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當我們成功包圍了敵人,後方的各種宣傳就開始嚷嚷著大捷,為了每一次大捷我們前線軍人隻能強攻,有時為了奪取一個戰鬥陣地要付出幾十倍的傷亡;以後這些戰場很多修築了紀念碑,但後來者誰能想象得到紀念碑周圍所有坡地上疊滿了屍體的情景是何等慘烈呢……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衝啊!……”衝鋒呐喊聲又一次響起來,但是卻顯得那麼無力,隻聽到聲音卻不見有衝鋒的官兵登上山坡。戰場上竟然沒有聽到一聲槍響,非常詭異的戰鬥場麵,這是一三三師一部的作戰戰場。三天了,一三三師的官兵們從一開始喊著戰鬥口號奮不顧身地衝鋒到現在卻已經光喊不衝了,連前兩天聽到的“格老子”“龜兒子”之類的罵聲也聽不見了。山頂上的鬼子連一槍也不放,也許他們已經沒子彈了……但是,他們肯定還有,每一次被選出來當突擊隊的弟兄都會被來自多個方向的子彈打得渾身爆出血花倒下,屍體鋪滿了山坡,有些原來可以藏人的窪地已經被屍體填平了!最近的七八次進攻,攻擊者已經不是選派精英組成突擊隊而是把傷員推上去了,上去攻擊的人隻是為了消耗敵人的子彈——用血肉之軀和生命去消耗!“營長……團部命令下來了……”一個通訊兵也不知道是太疲勞還是命令的內容讓他難受,哭喪著臉來到前沿指揮所喘著粗氣遞上了軍令。因為進軍速度過快,全部戰鬥都在山間進行,不光電報無法收發,**各部的電話線也還沒拉到營以下戰鬥單位。一切通訊全靠旗語兵負責,至於和敵人直接頂著的部隊,就隻能等待通訊兵把消息帶進戰壕了。“第十軍各部已經全部進入戰鬥位置,你部今天日落前務必拿下當麵之敵陣……”營長看到這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三天,三天血戰已經換了多少部隊進攻?他們這個營才打了一天,還是在日軍的擲彈筒、迫擊炮都全部斷彈啞火時才換上的,也已經沒了一半人了,這命令不是催命符是什麼!?“龍頭,彆哭了……”指揮所裡躺著的一個頭上包著白紗布的軍官掙紮起來道:“就算是催命符咱們也得接下來啊……這次我帶人上吧……”這個自告奮勇的軍官叫羅挺,是第一撥攻擊的部隊的主官,下令讓傷員頂上給其他部隊吸引子彈的就是他。“那樣的命令我都下了,我下不了山了,我回不了羅家集了,我回去會被彆人用口水淹死的,就讓我帶弟兄們再衝一次吧……”下命令的時候羅挺沒感覺到什麼,他隻希望能夠儘可能保住戰鬥力然後打上敵人陣地占領它;但是,他的一個營全打光了,敵人的戰壕都沒摸上。他的一個營因為全是傷兵,自己也無法撤下去,就一直呆在前沿等待,眼看著一撥撥換上來的部隊被打成殘兵。在這讓人窒息的等待時間裡他昏昏沉沉半夢半醒,眼前全是那些顫顫巍巍腰間掛著個手榴彈往上摸的傷員身上爆起血花的一幕幕浮現……“龍爺,我看這樣吧,咱們上來的時候在後邊看著友軍的最後一次攻擊,鬼子好像已經舍不得開槍了,是等他們到了不到二十米才開槍點殺的,鬼子也沒幾顆子彈了,要不咱們冒一下險這樣做……”龍營長還在當土匪頭子的時候,他的那個土匪老爸給他留下的軍師,現在營部的參謀“六爺”開腔了………,羅挺帶著一隊傷員出發了,在**攻擊陣地上走出來了這樣一群士兵:一個個身上都用從軍裝上撕下來的布條包紮著渾身血跡斑斑,幾乎所有人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他們每個人身上掛著一個手榴彈,沒有槍!這樣的部隊是攻堅部隊嗎?他們甚至無法做戰術動作!他們隻有一個用途,消耗敵人的子彈!日本人沒開槍,他們在**換上生力軍之前已經接觸過這樣的進攻,他們震驚於中**隊的固執——看來支那人是一定要消滅他們了!這樣的部隊上來確實是在送死,但是他們卻也實實在在地消耗著自己的子彈,偏偏現在堅守陣地的日軍槍裡已經剩下平均不到三顆子彈了!原來在側麵掩護的機槍在上一輪戰鬥中就已經啞火了,現在,這些顫顫巍巍往上爬的中國人在鬼子眼裡卻是那麼恐怖:臉上沒表情,被鮮血和塵埃全身覆蓋了一層的樣子看上去活脫脫就是從墳裡掙紮出來的喪屍!這次把子彈打光了,下一次怎麼辦!?看著在山坡上舉步維艱但卻在不斷靠近的**士兵,陣地上的鬼子都感到一陣虛脫,這回死定了……“等支那人靠近,用刺刀解決他們!”一個繃帶纏了一頭,遮住了半邊臉的鬼子軍官鐵青著臉下了命令。“噗噗!噗!”幾顆子彈打來,走在進攻隊伍中的傷員倒下了兩三個人,但是其他人依然麻木地緩緩向上挪動,是挪動不是進攻!鬼子不再射擊了,因為沒看到一個會做戰術動作規避的人,他們等著這批傷員上去再用刺刀解決。傷員隊伍裡,“六爺”親自帶著二十餘精兵混雜其中,二十餘人全是當初從土匪窩裡走出來的老弟兄,都是年過三十有家有口的人了。他們把集中起來的盒子槍全帶上藏在軍裝下化裝成傷員一起上去,他們很清楚,當鬼子的子彈打來時都不能躲閃,也不能救助被打傷的弟兄,要是鬼子打的是自己就隻能怨命了……“我龍灣寨出來的老弟兄都先上了,哪個龜兒子敢退半步,老子的機槍不長眼睛!”土匪營長紅著雙眼從一張張裹了塵土和血漬的臉上掃過:“這是決死的一戰,你們死光了老子也不會活下去,老子死了你們也彆想活……他娘的什麼叫兄弟,這就是兄弟!弟兄們,彆怨當哥的狠,到了黃泉路上覺得不痛快,咱們就散夥吧;但是這一仗,用牙啃也得給我啃下來!”“轟!”山上傳來了手榴彈爆炸聲!……這次竟然到了那麼近的距離,可以用手榴彈攻擊嗎?一聽手榴彈炸響“龍頭”連觀察都不觀察一聲怒吼:“弟兄們跟我上!……”進攻陣地上再無一人,傷員們已經先上了,現在全營的弟兄也壓上了,啃不下陣地,就全疊在山坡上吧!“轟隆!”“轟隆!”手榴彈的爆炸不斷傳來,那些撲下來的鬼子兵被傷員炸死了幾個,更多的是傷員們被炸得放射狀倒下……“砰,砰砰砰!……”槍聲響起來了,短兵相接,混在傷員隊伍中的先遣隊終於到了可戰的距離!“衝啊!弟兄們衝啊!……”忽然山坡上響起陣陣在前幾天才能聽到的激昂的呐喊聲!那是每次進攻中被截留在坡地上裝死的弟兄,他們有的人已經在屍堆裡煎熬了兩天了,每一次有弟兄衝鋒,他們甚至會一直裝死而不敢起來作戰。但是,冷靜下來後,他們慢慢想通了,不打下陣地遲早是個死,他們終於等到了,等到攻上去的弟兄和敵人短兵相接的機會了!…,“轟!”第一枚手榴彈砸進了日軍戰壕,爆炸把幾個擠在那裡隨時準備撲出去增援的鬼子掀了起來……“糟糕,中計!”日軍的指揮官已經明白大事不好了:傷員們不可能把手榴彈扔那麼遠!當盒子槍打響的時候,戰壕裡的所有鬼子都明白情況危急了,幾乎每個人都撲到戰壕沿上把槍裡的子彈打光然後撲出去……“國存我死!”身上已經被打出了兩個血洞的“六爺”忽然嘶啞著嗓子舉著槍猛撲到最前邊一邊射擊一邊繼續猛衝:“龍灣寨的弟兄們,不想子子孫孫被罵土匪崽子的都上啊……”“六爺”倒下了,他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就是不要自己的孩子被人在背後戳著說“土匪崽子”!……不會有人再說他們了,我是穿著軍裝戰死的……龍爺仿佛又回到了風光秀麗的龍灣寨……身上沒傷的弟兄繼續一邊射擊一邊呐喊,跌倒在地上的傷員們用四肢在爬,他們咬著牙繼續往鬼子的戰壕摸……戰壕前沿的川軍官兵全部倒下了,但是手榴彈卻忽然在敵人叢中炸開:傷員們竟然不知不覺間摸到了他們的投擲距離!每個傷員都隻有一個手榴彈,扔完手榴彈的傷員就爬起來繼續向鬼子撲過去——這才是他們的任務,消耗敵人子彈!傷員們全倒下了,踩著他們的屍體,那些一直隱伏在戰場上的殘兵們彙聚成流湧進了日軍陣地,自殺式爆破攻擊、肉搏……陣地上血肉橫飛!敢死隊、傷員、曆次進攻殘留在戰場上的幸存者、主力部隊前赴後繼,這是他們第一次打到鬼子陣地上,也是最後一次!“國存我死!”川軍團的呐喊聲終於覆蓋了這座鐵釘一般的山峰……#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