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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2169 字 1個月前

第二日一大早,秦舒是被一陣朗郎讀書聲吵醒的,她推開窗,便見珩兒站在一株綠梅前讀詩經:“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嘇。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秦嬤嬤手上拿著書信,見秦舒嘴角含笑,也湊趣道:“姑娘,小公子懂事了!”一麵把手上的書信遞給秦舒:“姑娘,這是學士府送來的書信。”

秦舒打開來,仔細瞧了一通,又坐在桌子前回了一封信,封好了之後交給秦嬤嬤:“請轉告個賀學士,她說的道理我都懂,從前是我不知道境況已經危險到了什麼地步。她說的事情,我會照辦的。我說的事情,也請她仔細考量。此間事了,我希望去呂宋。”

一麵又吩咐丫頭水袖:“去收拾行李,我要去一趟宣府。”

梳洗之後,正陪著珩兒吃早膳,便見外頭票號裡跑腿兒的前來回話:“秦先生,外頭萬掌櫃說,得了消息,定武侯叫留在宮裡侍駕,陛下要閉關打坐,沒有一個月是出不了宮來的。”

秦舒聽了,默不作聲,夜間吩咐秦嬤嬤好生照看珩哥兒,緊閉門戶,等閒不要出門去。

第二日,天氣放晴,連路旁的積雪都化了。秦舒隻帶了水袖一個丫頭,並四五個護衛,駕著馬車往京郊十裡亭而去。

到的時候,陸賾已經等在那裡了,一身黑色的大氅,頭上戴著網巾,裡頭是青衣斕衫,做尋常士子打扮。

見秦舒的馬車到了,陸賾迎上前去,一隻素手從裡邊撩開馬車灰布簾子,見秦舒一身紫丁香色的繡襖,並同色的裙襴,通身毫無釵墜,連頭發也不過隨意綰了一個髻,其餘的編成辮子,極為樸素,卻顯得乾練非常。

陸賾眼前一亮,麵上卻不動聲色,點點頭:“既然秦掌櫃到了,那咱們就啟程吧!”

秦舒點點頭,並無多餘的話,見他不坐馬車,反而翻身上了前麵一匹青驄馬,打馬而去,長身玉立,衣袍叫風吹得獵獵作響。

秦舒抽了抽嘴角,就連一旁的水袖都道:“姑娘,大冬天騎馬,多冷啊?怎麼不坐馬車?”

秦舒放下簾子,輕輕笑了一聲,玩味兒道:“說不定人家就是愛騎馬呢?”

陸賾在外頭騎馬行了一個多時辰,這北風刮得像刀子一樣,不一會兒就手腳凍僵了,連眼睫毛上都是薄薄地一層冰霜。

他本來特地吩咐了不要帶馬車,自己不帶馬車,秦舒是肯定會帶的,到時候臉皮厚一點,自然能擠進車裡去。不料,走了一個多時辰,見秦舒在馬車裡一句話都沒有,更彆提叫自己進去了。

陸賾有心厚著臉皮上去,可裡麵還有個丫鬟,秦舒是向來不給自己臉麵的,兩個人怎麼說話他都不計較,可要是在丫鬟麵前下自己麵子,陸大人是萬萬受不了的。

不過在外麵凍了一個時辰,陸賾胯下那匹馬也憊懶起來,他心裡正猶豫著,就見馬車簾子掀開,小丫頭水袖道:“陸先生,我家掌櫃的有事請您商量,還請馬車裡一敘。”

陸賾得了個台階,也不矜持,立刻就下了馬,解了大氅,進了秦舒的馬車。

小丫頭水袖見狀,倒了熱茶:“陸先生請用!”便自顧自下了馬車。

陸賾一進來,便見這馬車頗大,他手裡握著那杯茶,暖了暖手,抬眼去瞧秦舒,見她身上披著火狐狸鬥篷,越發顯得玉肌花貌,她歪在角落裡捧著一本書,連眼皮都沒有抬起來。

陸賾吃了口茶,見秦舒並不出聲,問:“不知秦掌櫃,有什麼事情同我商議?”

秦舒坐久了馬車,便覺得渾身發酸,她把書放在一邊,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拿了塊兒點心,正預備往嘴裡放,就叫陸賾截了下來,得寸進尺地握住秦舒的指尖:“三日不得飲食,你明日才能吃東西呢?”

秦舒抽開手,問:“定武侯留在宮內一個月,是不是你做的?”

陸賾望著她,精神尚好的樣子,轉頭去吹茶杯裡的浮沫,笑笑:“你想知道?秦掌櫃,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

秦舒從坐墊下的屜子裡拿出來一個玉蘭折枝繡花的靠枕,歪在上麵:“其實我以前隻是管管票號裡的事情,這些高門權貴的往來,都是旁人來做。一則我並不擅長這些,二則我的身份並不合適。我其實一直希望隻用做一些專業上的事情……”

陸賾正聽著,見她聲音漸漸地越來越小,後來沒了聲音,轉頭望去見她閉著眼睛睡了過去。他移過去,本想把把脈,不想見她手上冰涼冰涼的,當下坐在一旁,一雙大手替她暖著。

過得一會兒,等她睡熟了,這才把那靠枕輕輕拿開,叫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把那辮子散開來,如瀑的青絲便垂了下來。

馬車搖搖晃晃走得並不快,陸賾一邊摩挲著秦舒的柔夷,仿佛上好的白玉盤一般潤手,一邊把秦舒剛才瞧的那本書拿起來瞧,見是一本翻譯的泰西人的書,講的是航海的故事。他仔細地翻了幾頁,見秦舒似乎看這書看得頗為認真,好些地方還用朱紅色的字跡做了批注。

那書中間夾雜著一張地圖,打開來,見其中一個島嶼叫圈了起來,批注:此地華僑眾多,氣候溫暖濕潤,港口建設進展迅速,倒是個好去處。

陸賾看到這裡,心裡一驚,這才知道秦舒心裡又在打算要走,他心裡不知不覺升起一股怒氣,好半天這才茫然的想道,她想走便走,自己現在是全然沒有資格生氣的。

他歎了歎氣,把那張地圖折好,夾回書裡,放在一邊,全然就當從來沒瞧見過一樣。

秦舒受不得顛簸,本就是喝了安神的茶,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車廂裡已經點上了燈,零星的燭光搖曳。

秦舒睜眼緩了一會兒,這才發覺是在去宣府的馬車上,靠在陸賾的懷裡,青絲已經散開來,她坐起來,問:“怎麼晚上了不住店?”

撩開車簾子風雪便湧了進來,飄進脖頸間,激得她打了個冷顫。陸賾本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見此去了鬥篷給她披上:“路上去瞧瞧我恩師他老人家,還有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

秦舒把他的手拂開,沒好氣道:“你自去見你的老師,叫我去乾嘛?”

陸賾抿抿唇不答話,不過想著蒙混過關,反正這荒郊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秦舒就是叫馬車掉頭回去,也得半夜才能找到住店的地方。

秦舒恨恨瞪他一眼,喚:“水袖,掉頭尋住店的地方。”

水袖倒是不知陸賾要秦舒跟他一同去拜訪自己的老師,隻是他們趕路趕得急,這個時辰能找到住的地方並不容易,當下騎了馬過來,靠在馬車前道:“姑娘,前麵五裡路便是水田村,要是往回走,這時候雪下大了,隻怕路不好走,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尋到客棧。”

大半夜趕路,秦舒是出過事的,也不敢賭這口氣,當下摔了簾子,轉頭質問陸賾:“你到底想乾什麼?”

陸賾的臉隱在陰影裡:“陸某順路去探望給自己傳道受業解惑的恩師,怎麼,還要秦掌櫃同意嗎?”

秦舒一時叫他堵住,坐到另外一邊來,離他遠遠的:“陸大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自然不是我該置喙的。隻是陸大人同恩師相聚天倫,隻怕不是我這些人能夠叨擾的。待會兒到了水田村,我跟票號這些人,尋一戶農家歇息就是。”

這話一出,兩人一時無話,不知坐了多久,丁謂在外頭稟告:“爺,前邊便是水田村了。”

陸賾嗯了一聲,便見馬車停了下來,他是知道秦舒向來吃軟不吃硬的,溫聲道:“一個月前我師母給我寫信,說我老師舊傷複發,病體殘軀,隻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我等閒也出不得京城,這次順路,倘若再不去見我恩師最後一麵,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

最後一麵?秦舒不知說什麼才好,又聽陸賾緩緩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見這些不相乾的人,隻是我見你睡了,想必是極累了的,便沒有叫醒你。”

秦舒哼一聲,她向來是這樣的性子,隻要態度好,也不會不給旁人麵子,小聲道:“說得比唱得好聽,你大半夜領個女子去拜訪你老師,即便我臉皮厚並不在乎,你老師師母又該以何種身份待我呢?”

陸賾聽了,一時‘自然是把你當做我妻子看待’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隻是秦舒是絕不會這樣認為的,少不得又多譏諷自己幾句,當下忍了回去。

他握住秦舒的手,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問:“你自己知道,我心裡是把你當做我什麼人的。”

秦舒想抽開手,卻叫他用力握著,道:“當然知道,大臥佛寺的祈福燈上寫著的,愛妾董憑兒。”

陸賾便道:“那是主持方丈說,要是寫了彆的,同你生前不符,恐怕在地下你收不到這份香火,這才這麼寫的。”

秦舒聽他這麼說,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從前種種同現在的秦舒又有什麼相乾呢,又何必介懷?她冷著臉道:“你自己去吧,你不想見你老師。”

陸賾無法,隻得一個人下了馬車。村口等著幾個半大的小子,見他過來,便上前親熱得叫道:“陸大哥,陸大哥。”

一時熱熱鬨鬨地朝村子裡走去,秦舒瞧了奇怪:“陸賾是南京人,怎麼教他讀書的老師,卻是北方人,還住在這麼偏僻的村子?就算是辭官歸隱,那也要選一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吧?”

這時候風雪大了,聽得外麵樹梢叫吹得嗚嗚的聲音,遠遠聽著仿佛狼叫一般,開始還不覺得冷,坐了一會兒便覺這馬車四麵八方都透著冷風。

秦舒撩開簾子,下得馬車來,見票號的人都打著火把候在外麵,她吩咐:“今天趕了一天的路,你們也辛苦了,往村子裡尋幾戶農家借宿去吧。”

水袖哪裡不知自己辦錯了事,上前請罪:“姑娘恕罪,我不該不請示你,就聽了陸大人的吩咐往這裡來。”

水袖是完完全全秦舒的人,秦舒倒不會因為這個就怪罪她:“無妨,是我自己吃了茶睡著了,沒叫你,你自然不會隨意上來。”

一行人打著火把往村子裡去,接連問了幾家,無論出多少銀子都是不肯借宿的,還是一戶人家明說了:“我們這裡是小村子,這時節又不太平,平時並不會有過往客商,村裡族老定了規矩的,見著外人來要格外警惕,借宿這種事情,多少銀子我們都是不敢的。”

秦舒身後的一個護衛不忿:“我們前麵那行人,怎麼就叫迎進村子裡去了?”

那人道:“那是沈老先生家的貴客,自然不一樣。”

秦舒開口問:“請問這位老丈,村裡有什麼廟宇可避風的?我們才五六個人,又有女眷,怎麼可能是劫道的強人呢?”

那老漢搖搖頭:“廟宇倒是沒有,我們這是小村子,不過幾十戶人家,不比上田村那種幾百戶的大村,我們就隻有個三尺來高的土地廟,就在村口呢。”

秦舒歎氣,正準備叫人回去,就見那邊一個小姑娘領著兩個下人,提著燈籠過來,那小姑娘穿得很喜慶,臉上也掛著笑,見著秦舒便叫:“嫂子,你怎麼站在這兒,趕緊到家裡去,家裡熱菜熱飯已經備好了?”

秦舒聽她叫嫂子,便隻陸賾肯定說了什麼,臉上的笑也提不起來:“這位姑娘怕是認錯人了,我姓秦,並不是你嫂子。”

不知那陸賾同沈家的人說了什麼,那小姑娘隻笑笑:“那我叫你秦姐姐吧,你們遠道而來,我們理應儘東主之誼,還請到家裡歇息吧。”

說著便親親熱熱上來挽秦舒的手,拉她往前邊走:“我姓沈,單名一個紈字,今年十四歲了,我有三個哥哥,大哥在福州做官,二哥哥在山東做官,家裡除了我爹娘,便隻有我跟我三哥三嫂了。我爹爹愛教書,村裡有個鄉塾,十裡八鄉的小孩子不拘男孩女子,隻要想學都可以來聽……”

秦舒叫她拉著往前走,她雖然年紀小,卻不怕生,人又明快爽朗,幾句話把自己家交代得清清楚楚,稍稍減滅了秦舒一點戒心。

秦舒心裡是一萬個不想去的,覺得萬分的彆扭,可是跟著她的幾個護衛並水袖已經騎馬趕了一天的路了,叫他們今夜睡在風雪裡,她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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