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見景明月回來,霍恒連忙上前,卻被景明月一身凜冽的冰雪氣逼退了幾分,“給朝廷的軍報寫好了,您可要過目?”
“不必。”景明月淡淡道,“監軍的軍報直達天聽,不必請示主帥,這是規矩。不虛美,不隱惡,軍中發生什麼,你照實寫儘你的本分就好。”
霍恒怔在原地,他本係蕭明安舊黨,在蕭明安倒台反而成為鎮北軍監軍,此事一直令他惶惑。
陛下下令封他為鎮北軍監軍,景明月便欣然接受,對他與孟長崢、梁襄等出自衡陽的諸將一視同仁。霍恒起初惴惴不安,以為景明月是要用他來對付皇昭司,後來見景明月對待出自皇昭司的陸寒淵亦是寬厚,才稍加安心。
在北境數月,他見識了景明月的用兵如神、賞罰分明,他霍恒根本不配在景明月麵前指手畫腳,鎮北軍軍紀嚴明,上下一心,也沒有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景明月唯一離經叛道的地方。便是在聖旨下達允許李祿受降後,擅自誅殺李祿全族。霍恒混跡官場多年,深知這是可以對景明月大加撻伐之處。若他在軍報中稍有添油加醋,朝堂便會掀起軒然大波。
可她竟然毫無興趣,看都不看一眼,隻告訴他“不虛美,不隱惡,儘本分”。
“你來鎮北軍隻是做監軍來的,我並非挾恩圖報之人。”景明月見霍恒遲遲不走,方開口道,“不願看軍報,也並非信你。蕭明安已死,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而朝廷要的是一個恪儘職守的監軍,而不是本帥的一條狗。監軍的未來全在自己手上,又何必問我。”
霍恒握著手中的字斟句酌的軍報,看著這位大坤史上最年輕有為的女官,衡陽史上第一位女掌院,自蕭明安死後堆積於心的困惑始解。
“元帥高義,霍恒歎服。”
“吹捧我沒有用,交代你的事做好便好,李祿的殘部必須拔乾淨。”
景明月在遼東清理李祿殘部,頒布朝廷政令的同時,蕭守義回到了京城。
蕭守義抵達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到宮門口向蕭明鼎請罪,蕭明鼎和顧太後見到清減羸弱幾乎不成人形的蕭守義後皆是大吃一驚,將人接到宮中住下,命太醫好生調養。
“不過是個叛臣之女,你要是真的喜歡,皇叔讓人照著她的樣貌再給你挑上千百個好的送你府裡,或者你想另娶哪家的名門閨秀皇叔都依你。”
蕭明鼎親自好生勸慰蕭守義,但蕭守義見了他隻是滿口言罪,自稱罪該萬死。太醫說蕭守義這是醫不得的心病,隻能讓吳王自己慢慢疏導,蕭明鼎無奈,隻能差人每日往吳王府中送去賞賜,以示天恩依舊。
景明月在遼東擅對李祿行淩遲之刑
直至蕭守義突然失蹤。
蕭守義出城蕭明鼎是知道的。那日蕭守義忽然提出想去皇陵祭拜嘉德太子和太子妃,蕭明鼎想著蕭守義整個憋在府中閉門不出也不是回事,外出走走也是好的,故而即刻便應允了蕭守義的請求。
蕭明鼎本想讓裴晚晴帶著金錦衛保護蕭守義,轉念一想裴晚晴雖是出自裴氏,但金錦衛卻兼具天子耳目的特殊性,蕭守義難免心中芥蒂。加上吳王府中人來報蕭守義近日一切如常,身體也好轉不少,可能就是想出門轉轉,蕭明鼎便沒有太多留心。
誰料就是這一時疏忽,蕭守義便失蹤了。
蕭守義出門沒有讓任何人跟著,守皇陵的官員聲稱從未見過吳王殿下。
蕭明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吳王對他向來規矩尊重,他也從來沒想過對這個侄子下什麼狠手。利用景明月和李祿辛苦布局,也不過是想讓朝臣和百姓對吳王的擁戴敬重少一些,以及景明月和蕭守義的師徒離心。
如果蕭守義失蹤出了什麼事,朝臣和百姓難免不會懷疑是他這個天子想要暗害吳王,縱使身為帝王也是有口莫辯。
蕭守義失蹤這件事根本沒法大張旗鼓四處搜尋,蕭明鼎隻能讓裴晚晴暗中調查。
祈年村,柳氏田莊,柳俱遲探了探蕭守義的額頭,這燒總算是退下去了。
柳俱遲因直言進諫觸犯龍顏被貶,還沒到貶所又收到朝廷召她回京官複原職的消息。
蕭守義正是柳俱遲在回京途中撿到的。
柳俱遲遇見蕭守義時,他昏迷在山路上,發著高燒說著胡話。柳俱遲是認得蕭守義的,一開始她還不敢相信這個滿身狼狽的男子竟是京城中那位尊貴的少年王爺,直到聽見吳王口中的絮語:
“師父,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皇叔,為什麼要這麼對我……”蕭守義雙眼緊閉,眼中卻不斷流出淚來。
看吳王這副模樣柳俱遲不敢耽擱,好在距離不遠處便有柳氏的一處田產,柳俱遲趕緊和柳家的侍從一起,將蕭守義先送至柳氏田莊暫時安頓。
此處距離京城有好一段距離,加之近日大雪封道,哪怕快馬加鞭趕往京城也要個五六日左右,吳王這不省人事的樣子完全沒法趕路,柳俱遲也不敢貿然派人往京城送信。
柳俱遲正是因昌平帝同意李祿受降,為吳王和李芙賜婚一事而遭貶,景明月以吳王婚事為餌在遼東將李祿餘黨一網打儘之事,柳俱遲也略有耳聞。
柳俱遲始終認為直言進諫九死不悔是為臣的本分,她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她出身官宦之家,她的政治嗅覺比一般人更為靈敏。
吳王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京城,孤身出現在偏僻的祈年村,加之吳王昏迷時除了李芙之外,一直反複念著“師父”和“皇叔”。
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夢魘,在其中反複掙紮而不得解脫。
這背後的暗流湧動,柳俱遲能察覺但尚且揣摩不出,她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吳王醒來問清楚了再說。
吳王嘴裡一直說胡話,事涉朝政,柳俱遲不敢讓下人伺候,隻能自己守在蕭守義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