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羽長到七歲還沒有人敢叫他道謙,臉頰頓時鼓了起來。
“憑什麼!”
小家夥叉著腰,齜著牙的表情有些乖戾,“你敢叫小爺道歉?”
見夏暁並未被他嚇退反而臉色更難看,他心裡虛得慌便更加不服輸。衝上來就推了夏暁一把,力氣大得夏暁後背猛地撞到欄杆上。
這個世界的孩子不像現代,六七歲也知事兒了。夏暁痛得抽氣,心裡的火氣蹭地一下子就冒出來。
這個小孩真是被慣得壞了!
火氣一上來,夏暁便不打算客氣。
古話不是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小屁孩雖沒行拜師禮,但她收了韓家的束修便算是他的師傅了。既然如此,今日她就是管教了這小子也完全合情合理。
手邊沒有戒尺,夏暁緊著最方便的來,伸手就揪住了韓羽的耳朵。
韓羽冷不丁被揪,小臉瞬間皺成了一團。
這還了得?
他從出生起就沒受過這種待遇,韓羽反應過來,頓時激烈地反抗了起來。
這小孩子秉性也硬氣得很,明明眼圈兒都紅了也沒哭出來。通紅的雙眼狠狠瞪著夏暁,兩隻胳膊胡亂地撲騰著,大聲叫嚷著叫夏暁放手。
夏暁胳膊被他砸了幾下,鈍鈍的疼。
捏著他耳朵,順勢就擰了一圈:“尊師重道你家裡人沒教過你?”
“放手放手!”
小孩兒齜牙咧嘴的,嘟嘟的臉蛋肉一顫一顫的,跺著腳就要撲上來打她:“啊啊啊!你這個婦人,叫你放手沒聽到嗎!”
夏暁扭著身子躲,反手又擰了他耳朵一圈,擰得韓羽哇哇直叫。
院子裡伺候的下人聽得揪心,礙於主子事先囑咐過。個個都縮著腦袋,沒有一個敢上去幫韓羽。
章賢看得不是滋味,南疆淮明王韓家的子嗣也是誰都能上手教訓的?啪地一下合攏了紙扇,他指著長廊那邊較勁兒的兩人,兩道淡眉倒豎了起來:“那個婦人,好大的膽子!”
“少主子,不去管管麼?”
韓昭沒理他,眼睛還盯著長廊那邊。
章賢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看了。一個鄉間無知婦人敢這麼對他家小主子,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小冒犯!可孩子爹卻不在意,眉頭都不抬一下地看熱鬨。
想了想,他抬腳想要上去製止。
韓昭正看得有趣,適時擋住了章賢的去路:“不必過去!”韓羽這小子無法無天,若真能有人管住了他更好:“那小子皮實著呢,捏一下耳朵又捏不壞。”
“小少爺耳朵都被揪紅了!”章賢道。
韓昭瞥了眼他,眉頭不讚同地皺起了。
揪了揪耳朵罷了,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韓羽那小子又不是瓷做的還能碎了?他兒子就是被這些人給慣壞的!
於是警告道:“你彆多事,本少的兒子本少自己有分寸。”
章賢有些不服,可當著韓昭的麵兒也不能反駁。腳下沒動,但掃著長廊那邊的狐狸眼裡閃過不悅之色,心中對夏暁的印象一落千丈。
這個小婦人生再貌美也無用,本質不過一個鄉下無教養的粗蠻婦人,半點上不得台麵!
韓羽性子也不知向了誰,耳朵都這樣了還不哭鬨。漲紅了臉跟夏暁對上了就死都不肯低頭,一雙眼睛看人閃著犀利的光彩,很有一股絕不認輸的氣勢。
這般,倒是還有點可取之處。
“想不想我放手?”
夏暁來就是為了教課的,不是來教訓熊孩子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眼看著一個時辰過去了一小半,她什麼也沒開始。於是隻能給雙方找台階下。見小孩兒憋紅了臉點頭,她好聲好氣地商量,“我放手也行,那你要認真聽我上課?”
韓羽想了想,點頭。
夏暁依約放手了。
小孩兒還算說話算話,雖然不服氣卻也沒再鬨。
吉他真是個寓教於樂的好樂器,夏暁又彈了一曲活潑歡快的曲子,韓羽的氣頓時就消了。坐在夏暁身邊看著吉他雙眼放光,不過這東西夏暁隻有一把,他眼巴巴地打量夏暁也舍不得給他。
夏暁認真教,韓羽覺得感興趣了就學的認真。
磕磕碰碰的,第一節課勉強算教導成功。
韓昭從頭聽到尾,章賢雖不喜夏暁對韓羽隨意打罵的態度,卻也驚奇韓羽真老老實實進了學。往日都是先生上一回就請辭,韓羽這般老實還是頭一回。
韓昭摸了摸下巴,突然道:“你說,她彈得是什麼曲子?《采風》、《幽蘭集》、《朗春集》、《樂譜十注》這些孤本裡都未曾記錄過這樣怪異的調子,這到底是何處的曲風?”
雖然怪異,卻奇異地輕快悅耳又沁人心脾。
章賢所見的樂譜集比韓昭更少,自是答不上來:“約摸是哪個窮鄉僻壤的小調兒吧,半點不莊重,難登大雅之堂……”
說話陰陽怪氣的,韓昭不明白前些時候還拿那小婦人打趣他的章賢又在犯什麼病,這般不待見人家。中肯地辯駁道:“陽春白雪,下裡巴人,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首小調兒,這曲子也十分動聽。”
“章先生,”韓昭斜著眼,“你自詡品行高潔,這般詆毀未免有失風度。”
章賢也知方才自己言行有失,被人點出來心中羞愧,拱了拱手便轉身告退。
夏暁不知院外之事,看時辰到了便直接離開。韓昭還想問一下關於吉他之事,家中丫鬟追過來時候,夏暁的人已經走出大門外。
韓昭擺了擺手示意丫鬟退下,桃花眼兒眯了眯。
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下唇,他沉吟,凡事不能操之過急啊……
與此同時,侍劍等人已經到了夏家門口。
夏老漢夏老太都是認得侍劍的。夏老太往日有多喜歡這個寡言的小夥子,在聽聞夏暁的口述之後,也不待見起侍劍來。
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奴才,夏老太如今連門都不想叫侍劍等人進。
侍劍不敢硬闖,隻能乾巴巴解釋他們來的目的。
夏老太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覺得侍劍如今說得什麼都是在哄他們。這一下子來這麼多就人,明擺著是來搶她外孫的。夏老太私心裡覺得兩個孩子給一個給周家已經很厚道,不可能一個不給夏暁留。
若全給周家弄回去,彆說母子分離,夏暁的後半輩子還怎麼傍身防老?
折騰了大半天,沒能說動兩老,侍劍等人隻能在門口等。
夏暁回來見到侍劍,很是嚇了一跳。
“侍劍?!”
侍劍見到夏暁的人心裡都喜極而泣,可總算是找到了!麵上卻麵無表情地行了禮,硬梆梆喚道:“夏主子。”
侍劍來了,該是什麼情況夏暁心中了然。看來京城朝堂之事都整頓好了,周斯年這般能騰出手來找她和博藝。
夏暁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許是有些憤怒又有些不屑。
過了這麼久才找來,周世子可真是忙!
不想跟侍劍多接觸,她含糊地點了點頭就悶頭往門內走:“爹,娘,天就要黑了,彆在門口站這了,進去吧……”
夏父夏母點了點頭,幾人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子。
侍劍與眾暗衛:“……”
小博藝如今會爬了就躺不住。
夏暁將屋裡的尖角的物件兒都搬空,在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小家夥活動的範圍立即就大了起來。一日沒見到親娘,小家夥爬得飛快,四肢咄咄地倒騰著就撲過來抱住了夏暁的小腿。
然後一屁股坐在夏暁的腳上,整個人跟個小肉團子似得墜在那兒,可愛的不行。
剛才憋得那一口氣,瞬間就散了。
夏暁蹲下身,稀罕的將小家夥抱起來重重地香了一口。小博藝咧開無齒的小嘴兒,咯咯地笑了起來。極漂亮的大眼睛彎成了彎月,燦若星辰。
笑了一會兒便眼巴巴地望著外麵,這是想出去轉圈兒了。
侍劍等人沒走,此時還在院子外頭等著。
夏暁本不想他們見到小博藝的,但轉念一想,他們既然能找到這兒,怕是周斯年也猜到了是她帶走了的博藝。於是索性不再顧忌,跟夏父夏母打了聲招呼,抱著小博藝便去巷子裡放風。
侍劍等人親眼看到小博藝跟夏暁兩人的身影,懸了三個半月的心就這麼定下來。
夏暁母子要走,侍劍下意識就要跟著。
不過在家附近遛個圈兒,夏暁雖有些煩躁但也沒管,隨他去。
走著走著,母子兩人就又走到韓家的院子外圍。桃花花期已過,枝頭上如今隻剩下零星的一些殘敗的花朵兒。韓昭湊巧坐在圍牆上,單腿支著,姿態隨意。
這回沒喝酒,隻仰著頭閉眼聽風。
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掀起眼簾瞥過來。見是夏暁,眼裡幽光一閃:“夏先生,怎地這個時候來我府上?”
夏暁眨了眨眼,真心覺得這個人骨子裡的瀟灑迷人心扉。
“我住在這附近,”將小博藝往懷裡抱了抱,換了隻手使力,“孩子悶在屋裡一天了,抱出來透透氣兒。”
韓昭這才將視線落到博藝身上,眼裡驚豔一閃而逝:“這是你的孩子?”
夏暁沒錯過他眼中的讚歎,很自豪,“是啊。”
韓昭又打量了幾眼。這孩子沒多大,最多不超過一周歲,實在漂亮得少見。不過眉眼不像母親,猜到是更像父親。韓昭對提起夏暁那短命鬼相公沒半點興趣,頓了頓,轉了個話頭。
“對了,夏先生……”
敏捷地跳下圍牆,韓昭走到夏暁跟前,“今日你教導小兒的樂器是何種?恕在下見識淺薄,竟認不得。”
夏暁本想走了,聞言頓時心裡一動。
扭過頭笑道:“那樂器名叫吉他,是一種西域國度才有的樂器。本店私有,全大康目前隻有一把。”
“哦?”
“客官您這是……?”
韓昭卷著鬢角一縷發,垂眸看著夏暁的眸色微深:“小兒喜愛那樂器,嚷嚷著想要一把。不知夏先生可否割愛?”
“吉他是非買物品,”夏暁猶豫了瞬,抬起眼簾,“不過小少爺若真想要,也不是不可以讓給你……”
韓昭挑了挑眉,問她:“那夏先生覺得,一百兩如何?”
夏暁彎了眼,嘴角掛上謙和的微笑:“可以。客官您如此誠心,真叫人感動。若是您著急要的話,明日便可來店中取走。”
明目張膽的斂財,韓昭笑了:“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派家仆去取……”
……
不遠處跟著的侍劍蹲在旁人家屋頂上,麵無表情地掏出一個小本本。炭筆在上麵極快地記了一段話:長榮一年四月十五日,徽州慶陽夏家,母子均在。夏與鄰家俊俏公子,相談甚歡。
當日夜裡,這張紙跟著信鴿飛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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