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鼎本也有意這麼做，不過是擔心景明月排斥陸寒淵宦官的身份才一直沒有開口，生怕景明月覺得陸寒淵汙了她的席麵。

但轉念一想，二人在鎮北軍中共事數月都相安無事，陸寒淵憑著自己的能力立下累累戰功，景明月從未曾打壓於他，反而上奏為他請功，想來二人之前那些過節都已放得差不多了。

他本就有意重用陸寒淵，景明月能和陸寒淵和睦相處，蕭明鼎自然樂見其成。

“還不快謝過景大人。”蕭明鼎用眼神示意陸寒淵落座。

陸寒淵本想推脫，但蕭明鼎都已經放話了，再推辭便顯得他不識好歹，便也隻能應道：“奴婢多謝陛下！多謝景大人！”

席間，顧貞向景明月詢問遼東戰事的細節，景明月開始怕戰事太過血腥嚇著她，不料顧貞卻是越講越起勁。

“你可彆小瞧我！”顧貞假裝嗔怪，虛虛地在景明月的腰上掐了一把：“你在前線打仗，我也從來沒閒著。我在宮裡也是讀了些兵書戰策的，不懂的地方我都圈出來，專等著你回來的時候問你呢。”

顧貞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景明月便耐心地為她解答著。顧貞平日柔順貞靜，景明月待人永遠不冷不熱的，蕭明鼎竟不知這兩個人湊在一起，竟有這麼多話可以講。

蕭明鼎參與過各式各樣的宴席，做了皇帝之後，後宮佳麗三千，那麼多女人間也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但討論來討論去，不過總是說他哪日到了誰的宮裡，最近宮裡宮外時興怎麼樣的妝容首飾，誰宮裡的花開得格外好，誰宮裡養的貓格外乖。

席間隻要他講一句話，就有一群女人圍上來，就著他的話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顧貞在她們之間仿佛是個異類，妃嬪們提到她了，她就搭腔幾句，無人問津時，顧貞便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好奇地聽著顧貞與景明月之間的談話，景明月為顧貞講解兵書上的內容時，舉例親自指揮的幾場戰役和古今知名的幾場大戰，融彙了前人和自己的心得理解，語言生動形象通俗易懂的同時，又鞭辟入裡直刺要害，很多觀點是蕭明鼎之前聞所未聞，倏爾聞之，如醍醐灌頂。

蕭明鼎又想起了景明月離開時桂郡時的那次深談，他按照景明月的建議去做，桂郡果真立刻煥然一新。天地人傑景明月，果然每一次都能給人帶來驚喜。

“迷惑敵人，以逸待勞，待敵軍士氣枯竭之時再發起突襲，一鼓作氣，陸大人在遼東打的這場戰，格外漂亮。”

陸寒淵一直隻是埋頭吃飯，景明月和顧貞談話，他沒有資格多言，但景明月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真真切切，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桂郡的深山密林，遼東的白雪黃沙，景明月親手製作的各種機關兵器，他們二人在中軍沙盤前排兵布陣的情形……

陸寒淵隻能用咀嚼飯食掩飾不由自主上彎的唇角，避免舉止失態。

忽聞景明月提到他的名字，陸寒淵拿著筷子的手不禁一顫，他放下筷子起身對著景明月和顧貞施禮：“景大人過譽了。”

“陸大人也不必如此拘謹，當年還得多虧陸大人，本宮才能登上衡陽山見到明月。”

經顧貞這麼一席話，蕭明鼎才猛然想起，景明月是先認識顧貞和陸寒淵，然後才認識的他。難怪景明月待顧貞如此親厚。

“當年娘娘為了陛下不辭辛苦，冒著千難萬險到了衡陽，微臣當真敬佩。”

顧貞悄悄地看了一眼蕭明鼎，蕭明鼎對當初她衝出重圍，九死一生求上衡陽之事沒有任何反應。

她從未在蕭明鼎麵前提過從桂郡到衡陽的一路辛苦，她不敢奢求他的感謝，害怕蕭明鼎將其視作顧氏的挾恩圖報。

或許在蕭明鼎的眼裡，他們夫妻一體，她不是在為他求，而是為自己求。

顧貞撫了撫被酒燒得有些發燙的臉頰，又灌了一杯酒下去：“好了，不說這些了。”

蕭明鼎的無動於衷，景明月也看得一清二楚。當年蕭明鼎以局勢未定將顧貞留在衡陽山上實在是拙劣的借口，連續數月一句問話都沒有，當真是把人落在衡陽不聞不問。

景明月不由自主地看向陸寒淵，她在還不識男女情愛的年紀，就已經得到過全世界最好的愛。兩相對比，隻能說明蕭明鼎對顧貞，當真沒什麼情分。

“陸大人忠心護主，又在遼東戰場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升任皇緝司督主，都是陸大人應得的。微臣有些好奇，皇昭司的刑堂有女帝親賜的‘昭懸堂’匾額，不知陛下要為陸大人題什麼字？”

提到皇緝司刑堂的匾額，蕭明鼎也是有些犯愁。他特設皇緝司重用陸寒淵，就是為了壓過皇昭司，讓陸寒淵慢慢將統領宦官的權力從陸擷英手中搶過來。

皇昭司“昭懸堂”的匾額是女帝親題，取“皇恩孔昭，明鏡高懸”之意，掛在刑堂門口尤為醒目。皇緝司刑堂名字尚未想好，但要是不如“昭懸”二字的話，難免自設立起就在皇昭司跟前直接輸了陣仗。

必須是一個足夠響亮的名字，才能彰顯他身為帝王的威儀。

“朕尚未想好，翰林院那邊擬了幾個名字朕都不甚滿意，不知愛卿有何高見？”

“‘昭懸’二字固然不錯，但格局到底小了。陛下有意做中興明主，便應該給皇緝司的刑堂取個恢弘之名。”景明月沉吟片刻後道：“就取‘定濟’二字如何？即安邦定國，兼濟天下之意？”

景明月“定濟”二字脫口而出時，往事種種瞬間如黃河之水滔滔洪波奔湧而來，瘋狂衝擊著陸寒淵胸膛裡的心臟，陸寒淵睜大著眼睛震驚望向景明月，雙唇微啟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安邦定國，兼濟天下，是蘇敬儒為他們二人取名的本意，她用這樣的方式將它們本來的名字重新聯係在一起。

哪怕他和皇緝司此生注定臭名昭著不見天日，“定濟”二字及其“安邦定國，兼濟天下”之意也會被史官原原本本地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