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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679 字 1個月前

陸賾身上已經除了甲胄,雪白的中衣布滿乾涸的黑色血跡,胸膛上插著一支黑色斷箭,他似乎還有些精神,正低頭吩咐床榻前的數名守將:“壺口關叫徐良臣去守,韃子雖被打散了,隻怕聽見我中箭的消息又會去而複返。宣府的圍已經解了,不過一二日韃子必定會打道回府,李良芝你的虎賁軍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李良芝跪在床前,她受陸賾知遇之恩,口裡還向從前在杭州一樣稱呼:“部堂,卑職明白。您還是先拔箭吧,晚一分便多一分凶險。”

陸賾說得一番話,已經疼得額頭上全是汗水,嘴唇都發白發抖,他道:“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朝床前人影縫隙中望去,便見秦舒站在門口,他忍不住伸手喚她:“過來!”

秦舒回過神兒來,眼前都是各種人焦急的表情,她無知無覺走到陸賾床邊,覺得很不真實,生離死彆這種場麵對秦舒多少有些陌生,因為陌生以至於顯得冷酷,她開口,隻說得出一句話:“你還是聽大夫的,先拔箭吧。”

陸賾抬眼,見她依舊這樣冷冰冰的,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心疼還是傷口疼,他聲音已經有些發虛了,去握秦舒的手,交代道:“倘若有萬一,便叫丁謂護送你回京城,我寫了一封奏折,叫珩兒繼承國公府的爵位,陛下念我殉職,隻會同意的。朝政紛亂,不是你能應付得來的,你也不要太相信賀九笙,萬事自己多留條退路。”

他手上有些血疤,秦舒隻問:“珩兒姓秦,如何繼承國公府的爵位?”

陸賾喘了口氣,接著道:“奏折裡已備述前情,你是我的妻子,珩兒是我唯一的嫡子,如何繼承不得?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不想跟我扯上一點兒關係,隻是珩兒還小,倘若你沒有名分,我一去,你如何護得住他?彆攪在京城這趟渾水裡了,去江南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歡泉州嗎,泉州也有海的,不必去海外的小島冒險……”

前麵的話,秦舒都能預料到,隻聽見泉州二字,卻有些發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泉州?”

陸賾蒼白著臉,笑笑:“倘若我能活著,再告訴你。”說罷便對床前侯著的大夫道:“拔箭吧!”

秦舒坐在床頭,叫他死死抓住手,旁邊過來兩個大夫,一個按著陸賾的肩膀,一個握住箭柄,對陸賾道:“大人,我等要拔箭了。”

陸賾望向秦舒:“等一等,我還有一句,你附耳過來。”

秦舒微微低頭,便聽他緩緩道:“從前……從前的事,都是我對不住你。倘若能再來一回,我必定早些想清楚,統統都改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還未等秦舒回話,一大簇血便飛濺出來,以至於過了許久,秦舒眼前還是鮮紅的一片。

她坐在哪裡,叫陸賾握住手,不知道過了多久,丁謂在旁邊喚她:“姑娘,已經是中午了,爺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您身上都叫濺了血跡,下去換身衣裳用膳吧!”

秦舒腦子懵懵地,這才發現自己裙擺上都是此前拔箭時濺到的血,抬頭望了望四周,此前滿滿一屋子的人都散了,隻留下兩個大夫還守在一旁斟酌用藥。

她低頭去瞧陸賾,見他閉著眼睛,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睡著了,此前握著手已經鬆開,反而是秦舒自己緊緊握著,反而把他的手上抓出一道紅印子來。

此刻天光大亮,時近正午,秦舒來的時候是半夜,昏昏沉沉坐在床前,已經五六個時辰了。

丁謂忙揮手,喚兩個丫頭去扶秦舒:“姑娘,您彆擔心,血已經止住了。藥也能喂進去,大夫說命是大抵保住了。”

秦舒喔了一聲,恢複點清明來:“什麼時候能醒?”她站起來,不料雙腿已經麻了,腳上一點力氣都沒有,當下往前麵倒去。

幸好兩個丫頭在身邊,趕忙扶住她:“姑娘,您沒事吧?”

秦舒本來覺得沒事,叫她們這一喚,隻覺得腦子發暈,頓時天旋地轉起來。丫頭嚇了一跳,忙把她伏在一旁的軟榻上,大夫還沒走,上前來把脈:“無妨,這是驚慟交懼,神思受損,我這裡有李太醫從前調養的方子,喝一副便能好了。”

秦舒嗤之以鼻,吃驚倒是有,我什麼時候悲痛了,見那大夫從一旁拿出來一個小瓷瓶,滴了三滴在茶水裡,遞給秦舒:“吃了藥,睡一會兒,頭就不暈了。”

秦舒此刻難受得厲害,當下喝了那碗茶,勉強撐著換了衣裳,就困得不行,往後麵睡了去。

那安神的藥果然厲害,不過一會兒,秦舒便睡熟了。

秦舒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外頭廊下幾隻鸚鵡正在嘰嘰喳喳叫喚,屋子裡空無一人,她推開窗,見窗外是一片綠洲,還起著朦朦地薄霧,她坐了一會兒,往淨室內洗漱了一番,便打了簾子出門去。

才剛下台階,便見那邊抄手遊廊過來提著個食盒的丫頭,驚喜:“姑娘醒了?”

幾步上前給秦舒行李:“胡太醫說的果然不錯,說是七日就真的是七日,這才早上,姑娘便醒了。姑娘這些日子都沒用膳,肯定餓了吧。”

秦舒皺眉:“我睡了七日?”

那丫頭點點頭,道:“胡太醫說了,本是三日就會醒。可是後來大人把胡太醫叫去問了一番,便又給姑娘喂了一次藥,說,叫姑娘好好睡一覺。”

秦舒問:“陸大人已經醒了?”

那丫頭點點頭:“第二日晚上便醒了,現下在前廳同人議事呢?”

秦舒轉身往前廳去,還未走進,便見階下垂手候著三五個青袍官員,她一時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便見裡頭出來幾位緋袍官員

丁謂上前來:“姑娘,爺請您進去。”

秦舒點點頭,走進去便見陸賾依舊躺在床上,隻是旁邊散落著奏折,她走過去,試圖叫自己看起來輕鬆一點:“恭喜,陸大人看起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她走進些,坐在床邊,本想把話說清楚,卻見陸賾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先用膳,有什麼話待會兒在說。”

秦舒搖搖頭,見他臉色依舊蒼白,嘴唇發烏紫,頓了頓:“我想有什麼事情,大家還是趁早說清楚一點比較好,免得互相猜來猜去,徒添誤會。”

陸賾見她一臉嚴肅,口中稱呼也十分見外,皺眉道:“倘若是我不想聽的話,也不必這時候說來氣我。”

秦舒笑笑:“反正在我這裡,你從來隻聽得進那些你愛聽的好話。倘若不中聽,你也受累聽一聽吧!”

她轉了轉手上的金鑲玉鐲子,斟酌道:“我從前想嫁給我表哥,是因為他性情溫和,素來極尊重我,我做什麼事情他都不會反對。”

陸賾聽了哼一聲,壓根兒就沒什麼血脈聯係,還一口一個表哥的:“你表哥早就成親了,現如今連孩子都有三個了,原先那個夫人難產沒了,現在新娶的這個才十七歲。”

秦舒已經習慣他的語氣,並不在意,接著道:“後來被你強擄到杭州,開始的時候我是極恨你的,後來西冷書寓的何夫人勸我,隻要肯周旋將來未必沒有轉機。我當時也擔心,倘若真的惹怒了你,你是不是真的會把我長久留在那種煙花之地。”

陸賾反駁:“我沒這麼想過!”

秦舒點點頭:“後來我知道你當時不過是嚇唬我,隻是我並不知道。我當時想,要是留在那裡一雙玉臂千人枕,倒不如隻奉承你一個人,畢竟你也算一表人才,床笫之上並不會像西冷書寓的客人那般磋磨人。”

陸賾握住秦舒的手,見她並不排斥,道:“我不過想著嚇唬你兩天,便接了你出來。那時候出了戰事,這才叫你在哪兒多留了一個月。”

秦舒微微垂著頭,本以為對這些往事已經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卻還是微微發酸,歎了口氣:“其實拋開前事不提,後來在芙蓉偎的彆院,你待我也算極好的。其實那個時候,你發脾氣,我從來都不怕的,要不就是虛張聲勢,要不哄一哄就好了。你說你從前極喜愛我,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信的。後來懷孕了,有了珩兒,我也曾自暴自棄地想過,要不要認命,要不要把此後一生都寄托在你的喜愛上,要不要做一輩子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時至今日,陸賾有些隱隱約約明白了:“所以你說,無論是做妻還是做妾,你都不願意?”無論是妻還是妾,都是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罷了。

秦舒不回答他的話,接著道:“其實我那時還想過,要是真的走不了,以後該怎麼討好你,你娶了夫人我又該怎麼討好她,要是孩子真的被抱走了,我要怎麼求你,你才會抱回來給我。倘若你真的抱孩子抱走,不用等他長大,隻怕五六歲的時候就不認得我了,更不會叫我娘親。”

秦舒停住,哽咽不能語,一顆淚滴在陸賾的手背上,叫他心口仿佛又隱隱發痛起來。

秦舒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接著道:“後來我走了,其實開始的時候我是要打掉珩兒的,我不想要一個時時刻刻提醒我屈辱的孩子。那個時候船上剛好有個船工的媳婦兒,也是四個月的肚子,不知怎麼的胎死腹中,偏偏喝了藥那成型的孩子排不出來,熬了五天人就沒了。”

“我當時很怕,問大夫喝了墮胎藥胎兒是不是也可能排不出來。後來我便想,墮胎可能會死,生孩子也可能會是死,要是生孩子的時候沒了,還能多活半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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