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宮內。
姚老太妃吃著果子,憂心忡忡:“秦王今日當真去永安寺接太皇太後了?”
婢子點頭道:“千真萬確。”
姚老太妃頓時覺得手裡的果子不好吃了,她把果子隨手一扔,仰倒在身後的矮榻上,長歎一聲:“這可怎麼辦喲。”
婢子眨眨眼,也是一籌莫展。
自家主子之前與太皇太後勢同水火,在太皇太後去永安寺之後,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沒少去那邊耀武揚威。
如今太皇太後因大臣請命被迎回來,還是太後首肯、秦王親自去接的,那地位可是非同小可!這以後,哪兒還有她姚老太妃的好日子過呀!
姚老太妃在榻上翻來覆去,想起那些過往,一時恨得牙癢癢,一時想到遠在異鄉不知生死的女兒長寧,一時又哀歎自己以後的境遇。
婢子看她這樣,隻好時不時派人去打聽一下最新的情況,回來向姚老太妃彙報。
一會兒是秦王已經出了皇城,一會兒是秦王到了長安街了,一會兒是秦王已經到了太禺山下,正要上山了。
那永安寺就在太禺山上。
姚老太妃聽到最後,隻覺得大局已定,她便有些麻木地閉上了眼。
突然,婢子又飛奔進內室,急匆匆道:“娘娘!娘娘!出事了!”
姚老太妃動了動眉心,連眼都沒睜開:“什麼事?”
還有什麼事,是能比死對頭太皇太後回宮還要重大的?
“太皇太後從永安寺出來,下台階時,突然摔了下來,如今生死未知!”
姚老太妃刷得睜開了眼。
……
楊昪神色凝重。
隨行的隊伍中並沒有太醫,在太皇太後從九層台階上跌落下來的那一刻,他立即派人去請太醫,並讓人把這個消息傳回宮中,告訴太後。
太皇太後年逾四十,身體還算硬朗,但這麼高的台階,哪怕是壯年男子,也不一定能經得起這麼一摔,更何況養尊處優的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摔倒時,身邊隻有她最親近的嬤嬤苗姑。
楊昪讓人把苗姑看管起來審問。
然而,不論審問的結果是什麼,太皇太後因為傷勢原因,暫時都不能回宮了。
鄭嘉禾得到消息時,剛帶著小皇帝從太廟出來,身邊隨行的還有幾位大臣,聽聞太皇太後受了傷,鄭嘉禾立即讓人準備車駕,打算帶著小皇帝與幾個朝廷重臣去永安寺看望太皇太後。
這其中當然包括昨夜請命讓太皇太後回宮的大臣。
一行人來到永安寺時,時間已經過了正午。
小皇帝早就哭鬨著喊餓了,劉太妃隻得把他帶到一邊廂房,先哄他吃東西。
太醫仍然在屋內為太皇太後診治,過了片刻,太醫收回手,對鄭嘉禾等人道:“太皇太後的傷勢並不算嚴重,隻是接下來兩個月的時間,難以下地,須得有人伺候。”
幾位大臣對視一眼,心思各異。鄭嘉禾問楊昪:“母後身邊伺候的人都審問了嗎?”
楊昪道:“苗姑什麼都沒說,隻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母後就摔下去了。”
鄭嘉禾頓了一下,又問太醫:“那能把母後接回宮休養嗎?”
太醫搖了搖頭:“眼下這個情況,還是不要輕易挪動為好。”
鄭嘉禾眸光微動。
太皇太後從台階上摔下來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確不希望太皇太後回宮,畢竟在宮裡說一不二慣了,誰想給自己供個祖宗回來?更何況,她和太皇太後的關係,從當初把太皇太後逼去永安寺帶發修行開始,就撕破臉了。在那之前,太皇太後也沒少幫著先帝和雲貴妃一起迫害她,鄭嘉禾收拾了雲貴妃,送走了先帝,之所以留太皇太後活到現在,也不過是顧及著曹相公等老臣的顏麵,不想一下子做得太絕,引人注目,再激起朝臣的逆反心理。
昨夜曹相公帶頭讓她請太皇太後回宮,她就知道,不能再拖了。
她不會給太皇太後逆風翻盤的機會。
但她的安排在路上。負責迎接太皇太後的是秦王,若是在路上出了事,還有楊昪在前麵頂著,怎麼也不會把火燒到她身上。
曹相公的目的是她,隻要她能置身事外,不給太皇太後等人對付她的機會,她就能保住楊昪,兩人都能安然無恙。
可她沒想到,太皇太後竟然連永安寺都沒出,就摔下了台階。
鄭嘉禾平聲開口:“既然如此,母後就先在這邊休養,待傷情好轉,再……”
“太後娘娘,”曹應燦突然向前一步,拱手道,“這永安寺條件艱苦,比不上宮中,如今太皇太後又受了傷,正是需要照料的時候。娘娘不如留在此處,代先帝儘孝,以寬慰太皇太後。”
鄭嘉禾目光落在曹應燦身上,神色平靜無波。
巧得很,如今在這屋中的大臣,屬曹應燦品級最高。親近鄭嘉禾的另外兩位相公中書令與尚書令都在皇城辦公,隻有曹應燦格外關心太皇太後,聽聞太皇太後受傷的消息就跟了過來。
他想讓自己留在這裡伺候太皇太後,這樣一來,她就遠離了政治中心,相當於變相要她還政。
鄭嘉禾開始懷疑太皇太後受傷一事是她自己的苦肉計了。
有大臣出聲道:“這怎使得!太後娘娘如今代陛下處理朝政,娘娘若是來了永安寺,臣等若有要事,如何尋娘娘決斷?”
曹應燦睨他一眼,並不放在眼裡:“從皇城到永安寺,快馬不過半個時辰。再者說,先帝有詔,命秦王殿下與太後娘娘共理國事,卿此言,置秦王殿下於何地?”
楊昪抬目,看了曹應燦一眼。
鄭嘉禾勾起唇角,看著曹應燦揚了眉梢:“曹相公的意思是,我若不留在此地伺候母後,就是不孝咯?”
曹應燦拱手道:“臣並無此意。隻是太後娘娘身為人媳,如今先帝駕崩,太皇太後愛子心切,自然希望娘娘能代先帝陪伴在側,聊以慰藉。”
“曹相公此言差矣。”一道清冽疏朗的嗓音插了進來。
曹應燦轉身看向身後發言的人,皺了皺眉:“宋嬰?你不過一小小編修,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
宋嬰躬身,不疾不徐道:“臣雖位卑,但這段時日跟著各位大人學習曆練,整理文書,也有一些自己的見解。臣私以為,太後娘娘不能留在永安寺。一來,太後娘娘代理朝政,乃是國事,服侍太皇太後,乃是家事,國事家事,自然以國為重。二來,儘孝不在於表麵,太後娘娘儘心撫養陛下,為國事操勞,亦是繼承先帝遺誌,為母儘孝,為國儘忠。三來……”
“陛下到——”
宋嬰話未說完,房門就打開了,劉太妃抱著小皇帝走了進來,大臣們一愣,連忙轉身向小皇帝行禮。
劉太妃亦向鄭嘉禾與榻上的太皇太後行了一禮。
劉太妃道:“妾聽聞母後受傷,心中擔憂,因此想與陛下一同留在這裡侍奉母後,請太後娘娘允準。”
剛剛那幾個附和曹相公的大臣們神色一變,不由麵麵廝覷。
誰不知道劉太妃一直依附於太後娘娘,這曹相公出言發難才多久,劉太妃就來了,若說是巧合,打死他們也不信!
宋嬰接話道:“適才臣正是想說,這第三點,太皇太後如今昏睡,人事不省,有何良藥,比得過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與其要求太後娘娘在此服侍,耽誤政事,倒不如讓劉太妃帶著陛下在此陪伴太皇太後,想必太皇太後會更喜歡。”
曹應燦一時繃住臉,顯然不想讓事態這般發展。
於是他又轉首,看向一直站在一邊,未曾開口的楊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手握先帝密旨,分走了太後一半的權,這幾個月雖然沒搞出什麼大動靜,但也算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在長安政局站住了腳跟。
曹應燦不信秦王會放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不借機削弱太後。
然而楊昪開口,確實讓曹應燦失望了。
“本王認為,劉太妃與陛下在此陪伴母後,最為妥當。”
……
下山的路上,楊昪走在鄭嘉禾身側,宮人們與幾個官員遠遠綴在後麵。鄭嘉禾沉默許久,道:“謝謝你幫我。”
楊昪側目看她一眼,又回頭正視前方。兩人的距離挨得有些近,鄭嘉禾稍稍比他往前一步,錯著肩膀。
楊昪道:“我不想讓你再和皇兄有過多牽扯。”
鄭嘉禾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曹應燦說,讓她留在此地服侍太皇太後,是以兒媳的身份代先帝儘孝。
楊昪不喜歡這個說法,所以他站出來拒絕了。
那如果曹應燦沒有借著太皇太後一事,而是用彆的方法讓她放權,他會如何呢?
這般思緒在鄭嘉禾心中過了一遭,又被她壓在心底。
山路轉了個彎,借著路旁草木的遮掩,楊昪把手伸進她的廣袖,觸碰到她的指尖。
鄭嘉禾一顫,下意識把手往上縮,卻更是被他握住了。
“你這是做什麼?”鄭嘉禾蹙眉,儘量壓製著聲音,不想被後麵那麼多宮人與官員注意到。
“阿禾,”楊昪沉聲道,“難道我們要一直這樣偷偷摸摸下去嗎?”
他不想在外人麵前,她隻是他皇兄的妻子,他的皇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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