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綺是何等敏銳的人，女孩悄摸摸的暗中偷瞄，早已被她所察覺。

她特地吃的極慢，每一口都細嚼慢咽。這樣的吃相是很好看的。

至少——

就迷得孟惜發起呆。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當楚綺吃完最後一口麵，站起身時，孟惜眼神閃現幾分茫然。

“吃完了嗎？”楚綺挽起袖口，露出一節勁瘦白皙的腕骨，她準備收拾碗筷了。

孟惜眨了眨眼，恍然回神，不禁暗惱，自己在他麵前發呆的次數也太多了吧！

會不會被他認為腦子不好啊？

心裡下意識埋怨起自己來，她忙不迭站起身，欲拿過少年麵前的泡麵碗和筷子：

“我來收拾吧！”

“哪有讓客人收拾的道理。”

楚綺微笑，然後伸手——

少年手指似乎想抓住碗筷，卻因為有女孩的手指阻擋，於是他順勢把手指壓在女孩的手背和指骨上。

少年肌膚帶著幾分熱氣，裹住女孩略微冰涼的纖瘦手指。

手指肌膚相貼，向彼此傳遞著各自的體溫。

孟惜眸光顫了顫，手指一抖，手裡的碗險些沒拿穩。

楚綺更加用力裹住女孩的手，以免造成湯水灑落的意外。

“給我吧。”他說，而後微微放鬆了手裡的力道。

“啊，好、好的。”

孟惜把碗筷放穩在桌麵上，小心抽回自己的手指，手背被少年觸碰最多的地方，似乎還保留著少年的溫熱觸感。

她倏地垂下眼瞼，不敢與少年繼續對視。

楚綺把兩隻碗的湯水都倒入洗碗池的排水孔，然後把過濾網拿起來，將泡麵湯剩餘的蔬菜殘渣倒入垃圾桶。

吃過泡麵後，時間也才堪堪過去半小時左右而已。

距離約定的一個小時還有半小時。

楚綺邀請孟惜和他一起看會電視解解悶。

但當他看見沙發時，腦海裡不可避免的回想起昨晚看見的那一幕。

沙發上，扔著不少妖嬈男人的衣物。

楚綺有些反胃，他請孟惜稍等片刻，然後把沙發套扯下來，換上新的。

坐上新的沙發套，孟惜眼睛冒出大大的問號。

——楚綺同學的家教，竟然這麼嚴謹的嗎？

竟然為客人專門換一套新的沙發套？？

原主一家平時都不怎麼看電視。

相比於用來看，更相當於一個擴充家具的擺設。

雖然不怎麼看，但電視倒被原主媽媽保護的很好，上麵罩著一層防塵布，還會定期擦一擦，是以它保持的很乾淨。

楚綺拉開防塵布，隨手從電視桌上拿起遙控器，按下開機鍵。

頗為漫長的開機時間過去。

不知道停留在什麼節目上，一開始是漆黑一片的。

楚綺耐著性子看下去，隨後她看見電視上白花花的兩片，伴隨著不可描述的痛苦伴奏，節目開始了.....

楚綺：“......”

孟惜睜著大眼睛，好奇寶寶似的，看清楚內容後，她：“......”

沉默半秒鐘，楚綺反應過來，手忙腳亂要關上電視，結果不小心按住音量鍵。

她眼睜睜看著音量鍵從還能接受的20，坐火箭似的爬上60。

這下子，彆說是她家了，就是隔壁兩家都聽見了吧！

什麼叫社死？

這就是了！

楚綺幾乎忍不住捂臉，她抖著指尖，總算按住了關機鍵。

當電視屏幕暗下來時，客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楚綺幾乎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一定是昨天那對狗男男看的。

看完也不知道換掉...！

她幾乎不敢正視孟惜的臉，僵硬著身子假裝自己是一個掉線的npc。

孟惜卻第一時間回想起那晚的痛苦記憶。

她原本放鬆的神情染上焦躁痛苦，纖細的手指用力按住自己的頭，想把腦子裡的回憶按回去。

不要出來，不要想起來....

她的眼角洇濕了貼著的頭發，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怎麼會不在意呢？

那可是強迫啊！

她一直極力避免想起具體細節，和楚綺相處也儘力不要想起那晚的事情。

可是剛才的惡心畫麵，卻明晃晃的把她努力隱藏起來的東西勾出來。

好疼，她的身體仿佛又回到那晚的恐怖經曆。

就像失去雙腿的人，偶爾會幻肢疼痛。

孟惜感覺自己已經不疼的地方，又隱隱作痛起來。

楚綺聽見孟惜的嗚咽，回頭才發現對方蒼白著臉，唇瓣都被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楚綺上前抱住她，把她的臉摁向自己的胸膛，低聲一遍遍說著對不起。

少年柔和溫暖的嗓音，和那晚的失控完全不同。

楚綺.....和他是不一樣的。

孟惜張開雙臂，神情脆弱的仿若被鐵絲網困住的幼獸，緩慢卻堅定的摟住麵前人的腰。

就像幼獸明知道鐵絲網是人類布下的，卻仍舊選擇了相信人類，小心翼翼伸出自己的肉墊，搭在人類身上。

幼獸明白，導致它被困住的罪魁禍首在救它。

所以再害怕，幼獸也會儘力收起自己並不鋒利、反而軟趴趴的爪子，全盤接受人類的善意。

孟惜一如渴望救贖的幼獸，也明白導致她痛苦的是楚綺，但還是毅然的投入了楚綺的懷抱。

幼獸想，就信人類這一次。

孟惜想，我就信他這一回。

她......接受他的道歉。

楚綺感覺懷裡的嬌小身軀，在輕微顫抖，有溫熱的水漬染在她並沒有外套遮擋的胸口。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傳遞給她的是激烈的情緒。

*

時間緩慢過去，或許是一分鐘，或許是兩分鐘。

她忽的聽見係統的聲音。

【叮，拯救對象孟惜救贖度70%】

這是慣常播報的係統音，和009有著本質的差彆。

009的，儘管也是冰冷的電子音，但楚綺總能從中窺得少許的、本應人類才有的情緒。

而播報因則是純粹的代碼，不含一絲感情。

楚綺眼裡露出幾分迷茫，她本以為自己剛才的作死操作，孟惜的救贖度彆說上升了，彆降到負數都算好的了。

為什麼——

然而會上升？

還是70%。

一下子上升那麼快，反而有種不真實感。

009越來越人性化了。

宿主還沒說話，它就率先震驚上了：【宿主，我就發個呆的功夫，發生了什麼？前一秒救贖度還緊急下降到岌岌可危的0.1%】

楚綺瞪眼：【這麼嚴重嗎！】

009嗯了一聲給予肯定，【宿主注意一下分寸，彆把拯救對象整崩了，不然容易進懲罰世界，相信你不會喜歡的，桀桀桀】

楚綺：【.....什麼？】

懲罰世界的事情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鬼怪的形象。

009莫名其妙的反派式笑容，其中蘊含的深意，她完全get不到。

對此，係統沒有多做解釋，隻神秘道：【等你下次任務失敗就會懂了。】

出於對唯一一個高級宿主的責任感，係統好心的補充了一句：【高級宿主進入懲罰世界就算任務失敗也不會死的，頂多被打回中級宿主】

好不容易才升為高級宿主享受記憶自由的楚綺，表示自己會努力完成任務的，拒絕理解009的“懂”。

*

孟惜哭了十幾分鐘，漸漸的，她呼吸聲逐漸趨於平穩。

楚綺小心低頭查看，發現她竟然窩在他懷裡睡著了。

“......”

在心裡歎了口氣，某人更加小心的把睡著的女孩抱進臥室裡。

把女孩放在床上，脫掉她的鞋襪。

這麼大的動作，女孩仍舊睡得很平穩，沒有一絲醒來的跡象。

看著女孩眉目間濃重的疲憊感，還有眼底下的青黑，楚綺沒忍心叫她起來回家。

楚綺關上燈，拉上窗簾，室內環境陷入黑暗中。

楚綺緩緩退出房間，並關上門，今晚就在沙發上湊合一晚好了。

原主父母的房間，楚綺是不打算進去睡的，臟亂差不說還躺過小三。

平白臟了身子。

離開的楚綺不知道，就在關上門的一刹那，本該熟睡的女孩，於黑暗中睜開了眼，眼裡雖然有疲憊和紅血絲，但她的眼神是清明的。

——那是她對楚綺的最後一個試探。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試探出什麼。

但楚綺小心翼翼把她抱回房間的舉動，讓孟惜心裡暖暖的。

——喜歡楚綺，真是個不錯的選擇啊。

比媽媽說的婚事更令人心動呢。

孟惜下床，把腳洗了，重新躺回滿是楚綺氣味兒的床上，閉上眼睛緩緩入睡。

明天再回家吧，她為自己任性的舉動感到負罪感，但更多的竟然是離經叛道的刺激。

第一次，她決定不聽媽媽的話，為自己爭取一個自由。

*

翌日，天剛蒙蒙亮，楚綺調的六點鐘的鬨鈴響了，她敲了敲自己臥室的門。

孟惜頂著有幾分散亂的頭發來開門。

她沒穿鞋，白皙的腳背明晃晃，沒什麼肉，但肌肉線條纖細流暢，修剪完美的腳趾甲圓潤透著粉。

“沒拆封的牙刷。”

楚綺手裡拿著一把粉紅色的家庭備用牙刷，塞到孟惜手上。

她低頭，注意道孟惜沒穿鞋，關切道：

“怎麼不穿鞋，地板涼。”

孟惜抿唇笑了笑，“忘了。”

她滿腦子都是快點給他開門，以至於沒穿鞋，頂著因為剛睡醒而散亂的頭發就衝了過來。

“記得穿鞋。”楚綺頷首。

“好。”孟惜走回去穿上鞋。

洗漱完畢後，楚綺沒有做早餐，騎自行車送孟惜回家，順道在路上賣早點的店鋪，買了包子豆漿。

孟惜徹夜不歸，早上回去身邊還跟著一個男生的話，那真是有嘴也說不清。

是以楚綺沒有把她送到太近的地方，在公園就停了車，約定他在這裡等她一起去上學。

*

孟惜躡手躡腳回到屬於自己家的樓層，然後打開門，客廳很安靜。

她飛快來到廚房，把昨晚的碗筷洗乾淨放進碗櫃裡，隨後掃地、拖地、擦桌子等。

快速忙完以上家務，又馬不停蹄找了衣服進衛生間洗澡，順便把衣服洗了。

每個學生的夏季與冬季校服都有兩套，孟惜的另一條夏季在學校，還有一套剛才洗了。

孟惜想了想，乾脆穿上冬季校服，正好抵禦一點早上的冷風——坑爹的a中冬季校服並不厚，相比於夏季，冬季校服褲子僅是多一層網紗，而上衣變成長袖薄外套罷了。

她匆匆忙忙，努力趕在七點半之前忙完事情。

就在她穿上鞋子，懷裡抱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準備出門時，媽媽打著哈欠來到客廳。

“你昨晚去哪裡？”

林女士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值，攔下準備出門的女兒，“徹夜不歸，第二次了。你老實告訴媽媽，是不是和男的出去鬼混？”

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孟惜，如果承認了，後果會非常樣嚴重。

她隻是膽小不是傻，當然不會上趕著受虐，含糊道：

“昨晚發燒了，在學校睡了一覺.....今天才退燒。”

“真的？”林女士抬眸，端詳著女孩的臉色，看不出撒謊的跡象，她勉強相信了女孩的說辭：

“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燒，平時注意多鍛煉知道嗎，不要耽誤回家做家務，你不多學著點，以後去婆家被嫌棄怎麼辦。”

孟惜低下頭，嘴角扯出苦澀的弧度。她撒謊是她不對，隻是——

媽媽為什麼不關心她呢？

如果是弟弟，彆說發燒了，就是平時的小磕碰，都能讓媽媽心疼的掉眼淚。

越長大，人格越健全，越接觸外麵的世界，孟惜就越察覺出自己的媽媽對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原來——

是真的不在意啊。

孟惜苦笑著點頭，“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回家做家務的。”

她沒有提幾點回來，關上門離開了。

林女士說：“笑成這樣給誰看，是對我不滿嗎？媽媽還不是為了你......”

回應她的是被輕輕關上的門。

*

孟惜本以為自己會哭，但她發現自己眼睛很乾澀。

身體比她的心，先一步習慣被如此對待。

她按揉了下額角，努力把負麵情緒甩出腦海，來到和楚綺約定的地方，她看見楚綺蹲在花壇上，很大一隻。

“楚綺——”她輕聲喚道。

後者抬頭，眉眼露出幾分笑意：“走吧。”

楚綺若無其事把手機揣回兜裡，跨上自行車，讓女孩坐上後座。剛才她在給原主媽媽發自己拍攝的照片。

目前沒有得到回複，大概在忙。

這次，孟惜沒有等楚綺開口，就主動抱住他的腰，被寒風吹得有些涼的麵頰輕輕靠在他後背上。

清晨七點四十分。

地平線外火紅熱烈的朝陽升起。

陽光落在二人身上，拉出兩條長長的影子。

新的一天，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