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幅畫它讓人想起了普羅米修斯。因為幫助人類,祂被懸掛在山崖之上,盤旋著的老鷹不斷的撕裂著祂的胸口,啄食著祂的肝臟。唯一的區彆是,這位希臘神話中的神明,雖然來自泰坦族,但大概不會和圖畫中的巨人一般,高大到靠在山嶽上像是靠在自家的臥室裡。”
“看這幅畫,這種海浪,擁有明顯的節律性,這種氣質……類似於小步舞曲,它的波濤像是音譜的高峰,漣漪則是不同的強弱半音……”
伊蓮娜小姐思考了片刻,摸摸狗頭,挪動輪椅,把旁邊屋角處的一架小的立式鋼琴的護板打開。
與眾不同的是。
這架鋼琴所有低處正常鋼琴白鍵杆的位置,全部是由深色的烏木做的。
而所有正常鋼琴代表半音的黑鍵杆,則又完全由象牙製成的。
黑白琴鍵的顏色,恰好和常見鋼琴黑白琴鍵的顏色完全對調。
和那隻瓷製護手的小獵刀一樣,從這架麵板上有「舒密爾鋼琴公司將這座‘凱爾派’獻給伊蓮娜小姐,祝她十九歲生日快樂」的金漆噴繪銘牌字樣來看。
這架名字叫做“凱爾派”的鋼琴,它應該也是一座很有趣的收藏品。
不過,那位過生日的伊蓮娜小姐,肯定不是安娜。
舒密爾鋼琴公司至今仍然在歐洲很暢銷。
但在1947年之後,用真正的象牙來製造鋼琴琴鍵就已經是違法的了。
如今彆說生產。
按照幾年前新的歐盟象牙貿易禁令,這種東西就和東夏對待宋代以前的文物態度一樣,連以古董的名義交易買賣都是完全不可以的。
早在安娜的爺爺過十九歲生日的時候,這架鋼琴就已經擺在家裡了。
宅邸裡的鋼琴不少。
莊園如今的雇員中還有一位專門匠人,負責維護保養宅邸裡上百個房間中的九架鋼琴和總計237隻各式古董鐘表。
鋼琴通常是以型號論的。
但某些定製型號的鋼琴,或者在音樂廳中的鋼琴,會和高端的意大利小提琴的命名傳統一樣,擁有自己的專屬名字。
莊園裡那麼多鋼琴中,隻有兩隻有這樣的殊榮。
兩隻全都由德國舒密爾生產。
一隻是擺在正廳裡的巨大的九尺三角鋼琴“獨步天下的選帝候”,那正經是安娜六歲時的生日禮物。
生產商很貼心的把日常彈奏時,更頻繁會使用到的延音踏板,換到了左腳的位置。
另外就是這隻琴鍵顛倒的隻有83鍵的小鋼琴“凱爾派”了。
凱爾派是不列巔神話傳說中的水中小妖精,類似美人魚,不過她的上下半身可以分彆在馬和魚之間互相變化。
安娜伸出了手掌,用指尖做了幾個簡單的刮奏。
聲音不是很準。
有幾個鍵的琴箱擊弦柱運作的聲音稍微有點悶。
正常現象。
畢竟,這架鋼琴已經很久沒有調音師調過了。
“奧古斯特,你知道麼?我覺得我可以把這些畫一幅幅的都彈出來。”安娜歪了一下頭,抿著嘴微笑。
她把手裡的小畫框擺在蓋板上的譜架上。
手指放在琴鍵表麵,先是一個c大調的g7和弦,然後轉為深刻、沉靜的d小調。
音色仿佛是墨綠色的海波。
西方音樂的發展和藝術的發展,是互為光影的雙生子。
巴洛克主義、古典主義、浪漫派,印象派……絕大多數美術書上的繪畫風格,都能在鋼琴上找到對應的旋律。
這完全不是巧合。
它們本身就是完全同源的。
莫奈受到浮世繪的影響,走向了印象派的道路,而印象主義音樂的代表人物德彪西,他的《大海》的靈感來源,恰恰同樣也是那幅最為著名的浮世繪版畫——《神奈川衝浪裡》。
通感——是欣賞音樂和欣賞繪畫的時候,都非常講究的天賦和修養。
有靈性的鑒賞家能夠打通視覺和聽覺之間的壁壘。
聽到音樂時想到畫麵,看到畫麵時,腦海中便想到對應的旋律。
有作曲家曾說,最好的音樂搭配上最好的評論家,是需要“看”的。
不需要任何的演奏樂器,大腦就是樂器。
當你看著手中的五線譜,便有樂句在你耳中湊響,就宛如在畫展中穿梭一樣,直觀、細膩微妙的光影在你心中流動。
二十四種不同的大小調,便對應了在畫布上作畫的二十四種主要的顏色。
從象征著純淨、原始、命運般肅穆的純白色c大調,到明黃色,陽光般熾烈光輝的e大調,再到如同絲綢質地的微微流淌的紅酒的f大調……
紛飛的音符,就是畫家的筆觸。
安娜說,她能把一幅作品為奧古斯特給“彈”出來,便是這個意思。
她在《油畫》雜誌社的辦公室裡便擺放著一隻便於收納的電鋼琴。
工作中撰寫藝術評論的時候,如果這幅作品能夠足夠的吸引她。
安娜就可能會寫幾行,沉思片刻,在旁邊的鍵盤上順手彈奏兩下,對對感覺,然後再寫。
優秀的畫作,本身就是一首優秀的曲子。
不一定非要優美,甚至可以不好聽。
隻有一點。
它必須要有趣。
伊蓮娜不喜歡範多恩的作品,恰恰是因為範多恩的作品的感覺總是像一團粘糊在一起的混沌墨汁。
像是把火車汽笛、鋼鐵工廠、收音機的白噪音、履帶轉動的震顫,全都擠壓在一起——有點類似於某種的先鋒實驗音樂。
但安娜不會把這種感覺稱之為先峰實驗音樂。
這是對先鋒音樂家的不公平。
實驗音樂是必須要有思想性表達的,比如二十世紀初,蘇維埃就在戰爭期間,就曾嘗試過,通過地下黨和工人委員會的統籌,把火車汽笛、工廠的爐子,有軌電車的運轉聲音……通過嚴格的時間控製捏合成近似《國際歌》的旋律。
在清晨日出,工人開工的時候。
資本家和大工廠主們以為一切如常,殊不知“英特納雄耐爾一定會實現”的樂曲聲,就已經回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
那是迄今為止,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實驗音樂。
非常具有俄國式的浪漫主義色彩。
噪音可以表達煩悶,沉默在合適的編排之下也可以變得震耳欲聾。
很遺憾。
伊蓮娜小姐從來就在範多恩的畫作中,感受不到任何的思想性。
範多恩明明是安娜所見過的繪畫底子最好的人之一,卻要優美沒優美,要思想沒思想。
單純隻是裝的很“藝術”、很“高深”。
看他的畫就像是看貝多芬砸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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