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天亮的晚。
早上五點,16床的媽媽回來了。護士提前來準備病床,燈啪地一開,把秦甦嚇醒了。
石墨早聽見動靜,摸上她兩耳朵,給她戴上眼罩,“睡吧,你彆管了。”
她歪頭繼續睡了會,直到他們回來,鬨起清零哐啷菜場般的動靜。
秦甦推了推眼罩,開了條縫,看他們忙活。生了一夜,產婦像從池子裡打撈上來的,頭發汗濕得淌淌滴,眼唇浮腫。
秦甦心裡剛歎完好辛苦,寶寶就抱進來了。
那老公對石墨說了句不好意思,影響你們了,然後簾子一拉,就開始喂/奶了。
秦甦心疼了,“累成這樣就喂奶了嗎?不休息一下嗎?”鼻尖還有濃重的汗水味,他們擦了擦哺ru部位,就緊著給孩子喂了。
簾子那頭陰影疊動。
長輩正指揮孕婦抱娃的姿勢,那老公安撫彆急彆急,一夥人忙亂,全盯著新生兒,完全沒聽到場外觀眾秦甦的提問。
石墨知道她睡不著,坐起身,拉著她的腿推捏消腫,問她下腹還墜漲嗎?
秦甦搖頭。子宮增大,壓迫膀胱,害她晚上總起夜,尿又沒幾滴,帶來的拖鞋是上次住院穿的,沒料腳完全塞不進去,腳背高高腫起,隻夠大腳趾進去扒拉兩下。
各種細節,不親自生一回,真隻有撓頭的份兒。
石墨把他的拖鞋給她穿了,心疼她笨笨拙拙地來回跑了好多趟。
秦甦擠擠眼,“自從你說我像龜殼背反,我就覺得真的是這樣。”她每次看不見腳,在那裡盲踩鞋,就覺得龜殼礙眼。
“快卸貨了!我們再堅持堅持!”石墨給她打氣。
秦甦自己揉揉手指,之前戒指嫌大,做夢也沒料到,這幾天擠手了。
她看著手指那圈勒痕苦笑,“天哪,當媽到底要經曆些什麼啊?”
秦甦抬抬腳,“誰看著這雙豬蹄能想到,它過去踩著十厘米高跟健步如飛。”
帶點力道碰腳,就會留下凹陷的指痕。石墨垂眼,掩藏銜著的心疼,“看你這麼辛苦,我決定這幾天不凶我媽了。”
“就幾天不凶?”這覺悟不太深啊!秦甦玩笑說,“不過,我覺得你媽是個抖m,她還挺享受被你慪的。”
又生氣又要往上貼。
石墨揚揚眉,“你說對了。她追我爸那會,被慪得天天哭,還非他不可。”
五六點,正迷糊,秦甦一聽到這,徹底清醒了,“是你媽追的你爸?”
“你看不出來嗎?”全天下人都能看得出,莫蔓菁就是傲嬌的舔狗。
“我從哪裡看出來?”秦甦沒有看過他們互動!隻聽到過一聲嗲得人汗毛豎起的“老公”。
“明天不對,今天你看著。”
16床的產婦就像個麻布袋,眯過去被搖醒,又要喂奶。
孩子哭鬨吵死了,房間也不大,人來人往有點擠。
石墨幫秦甦打水,端著牙杯到床邊,她已經飛快適應了噪音,昏睡過去。
“來,刷個牙再睡。”他拉拉她的手。
她不要,她困,“唔”
他擠了洗臉巾,給她溫了個臉,“乖,刷個牙,彆又牙疼了。”
秦甦握著牙刷,閉眼機械杵了幾下。石墨遲疑,還是讓她睡了。
莫女士進門,眉頭一緊,小孩有力的哭鬨聲像是對人間的一串咒罵,符/咒一樣圍繞。
莫蔓菁貓頭對16床的家屬招呼,“兒子?女兒?哦哦,兒子好,兒子好恭喜恭喜!”
她撇撇嘴,既然是男娃就不看了,言畢往秦甦床邊走去。
護士早上給她吸氧,她眼睛都沒睜開。雙胎到了32周,狀態就跟單胎臨產沒差了。心慌、氣短、胃脹,排泄通路也被擠壓。五臟六肺出於女性機體的母愛設定,皆在給她的“孢子們”讓路。
在孕育生命時,造物主就替女性做了決定。
孕期爸爸都會被問到保大保小的問題,秦甦沒有問過石墨,一是沒必要,答案顯而易見;二是她作為母體,感受到自己給崽讓出生命空間,除非中止孕事,不然是機體的死設定。
還是做夢吧,做夢舒服,夢裡她沒有龜殼。
秦甦這回夢到自己變成隻蠶寶寶,白蠕蠕的身軀吐絲預備結繭。
可痛苦的是,她不吃素,蠶寶寶又隻吃素。她好多腿,一動就像一節列車,在一片綠油桑葉裡找肉。
醒來時,她差點餓死了。
她豁然睜眼,頭都不轉一下,像個廢物,大喊道:“媽,我餓了。”
莫蔓菁聞言,攔住陸玉霞,走到床邊,“噢喲,沒想到沒給改口費就得了句‘媽’,我撿便宜了。”
秦甦見是莫女士,害羞了下,“阿姨”
“還叫什麼阿姨啊,等會石墨他爸來了,你也一塊兒把‘爸’喊了吧。”
秦甦不知她是講真還是玩笑,眼珠咕嚕咕嚕,石墨眼鋒已經在掃射了。這廝完全忘了夜裡說要對媽好一點。
莫女士被兒子瞪,也不惱,心甘情願地縮脖子,受氣包一樣“哼”了一聲。
秦甦內心歎氣,她也有個兒子來著,雖說現在就想兒媳氣有點遠,但萬物守恒,不是不報,隻是她的時候未到啊
生孩子把嬌滴滴變成醜兮兮,陸女士見她醒了趕緊熱飯,想著等會吃完飯把秦甦拾掇拾掇,三四點鐘,石峰就要到了。
從開水間端回熱好的營養餐,陸女士看見石墨把秦甦扶起後正給她梳頭,問她怎麼紮。生疏的手連辮繩都沒抓順手。
她閃過不自在,低低說,“兩個人這麼要好。”
莫女士在床尾拍照,老花讓她看東西非常古怪,聚焦時像在翻白眼,還指揮石墨不許動,等她拍好了再動。
石墨哪聽她的,飛快紮好,對她說,“你不戴眼鏡彆出事了。”
“我能出什麼事。”她嫌戴眼鏡醜,那些老花眼鏡沒有時髦的,每副都顯老。
幾年前,石墨坐莫女士的車,她開車碼數都看不清,還問他,你說那個紅燈的秒數還有多少,我看不清,那個限速牌寫的多少,60還是80,忘了看了。把石墨嚇得當場就想下車,把她的駕照送去注銷。
此後,隻要石墨逮到她那副看東西的姿勢,忍不住就要凶她。“最好是!”
秦甦餓極了,終於吃到肉了,夢裡的渴肉全奔在現實。
下午14點,石墨牽著秦甦的手去做彩超,三甲的人真多,等候時,石墨教她轉硬幣,秦甦嘻嘻哈哈不正經地學,石墨就不停彎腰給她撿硬幣。
“好吧,我收回上次說不浪漫的話。”好難哦。
石墨都不想提那次,“確實不浪漫。”
“浪漫的!”她抱著他的手,“石黑土,你的幽默和浪漫都是慢熱的那種。”起初看到,心想這什麼呀,後知後覺,品出趣味來。
“是嗎?”石墨臉上閃過彆扭。
“是的是的是的。”她笑眯眯地誇他,“所以你要再接再厲!不可以因為我生了寶寶就懈怠了。不然取消你的浪漫執照。”
石墨五指熟練地轉動硬幣,一次次成功地把戒指和硬幣銜接,遞到秦甦眼皮子底下。沒有心理負擔,越來越熟練,還引來了場外群眾圍觀。
秦甦享受目光,開心極了,一個多小時的等候時間也不覺得久。
彩超結果顯示,寶寶一大一小的情況越來越明顯,秦甦拿到報告馬不停蹄百度,百度說這是胎兒在子宮內爭奪營養供應導致的。
“哇,麵粉廠拆二代好凶哦!”秦甦不滿意。彆看他安安靜靜,真就憋了大招!
石墨說:“它這麼小,又不懂。”
這話一聽就是孩子爹媽說的:他還是隻是個孩子。
她繼續刷信息,“天哪,還說凶的那個會吸收另一個胎兒的營養和血液,較弱的胎兒甚至會死亡,”秦甦吊起口氣,喪著臉蛋兒一副要哭的樣子,“不會吧”
弱肉強食的起跑線——親兄弟在宮腔內嗅到老子有錢,已經開始你死我活地爭財產了!
“你知道嗎?古代雙生子是不吉利的,如果生了兩個男孩,要掐死一個。”
石墨歎氣:“你不寫電視劇,真可惜。”
“我現在出道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你說的那些情節,現在觀眾都不愛看了。”他摟著她,寬慰道,“彆擔心,醫學發達。”
石墨拿著報告往醫生辦走,秦甦要跟進去,被他勸出去了。
秦甦對待醫生給出的信息有誇張解讀的嫌疑,尤其現在醫生為撇清醫療責任,會往嚴重的性質上談,石墨想自己消化一下,再給她講比較保險。
上回他看到術前通知書上的並發症,都以為是死亡通知書。
石墨在醫生辦呆了半個多小時,這半個小時裡,石峰從機場趕到了醫院。
莫女士工作室的小王姐姐給她發微信,說來了,在電梯了。
秦甦趕緊掏梳子。石墨梳得服帖,但她喜歡自然的淩亂蓬鬆感,她不忍拂他意,就這麼將就了小半天。這急著要見公公了,她還是要拿出她顏值水平。
塗上bite帶水光紅的有機唇釉,站在鏡子前,秦甦對氣色還不滿意,沾了點唇釉染在頰上。
嘹亮的嬰兒哭啼裡,大人的聲音驟然高起。
秦甦揣著袋鼠,心跳加速,感覺要見明星了。
石墨在醫生辦,表情認真嚴肅,全然沒有病房裡一夥人的雀躍。
主治醫生查詢秦甦的產檢記錄,表示他們沒在本院做檢查,電腦上沒有記錄,問石墨做過雙胎輸血綜合征的預測嗎?
石墨手機上有所有檢查結果的備份,他翻了翻,顯示是正常的。
醫生點點頭,那就行了,雖說存在體型差異,但按照b超大小估計,應該沒有超過1公斤,還算正常。目前主要還是解決另一個的缺氧問題。如果能堅持到33-34周,胎兒肺成熟些,就可以考慮剖腹產了。
辦公室一片安靜。
年輕醫生沒等到家屬的回答,眼神掃過去。
石墨被秦甦傳染,垂眼調整後:“好。”
雙胎是很難足月產的,雙胎媽媽承受的各項風險和身體不適都是單胎媽媽的好幾倍。
秦甦早期孕吐時還精神有加,行事風風火火,但到了孕晚期,人眼見萎靡,開玩笑時,嘴巴都扯得疲憊。
石墨心事重重往病房走。
隔著三四間病房,就聽見了笑聲,不知道的以為生了呢。
他推開門,石峰正抄手站在床尾,問秦甦最近睡得如何?
就這麼個問題,秦甦眉開眼笑,忙不迭點頭,“睡得很好。”
好個屁,前天一夜沒睡,今早五點就給隔壁床產婦鬨醒了。還有,就這麼句話有什麼好笑的。
他走回病房的路上,心疼秦甦還要熬一兩周,臉色這麼不好,像被孩子吸血了似的,回到病房,秦甦臉頰嘴唇紅撲撲,肚子被小桌一擋,漂亮得完全沒有孕婦的憔悴模樣。
石墨手無語地抄進兜裡。
從石峰進病房開始,秦甦心臟就狂跳。要死,雖然事先知道很帥,莫女士的精致模樣,兒子的天人之姿,老公不會差的,但她沒有想到老男人這麼有味道。
兜裡的小猴子也活躍了幾下。
秦甦高興地說了出來,莫女士謝天謝地,抓著石峰多說話,“快!孫子喜歡你。”
中年人往爺爺輩跨,顯然也是抗拒,加之第一次見麵,能說出什麼花來。
但秦甦的笑,當真感染人,石峰問候的每一句都能得到熱情的回答,於是一句接一句,互動感良好。
見石墨回來,他衝兒子點點頭,“醫生怎麼說?”
“你有時差吧,困嗎?”一把年紀了。
“還好。”石峰說。
男人的招呼很簡單,就這麼結束了。
石墨進來,房間更加擁擠了。
看見石墨石峰站在一起,秦甦要缺氧暈厥了,她迅速抓起枕頭抱進懷裡,兩手緊緊箍著,半張臉悶進枕頭,咬住一角,招架無力地轉嫁快樂,不然她要尖叫了。
這絕對是這個月秦甦最開心的一天!
石墨石峰兩人站在一起,他媽的像男模後台。
一個黑色短發、黑色毛衣,配上一張臭臉,襯得氣質慵懶!一個被歲月染上半黑半白的時髦發色,黑色風衣氣度非凡,卻反差地含笑,溫潤如玉。
石墨拉過凳子坐到秦甦旁邊,莫女士著急地也等著,近前兩步。
隻有秦甦忘記了自己的分內事,繼續跟石峰進行無聊的social對話。
“您累了吧,坐吧。”
沒位置了。石峰說,“沒事我站著。”
“您有時差吧。”
“還好,飛機上補覺了。”
“飛機上睡得應該不太好吧。”
“我睡眠質量後天培養得還可以。”石峰睨了莫蔓菁一眼,眼尾漾起溫柔的魚尾。
莫女士假裝沒聽見,問石墨怎麼說。
“還是等,吸氧看看,說差異沒有1公斤。”
“哦”莫蔓菁鬆了口氣,“那個醫生說是業界很厲害的醫生。”
“是嗎?”聽莫女士說給秦甦找了個很厲害的主治醫生,石墨剛去找他,以為名牌錯了,“太年輕了吧。”
莫女士白他一眼,“你嫉妒人家年輕有為啊!”
秦甦這才把注意力投往石墨:“很年輕嘛?”
他冷聲,“你聽見我說的嗎?”
“我聽見了!”她複述了一遍,寶寶差異大但還不算異常,讓她繼續吸氧。
她眼波流轉,咬唇嬌橫他一眼。
石墨表情冷淡,暗含了然。
兩人無聲眼神交流,石墨馬後炮地提醒,“那個男醫生也挺帥的。”
也
“是嗎”秦甦根本沒心思管醫生。
秦甦眼裡的笑根本藏不住,她伸手用力捏住石墨的手,越掐越緊,石墨冷眼看她鬨到哪兒。
她壓低腦袋,附到他耳邊,“啊啊啊啊啊,我愛死你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二十年後的石墨,這波入股不虧!
莫蔓菁鬆了口氣,衝石峰挑眉,“媳婦兒漂亮吧。”
石峰怎好誇秦甦漂亮,這太唐突了,隻能點點頭。
“我眼光比你好!”
這明明是兒子的眼光,他又點點頭。
“比那個姓柏的好一百倍!”
他壓低聲音:“你提人家乾嘛。”
莫蔓菁見小兩口嘻嘻哈哈,感情特彆好,心情也好。隔著床跟許久沒見的老公說事兒。
“你知道柏樹姍和她媽移民了嗎?”
“知道。”
“我就知道你知道!”莫蔓菁揚高了調子,得意殆儘,眸裡燃起慍怒,“不會這裡麵還有你什麼事兒吧!”
石峰:“人家移民關我什麼事,我隻是知道。”
莫女士不依不饒:“怎麼知道的?”
“我”
“不會柏樹姍那個妮子,還給你發消息說什麼‘石叔叔,我要去新西蘭了,下次你們來旅遊可以找我們’吧”她學柏樹姍虛偽討好的語氣。
“沒有,她打了個電話。”
“哼!”
“也算個交待,人家懂事。”
秦甦的指尖在石墨手心打圈,迷惑地聽著,她小聲說,“哎?他們在說我認識的那個柏樹姍嗎?”沒聽錯啊還新西蘭呢
石墨咬牙偏開頭,一陣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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