依舊有很多學生在操場上嬉鬨。女生依舊愛把校服稍微改裝一些，又在經過辦公室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遮掩住衣角改裝的部分。男生也依舊愛把臟兮兮的籃球藏在校服褂子裡，哪怕班主任一眼就能看出來那詭異的凸起。似乎一切都沒變，一代代的學生都過著大同小異的青春，可是每一段青春的故事卻是個中滋味。安諾和宋南琛肩並肩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與以往不同的是，不需要再擔心專查早戀的教導主任。還有，現在的他們經曆了很多未曾想過的事情。一高好像正在籌備過幾天的校慶活動，所以四處都是在排練節目的學生。“哥，你是一高的學生嗎？是高三的嗎？能留個電話嗎……”也不免有臉蛋紅彤彤的女生突然跑上來衝著宋南琛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留你嫂子的電話吧，先問問她讓不讓你聯係我。”宋南琛含笑地看向安諾。那要電話的女生也隻好怏怏地離開。安諾淡淡一笑，打量著陽光下的宋南琛，手插在兜裡，眼神淡淡，五官確實很精致。而且和以前的他不同，如今的宋南琛無論站在哪裡都是那麼地引人注目。或許安諾並不喜歡這一點，因為以前那個普通的宋南琛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沒有任何人會覬覦。他們一起去見了校長，碰巧也遇到了當初那個時常為難宋南琛的教導主任。模樣幾乎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隻不過多了些白發。像宋南琛這樣的難搞類型，是老師記得最清楚的。果然，校長一眼就認出了宋南琛，一陣寒暄，教導主任也感歎，原來時間可以過得那麼快，也可以把人完全變了個模樣。“沒想到你小子竟然那麼有出息了，當初你在這的時候，我可是沒少掉頭發。”校長看著正襟危坐的宋南琛，慈眉善目地講道。“沒錯，那時候教導處天天都能見到你，就沒見過那麼難纏的。”教導主任也附和著。而宋南琛隻是淡淡地笑著。“這姑娘也來了啊，看來你和宋南琛還是在一起了。挺好的，這小子還算靠得住，隻要肯用心，他的頭腦絕對的一等。”教導主任對安諾依舊有些印象，一是因為她和宋南琛的關係在學校裡鬨得沸沸揚揚的，二是因為當年入獄的事情。當然，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提。“宋南琛現在都是我們教育學生的勵誌榜樣了，從英語倒數第一到全年級第一，他隻用了半個學期，當初我們都很吃驚。”校長記憶猶深。當初安諾出事以後宋南琛半個學期都沒在學校露麵，回來的時候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完完全全地認真起來，最後一次高考的時候，英語竟然拿到了第一的名次，而且以那種成績，就算是頂尖的大學也足夠去報名了。隻是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宋南琛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安諾聽到校長的感歎，一下子抬起眸子，不敢相信地看向宋南琛，張張嘴巴欲言又止。英語第一名宋南琛。安諾身體顫抖了一下，腦海當中回想起那句“要是我考第一，你畢業就嫁給我，可不帶反悔的。”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安諾心裡泛起酸楚，眼眶也微微有些濕潤，在看向宋南琛的眼睛的時候，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也被宋南琛的掌心緊緊覆蓋住。後來，校長和教導主任又回憶了很多高中學生時代的事情，每一件都是那樣的記憶猶新，每一個故事裡的主人公也都是宋南琛的安諾。校長說，他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麼痞氣難搞的學生，也很少有校園時代的情侶能夠攜手再次回來看看一高。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安諾好像看到校長那眯起的眼睛裡有些淚光。“劉主任，謝謝了。”這是宋南琛臨走時對教導主任說的一句話，語氣異常的認真。那一句謝謝也包含了太多。其實這些年，宋南琛時常想要回學校看看，可是他不敢。因為一高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關於安諾的回憶，要是一個人來看，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崩潰地癱倒在地上丟人。很可笑吧，就算是任何一件關於安諾的小物件，都會讓他崩掉最後的心理防線。還好，現在身邊有她。*從一高出來，安諾提議，去那家小飯館吃午飯吧。小飯館是一高學生常光臨的飯店，麵積不算大但倒也寬敞乾淨，菜式不多但是每一道都是精致平價。店主是一個燙著花頭的白發劉婆婆，一個人撐起整個店麵，任何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劉婆婆年輕的時候是醫生，年老無子也就在這學校門口開個小店度過餘生。而安諾就時常被宋南琛帶著來這吃飯，那個時候在飯館吃飯是很奢侈的，一周辛辛苦苦攢錢，也就隻有周五可以放肆地消費一回。因為不是放學的時間，小飯館裡並沒有多少人，隻有劉婆婆在櫃台的位置繡著花手絹，時不時扶一扶老花鏡看一眼店麵。“阿婆，兩碗蓮子粥和一碟花糕。”安諾走上前去，麵前的劉婆婆麵頰好像蒼老了幾分。蓮子粥和花糕是店裡最便宜的兩樣東西，就算現在不必考慮金錢的問題，她還是想和宋南琛再吃一次當年的飯。“好。”劉婆婆應聲，笑嘻嘻地放下老花鏡走進後廚。安諾和宋南琛坐在常坐的位置上，那個角落很安靜，而且可以透過玻璃門清楚地望見學校大門走出來的身影。“來嘍。”劉婆婆的聲音顯然不如以前那樣洪亮了，但是端上來的小碟子卻依然香氣撲鼻。安諾輕嗅，那種熟悉的味道蔓延全身。“丫頭，耳朵靈光些了嗎？”本以為劉婆婆早就不記得他們了，可是在端上來蓮子粥的時候，她突然這麼衝著安諾問道。“好些了，沒想到阿婆你還記得這事，當初多虧你了，要不是阿婆，我可能就……”安諾很少說那麼多的話，但是一見到劉婆婆她就由心湧起親切的感覺，要不是劉婆婆幫忙，她怕是會丟了性命。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宋南琛拿著筷子的手猛地停頓，眉頭一蹙眼神變得深沉。抬頭看向安諾和劉婆婆談笑風生，他的眼中卻是滿滿的心疼。他這輩子虧欠最多的，也就是安諾了吧，她是個作曲的天才，可卻偏偏因為自己……眼睛看向窗外，那晚，好像就是在這個小巷子深處……“南琛，你是不是和十八中的人打架了。”那晚下了晚自習回家的路上，安諾在小巷子裡問起這件事。宋南琛眼神閃躲了一下:“沒有。”但是很快意識過來，慌張地上下看了圈安諾，“是不是有人來找你了，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要是有人敢欺負你，我一定弄死他們。”宋南琛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軟肋就是安諾。宋南琛因為脾氣不好，時常和彆人結仇，偏偏他對安諾的喜歡是路人皆知。所以安諾在高中時代，經常收到威脅，但是安諾也都大多是自己忍受，因為一旦告訴宋南琛，他的解決方式就是暴力。“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問問你而已。南琛，你可是答應我了，不能再隨意動手了。”安諾笑了下，默默把口袋裡的威脅字條往裡麵塞了一些。可是兩人相伴走到巷子深處的時候，原本漆黑的巷子突然擠出了一群人，縱使環境陰暗，但是那些人手中握著的反著微弱光芒的刀子和棍棒依舊可以察覺得到。小巷裡本來就很窄，幾個身影圍上來，僅剩的一些月光也被遮掩住了。前後退路都被阻擋住，安諾第一反應就是去拉宋南琛的手，可是還沒觸碰到熟悉的手掌，眼前就猛然黑了下來，粗糙的麻袋遮掩了所有的光芒，眼前一片漆黑。“王八蛋！你們敢動她試試！”宋南琛聲音沙啞地吼著，平日裡鐵打的拳頭卻在幾個人的夾擊下敗下陣來，頭被罩住，根本看不清四周。拚儘全力想要跑向安諾的那個角落，可是卻在攻擊下離得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