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依然悶熱,喬苑林翻來覆去睡不著,幾隻蚊子一直在屋裡嗡嗡。他受不了了,踩著拖鞋去找花露水。
對麵門縫透著亮光,梁承正在玩手機。
喬苑林找到花露水坐在床尾塗抹,空調實在涼快,為了多待會兒摁著腳脖子揉搓半天,直到梁承犯困關機。
“你要睡了?”喬苑林問,“我今天也在這屋睡行麼?”
梁承說:“不行,回你屋去。”
“那屋太熱了。”喬苑林聲不大,但振振有詞,“那屋的空調是你幫忙拆的吧,我如果中暑你得負責,要不你就讓我睡這兒。”
梁承沒精力跟熊孩子計較,煩道:“彆拽我被子。”
喬苑林立刻抱了枕頭被子過來,爬進床裡麵,梁承朝外側躺。燈一關,五感變得敏銳,空調運轉聲和蟬鳴都蓋不住身旁的呼吸。
喬苑林望著梁承的輪廓,可惜什麼都看不清楚,今天坐肩投籃的時候,他注意到梁承耳後藏著一塊小小的疤。
怎麼會傷到那裡呢?
為什麼渾身那麼多傷痕?
他愈發睡不著,悄聲問:“哥,你睡了嗎?”
梁承沒反應。他又說:“真睡著了?梁承?小梁?”
陡地,床板嘎吱,梁承忍無可忍地翻了個身。喬苑林頓時定住,枕邊吹來一股風,是梁承開了口:“怎麼,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喬苑林沒那麼幼稚,但他的確想聽梁承講一些事情,比如三年前是怎麼救了他。
梁承一慣糊弄道:“忘了。”
喬苑林說:“那你救了我,為什麼跑了?”
梁承回答:“怕你訛我。”
他覷著喬苑林平躺如屍的身姿,猜測是避免壓迫心臟。一直以來他還沒問過,說:“你的心臟是什麼問題?”
然而喬苑林也不清楚。小時候不懂,懂事後父母都有意瞞他,怕告訴他確切的信息他會偷偷自己查,查的內容偏頗或有誤,到頭來胡思亂想。
久而久之,喬苑林就不好奇了,在這件事上聽天由命。
現在梁承問他,他答不上來,想了想說:“要不你聽聽?”
梁承失笑,把他當神仙了麼。喬苑林卻已經窸窸窣窣鑽出被窩,摸黑拉著他坐起來,跪直身體靠近。
耳廓觸碰到光滑的肌膚,梁承一怔:“誰讓你脫衣服了?”
喬苑林卷起背心用下巴壓著,單純地挺了挺,說:“我怕你聽不到啊,我有病聲音應該比較弱。”
梁承偏頭,喬苑林貼過來,幾次之後一著急按住他的肩。他躲不開了,少年的胸膛削薄溫熱,細微起伏,散發著花露水的氣味。
喬苑林像在賣西瓜:“聽著還可以麼?”
梁承根本難以集中精神去捕捉心跳聲,說:“嗯,夠了。”
“是不是比正常人的悶,算是成熟的嗎?”
梁承道:“沙瓤的。”
喬苑林笑了,小時候姚拂聽完就說悶,難聽,姥爺睜眼說瞎話哄他,說比爆竹還響。第一次有人形容得貼切又安慰。
喬苑林滑下去:“我聽一下你的。”梁承來不及避開,毛茸茸的腦袋拱在他胸前,隔著衣服亂蹭,“哥,我找不準。”
梁承捏住喬苑林的後頸,放在心口,鬆開摸了一手汗,放下碰到喬苑林椎骨微凸的脊背。手心的粗糲的繭子令喬苑林應激地一抖,輕輕撞在他身上。
喬苑林幾乎縮在梁承微躬的懷裡,說:“好像變快了。”
梁承隻覺荒唐:“聽夠了沒有?”
喬苑林問:“為什麼會變快?”
梁承扒開喬苑林推到一邊,四周漆黑,卻仿佛能分辨出喬苑林純真的神情,靜默半晌,他隻得嚇唬道:“不想睡覺就出去。”
連日高溫,喬苑林一直賴著沒走,將要期末考試了,每天複習到深夜也沒精力惹梁承不快。
考完試放了暑假,德心會安排一些課外項目給學生,喬苑林上次沒有去幼兒園,還需要補一次服務活動。
潮濕的天氣戴不了頭盔,梁承在學校值完班搭公交回來,看見程立業和另外一名警察立在街邊。
“你先上車。”程立業跟同事說,然後走到梁承麵前,“公務在身,我可不是來騷擾你。”
梁承問:“出什麼事了?”
程立業道:“附近的居民樓發生了幾起入室盜竊,不過沒傷人,過來了解下情況。”
“你好像不負責這一片。”梁承說。
“人手不夠,臨時的。”程立業歎氣,“快退休的人了,領導讓去哪就去哪,不給工資都行。”
梁承沒彆的可說,正要走,程立業忽然道:“上周有個案子要去婦幼調查,我碰見賀婕了,她挺好的。”
梁承“嗯”了一聲,穿過馬路。
旗袍店沒放鄧麗君,老板上門給顧客量尺寸去了。喬苑林摟著小樂坐在操作台後,一邊看店一邊輔導作業,錯一道題彈一個腦瓜崩。
小樂腦門通紅:“小喬哥哥,你之前請我吃的外賣是哪一家的啊。”
“蝦仁燴飯?”喬苑林說,“那可遠了,一般人叫不來,你做對五道題我就給你點一份。”
小樂問:“為什麼你能叫來?”
“我厲害唄。”生日那晚應小瓊送給喬苑林一張送餐卡,還說,“我備注是梁承的兄弟,還能打八折。”
小樂:“那梁承哥更厲害。”
喬苑林又彈他一指頭,覺得小孩兒肯定不懂,說:“如果備注是梁承的對象,直接半價。”
小樂驚喜道:“真的?”
“嗯。”喬苑林利用小學生,“給你點的,你說我備注什麼好?”
小樂說:“那你備注是梁承哥的兒子,是不是就不要錢啦?”
梁承沒忍住笑出聲,聽夠了進門,掠過操作台時丟下一句:“可以試試。”
喬苑林窘得藏起那張訂餐卡,從網上找了個手語入門的教學視頻,安靜看起來。
這次的服務活動很特殊,他申請去殘障人士的援助組織當誌願者,幫助十幾名聾啞人舉辦集體婚禮。
他學會了一些基礎手語,天天在家裡比劃,幾天後正好梁承不用值班,他求對方跟他一起去。
舉行婚禮的地方在蘭明教堂,位於市區偏南,鬨中取靜的一塊城市花園中心。
因為資費有限,沒有請專業攝影師,喬苑林掛著私人單反自告奮勇地負責拍照。他打著手語示意新郎新娘,同時指揮梁承打光:“高一點,再高點。”
還挺有模有樣的,梁承在心裡想。
喬苑林又發話了:“梁承,你笑什麼呢,長腿收一收,都入鏡了。”
其實蘭明教堂不算大,但悠久漂亮,每一扇彩窗上都繪滿了蘭花花紋。到時間舉行婚禮儀式,誌願者引導新人們進入教堂。
牧師也是證婚人,站在正前方。十幾對新人站在台下,他們聽不見,說不出,用來交流的手緊緊牽在一起。
喬苑林仰頭望挑高的尖拱穹頂,小時候在童話書讀到“教堂”一詞,不明白是什麼,第一次來參觀時就記得獨特的屋頂。
儀式要開始了,喬苑林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隨誌願者離開。
大家四散在花園裡休息,沒有空椅子了,喬苑林和梁承沿著甬道走遠一些,一直繞到了教堂背後。
周圍梧桐茂密,窗台上鋪滿了落葉,喬苑林走近窺見教堂內部的景象——新郎新娘十指相扣,閉目禱告,這一刻無關宗教和信仰,隻訴說對彼此的珍重。
原來婚禮是這樣的,喬苑林充滿好奇,他爸媽當初也這樣嗎?又是怎樣日複一日消磨掉愛情,從而各奔東西?
或許結婚這一天是很多人擁有愛意最多的時候,幸運的能擁有一輩子,而不幸的會慢慢失去。
新郎新娘禱告完畢,鬆開了手。
喬苑林小聲喊:“哥,你過來看。”
梁承正估算一棵梧桐樹的年紀,聞聲踱到一旁,說:“看什麼。”
“裡麵。”喬苑林道,“是不是該交換戒指了?”
梁承從兜裡拿出流程單,說:“該宣讀誓言了。”
話音剛落,教堂響起鐘聲,牧師將右手按住心臟,照例為每一對新人宣讀——
愛慕,忠貞,永恒。
一陣微風吹過,頭頂葉子簌簌搖擺,窗上映著他們並立的影子。喬苑林屏著呼吸,不小心觸碰到梁承的手,縮回來,又試探地抓住。
梁承低聲問:“乾什麼?”
喬苑林不流利地回答:“我……手冷。”
梁承回握住他,似乎胸膛裡那一顆脆弱的心臟被一並握住。隻一下,梁承試過溫度鬆開,卻沒拆穿他的謊言。
宣誓結束,所有新人麵對彼此,用手語向對方說“我愛你”。
喬苑林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奔波一天,晚上回家喬苑林有些蔫兒,洗完澡便上床躺著。梁承以為他睡了,直接關燈躺在外側。
等身後呼吸均勻,喬苑林縮在被窩裡還沒入睡,一張張翻看照片,挑了幾張不錯的放進活動日誌。
他今天見證了殘缺,也記錄了圓滿,拍下哭的、笑的、由平凡的組合成神聖的一幕幕。
翻到最後一張,入眼是蘭花紋的窗子,細看是教堂內十幾對新人,他和梁承的身影是那麼縹緲隱秘。
但喬苑林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梧桐樹下,玻璃彩窗,莊嚴而漫長的鐘聲,這一場婚禮,隻有他們聽到了矢誌不渝的誓言。
梁承睡熟翻身,挨住喬苑林的背,罕見地夢囈道:“……我也挺好的。”
喬苑林紋絲不動:“你說什麼?”
梁承抬手搭在他身上,攏住他,迷迷糊糊地說:“入室盜竊……彆把你偷走。”
第二天早晨,梁承多眯了一會兒,隱約感覺到喬苑林從床尾離開了,醒來果然旁邊沒人。
他去浴室洗漱,喬苑林衝完澡剛吹乾頭發,從鏡中看過來,說:“昨天睡得好麼?”
“還行。”梁承睡得很踏實,沒什麼印象。
臉盆裡泡著喬苑林昨晚睡覺穿的短褲,洗衣液倒多了,泡沫幾乎溢出來,梁承經過瞥了一眼。
喬苑林說:“我早晨喝酸奶不小心灑褲子上了。”
梁承沒問,也沒應,洗完就出去了。
喬苑林鬆口氣,蹲下來盯著臉盆,衣服浸濕後已看不出汙穢,可他真切記得夢醒時無法言喻的虛脫。
幸虧梁承沒看穿他方才的臉紅。
那是心虛、羞恥和悸動。w,請牢記:,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