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開過最難開的一槍,就是曹駿的父親被鬼子摸哨捉了去,綁在木架子上推到了戰壕前邊,那些禽獸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兄弟……我那一槍是閉著眼睛扣響的……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王醫生生前掙紮的每一個動作都反複在曹小民的腦中放幻燈片似的來來回回重複著,那張開始漲紅的臉、那張後來灰白的臉……他的血流了那麼大的一片地,他那講究的西裝分頭不得不浸在血泊裡,他每一次的掙紮都用血畫出痕跡……那個孤零零的有著紅十字圖案的醫藥箱、那一身本應是雪白的卻被鮮血染成鮮紅的手術袍……我為什麼不能早點開槍!……曹小民總覺得他看清了王醫生那滴著血的嘴緊緊咬著手術刀往右手的大動脈割下去的那一霎那……百戰的老兵可以向任何目標開槍,除了他們一起浴血的兄弟,他們太珍惜那些從地獄裡帶回來的感情了。王醫生無疑就是他們的兄弟,他的身上手上沾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血!倉庫裡的戰士都不看對方的眼睛,是害怕被對方發現自己沒有哭或者軟弱地哭過嗎?為王醫生流淚的人不多,但每個人的心裡都在滴血!倉庫裡死一般沉寂。遠處大概一個班的鬼子忽然押著一群老百姓來到了血跡斑斑的曾經倒下了無數鬼子的那一段英軍戰壕前,他們開始在租界的百姓和倉庫的守軍麵前用槍托和刺刀折磨那些被綁著的百姓。那些被綁著的百姓看衣著就可以知道他們是上海市郊的農民,日本鬼子憑什麼捉他們來殘害!?“你們都聽著!這些暴民、這些壞蛋,他們幫助軍隊掩埋屍體、他們到戰場上去抬傷員,所以他們不是老百姓,他們是支那軍人……但凡幫助支那軍人的都可以看作是支那軍人……”一個鬼子看到一路上中**人的槍都沒有向他們射擊,開始得意洋洋起來,他對著租界百姓和那些歐洲的軍人解釋道:“我們去捉拿他們的時候,他們沒有抵抗,所以他們不能算是戰俘,我們也沒有違反不得殺害戰俘的國際條約……”這是什麼道理?難道這是日本式思維邏輯!?倉庫裡的每一個軍人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但是他們的手都在抖動!跪在地上的是一群最馴良的人,最質樸的人,他們看不得路邊的屍體沒人埋葬、他們不能目睹著需要救援的人視而不見;他們僅僅以一個人的良心去做了他們力所能及的事,但是卻被鬼子定罪了:他們是抵抗的軍人,但他們不是戰俘,殺他們不違約!“喀!”伴隨著一聲脆響,哀號響起,一個被歲月折磨得滿臉皺紋但身上的肌肉依然還很壯實的農人倒在地上打滾,他的腿被砸斷了!“嗵!”一聲悶響,一下槍托狠狠敲在一個單薄弱小的的青年身上,把他打得整個向前撲倒,摔了一嘴的血!……每一聲的哀號、每一聲的打擊,都像從倉庫裡的戰士自己心裡發出、像打在他們的心上!百姓兩個字從來沒有在他們的眼中顯得如此的重,軍人兩個字從來沒在他們心裡顯得如此的重!每一隻扣緊扳機的手都會伴隨著臉上的每一下抽搐緊一緊……鬼子看到**的士兵真的不開槍,又玩起了新花樣,他們那個會中國話的小軍官揚著手向遠處的鬼子嚎叫,曹小民聽到他隱隱約約在喊“把她們帶過來……”又一個班的鬼子過來了,這次他們押來了一群女性!租界裡的百姓開始鼓噪起來,因為昨晚的行動後英軍已經不讓他們太靠近邊沿了,但現在人群開始向戰壕這邊聚攏,緊張的英國人開始向他們舉起了槍……“所有人聽著!這些女人也是軍人,她們到前線去護理傷員,所以皇軍要好好懲罰她們!”那個會中國話的鬼子軍官又喊起來了……十二個渾身血汙、衣服全是胡亂披上去罩著早就衣不蔽體的披頭散發的女性被押到了戰壕前;她們身上的每一寸都告訴了大家她們遭到了什麼厄運!,“啊!”曹小民的心裡忽然驚叫一聲,他看見了在被推來的人叢中有一身原本應該很純淨的藍布、衣角上有一對被玷汙的小喜鵲在掙紮——是她!倉庫裡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到旁邊夥伴壓著的粗重呼吸,每一個人都有隨時扣響扳機的衝動——但是在這個距離,每一顆子彈都會把人對穿!……我一生開過最難開的一槍,就是曹駿的父親被鬼子摸哨捉了去,綁在木架子上推到了戰壕前邊,那些禽獸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兄弟……我那一槍是閉著眼睛扣響的……祖爺爺的這一段回憶解釋了為什麼他一直撫養大了曹小民的爺爺,因為結束曹小民親生祖爺爺生命的子彈就是從他的槍裡射出去的!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奈與悲憤!曹小民渾身發抖,他又有了虛脫的感覺,手心全是冷汗的他渾身連續打了幾個冷戰。日本禽獸開始了他們的野蠻表演,他們開始撕扯那些女性本來就已經破爛鬆垮的衣服,當眾淩辱那些女性。忽然一個高大的意大利軍官跳了出來,用大家聽不懂的語言對著鬼子哇哇大叫,從他的手勢和表情都可以看出他是在抗議和責罵。幾個鬼子拿著刺刀就衝上去對他形成半包圍,這時幾個英軍衝了過來但不是對日本人做什麼,他們把那個高大的意大利人架了回去……夾在倉庫與租界之間的那群平民,那群不幸的女子又一次成了最孤立無援的人。看到敢於乾預的外國人自己慫了,鬼子兵很得意,一個早前把皮帶抽下來當皮鞭用的鬼子竟然當眾褪下褲子,一把從後邊抱住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他要當眾淩辱她!空氣凝固了,沒有一絲的聲音,全世界隻剩下那群禽獸的鬼叫怪笑!“叭鉤!”一聲三八大蓋的槍聲響起來,劃破了凝固的空氣,子彈精準的擊中了那個連襠布都褪下的鬼子頭部直接把他的天靈蓋掀飛!這一聲槍響告訴了所有人中**人的存在!曹小民驚愕地向槍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他看見了竟是謝晉元端著一支槍口冒煙的三八大蓋!“**的大哥們!開槍啊!”一把淒厲的女聲傳來,是那個“小喜鵲”!也許是生活所逼,也許是另有隱衷,她不得不穿上那一身桃紅去從事著最卑賤的職業;但是她另有一身的純潔的藍白,那是她的心,那是她的精神。但是這一切都被鬼子玷汙了,鬼子奪去了她告訴自己依然是個好人、是個純潔女孩的最後精神支持。她曾被無情地汙辱,現在又被禽獸們在同胞麵前糟蹋;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存的意誌與意義,是這一聲槍響給了她希望——死的希望!“**大哥!向我開槍啊!”淒厲的女聲再次響起來!租界裡的上海市民都在無聲啜泣……“老總們!開槍啊!彆管我們,殺光那些禽獸!……”木訥而老實的一張臉上忽然掛滿淚水,被反剪雙臂綁著的那個被打斷腿的老農忽然聲嘶力竭地喊起來!“老總們!軍爺們!開槍啊!……向我開槍!”越來越多的被鬼子挾持的人質開始呼喊,用他們已經不再珍惜的生命呼喊,他們寧願要他們的自尊!鬼子們開始慌亂起來了,他們拚命地打那些被綁來的百姓,嘴裡還在罵罵咧咧讓他們住嘴;然後把他們拖著想走了……“還等什麼!開槍啊!……”租界裡忽然開始了鼓噪:“開槍!開槍!……”沒有命令,每一隻扣緊扳機的的手都忽然失控了,子彈飛蝗般出膛,幾個鬼子被當場擊斃,另外的鬼子連忙抱住那些中國老百姓作為盾牌,嘴裡嘰呱鬼叫……“叭!”曹小民開槍了,藍布上濺起一朵小血花,“小喜鵲”連帶貼在她身後的鬼子一起倒下……最後的一刻,小喜鵲的眼睛竟然現出一絲欣喜,她的眼神還遠遠的和曹小民有了一次交流……淚流滿麵的曹小民手已經發軟了,他沒有再開槍,隻是呆呆地在震耳欲聾的重機槍聲中看著一朵朵血花在那些老百姓身上爆起,看著一個個驚慌失措的鬼子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