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隱日升,又是天明。
宴塵轉醒,昨日之事立刻在腦中複現,他要起身,卻發覺自己的一隻手被人握著。
他歪頭一看,看見了喻清淵躺在他身側。
喻清淵仰麵平躺著,姿勢規規矩矩,墨發鋪在枕上。
宴塵看著,心中莫名有些發沉。
他側身,就這麼靜了片息,而後忽而探出一指往喻清淵的鼻息下。
宴塵感覺到了有氣息拂過。
他竟是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喻清淵死了。
兩人此刻穿的都還是昨日衣袍,宴塵慢慢坐起身,他見自己沾到的血跡已經乾淨了,他往喻清淵的心口去看,見他身上顯然也用清淨術處理過,可那衣料雖是沉黑,現下仍有血澤暈開。
宴塵不禁又回想起這人兩次傷自己時的狠厲……他為了讓他活,便下得去那般狠手。
他有心看看喻清淵心口的傷,可毒素還未消,對他的左右依然還在,讓他殺心一息不滅,且若是喻清淵醒來,再抓著他的手來上那麼一次,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趁喻清淵睡著,就此離開他身邊,再行計較。
宴塵就要下床,但他的一隻手還被喻清淵握著。
他輕輕往回抽了抽,沒抽動,宴塵正打算用另一隻手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那握著他的手忽然收緊。
“師尊想走?”
喻清淵已經坐起了身,曲起一條腿看著他,音色帶著幾分醒後與傷重的沉啞。
既被發現,宴塵也不想多加拉扯,道:“你放我。”
“本座如今雖然有傷,但師尊的境界不恢複,便是逃不脫的。”
就快了,等他殞命後……便能自由。
喻清淵湊過去,從後麵將他抱著。
宴塵渾身像是長滿了刺,厭煩到了極點。
尤其是喻清淵身上血氣,將他刺激的十分不好過,他體會到了喻清淵當時生出心魔的滋味。
他蹙緊雙眉,儘力克製住自己的殺心,想要使些力氣掙開,卻還記著喻清淵心口有傷,宴塵突然道:“便是你舍命換我,我也不會記著你半分的好!”
喻清淵一頓,隨後低聲道:”本座記著師尊的好就可以。”
宴塵聽罷笑了一聲,這聲笑有些許瘋厲:“到時你都死了,還拿什麼記著我?”
“本座三世,不也都記著。”
宴塵垂眸間看見他還握著自己的手,忽而使力將之一甩,掙開他下床。
他要往正門處走。
“本座布了疊加法陣,師尊出不了這寢殿。”
喻清淵並非誆騙,他說真的。
宴塵半仙之身,不用真的開門都感受到了法陣的靈韻。
他又走了兩步,後停下。
宴塵站在原地,背對著喻清淵。
“我不是你師尊。”這一句說的很低。
喻清淵怔住,後道:“你是。”
“你師尊早就故去了,走火入魔而死。”宴塵轉過身,像是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我不過是從外界來此曆飛升之劫罷了。”他兩句話,就這般將自己交了底。
喻清淵一時不語,就看著他。
“所以,你這般舍命與我,無有半點用處,你死後我此劫便曆到了頭,自是要回歸原界的。”
“我終歸要走,不然還是你殺我三次,如此你能活命,我也能得償所願離開此處,豈不兩全其美。”
宴塵是真的如此想,事到如今他無法讓喻清淵殺他,還不如攤開明說了。
喻清淵聽後驚異是有的,但似乎還有些果然如此之感。
他在這一世初始時並不覺如何,隻當重來一世宴塵行事作風有變,但越到後來他那種換了個人的直覺越重,隻是他一直不曾說破,也都是猜測。且他仇恨在心,怎能隻憑幾分猜測就消儘,有時還愈重。
他對宴塵心生傾慕之後,這種說不清的感覺仍在,但都已不重要了,換人與否,他心悅的,都隻有眼前人。
可現在宴塵與他說,他不是他……
這就說明,自己身上所有血仇都與眼前人無關!
“你是魂魄入在此身?”喻清淵音色中帶著喜意,將他那份傷重的沉啞都壓下去了不少,甚至那眸中深淵濃的似要將宴塵吸進去。
宴塵煩躁中也禁不住詫異,他道:“你信?”
喻清淵:“隻要你說的,本座都信。”
宴塵側身站著,不想迎著他的目光,道:“……是。”他在回答他的上一句。
“你是何時來的?”
“在你被綁到萬仞峰的樹上之時。”
“那你原來長的什麼模樣?”
“與現在一樣。”
“名字?”
“也是宴塵。”
“修的無情道?”
“千年。”
“那你原來……有徒弟嗎?”
“沒有。”
喻清淵想了一下他方才所講,緩聲問道:“你曆劫……是為本座而來?”
宴塵想不到喻清淵如此敏銳,“……隻是一環。”
喻清淵下了床,宴塵這般回答他便當他承認,他邊走邊道:“既如此,你確定來此曆的是飛升之劫……不是情劫?”
宴塵:……
情劫?不可能是情劫!天道怎會讓他一個無情之人來曆情劫?!
喻清淵走近了,“師尊。”兩字沉言深邃,將宴塵纏住。
宴塵方才沉入自己的心境之中,聞言後退數步,攥著手低喝:“話已說明,彆再用這二字叫我!”
“你當了我一日的師尊,此生便都是本座的師尊,本座認你,隻認你,改不了。”
宴塵:“彆過來!”
他管不住自己要殺人的手,且他不想再被塞進一把靈刃。
喻清淵去摟他,宴塵連連躲閃,最後毫無用處,他被壓在了門扉之上。
毒素所致,讓宴塵的情緒比平素外放很多,他咬牙切齒,狠厲道:“喻清淵,你有完沒完!”
喻清淵望著他的眸子,輕聲:“沒完。”
“你這麼喜歡壓人,去找彆人!”
喻清淵微微低頭,呼吸交錯,他三字更輕:“就找你。”
他去抓宴塵的手。
宴塵將手緊緊攥住,不給他任何塞入靈刃的機會。
“師尊……師尊……”
喻清淵一遍遍叫著這兩個字,仿佛想要一次叫個夠,他去掰宴塵的手指,兩人手上較量一陣,指骨寸響一聲一聲。
喻清淵又用了十成修為,他不過剩下三分的命,卻是狂放的不管不顧,一陣後宴塵手中第三次被塞了靈刃,紮進了那同樣被第三次刺入的心口。
“你……你!!”宴塵眼看著靈刃越紮越深,他簡直被氣瘋了,音色發顫:“聽不懂人話是嗎!有病是嗎!!”
喻清淵製著他的手,一下子將靈刃沒入了底。
霎時血流如注,涓涓而出。
他嘴角也往出湧血,血線洶的嚇人。
喻清淵費力的喘了口氣,眼睫動了動,依然輕聲:“……嗯,師尊說有,便有。”
宴塵說不出話,他心間仿佛繃緊了一根弦。
在毒素所控之下,這不斷流出的鮮紅讓他心間快意,可……本意不想如此!!
喻清淵帶著他將靈刃拔出,之後又是一下沒到了底。
“……師尊在此曆劫,總要修到金仙境界才可……本座死後,師尊……好好的……”
話落,喻清淵又帶著他進行了一遍剛才的動作。
“若還有來生……願與君……共長明。”
隻聽哐啷一聲,帶著些微脆響,靈刃掉落在地上,帶著滿刃的血,滿刃的紅。
它兩息後在地麵散儘,隻留下一道血痕與斑駁血點。
就似它的主人一般。
喻清淵踉蹌著後退兩步,往地上倒去。
宴塵一把將他接住。
許是三次已成,紅梅的毒素忽然如潮湧一般散去,無蹤無際,恍若從未來過。
宴塵恢複了本態,那個冷涼如霜之人。
但他現在抱住的人,心口不停湧出的血,在強行溫著他的眼眸,刺著他的思緒。
喻清淵已經閉了眼,氣若遊絲,馬上就要斷了。
他後頸梅花一熱,是雄梅舍命後,留下雌梅獨活之像。
最多再要不了二十個呼吸,喻清淵就沒了。
宴塵眼眸縮了縮,他將喻清淵平放在地。
他乾坤袋中雖有髓印,可髓印已從喻清淵心臟中自行脫出,再不能融合,便不可用。
他沒了金丹,紫府蓮花已經用過,修為更是還沒恢複。
如何救喻清淵的命……
生死攸關,宴塵腦內突然靈光一閃,他頓了一息,而後兩手起訣,指尖現出殘影。
聽他寒聲:“承天地,告蒼冥,今有宴塵、喻清淵,同盟明真,乾坤和玉,願結道侶之契,敕天罡北鬥,九霄天尊令!”
令字一出,宴塵並指在喻清淵眉心一點。
隻見有數道金光從宴塵體內而出,它們絲絲縷縷往宴塵伸出的這條手臂彙聚,而後順著他的指尖鑽入喻清淵的眉心。
在喻清淵呼吸停頓的最後一刻,宴塵終於趕上了。
他呼出口氣,口訣一出,已是收不回。
宴塵換了個手訣,再次並指在喻清淵眉心,霎時間金光更盛。
足足三刻鐘,宴塵沒有間斷。
待他收回手,他二人眉心處各有一枚金色蓮印一閃而逝。
道侶契,印成之初一月之內,隻要宴塵願意,喻清淵便享他一半壽元,且宴塵不死,他便活著。
道侶契分兩種,普通的,也是被世人所用的。
餘下那一種,便是宴塵用的這一種,沒人會用的那一種,它還有個彆名——生死契。
如此即便喻清淵這般不省人事,也能保他一月的命。
……今日是第三日,離宴塵進入下次昏睡,去除今日,還剩三日。
當前所為,先去紅梅。
宴塵方才結印之時,想到了一物。
他看著地上喻清淵,衝殿外喚道:“秋護法。”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安康。感謝在2021-06-1320:38:25~2021-06-1420:42: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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