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上生明月(六)(1 / 1)

“三哥,我們都知道宦官其實並不算真正的男人,有女子願意和我們這樣的人結成對食,要麼因為深宮寂寞難耐,要麼需要依附權勢而活。權勢,是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可景明月她是什麼人?她自己就是大坤第一權臣!隻要她勾一勾手指,願意做她裙下之臣的男人可以從長安排到衡陽!清貴顯要如崔紹節,她都未曾放在眼中,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人!”

於八隱壓抑著聲音,不敢驚動船上其他衡陽之人。他清楚地看見柳定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繼續對柳定說道:

“三哥,但凡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哪怕出身是世家大族的貴女,我都會覺得是她們配不上你。可唯獨景明月……我不敢說三哥配不上她,但事實是景明月根本不可能看得上我們這樣的人。”

於八隱說的每個字,柳定都聽得真切。所有人無論是何身份,持何立場,無論是恨她還是敬她,都認同她是天上有地下無的絕好女子,都認為全天下再好的男子都配不上她。

更何況是他……

“三哥,不要犯傻,不要景明月這樣的人身上徒勞地浪費自己的感情。”

這是於八隱對柳定的忠告。於八隱跟在柳定身邊將近十年,他太了解柳定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

柳定太重感情,隻要對一個人付出了真心,那便是掏心掏肺,九死不悔。

所以他不在乎一次性用所有難聽的話去傷害柳定,去迫使他看清這鮮血淋漓的殘忍事實,早一些放棄那不切實際的幻想。

海風突然變得猛烈起來,如山林震虎嘯,卷得海浪劇烈翻湧,心煎似湯燒。

於八隱因船隻的顛簸差點沒站穩。柳定伸手將他扶住。

“說完了嗎?說完就回去睡覺吧。”

柳定扶住於八隱的肩頭:“胡思亂想的不是我而是你,我和景大人隻有公事公辦的關係。睡一覺起來把今晚的胡言亂語都忘了吧,這樣的話要是被衡陽人聽去,高低得扒了你一層皮。”

柳定的聲音冷漠而疏離,談論起景明月,仿佛隻是在談論一個普通的同僚。與方才和陳震提及“吾妻”之時的柳三哥判若兩人。

海風停歇,海浪複歸平靜,剛才的風起雲湧與心神動搖,似乎都隻是一刹的錯覺。

南浮漲海人何處,北望衡陽雁幾群。唯有明月安安靜靜地如墨夜空中,永恒高懸。碧海青天,永證我心。

疫病形勢一天比一天凶險,越來越多的人在痛苦掙紮中死去,普通的治療方法根本無法遏製疫病的傳播,辛仲鵲無奈之下決定鋌而走險一試。

“或許,或許我們可以嘗試著將染病之人身上的痘痂取下,混入薄荷、冰片、樟腦、黃芩、貝母、甘草等藥物研磨而成的細粉衝化,讓健康之人主動飲下。健康之人或許會出現些微的症狀,但絕不會如疫症那般嚴重,經過簡單調養後或許可以痊愈,從而生出對疫病的防禦能力。”

辛仲鵲鬥膽提出這個方法的時候,趙冰河握著藥杵的手不住地在顫抖。

她當然知道辛仲鵲在說什麼,古籍上記載的所有古法他們都一一嘗試過,唯獨這一條尚且不曾——

種苗法,一種通過健康之人主動染疫來預防疫情的辦法。

隻是這個方法太過凶險,是在拿健康之人的性命做賭注。這場疫病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連用藥劑量尚且無法明確掌握,如果決定使用種苗法,也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前前後後不斷調整用量。

如此一來,不知要拿多少人的人命做試驗。他們是醫者,如果因此斷送了無辜之人的性命,這又與殺人何異?

趙冰河不忍看著那麼多患病百姓遭受病痛的折磨,但她更不敢拿無辜之人的性命去輕易嘗試,她無法接受用藥失敗的後果。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辛仲鵲從趙冰河手中接過藥杵,長歎一口氣道,“我願意做第一個以身試藥之人。”

“院正!”趙冰河和辛仲鵲的徒弟齊聲喊道。

“你們不必勸我。”辛仲鵲兀自取了冰片、樟腦,將它們研磨成粉,“懸壺濟世,這是我們身為醫者應有的擔當。”

“師父不可,弟子願替師父試藥!”辛仲鵲的大弟子奪過辛仲鵲手中的藥粉。

“荒唐!你們還年輕,還有大好青春!老夫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也沒多少時日可過!若種苗法真的可行,你們是要和老夫搶這個名垂青史的機會嗎!”

平日溫厚寬仁的太醫院院正,第一次對著一眾晚輩發了好大的脾氣。辛仲鵲的大弟子直接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辛仲鵲的大腿,說什麼都不答應辛仲鵲以身犯險。

“什麼事情,爭得你死我活。”

眾人朝門口的方向望去,隻見奔赴南海縣處理蠻夷之事的景大人不知何時回來,出現在門口。

“姐姐!”趙冰河見到歸來的景明月之後,激動得想掉眼淚。這些日子她經曆了太多生死的磋磨,緊繃的精神已經到了一個崩潰的邊緣。而這時景明月又不在身邊,趙冰河更是深覺彷徨無助。

“不許哭!”景明月在察覺趙冰河微紅的眼眶時,便用一聲厲喝讓趙冰河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了。

“其他人都退下,我有話要單獨問辛院正和趙姑娘。”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