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贈(1 / 1)

全能大畫家 杏子與梨 1125 字 1個月前

先生搖搖頭說不然。

過去伶行的規矩,戲台最不值錢的角兒就是這種翻跟頭的,一般都是初入行的小武生新上台,資曆淺,也開不了口,所以就從翻跟頭乾起,和觀眾混個臉熟。

翻的花團錦簇,熱火朝天,卻沒啥嚼勁,在戲台上,隻是劈裡啪啦演個熱鬨而已。

想看武術,可以去京城大柵欄,想看雜耍,不如去滄洲吳橋。

多的是人玩花拳繡腿,乾額頭頂碗,胸口碎大石的活計,省著點花幾枚銅錢就能能看一整天。

先生從荷包裡摸出兩塊銀元,輕輕一磕,發出了一聲輕鳴,放在了麵前的桌子上。

“那十六個跟頭,這份賣力氣的辛苦,倒是值這樣的兩塊大洋,卻也僅此苦勞而已,想要贏得好聲滿堂,且有得熬著呢。”

那時曹軒對戲園裡的門門道道無甚了解。

卻也被老師的勾起了興致。

梨園和書畫一樣,也是那收入貧富差距大的匪夷所思的行業。

他在報上依稀看到過類似的描述,老師那兩塊大洋的比喻,還是往多了說的。

這種翻跟頭的小武生熬到能出名開腔唱戲前。

往往一個月隻能拿半塊大洋,多的也不過是一塊大洋的薪水,比最末等拉琴的琴師都不如。

就這,還要謝謝那些梨園裡的那些台柱子們。

因為這一塊、半塊的大洋的活,是人家前輩賞給你吃飯的,不是你掙來的,要靠你賣門票,班子裡大家就全都喝西北風,給餓死了。

而一代宗師梅蘭芳梅老板,早在二十年前的時候,戲班就給他開過2000塊大洋的天價薪水。

注意。

是2000塊銀大洋每個月,而不是每年。

梅老板甚至一度在報紙上博得了一個“梅半城”的稱呼。

這次南方畫派開紀念展,請恰好在滬上演出的桐馨社來表演,

一次演出,僅戲班出場費,不算打賞,南方書畫協會就是上千塊大洋潑水似的撒了出去,還是人家楊小樓給麵子,才願意來演。

名角兒和普通戲子的待遇差距,如同天塹雲泥之彆。

“就算翻跟頭沒什麼門道好了。可他楊小樓不過晃悠幾步路,臉不紅,氣不喘,汗都沒出,就能拿普通小孩兒幾百倍的收入。他那幾步路,真有彆人翻的跟頭,幾百倍那麼好?”

年輕的曹軒斜著眼看著戲台上的人影交錯,語氣中依舊有些揶揄。

啪!

“什麼叫他楊小樓!沒教養,叫楊老板,楊先生。”

他又被先生毫不客氣的用折扇敲了一下額頭。

“怎麼不服?就許這滿座的高朋,不少賣一幅畫,寫一幅字,是潘家園琉璃廠那邊賣書畫,替人寫信,代筆寫對聯的落魄書生的潤筆費幾十倍,上百倍,就不允許人家從小辛辛苦苦練嗓子,踏踏實實唱戲,唱出名堂,熬出頭來,掙大錢?”

先生依舊笑眯眯的看著曹軒,隻是老人的語氣中,同樣有些揶揄諷刺的意味。

“小軒,這個道理不太對吧,為師怎麼不知道,何時你長了一雙狗眼睛啦。”

“呃……不一樣的。”

曹軒神色依舊有些倨傲。

他大概知道說出來,又少不了頭上挨扇子敲,這才強行把已經到了嗓子邊的“一個是清貴文人,一個是賣唱戲子”的論調憋回了肚子裡。

“有什麼不一樣,你看戲時心沉不下去,所以你看不明白楊老板的好。”

先生兩根手指點在茶桌上,像是比畫出了一個小人走路的樣子。

“楊小樓所扮演的楚霸王,從屏風背後繞出來,繞到台前正中,是兩丈三尺三寸的距離。左腳邁出曰跬,右腳邁出曰步。以前傳統這出戲的唱法,這兩丈三尺三的距離,剛好要常人分成八步來走。”

“楊老板認為項羽是何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豪傑,走八步步子太小,太密,走不出來西楚霸王的氣勢,於是就首創了將台步由八步簡為六步。步步氣度從容,步步虎虎生威,步法凜然,望之便有英雄氣概。”

先生在茶桌上,用雙指演示方步,講解道:“後來,楊老板演了兩年,又研究認為。項王畢竟是兵困垓下,戰勢漸頹,雖豪氣不減,但終究不負往日氣吞天下的雄風,所以就又加了半步,變為了今日戲台上的六步半。”

“短短兩丈三尺三的距離,台步的一增一減之間,整個角色就入了魂,誰看了不得說這戲演的好,演的活,演的好似那西楚霸王栩栩如當麵?不得大聲發自肺腑的喝一句彩?”

學藝在京城,成名在津門,掙錢在滬上。

這是梨園的行話。

京城天子腳下,多王候公卿,多達官貴人,也就多戲班子。

京戲,京戲,自乾隆五十五年徽班進京算起,京城就是天下京劇伶人的根腳和祖地。譚、楊、梅等人,皆是在京城學的藝。

成名在津門,是因為天津衛的百姓好熱鬨。

觀眾最懂行,多票友,多藝術愛好者。

清末民初,津門捧紅了無數戲劇名伶,相聲大師,鼓樂大王。能在那裡出名,說明天底下最挑剔的資深觀眾,也挑不出你的錯去。

戲已經演得爐火純青,入木三分了。

掙錢在滬上,則是因為南方自古多豪商巨賈,多傳承悠久的書香門第。魔都更是內外交彙的大都市,整個東夏以至整個亞洲最為繁華的明珠所在。想要拿著麻袋整箱整箱的往回掙銀元,唯有在魔都才可以。

這句行話,京城和津門的觀眾都愛聽。

唯有滬上的百姓聽的不順耳,覺得有點嘲諷他們是隻懂錢,不懂戲的土老帽的意思。

憑什麼南方的觀眾,就不如津門的觀眾懂行呢?

人爭一口氣。

所以在滬上聽戲,大家都聽的走心,看的認真。

年少曹軒看見翻跟頭的,就在那裡炸炸呼呼的鼓掌。

看見楊小樓這般精妙的步法,卻不懂的得欣賞,正好像一個刻板偏見裡,不懂的戲的外行山炮的樣子。

偏偏又坐在他的先生那種資深大票友戲迷的身邊,這才被其他人用玩味的古怪目光盯著看。

聽老師拆分的說清楚,曹軒那時才有點明白些個中關鍵,凝神往戲台上看去。

但那時胡琴哀婉,已經到了項王坐看虞姬舞劍的環節。

他無法再去回過頭揣摩先生所說的台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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