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臻紅扔下一句話之後,就直接帶著寧采臣消失在了原地。至於槐生這邊,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讓聶小倩和琉璃來這蘭若寺帶走那白衣書生,好以此將這有著純陽體質的人類其獻給黑山,現在那書生既然已經在黑山的手中了,他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裡。至於燕赤霞,雖然槐生很想報當日的一傷之仇,但想到這道士定然會去黑山界的枉死城裡救那書生,他此刻又何必再花費多餘的時間和心思。一旦燕赤霞去了黑山界,就憑黑山界的凶險詭異,燕赤霞九死一生。想到這,槐生蒼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和玩味。“燕道長,祝你好運。”他說完,直接帶著聶小倩和琉璃離開了。另一邊……付臻紅正抓著寧采臣的手腕,飛身去往能通向黑山界的入口之一。冰冷刺骨的寒風吹到寧采臣的臉上,在半空中懸空的身體讓寧采臣的臉色變得越發慘白。作為一個沒有特殊力量,也不會武功的普通凡人,寧采臣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被牽製著手腕、身體不聽掌控的在半空中飛著。快速飛行的速度他的耳朵嗡鳴,心跳如鼓,呼吸也變得十分不順暢。不過好在他忍住了沒有叫出聲,隻是在付臻紅再一次驟然加快速度的時候,身體快於思維的,本能的用另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付臻紅的手臂。由於太過用力,寧采臣的指甲都深陷進了付臻紅的衣衫裡。付臻紅斜過眼淡淡的瞟了寧采臣一眼,然後下一秒,抬手一記打在了寧采臣的後頸上,直接將這白衣書生打暈了。…………鈴…鈴…鈴……是鈴鐺裡發出的聲音。鈴鈴鈴……鈴鈴鈴……迷迷糊糊中,寧采臣聽到了三聲極有節奏的銅鈴聲響。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陰雨灰蒙的天空,沒有月色和星光,隻有紅黑色的雲團在上空漂浮著。滴答滴答……細小的雨點滴在了寧采臣的臉上,寧采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在輕微的搖晃著,這輕緩的晃動頻率就像是他正身處於一艘在水上慢行的船隻裡。寧采臣抹掉了臉上的雨水,腦海裡的思緒開始逐漸回籠,他記得他是被黑山打暈了。黑山……想到這個名字,寧采臣猛地坐起身來。他看到了正前方正拿著雙槳劃船的艄公,寧采臣才知道方才那種仿佛身處於船隻上的感覺,並非是一場錯覺。他的正前方是一個有些弓背的艄公,這艄公身材佝僂,披著一件褐色的蓑衣,頭上還戴著一頂已經有些破爛的草帽。寧采臣注意到他蒼老乾枯的手腕上係著兩個精致的銅鈴,方才的鈴鈴聲響便是從這裡發出來的。銅鈴響三聲,是一種死亡的訊號,也是一種代表著陰陽兩界相隔絕的一種警鐘。寧采臣正想著,劃船的艄公突然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看向了寧采臣。在看到這艄公麵容的這一瞬間,寧采臣被嚇了一跳。這艄公的容顏枯黃,皮膚充滿著褶皺,是一種完全失了水分的蒼老,眼窩深陷,眼睛很小,鼻頭卻很大,鼻尖如同鷹勾一般,看起來十分的詭異和恐怖。不過寧采臣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一來是因為他並沒有在這艄公身上感覺到任何的惡意和殺氣,二來則是因為寧采臣此刻更在意的還是把他從蘭若寺裡帶走的黑山。寧采臣站起身開始用眼神尋找著,很快就看到了正站在船尾處的黑山。這個妖怪一襲紅衣,安靜的站在船尾,雨水滴在他的身上,卻一點也沒有將他的身體打濕。寧采臣曾經一直覺得一個男子若是穿著一身紅衣會顯得有些媚俗,直到遇到黑山,寧采臣才知道,原來一個男子穿紅衫竟是如此的好看。沒有誰比黑山更適合紅色,也沒有誰能將紅衣穿出他這樣的效果,張揚,明豔,帶著極強的衝擊力,像一朵盛開的海棠,更像是能灼燒人心的烈火。寧采臣不自覺的將手放在了胸口上。他看著這個男妖側臉的輪廓,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每一幀每一寸都是造物主的偏愛和眷顧。濃密纖長的眼睫微微翹起一汪彎彎的弧度,輕輕煽動間似有無數思緒從那縫隙中傾瀉而出。明明這個妖的眼角眉梢間是渾成天然的魅,但是此刻,寧采臣卻感覺到了一種冷,一種讓人無法靠近、不可觸及的疏離和淡漠。這種感覺,讓寧采臣想到了塵埃與明月。寧采臣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最後卻又什麼也沒有說出來。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一旁的艄公笑了起來。“年輕人,知道這裡是哪裡嗎?”艄公突然開了口,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就像是鋸子割著木板發出的難聽響動,帶著一種讓人頭皮發麻的詭異感。寧采臣想到黑山帶他走時對燕赤霞留下的那句話,說道:“這裡是黑山界?”“錯,”艄公搖了搖頭,“這裡啊…是隻有死人和將死之人才會來的冥河。”“將死之人?”“是呀,這將死之人,不就是你嗎。”艄公再一次笑了起來,扯開的唇角快裂到了整張臉的寬度,他並不多做解釋,隻是意味深長的說道:“年輕人,你仔細看看這河水。”寧采臣聞言走到船邊,低頭看向了這隨著船隻的劃行而泛著波紋的河水。在一片漣漪中,寧采臣驚訝的發現這尚且還算是清澈的河水裡倒映出他的模樣在變化。是的,在變化!寧采臣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水中倒映出他的自己,確實是在變化。準確來說,是在變年輕,是在浮現他曾經所經曆過的那些讓他印象深刻的畫麵。最開始浮現的是幾天前他在樹林裡初次見到黑山的畫麵,接著是他十八歲那年母親突然患病,然後是他十四歲那年考中秀才,再到十歲那年第一次賣出了水墨畫卷,最後是五歲那年第一次吃到糖葫蘆……這些畫麵有喜有悲,皆是寧采臣生命中印象最為深刻的那個時間那個點。仿佛是時光在倒退,倒退到了每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階段,然後浮現出了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不是時光在倒退。”艄公看出了寧采臣的想法,彆有深意的說道:“是逐漸回到了生命的最初,而生命的初始,皆是不存在。”寧采臣微微一怔,他這才注意到從醒來後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艄公都是在船尾劃船的,而這個艄公,卻是在船頭劃船,這艘船,就像是在倒著劃行一樣。寧采臣盯著水麵看了幾秒,隨後看向了付臻紅那邊,或者更恰當的說是看向了付臻紅在水中的倒影。寧采臣想看看從前的黑山是何模樣,又有些哪些畫麵是讓他念念不忘,印象深刻的。然而寧采臣沒有想到,他在這泛著些許漣漪的水中,並沒有看到任何的畫麵變化,從始至終,倒映出的都是黑山此刻的麵容。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惋惜。亦或者是兩者都有。失望或許是因為他沒能看到讓黑山印象深刻的畫麵,他對他的了解,依舊是少之又少。惋惜是因為寧采臣發現,在黑山活得這些漫長的歲月裡,竟然沒有一個刻骨銘心的、值得去回憶的往事。妖怪擁有著比人類更長的時間,然而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時光卻沒有人類短暫的一生來得精彩。“你在同情我?”付臻紅有些想笑。說這話時,付臻紅並沒有看向寧采臣,他依舊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寧采臣有些驚訝,黑山沒有看他,卻猜到了他此刻的心中所想。付臻紅側過身,看著寧采臣說道:“我是妖,妖的感官遠比你想象中更加敏銳。”“與其同情我,你最應該同情的,是你自己。”付臻紅說完,也不等寧采臣回應,就對艄公輕點了一下頭。艄公笑了起來,拔高音量,吆喝了一聲,“年輕人,坐穩了嘞!”艄公這句話落的同時,船隻開始劇烈的左右晃動。下一秒,船隻下方的水流就從平緩變得湍急,不過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灰黑色的漩渦。寧采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眼前就突然一黑。等寧采臣的視線再一次恢複後,他感覺到了一股極其刺骨的寒意和陰冷。他下意識的抱緊了雙臂,用掌心摩擦著身體,以此回暖著熱度。這是在哪裡?寧采臣看了一眼周圍,涼颼颼的寒風撲麵而來,四周充斥著一種陰冷鬼氣的氛圍,遠比南來鎮的夜晚還要恐怖得太多。在詭異的紅黃光線下,寧采臣抬起頭,看著豎立著兩根大圓柱的石門上刻著三個字———黑山界。寧采臣下意識看了一眼站在他不遠處的付臻紅,正欲開口說話。一個高挑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主人。”沐桐對著付臻紅鞠躬行禮,低沉的嗓音裡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和生硬。付臻紅說道:“把他帶到寒影閣。”他,指得正是寧采臣。付臻紅交代完之後,轉身正準備離開,卻被察覺到他意圖的寧采臣叫住了。“等一下。”寧采臣溫和的嗓音裡帶著一絲隱隱的急切。“你把我抓來這裡,卻不知道我的名字。”寧采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此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語,但是內心深處有一種直覺在告訴他,若是現在就這麼任由黑山離開了,他一定會後悔,他們之間,或許也不會再有什麼聯係了。付臻紅腳步一頓,他稍微有些意外寧采臣竟然會叫住他。付臻紅回頭,饒有興趣的問寧采臣:“你不怕我?”怕?寧采臣搖頭,作為人類,他是怕妖怪的,但是他卻不怕黑山。“你不是要等燕赤霞來嗎,不管燕道長會不會來,我知道至少在你給的這一天時間內,我是安全的,所以沒有必要怕。”寧采臣回道。付臻紅挑了挑眉,“一點恐懼也沒有?”他轉回身走到寧采臣的跟前,“你們這些沒有武力傍身的書生,不是都聽膽小得嗎?”看著眼前這距離他半米不到的男妖,寧采臣感覺到了一絲隱約的緊張,並非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其他更複雜的原因。到了這個時候,寧采臣依舊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心底的那一絲緊張被他藏匿著,他溫和的眉眼讓人想起了能包容一切的水。“膽小也好,膽大也罷,現在這種局麵,並不是我所能改變的,既然不能被扭轉,我也隻能坦然去麵對。”
第168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