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楊昪拉著走了一段路,鄭嘉禾才猛然反應過來,掙開了他的手。
楊昪垂目看向她快速縮回袖子裡的手,神色莫名。
正好這時迎麵走過來兩個官員,瞧見他們,連忙躬身作禮。
那兩個官員越過他們之後,還忍不住回頭看。
禮部員外郎跟了上來。
“秦王怎會與太後一同在此處?”其中一人問。
禮部員外郎沉默一會兒,神色古怪道:“我聽說,兩個多月前,太後與曹……曹公在朝會上對峙的時候,秦王殿下是不是還抱過太後?”
那人道:“是有這種說法,但是當時太後身體不適,秦王殿下順手扶了一把而已。”
大魏民風開化,上元節、上巳節的時候,未婚男女結伴出遊都見怪不怪,因此那順手一扶,朝中眾人都沒覺得有什麼異樣,而且當時正是太後與曹公對峙的關鍵時期,誰會分心去在乎這種小事!
禮部員外郎點點頭,陷入更深的沉默。
如果說順手一扶誰都沒當回事,那今日這自然而然的牽手呢?他可不信這也是“順手”!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禮部員外郎搖搖頭:“不過是剛剛那烏蘭王子冒犯太後,被秦王殿下打了而已。”
二人驚訝。
……
烏蘭王子是在大朝會的當日,遠遠望見高位之上的太後娘娘,覺得樣貌有些眼熟,才猛然驚覺自己那日見到的女人,竟然就是大魏太後的。
這樣一來,他本來還想控訴一下秦王打他的事,想要問大魏要個說法,也隻能暫時放下了念頭。
不對……秦王那日對他出手,以及後來兩人牽著手離開,明顯說明他們關係不一般!
中原人向來講究禮法,不像他們北戎還有一女侍父子的情況發生,而看看目前朝臣們的表現,大約是不知道太後和秦王的關係的……
烏蘭王子看看高位上尊貴無雙的太後娘娘,又把目光輕飄飄掃過下首的秦王殿下,微勾唇角,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
秦王為太後
對烏蘭王子出手的事在皇城中悄悄流傳,還有說法稱自己曾親眼所見,看到太後娘娘與秦王殿下牽手擁抱,舉止親密。
弄得朝會上眾臣忍不住偷偷打量流言中的兩位主角,想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來契合流言,或對這流言進行反駁。
可惜,兩人神色如常,舉止自然,既沒有大眾想看到的暗送秋波情意綿綿,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厭惡和嫌棄。
這傳言打亂了鄭嘉禾的計劃。
就算是她應承楊昪,說年後即讓眾人知曉,但這年後,起碼也是上元節之後。
而不是在各族使臣都未離開長安,朝廷依然有許多善後工作沒做的現在。
鄭嘉禾坐在案邊,垂目理事。她聽到屏風後一陣熟悉的響動聲,知道是楊昪又來了,便放下筆,轉頭朝他看了過去。
楊昪知道她對現在就傳流言不太滿意,而且也確實是因為他那日沒有注意才導致的,因此他略覺理虧,這幾日與她在外人麵前,都嚴格守禮,一絲一毫都不敢逾矩。
鄭嘉禾卻沒說這事,她道:“長寧一直沒有下落,北戎那邊的線索已經斷了,我打算再派些人去往西域。”
楊昪嗯了聲,頷首:“我也往涼州那邊修書一封,讓我的部下多留意。”
鄭嘉禾心中一動,看著他道:“部下?那不如讓我的人先去涼州城外的駐地,找到你的親信部下,對一下消息,然後再往西域。”
楊昪略一思索:“也可。”
鄭嘉禾便問他在西北駐地的詳細情況,包括各將領掌兵能力,對他的忠誠度,營地兵力的大致分布情況。楊昪索性直接攤開一張紙,用狼毫沾滿了墨汁,為她畫了一幅玄甲軍在西北駐地駐紮營帳的地圖。
鄭嘉禾將他講述的內容一一記下,轉頭望向他的側臉,看著他神色認真、毫無保留地把這些都告訴她,一時有些出神。
楊昪被她盯了許久,不免耳熱,側目看她,輕斥道:“你有在聽嗎?”
“聽著呢,”鄭嘉禾笑了一下,伸手把那張紙從桌子上拿了起來,然後撕毀,“這些東西可
都是機密,不能讓人看見。”
楊昪眉頭輕挑,嗯了聲:“是要小心些。不過是你問起,我便告訴你罷了。”
鄭嘉禾轉身走了幾步,把撕碎的紙屑扔在炭盆裡,火舌一卷,那些紙屑頓時便成了一團焦黑。
在這方麵,他還挺信她的。
可她的內心卻是如此卑劣。
鄭嘉禾回到楊昪的身邊,拉著他在榻上坐下,她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含笑道:“上次我還想問你在西北的事,結果你累得睡著了。”
楊昪一愣:“你問了什麼?”
鄭嘉禾拉過他的手,兩手捏著他帶了薄繭的指節把玩:“不是說要找時間跟你一起去看燈會嗎?我問你以前在西北過年的時候,有沒有這種活動。”
楊昪回憶了一下:“剛到邊關的時候,前兩年,我都是在涼州刺史府家中過年。”
鄭嘉禾了然道:“看來你們的交情不錯。”
怪不得之前王太醫的事爆發的時候,他能幫她往涼州那邊傳消息,快速找到王太醫的家人,讓他翻供。
楊昪頷首:“是不錯。不過我一般待到後半夜就走了,接下來幾日,都是去軍營過的。”
鄭嘉禾聽著驚訝:“這麼辛苦做什麼?”
楊昪環住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發上,輕輕地蹭了蹭。
“因為沒有彆的事可做。”
鄭嘉禾怔住。一種難言的滋味從心頭湧起,蔓延到胸前,再到喉口,有些酸酸的。她側過頭,看見他□□硬朗的下頷線,又問:“那為什麼第三年不在刺史府中過年了呢?”
楊昪身體一僵。
鄭嘉禾覺得有些奇怪,便抬眼去看他的神情。
隻見楊昪繃住了臉,嗓音低下去,喚了一聲:“阿禾。”
鄭嘉禾輕彎了彎眼角:“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嗎?”
楊昪才低聲道:“……因為第二年的端午,我受邀去他家府上做客時,他想把他女兒許配給我。”
鄭嘉禾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就是這樣嗎?”
楊昪道:“我當時就拒絕了,但是鬨得有些不愉快……後來聯係就少了,直
到過完年,他女兒和彆家定親了,才又慢慢恢複往來。”
鄭嘉禾一手搭在他的後頸,輕輕地撓了撓。
“看來你還是挺受歡迎的呀。”語氣有些輕挑,像是在逗弄。
她想起當初在長安大街上看到的,護國大將軍、秦王楊昪帶著精銳親隨歸來的場景,那麼多的小姑娘都向隊伍中揮著手帕,那種狂熱的憧憬,她還是第一次見。
可他偏偏就等了她這麼多年。
楊昪手掌下滑,摟住她的腰部,眸色微深:“你知道我隻喜歡你。”
鄭嘉禾撞進他深邃的眼眸,不由微微垂眸:“若是先帝沒有駕崩,我一直是皇後,直到幾十年後還是這樣呢?”
楊昪默了一下。
皇兄死於她手。按理說,他不應該希望皇兄死。但當皇兄駕崩的消息傳到北地的時候,就在那一霎那,楊昪不可否認,他原本已經死寂,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將與黃土風沙為伴的心,又活躍了起來。
他第一時間想到遠在長安的鄭嘉禾。他原本無欲無求,隻如行屍走肉一般活著,為大魏守好邊疆,抵禦外敵。但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有了新的渴望。
楊昪道:“那我就一直在邊關駐紮,說不定什麼時候死於敵手,根本活不到回長安的時候。”
鄭嘉禾眼皮一跳,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肩膀,哼笑一聲:“唬我呢?”
反正是沒發生的事,還不是隨他怎麼說。
楊昪抱緊她,低頭咬了口她的唇,一時又有些慶幸:“好在不存在那種可能。”
鄭嘉禾指尖在他背上輕輕地畫著圈,兩人擁抱著溫存了一會兒,鄭嘉禾突然道:“如果是那樣,我倒是希望你帶兵殺回長安。”
楊昪一愣,他看著她,目中有些不解。
鄭嘉禾道:“不然,你就是功高蓋主,要被先一步賜死了。”
她屈起一條腿,跪在他的腰側,另一條腿著地,手臂微微用力,將楊昪推倒在榻上,俯身對著他的唇吻了下去,也將他未出口的話堵在喉間。
她不想聽楊昪對於此事的回答,因為她知道他不會這樣做。
一個
指責她弑君的人,怎麼可能因為會被君主以功高蓋主的緣由賜死,就先下手為強起兵造反?
按照他的說法,他隻會渾渾噩噩地活著,除了打仗,沒有彆的事可做,那等他沒有用處的時候,先帝甚至不用想什麼罪名來殺他,隻用設計一些陰謀詭計,讓他死在戰場上就行了。
他在這種事上,實在是太正直、太死板了。
——除了對她。
她似乎總是讓他罔顧禮法,做出出格舉動的因素。
楊昪伸手環抱住鄭嘉禾的腰,感受到她的腦袋埋在他的頸側,他仰頭望著屋頂,輕輕喘息。
“阿禾,我不敢那麼做,”楊昪嗓音有些沙啞,“我怕你會怪我。”
畢竟在他離京的時候,帝後恩愛,六宮虛置,是他看一眼都會覺得自己多餘的程度。將來百年之後,也是皇兄與她合葬。他楊昪算什麼?不過是隻能默默注視著她,看她與旁人恩愛美滿的外人罷了。
鄭嘉禾抬手撫上他的側臉,語氣飄忽:“我不會怪你的。你皇兄怎麼配跟你比?”
楊昪撫著她後背的手頓了一下,慢慢往上,覆上她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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