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加急行了六七日,到達錦州宜城。
錦州與徽州相鄰,卻比徽州富庶得多。
進城入眼處處是碧瓦朱甍,層樓疊榭。一幢幢有有秩序的排列在街區兩側,戶戶屋舍雕梁繡戶,十分氣派。夏暁透過車窗往外看,路上來往的行人,衣著打扮少見有寒酸襤褸的。
馬車緩緩駛過街區,商販走卒,叫賣不斷,更能叫人體會這座城的繁榮。不過宜城是錦州的州府,比慶陽府那等小地方繁榮也是應當。
幾人進了寬宰巷子,有人接應。
來人是錦州州府衙門的衙役,特來引周斯年去住處安歇。此次的行程全程皆有府衙安排,夏暁隨周斯年未下馬車便被引至城西一棟彆院。
彆院正門處,一個服絲布雜小綾黃色官服的中年官員在等。
見周斯年下馬車,連忙小跑著過來迎接。不過他顯然沒料到周斯年帶了女眷,看到夏暁出來之後,燦爛的笑意明顯都僵了一下。想來裡頭安排了些聲色犬馬,這般出乎意料,他隻能暗道大意。
此人正是錦州司馬,犯官錦州刺史的屬官羅丕。
周斯年來之前已然查過相關案牘卷宗,自是猜到他的身份。
淡淡道出羅丕身份:“羅司馬。”
羅丕麵上立即一笑,抬手作請狀:“大人您請裡邊請,一路辛苦。酒席已然擺上,正等著為大人接風洗塵。”
夏暁的頭上被周斯年蓋了頂帷帽,掀了車簾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行動頗有不便。周斯年立在馬車邊,順手扶了下她的胳膊助她下馬車。
轉過頭,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先備水,梳洗一番。”
一路舟車勞頓,自然是要先梳洗一番。
羅司馬連連點頭,“這是自然。”
說罷,視線自然地落到周斯年身後的夏暁身上,見他沒有介紹的意思。羅丕衝夏暁拱了拱手,識趣地沒搭話,跟在周斯年身側落後一步走:“彆院簡陋,若有招待不周,還請大人告知下官。”
世子爺道了聲謝,便去後院梳洗。
帷帽遮著,夏暁隻能看清腳下一步遠的範圍,走起路來實在吃力。薑嬤嬤扶著她走了一段,夏暁見到了二門進了內院,連忙將帷帽給掀了。
彆院的丫鬟前麵帶路,冷不丁瞧見夏暁這姿容,麵上露出了些古怪。
世子爺瞥見,眼眸沉了沉。
果然進了內院,一排隻著紗衣內裡不著寸縷的妙齡女子跪在門內。
薑嬤嬤將門一推,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這都是些什麼東西?簡直傷風敗俗!
此時跪在地上的一排妙齡女子,前些時候才被送進彆院,專門為了周斯年準備的。
夏暁冷不丁見著這麼香豔的一幕,臉上瞬間陰沉。
她沒多想,下意識地扯了下周斯年的袖子。
世子爺原還在若有所思,感覺到袖子被扯了下,頓時扭頭看向了夏暁。見她的臉色沉得滴水,他眸色一閃,盯著她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夏暁:“……”大意了!
門內有人,自然交給薑嬤嬤處理。
這種事世子爺往日不是沒遇到過,素來都是身邊人處理。幾個姑娘恰恰是薑嬤嬤最厭惡的一類女子,嚴禁靠近她們主子爺身邊。於是便與夏暁避到一邊走廊下,等薑嬤嬤處理完了再過去。
順勢移步旁邊蹬的夏暁,耷拉著眼皮此時十分想剁手。
真是的!周斯年要看就叫他去看,好好兒的,她做什麼要手快非要扯他一下?夏暁很煩躁,扯了這麼一下,反倒顯得她先前的做派矯情了起來。
世子爺麵上染了些笑意,側眸瞥著她的臉上不斷變化的複雜神色,眼底的愉悅像遊魚般藏在眼裡就散不去。原以為夏暁對他怎樣都無動於衷,現在看來不是。世子爺心中莫名鬆了口氣。
說實在的,夏暁總是漠然以對,久了,他也免不了會喪氣。
離前院開宴還有半個時辰,兩個主子還未梳洗,得緊著時辰,沒功夫跟這些人耗。
薑嬤嬤進了屋,沒理會地上跪著的人。將夏暁的帷帽放到案桌上,指使了跟進來的丫鬟去備水,又進了內室收拾了一番。
動作有條不紊,隱隱散發的強勢氣息,嚇得幾個姑娘不敢作聲。
須臾,她轉身出來,冷眼道:“都出去!”
這種醃臢貨也敢弄到她們主子爺眼前?
眉眼雖然青澀,單看舉止的細枝末節,輕易便能猜到是個什麼出身。薑嬤嬤覺得十分冒犯,尤其夏暁還在一旁看著。這羅大人這麼安排,沒根本就是辱沒他們主子爺的品行!
事實上,幾人確實不是良家子,具是羅丕從宜城勾欄院裡找來的未開.苞的清倌兒。
薑嬤嬤本就相貌嚴肅,這般板起臉孔十分威嚴。
這些姑娘心裡害怕,不敢直視薑嬤嬤,眼神一直瑟瑟縮縮的。
她們也是頭一回伺候貴人,沒見過這般氣勢的嬤嬤,其中好些個姑娘被震懾住,話都說不出來。不過瞥了眼立在門廊那邊的世子爺的身影,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咬著唇沒動。
薑嬤嬤繃著下頜,渾身的氣勢更駭人了些。
“大人有令,”其中一桃粉色紗衣的堅持不住開口,期期艾艾的,“我姐妹幾個在此恭候貴客到來,此後就跟在貴人身側伺候。”
說完,她盈盈下拜,領口的布料啷了下來,白皙的胸脯全都露在了外頭。
有一個領頭的說了話,其他姑娘們像有了主心骨:“是呢,大人交代過我們,要好好伺候貴客,萬不可怠慢……”
“是呢是呢!”七嘴八舌的,“嬤嬤您快幫我們與貴人說道說道……”
這般說著,姑娘們的眼風兒不住地往走廊下瞥。學著這桃粉紗衣姑娘的做派,齊齊將頭磕下,額頭抵在地上,姿態頗有些撩人。
不管怎麼,反正就是不出去。
看到一排幾近全|裸的女子身體,薑嬤嬤隻覺得不堪入目。主子爺的態度都擺到這個份上,還沒眼力勁地賴著不走。緊擰著的眉頭蹙出了一個川字。
“屋裡不需要你們伺候,都出去!”她的態度就是主子的態度。這小地方的人是怎麼調|教下人的,怎地人話兒都聽不懂?
姑娘們沒動,巴巴望著薑嬤嬤,眼圈順勢就紅了。
薑嬤嬤見狀,再懶得與她們分說。主子還等著用屋子,哪兒還有空跟這幾個耗?她徑自手點了下方才帶路的丫鬟:“叫院子的管事過來。”
管事的叫過來,羅丕才知道壞事兒了。
原在門口他就覺著不好,但想著周斯年應該不會帶女眷出行,夏暁不定是他路上收的女子,心中還有些得意於自己的安排。誰成想這麼一會錯意,第一遭就觸了人長寧侯的黴頭。
羅丕擦著汗:“下官這就將人領走,大人您稍等片刻。”
說罷,就叫彆院管事,將這群哭哭啼啼的姑娘們都領走了。
鶯鶯燕燕被清走了,院子頓時寂靜無聲。
羅丕小心地觀察著周斯年的臉色,見他依舊淡淡的看不透心思,心一下子就懸了起來:“下官慚愧!”羅丕不傻,這時候不狡辯,後麵就難看了,“聽聞京城招待貴客都是此法,下官頭一回接待貴客,不小心便失了分寸。委實慚愧!”
大康雖有限令不準官員狎妓,但京城私下狎妓的卻不在少數。一般隻要不鬨到明麵上去,都是約定俗成的心照不宣。
這般說好似解釋得過去,但總得來說,羅丕此舉還是違背了限令。
世子爺似笑非笑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羅丕心裡不踏實,但見周斯年趕人的意思很明確。不想落個不識趣兒的印象,他隻能將辯解的話咽回肚子裡,笑著告辭。
人走後,夏暁若有所思:“方才那人是協助你查案子的?”方才羅丕過來,周斯年的身影將夏暁全遮住了,她沒能看到羅丕的人卻也全聽了他的說辭:“怎麼感覺更像貪官呢?”
周斯年收回目光,淡淡挑了一邊眉:“你又如何看出他是貪官了?”
“一出手就是六個姑娘,”曾經為籌錢贖夏花,夏暁可是很清楚青樓培養姑娘要下多少本的,那六個姑娘看著就是清倌兒的路數,“就方才那些姑娘家,一個至少得五百兩。這人得多有錢啊!”
沒想到夏暁還真看出了問題。
世子爺勾了勾嘴角,眼眸深沉,“說得在理,進去洗漱吧。”
屋中水已備好,夏暁點了點頭,便往內室去。
勞累了一路,馬車顛簸的骨頭都要散架了。薑嬤嬤特意點了熏香,澡桶中也灑了好些花瓣,夏暁看著貼心的布置,心中暗歎薑嬤嬤的穩妥。
隻是越過屏風,夏暁剛解開腰帶,扭臉就見本該去另一邊洗漱的世子爺老神在在地坐在換洗室的軟榻上。
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了,眼神有點兒綠。
夏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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