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卡斯爾公爵夫人從來不特意在行文中掩飾她的政治野心……毫無疑問,她所創造的烏托邦新世界,是對當時哥倫布發現的美洲新大陸的映射。不過,在文章中,這種地理大發現,是由我們的主人公,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士所完成的。而她在劇情中,又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新世界的統治者和女皇……”
耳機裡傳來昨天晚上所錄下的樹懶先生的溫柔聲音。
這部裡《熾熱的世界》的文獻信息量龐大而駁雜。
經紀人建議顧為經可以把每次晚上他們之間交談的內容錄下來,時常有空時回聽複習一下,用來培養繪畫時的心境。
演員扮演某個角色時,會反複閱讀劇本,揣摩人物的心情和行為動機。
低端的插畫約稿如今已經是工業流水線式的狀態。
但優秀的插畫家接到高端插畫約稿合同時,也會進行類似的體悟和揣摩。
因為這看上去有點像是上網課。
顧為經一時好玩,就把他們之間的音頻文件,按時間順序命名為了【樹懶先生的趣味小課堂】係列。
他們昨天晚上,剛剛梳理完了整本書的大致脈絡。
在將一個個書中的人物以及某些特彆意向所代表的含意,全部都拆分清楚以後,不考慮一些章節中對皇家科學協會政治鬥爭的含沙射影。
《熾熱的世界》的主體劇情故事並沒有想象中的複雜。
以至於可以說……
它的“現代化”程度遠遠超出了顧為經原本的預計。
整本書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龍傲天流爽文的即視感。
這是一部紐卡斯爾公爵夫人以想象中的自己為主角,寫下的半自傳體奇幻。
一位年輕的女人遇上了海難,穿越到了一個前人沒有探索到的平行維度大陸“熾熱的世界”。
那裡不僅有人類的王國,還有巨人、鳥人以及海怪。
女主人公靠著來自英國皇家協會的先進技術,以及“她美麗的光芒、青春的激情和眾神的保護”一路過關斬將,手撕小婊子,腳踩白蓮花,加冕成為了國王的王後。
然後又靠著自己淵博的知識,成立並領導異世界裡的皇家科學學會,掌握軍事力量擊退了外域的入侵。
自我加冕成為了萬民敬仰的女皇。
從此權傾整個異域,走上人生巔峰。
沒錯,整個劇情就是這樣簡單粗暴。
顧為經磕磕絆絆的讀完了整部之後,差點一口老血噴在出版社提供給他的單行本素皮書上。
這真的是一本四百年前的科幻古典麼?
這和中外互聯網如今所流行的《回到過去當地主》,《穿越女尊之我是最強王後》這類主流的流行穿越文本。
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彆嘛!
不管是漢語,日語輕還是英文世界,網上最受歡迎的爽文連載,很多都是走這個套路的。
“這位紐卡斯爾公爵夫人好時髦啊!說這是一本現代人在亞馬遜上寫的連載故事,我都不奇怪。”
顧為經感歎。
“偵探貓女士,嗯,我明白你的心情。看的多你就懂了,這種事情很常見。”
樹懶先生笑笑,並不對顧為經的大驚小怪感到訝異。
她說自己當年上文學鑒賞課的時候,就有過和他相似的感受。
樹懶先生很早就發現了這件事。
《熾熱的世界》不是個例。
不少古老的劇情情節都並不陳腐,非常貼合現代人的閱讀口味。
曾經風行一時的歌特、騎士與當代好萊塢工業的編劇套路高度近似。吸血鬼文學的鼻祖《德古拉》是一本用“旅行日誌”拚接而成的偽新聞式的時髦。
愛倫坡和史蒂芬·金的不少故事,讀起來更是有相似的氛圍感。
就閱讀喜歡偏好而言,四百年前和四百年後的社會,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現代文學領域一直有一種說法。
世界各國的幾個世紀的發展以來,從希臘神話,源氏物語,紅樓夢到莎士比亞、雨果,再到俄國文學的黃金年代。
自不朽的列夫托爾斯泰和偉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為止。
世界上的就已經被全部寫完了。
這肯定不是指的沒有新故事誕生,而說的是所有驅動劇情主人公行動的欲望,有張力的情節設計模版,都已經被前麵的大師探索用完了。
現代的家每一種自認為新穎的創意,都隻是在用類似的劇情結構,套上不同的故事外衣而已。
因此現代嚴肅文藝領域想要玩出新的東西,在劇情已經被鎖死的情況下,隻能在敘述結構上下手。
複調式寫作、現狀結構、網狀結構、象征結構……過去大半個世紀的大作家們紛紛在文體結構上創新。
文藝不分家。
藝術領域也同樣擁有相似的困擾。
古典藝術重技法,現代藝術重形式,先鋒藝術重概念的直接原因,就在於有部分觀點認為,技法方麵19世紀及以前的古典畫家們都已經玩的登峰到極。
到達了繪畫水平的天畫板。
所以到了現代社會,不少藝術家們隻得從繪畫形式和美術概念兩方麵下手,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
“我對這個觀點持有保留意見。高妙的創作形式當然是一種傑出的創新,但複雜的表達手法,也同樣使得嚴肅和先鋒藝術離普通人的生活漸行漸遠。”
“藝術的演變未必能夠承受脫離普通人的日程生活這樣的代價。那會造成創作者生命力的枯竭。”
樹懶先生評價道,“話又說回來,偵探貓女士。這本《熾熱的世界》從思想深度和文學成就上遠不如《小王子》,但考慮到當時的男人為主的社會環境,一位婦女能夠寫出這樣的還是可敬的。”
“至少我們的美人小姐一步步走上女皇寶座道路的過程,相當讓人揚眉吐氣。我小時候就覺得,若是當年安妮·博林王後能有書中女主人公的果決和剛毅,她可能就用不著上斷頭台了?我,呃……您身為女人,應該很喜歡這樣的段落吧。”
“嗯,還好了。”
“我小時候看這本書的時候,多數情節隻留下了浮光掠影一樣的淺淡回憶,倒是對這本書在1666年第一次發表的時候,作者瑪格麗特·卡文迪什寫在扉頁上的贈語記憶猶新——儘管我注定不能成為查理二世或者亨利五世,但我會努力成為屬於自己的瑪格麗特一世。”
“很強大而勇敢的表達。”顧為經頷首。
“女人要做自己的國王,多麼孤高,多麼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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