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卻道故人心易變(一)(1 / 1)

蕭明鼎剛讀完有關景明月與柳定行蹤的消息,頭疼腦脹氣血翻湧時,剛想服用丹藥,那邊安和宮的宮人便哭著跪到禦前。

“陛下,我們娘娘……娘娘她……自儘了……”

“什麼!”

蕭明鼎手中丹藥灑了一地,紅色的丹藥恍若凝成的血。

當蕭明鼎跌跌撞撞地衝進安和宮時,隻見齊賢妃的屍首由一條白綾吊著,高懸房梁之上。

安和宮的宮人驚懼萬分地跪倒了一片,隻有三皇子蕭守愈還在哭鬨不止。

齊賢妃身邊的大宮女一邊緊摟著三皇子,一邊哆嗦著將齊賢妃的請罪書交給蕭明鼎,聲淚俱下道:

“陛下,娘娘說萬般罪過她都認下,是她貪心不足。但隻求陛下,善待三皇子殿下,切莫因她的錯處牽連殿下。”

蕭明鼎失魂落魄地展開齊賢妃的請罪書,上麵是齊賢妃用血跡寫成的含淚之詞:

“妾自知是陛下所愛並非妾身,而是妾與愈兒可以製衡世家之功用。如今妾身已是棄子,畏罪自裁,尚能保全一二體麵。萬般錯處皆是妾貪心不足,可陛下又何嘗無錯?陛下不曾予妾真心,又何曾予皇後貴妃真心?妾願以死,換愈兒不再為陛下棋子。若陛下還念妾身侍奉之情,隻求陛下讓愈兒不再卷入無畏紛爭,得以安度餘生。”

血書上的字,確是出自齊氏之筆無疑,但裡麵的內容卻與蕭明鼎所想南轅北轍。

“這就是齊氏想要的?”

蕭明鼎憤怒地將血書擲到宮女的麵前,宮女連忙對著蕭明鼎用力磕頭:“奴婢隻是轉交娘娘的遺物,至於娘娘寫了什麼,奴婢當真不知,求陛下恕罪!”

蕭明鼎的確存了用齊氏和蕭守愈製衡世家的心思,但沒想到齊氏敢這麼赤裸地寫出來。他原以為這滿紙血書皆會是求他垂憐之詞,不想齊氏竟然還敢詰問他的真心!

他不容許任何人敢如此膽大包天地戳破他的心思!更不容許齊氏還敢指出他的過錯!

不過一深宮婦人,她懂什麼?要是想要真心,就不要貪圖皇家的富貴。天子便是天,天下人都可做天子手中棋子,包括他的妻妾子女。

“傳朕旨意,三皇子蕭守愈即刻起由皇後撫養,封景明月為太子太師,負責教導三皇子。”

蕭明鼎將血書撕得粉碎,付之一炬。

“傳孟長崢梁襄,立刻進京!”

顧貞匆匆忙忙趕來安和宮時,聽到的正是蕭明鼎的這句吩咐。

“站住,不許去!”顧貞將傳令的太監攔在安和宮門口,幾步衝到蕭明鼎麵前,不可置信地看著雙目血紅的帝王,“你要用她的師門來對付她?”

顧貞在衡陽山上待過一段時間,深知對於衡陽山大多數的長老弟子們,比朝中重臣都更為仇視宦官。

“這不關皇後的事!”

“陛下,從頭到尾景明月都沒有任何地方對不住陛下!哪怕陛下要利用她打壓吳王,放過她的仇人,傷害她的愛人,她都還在竭儘全力維持陛下的體麵!陛下這麼做不怕真的寒了忠臣之心嗎?”

“忠臣之心?”蕭明鼎突然大笑起來,一把扼住顧貞的咽喉,“顧貞,不要再擺出一副賢後的樣子來惡心朕!這天底下哪有忠臣?正如顧家崔家把你們送入宮中,為的是家族的利益!而她景明月——”

“她答應出衡陽助朕,是因為當時和你一起求上衡陽的是柳定!她要鏟平叛黨,為的是給她父親報仇,給柳定報仇!她打通商路安定嶺南,是為了讓柳定帶回棘黍,好成就柳定功名!她做的樁樁件件從來都不是因為忠於朕!”

顧貞被蕭明鼎扼著咽喉,幾乎快喘不上氣。在蕭明鼎終於鬆開手,將她甩在地上時,顧貞劇烈地咳嗽後,仍然掙紮著用喑啞地嗓音說道:“陛下如果看誰都是有利可圖才有所作為,臣妾無話可說。臣妾會遵守陛下的旨意撫養三皇子,但臣妾隻盼他一生安樂無憂,做個逍遙閒王,不要再做誰的棋子了。”

顧貞牽過蕭守愈的手,蕭守愈害怕地縮在宮女的懷裡哇哇大哭,不願跟顧貞走。顧貞歎息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顧貞始終記得景明月的一句話——神佛隻救自渡之人。

更何況她不過是肉體凡胎,救不了這些生性涼薄,在權力泥沼中無法自拔的天潢貴胄。

“愣著乾什麼!去給孟長崢和梁襄傳信啊!”

小太監被帝王的斷喝拉回神來,趕緊磕頭告罪地退下。

小太監與顧貞擦身而過時,冷風倒灌入顧貞的咽喉,顧貞又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

“娘娘……”一旁的宮女擔憂地看著顧貞。

“無事……”顧貞朝宮女擺了擺手,“你想著法子傳訊給景大人,把宮中的事情告訴她,讓她也好提前有個應對之策。”

宮燈將她的背影拉得很長,落寞蕭索,一如當年她離開桂王府,前往衡陽的那一刻。

隻是當年前往衡陽時,她的眼裡是有希望的,她願意為了蕭明鼎舍生忘死一次。

但這一次,她隻想走自己的路,不願再為他做任何事了。

……

齊氏自儘倒台,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彩屏卻見崔貴妃麵上沒有半分喜色,忍不住出聲寬慰:

“娘娘,安和宮中搜出來很多調情助興的藥物,齊氏完全是靠這些本事,夥同葛道人的丹藥才謀得聖寵。如今齊氏已經倒台,以陛下和娘娘的昔年情誼,恢複聖寵指日可待。”

崔貴妃聞言卻隻是搖頭。

不管是什麼助興藥還是催情香,在真正的真心麵前都是毫無用處的。昔年鄭氏在瓊花宴上對景明月和崔紹節用催情香,反讓鄭氏成為天大的笑話;而如今,齊氏的助興藥在蕭明鼎身上起了效果,成為笑話的是她崔三娘。

“柳定隻是一個不能行人道的宦官,景明月卻願意為了她賭上所有的聲名前程,連兄長或是孟長崢那樣優秀的兒郎,都不曾多看一眼。隻能說,本宮在陛下心中,沒有足夠的位置。”

崔貴妃將頭上蕭明鼎賞賜的首飾一件件取下,塞進妝匣之中:“如今,陛下是故意將蕭守愈交給皇後撫養,讓景明月做太子太師,除了權力,陛下當真不念半點情分。”

蕭明鼎手中齊氏的請罪書,並不是齊氏本來寫的那份。齊氏原本的請罪書將錯處都攬在自己的身上,處處替蕭明鼎著想,並表示來世願結草銜環以報君恩。

齊氏自裁,想用死來引起蕭明鼎的同情,從而為蕭守愈鋪路的一係列做法都在景明月的意料之中。景明月提前派人通知了崔三娘,讓她得以趕在蕭明鼎之前,換下齊氏的血書。

蕭明鼎看到的那封血書,有一句是崔三娘自己想問的。

“陛下又何嘗無錯?何曾予皇後貴妃真心?”

崔三娘是恨極了齊賢妃和蕭守愈,蕭守愈畢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稚子。到底稚子無罪,她是世家貴女,也做不出趕儘殺絕這等下作事。隻要蕭明鼎放棄用蕭守恪來製衡世家和打壓她的孩子,她願意讓蕭守愈做個閒散王爺安度此生。

崔三娘原以為這番叩問能引起蕭明鼎的反思,沒想到換來的隻是蕭明鼎變本加厲的算計。

三皇子雖是罪妃之子,但顧皇後並無所出,將三皇子移交至皇後膝下,三皇子在某種程度上,便成了中宮嫡子。

並且,蕭明鼎封景明月為太子太師,讓景明月負責三皇子蕭守愈的課業。太子太師這個頭銜實在是過於耐人尋味了。

蕭明鼎驅策不了寒門和宦官針對世家,那便讓兩虎相鬥,讓顧氏和崔氏自相殘殺,並且要拖景明月入局。

齊氏間接死於景明月之手,這些事待蕭守愈稍稍長大後肯定瞞不住,屆時蕭守愈難免怨恨景明月。蕭明鼎知道景明月與顧貞交好,故意用一個太子太師之名將二人與三皇子的利益捆綁在一起,逼迫景明月對崔顧兩家都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好高明的算計。

“彩屏你說,我當初為什麼會為了陛下,堂堂清河崔氏貴女,甘願做妾的……”

崔三娘不知道,為何曾經年少情深,竟然能走到今天這般形同寇仇的地步。那個趴在崔家牆頭,高聲嚷嚷著非她不娶的少年,遠得仿佛是上輩子的事,縹緲虛無得不剩下一點痕跡。

“娘娘不必太過憂慮,奴婢雖不涉朝堂,但觀那日景大人夜闖安和宮的情形,景大人必定是恨極了齊氏。就算陛下將蕭守愈交給皇後撫養,景大人也不可能輔佐齊氏的血脈。沒有景大人的支持,蕭守愈不可能有機會。”

“道理本宮都明白。隻是景大人教會了本宮更重要的東西。”崔三娘將妝匣的盒蓋扣上,“永遠不要等彆人來拯救自己的命運,命數就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景明月星夜奔馳,夜闖安和宮一掌扇掉齊氏數顆牙齒,三言兩語就能逼得齊氏自儘,讓她覺得跪在蕭明鼎腳下,搖尾乞憐求他明察的樣子,實在是太蠢了。

她也要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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