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入職的時候是很引人矚目的,名校海歸,能力不凡,外表又高大英俊,並且靠一項專利獲得了股份,所以才有若潭院草的稱號。
然而相處下來,眾人體會到這根院草的難以接近,對人無差彆冷淡,不愛社交,聊天不超過三分鐘,性格比過硬的技術還要硬。
因此,梁承憑一己之力,多年來的桃花運一直萎靡不振。除了曾經十六歲的喬苑林對他奮不顧身外,這些年一棵花骨朵也沒出現過。
捏住那張紙,梁承端詳上麵的筆跡,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便一揉丟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他道:“惡作劇吧。”
喬苑林說:“誰會拿告白當惡作劇?”
電梯門開,就診的人明顯多了,梁承推著他進去杵在人堆裡,待梯門閉合一方小空間靜下來,才問:“你很在乎?”
喬苑林不承認不否認,免得引陌生人瞧熱鬨,他頭發撅著幾撮,稍一動作便顫一顫,掃在梁承的耳鬢上。
堅持到地下車庫,梁承癢得受不了了,抬手罩在喬苑林的頭:“你姥姥打了一通電話。”
喬苑林打開手機,沒顯示未接來電。
“我接了。”梁承道,“你等會兒回一通。”
喬苑林問:“她知道是你嗎,是不是很吃驚?”
梁承“嗯”一聲,沒說彆的。取車離開醫院,開得比平時慢一些,喬苑林在副駕給王芮之打回去。
祖孫好久沒見麵,上次通話還是畢業的時候,喬苑林曳著充滿生機的語調,祝賀國慶,問候身體,光“想你了”念叨了三五遍。
他隻字不提遇見林成碧的事,仿佛生活哪裡都好,工作順利領導慈善,新家庭美滿和睦,距離買大奔也就差一個存折了。
梁承沉默開車,路口打彎時瞥向副駕那一側的倒車鏡,恰好喬苑林停頓無言,扭過臉望著他。
視線短暫的交錯,喬苑林回道:“嗯,他回平海了,當醫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走。”
手機裡字句模糊,王芮之大概沒想好要怎麼問。喬苑林也沒想好要怎麼簡潔地闡明,喬文淵和梁承的養母組成家庭,但收養關係已經解除。
最終,手機缺電要關機了,他道:“姥姥,我改天再詳細跟你說。”
到了家,梁承沒有下車,要回公寓處理一些論文報告,還要養精蓄銳迎接明天下午的手術。
分開前,喬苑林從背包拿出一隻錄音筆,問:“哥,你能幫我修一下麼?”
梁承接過:“壞了?”
“老是有幾秒錄空,而且音量變得特彆小。”喬苑林心疼地說,“轉正時才買的,還專門刻了字呢。”
錄音筆一端掛著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牌,刻三個字盛不下,於是刻著喬苑林德心畢業後再沒用過的英文名。
梁承揣兜裡,說:“我試試吧,喬治。”
喬苑林:“……”
大過節的,家裡全無團圓的氣氛,賀婕上班,喬文淵飛外地參加研討會,明早才能回來。喬苑林休息了半天,下午去電視台加班趕節目。
一夜冷清後,他接到通知,姑姑喬文博一家要登門作客。喬文淵和賀婕結婚時對方有事沒到,值此佳節正好聚一聚。
自從父母離婚,喬苑林愈發厭煩家庭聚會。親戚長輩總是憐愛他身體差、沒人疼,他感覺自己是一隻染了彩色毛的小雞,一邊淒慘一邊供人觀賞。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覺得賀婕很好,樂意讓彆人見證一下他也過得很好。
傍晚,家裡燈火通明,姑姑一家準時到了,拎的禮物堆滿了餐桌。
喬苑林下班回來,在花店買了一束洋牡丹。婚禮時,他彆扭得送不出勿忘我,今天把花當眾送給賀婕,不需言語讓大家知道,他已經認可對方。
賀婕高興地找花瓶,在餐桌旁小心修剪。來的是喬家親戚,自有聊不完的話,喬苑林沒聽賀婕提過父母兄弟,估計家裡人丁單薄,否則可能不會被前夫那般欺淩。
他主動過去,也不吱聲,就體貼地陪在一邊打下手。
過了會兒,姚拂走過來,說:“舅媽,你留的葉子太多啦,再剪剪才好看。”
賀婕微怔,沒料到會被輕易地喊一句“舅媽”,並口吻如自家人一樣向她提意見,她道:“那你幫幫我?”
喬苑林被姚拂擠開,去廚房晃悠,鍋裡煮著柚子茶,烤箱裡趴著一隻大烤雞。他看手表,不知道梁承能不能趕過來。
直到開飯,外麵也未傳來大奔的引擎聲。喬苑林擅自撕下一隻雞腿,各樣菜都留了一點,柚子茶倒出一壺添了雙倍蜂蜜。
一開始氛圍和諧,後來喬氏兄妹聊起醫患糾紛,各持己見誰也不服,有辯論三百回合之勢。姑父率先尿遁,婦幼打來,賀婕回臥室接電話了。
喬苑林和姚拂溜到院子裡透氣,步入社會後見麵減少,攢了許多話,百分之八十跟工作有關。
“好懷念在德心的日子。”姚拂說,“必修選修各種活動,加起來都難不倒老娘,現在甲方一個要求我就想跪了。”
喬苑林問:“甲方會罵你嗎,我們主編每天都罵我。”
比完慘舒服一些,姚拂說:“假期哪也沒去成,想當年國際班參加文化節,大型春遊,還有派對,爽死了。”
喬苑林沒去,頗為遺憾。姚拂忽然笑起來:“還記得你在月台上抱著梁助教不撒手,大家傳你出櫃了。”
喬苑林跟著乾笑一聲,冷不丁道:“我的確喜歡男的。”
他的桃花其實一直不錯,打幼兒園起因為聰明安靜,從不頑皮欺負人,小姑娘很愛跟他玩兒。中學淨出學霸風頭,畢業時生物課代表曾跟他表白。
至於大學,表示好感的人有男有女,前一陣雷君明更是……隻不過他始終單著,幾乎沒提過感情波動。
畢竟八年前已經產生峰值,之後遇見再多的人,他心裡卻很難掀起波瀾。
姚拂呆了會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從來不提談戀愛什麼的,那你現在……有嗎?”
“沒。”喬苑林搖頭,“姐,萬一我以後出櫃,你得幫我說話。”
姚拂表示沒問題,未雨綢繆道:“要早一點鋪墊,你跟舅舅暗示過嗎?”
喬苑林吃驚:“不用這麼早吧?”
“越早越好。”姚拂勸他,“就好比參加一場高難度的考試,考砸的概率極高,所以你要在考之前先說,狀態不好啦,焦慮啦。等分數出來再說有個屁用,一律按照不用功處理。”
說完,姚拂進屋吃水果,喬苑林留在院子裡沉思。
一陣清風吹過,他清醒了些,光自己籌謀嗎?就算以後真的出櫃了,那也……不是他先招惹的。
喬苑林打開微信,若無其事地刷了刷朋友圈,返回列表戳小白狗,編輯道:我們吃完飯了。
梁承:嗯。
喬苑林:你還過來嗎?
梁承:不了,剛下手術。
喬苑林:那晚飯呢?
梁承:回家對付一口。
按下發送,梁承從櫃子裡拿出衣服換上,上午一台微創,下午在手術台上挺了六個多鐘頭。剛剛結束,連澡都懶得衝。
雙腿像生鏽的機械,梁承忍著酸痛換好衣服下班,在醫院門口叫了一輛出租。
他仰靠在後車廂,閉目假寐,讓司機開進小區樓下,等進入電梯才想起,忘記打包一份晚飯回來。
冰箱隻剩一排礦泉水和一瓶辣椒醬,他喝下半瓶水,撐著精神進浴室洗澡。
熱水浸泡,肌肉和筋骨一點點溫暖放鬆,梁承洗完隨便擦了擦,頂著毛巾回臥室,看見床尾榻上的錄音筆。
修好了,聊天時忘記告訴喬治。
梁承上床倚靠著床頭,撚熄台燈。五十二層不必拉窗簾,朗朗月色灑進來投在牆上,光影流轉,心情不好會失眠,心情不錯便覺得旖旎。
他目不轉睛地盯了一會兒,側身彎腰,打開了床頭櫃底層帶鎖的抽屜。
樓下密樹成排,一道人影不慌不忙地貼著邊溜達,戴著耳機哼著歌,左手拎著保溫的雞腿飯,右手握著一杯柚子茶。
“噢……耶……”尾音唱劈了。
喬苑林停在樓下的花壇旁邊,暫停播放,努力仰起頭,從頂層倒數一層,望向五十二樓的窗戶。
一片漆黑,是沒回來,還是已經睡了?
他撥通梁承的號碼,打通了,往常三四聲就會接,此時響了十幾聲卻沒人接聽。
喬苑林有些擔心,掛斷重新撥號,又響了七八聲,梁承終於接了,不甚清楚地“喂”了一句。
他立刻問:“你在醫院嗎?”
梁承的嗓音略微嘶啞,說:“沒有。”
“還沒下班嗎?”喬苑林又問,“還是在路上。”
梁承回答:“在家。”
喬苑林不禁皺眉,懷疑數錯了,望著那片落地窗納悶兒:“這麼久才接電話,你在睡覺嗎?”
“沒。”梁承語速偏快,但咬字比平時要重,“怎麼了?”
喬苑林一臉狐疑,有種受騙的慌張無措,他用力地按了下耳機,找借口道:“沒事,我想問問錄音筆修好了沒有。”
梁承沒有回答,手機裡寂靜得猶如掛斷了,喬苑林不安地在原地打轉。
陡地,耳機逸出一聲悶哼,仿佛伴著潮熱的喘息鑽進耳朵。
喬苑林愣在道牙子上,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前不久又親身經曆過,他聽得明白那是什麼狀況。
可他還是發蒙,追究地問:“……你在乾什麼?”
梁承罕見地結巴,說:“在,看書。”
喬苑林咬牙道:“你他媽黑著燈看書?!”
這下輪到梁承怔住。
他旋即反應過來,看向落地窗,抽出紙巾草草擦拭乾淨,下床走了過去。
身後,床單被劃出一道褶皺,滾著另一隻年頭許久的錄音筆。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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