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守義在遼陽城的地牢見到了李府所有的女眷,她們都被鐵鏈鎖著,臉上儘是惶恐驚懼,但是身上沒有受刑的痕跡。
蕭守義跟著景明月,在最裡麵的一間牢獄見到了李芙,她身穿囚衣瑟縮在牢房的角落,被鐵鏈緊緊地縛在刑架上。
“芙兒!”蕭守義狠狠地拽著牢門想要憑蠻力打開,奈何這道牢門被景明月下令上了一重重的鐵鎖,以蕭守義的本事根本打不開。
李芙體內藥力還在,一直昏昏沉沉,然而她一睜眼,就見到李祿的人頭從蕭守義手中脫落,滾落在地時臉正好對著她的方向。
“啊——”李芙痛苦地嘶鳴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那切切實實是她父親的人頭。
李芙拚命掙紮著,奈何刑架上的鐵鏈縛的實在太緊,她的掙紮隻能將換來道道血痕。
“蕭守義!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把我李家上下都怎麼了!”
“芙兒,我……”這一切太過複雜,蕭守義不知如何向幾乎崩潰的李芙解釋。
“他不願說,本帥來說。”景明月對著聲嘶力竭的李芙,冷冷道:
“李祿身為成康叛黨,其罪當誅九族,朝廷格外開恩,放了你們生路,誰知李祿忘恩負義,欲在婚禮之時勾結北戎謀逆。幸得吳王發覺,令鎮北軍布下埋伏將其俘獲。你李家上下五十三口男丁現已全部伏誅,行淩遲之刑。”
“不,不是我!”蕭守義想辯解,卻發現這樣的辯解實在蒼白無力。
“這場婚事從頭到尾都是你們的騙局!我們李家既已歸降朝廷,又怎會勾結北戎!你們無恥!”
李芙以一種幾近自毀地方式掙紮著,身上被鐵鏈勒出的傷痕觸目驚心。
“師父!”蕭守義跪在景明月的腳邊,對著景明月不斷叩首,“李祿是罪該萬死,但李家現下的男丁皆以伏誅。不管是李祿過去暗中協助成康叛黨,還是今時勾結北戎,芙兒她通通不知道!”
“尤其是成康之亂時,她還隻是一個孩子,她和我一起被寄居在陳郡謝氏,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求師父放過她!”
“什麼都不知道?”景明月一腳將蕭守義踢翻在地,“你自己問問她有沒有本事剖開心肝告訴你,她當真一點都不知道李祿和成康叛黨那些齷齪的勾當嗎!”
“你當她不知道她為何會被寄在陳郡謝氏名下養大,為何陳郡謝氏堅決要求她的母親和李祿和離嗎!”
景明月這一腳力度很大,蕭守義忍著疼痛爬起,重新在地上跪好,叩首之用力震得景明月腳下的地麵都在顫動,再抬頭時額上已是鮮血一片,血水混著淚水沿著雙頰止不住地流下。
“師父,這世間女子如您一般,得以身心自由者實在太少。縱使芙兒知道李祿所為,可她身為女子在家從父,她沒有彆的選擇啊!她與她的兄長李?不同,她長在深閨,與朝政軍政皆無關係,求師父放她一條性命!”
蕭守義的每一句話,都讓景明月的憤怒如燎原野火般瘋狂生長。景明月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把扼住了蕭守義的咽喉。
蕭守義的喉管對她來說實在太過脆弱,隻要稍稍用力就能將其掐斷,景明月用儘所有的理智來控製自己手上的力道。
“你覺得她長在深閨,不諳世事,無辜可憐,覺得我身為女子卻得以行為自專,故而不知天下女子從父從夫之苦是嗎?蕭守義,她是女子,不是傻子!何況這天下傻子都知的是非黑白憑什麼她不知!我告訴你,如果沒有成康之亂,我也曾是父兄掌珠!我本可以一生無憂無慮,不必管你蕭家江山這些破事!”
景明月從牙縫裡擠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她曾經忍痛含辱咽下的血淚,而今她再親手殘忍地將它們剖出。
“你覺得她無辜?難道我不無辜嗎?我那被亂刀砍死曝屍城頭的父親不無辜嗎?我自小定下婚約的夫君,因成康之亂飽受屈辱苦楚,曆儘非人折磨!至今我不敢與他相認,怕連累他死無葬身,他不敢與我相認,怕連累我前程聲名,他不無辜嗎!他又和誰人去說!”
陸寒淵本是來地牢向景明月彙報鎮北軍截殺遼東軍的軍情,卻在牢房轉角處,聽到了景明月的這番話。
陸寒淵僵立在原地,身體動彈不得分毫,景明月的最後一句話在他耳畔嗡嗡作響,恍若置身萬山霹靂,任憑那些字字泣血敲碎他的骨骼心臟。
麵具脫落,他們站在天塹的兩端,隻要稍稍向前邁步,就是懸崖峭壁粉身碎骨。
數個時辰前的那場大婚,他以為是她為他造的一場夢,待婚服脫落露出喪服,便是夢醒之時。
她卻錐心刺骨地告訴他,那不是一場綺夢,兒時的承諾也從來不是一句玩笑。
在她心裡,她早已將他認作她的夫君。
她不介意他殘損的軀體,不介意他卑賤的身份,她隻怕連累他。
可從來都是他在連累她。這世上如果沒有陸寒淵,景明月便可以大刀闊斧毫無顧忌地對皇昭司下手。
遼陽城地牢內,幽暗的地火同時煎熬著其中所有的人。
蕭守義第一次聽到景明月的過去,在她登上衡陽山之前的過去。
世人隻知景明月在成康之亂爆發同年上衡陽山拜師,是衡陽不世出的天才,卻大多不知,在上衡陽之前,在成為景明月之前,她的一切過往。
拋去外界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頭銜和光環,她也曾隻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誰視若珍寶的未婚妻子。
“景明月,你不得好死!”在生死麵前,李芙拋棄了大家閨秀的所有身份教養,用最惡毒的詛咒咒罵著景明月。
“你用在家從父為她開脫,天下又有多少和我一樣的人,因她的父親失去了父親!你想用夫君的身份護住她的性命,那天下又有多少人因為他們夫婦離散,甚至陰陽永隔!你的祖母裴皇後是怎麼死的,你告訴我呀!”
景明月將蕭守義的頭狠狠地扭向李芙的方向:“她到今日還不知悔改,讓她們體麵地死去,是我最大的寬容。李祿既然敢犯兩次誅九族的大罪,就該承受其後果,他的族人,一個也逃不掉,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