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殷王人頭落地,行刑結束,百姓們便都吵嚷著陸續散去。
邵煜張望了一下四周,對身邊帶著帷帽的女子道:“先生,咱們也走吧。”
鄭嫣點了點頭:“走吧。”
剛轉過身,沒走幾步,就被另一個女子擋住了路。
鄭嫣抬首望去,麵紗下的瞳孔猛然一縮。
……
四人尋了一個茶館,到二樓的包廂就坐。包廂分內外兩間,鄭嘉禾與鄭嫣坐在裡麵,楊昪與邵煜坐在外麵。
楊昪對這個由華陽縣主帶回來的少年不感興趣,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邵煜倒是忍不住一直打量他,直把楊昪看得有些不耐,轉目掃向他,邵煜才猛然一個激靈,尬笑了一下,打招呼道:“聽說,聽說你是秦王欸……”
楊昪收回目光,平淡地嗯了一聲。
邵煜訕訕。
包廂裡間,鄭嘉禾與鄭嫣相對而坐。
摘下帷帽的鄭嫣,頭發梳成了高馬尾,幾縷劉海散亂地分布在額前,看起來利落乾脆。明明是過了四十的人,卻年輕得不像話,與鄭嘉禾坐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是姐妹。
鄭嘉禾望著這個與她有著六七分相似的麵孔,稍抬了抬下巴,執起水壺分彆倒了兩杯茶水,端起其中一杯遞給鄭嫣。
“這家店的招牌,你以前最愛喝的。”
鄭嘉禾語調倒是無比平靜,仿佛與眼前這人從未分開過,還熟稔地跟之前一樣。
鄭嫣接過杯盞,看著她微挑了眉梢,唇角翹起:“不問問我為什麼回來?”
“問這個做什麼?”鄭嘉禾一臉無所謂的神情,“反正這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整個大魏都幾乎被你走遍了,一時心血來潮再回長安看看,很奇怪嗎?”
鄭嫣唇角笑意更深,她把杯盞放下,看向鄭嘉禾搭在案幾上的指尖:“那你不想我麼?”
鄭嘉禾指尖微動,她掃對麵的人一眼,輕皺了眉頭:“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想你做什麼?”
鄭嫣聽她這般回答,不由輕歎了口氣。
“我是聽說你那父親回到長安了,我才回來的。”鄭嫣望著她說,“回來正好碰到菜口在行刑,就帶著我那學生去看了一眼。接下來我就打算回家了,哪怕不是碰上你,最遲今晚,你也會知道我回來的消息的。”
鄭嘉禾麵無波動,冷淡地“哦”了一聲。
鄭嫣繼續道:“我這次回來,最遲兩年之內,我都不走了。”
鄭嘉禾這才有了一絲驚訝,抬目看向對方。
鄭嫣站起身,繞過案幾走到鄭嘉禾的那一邊,挨著她坐了下來。
鄭嫣道:“我從信中得知你爹帶著他那個兒子回到長安,你還好吃好喝、豪宅美婢的供著,可把我氣得不輕。”
鄭嘉禾:“……沒有美婢。”
隻有兩個負責監視的雜役而已。
鄭嫣輕哼一聲:“不過我轉念一想,到底是你爹。你就算跟他不親,也不能過於苛待落人口舌去。但我到底怕你被他花言巧語迷惑了眼,一時心軟,再對他予取予求……我緊趕慢趕,終於安頓好我在青縣那邊的事,今日回來了。”
鄭嘉禾悠悠道了句:“看來我那爹也不是毫無用處。”
鄭嫣一愣,側目看著鄭嘉禾,猛然反應過來:“你故意的?”
鄭嘉禾轉過頭,與鄭嫣雙目對視,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
鄭嫣笑了起來:“好哇!還說你不想我!”
鄭嘉禾自顧端起杯盞,慢吞吞地品茶。她這個娘一直都是愛憎分明、行動果斷的性子。鄭嫣飽讀詩書,從小的夢想就是行遍天下萬裡路,就算沒有和離的事,她也遲早會離開長安。
鄭嘉禾、鄭源、小舅,他們一家都留不住她。
因此即使與鄭嫣通過書信聯係了這麼多年,鄭嘉禾也從不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想念,或者說是責怪。
有什麼用呢?讓鄭嫣知道她的女兒是如何的想念她,在宮中過得有多慘,然後讓她愧疚、讓她自責,由此再跑回長安,跟他們一家人一樣困在這座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城裡,放棄自己遊曆天下的夢?
鄭嘉禾還是希望她的阿娘能好的。而她長大了,
一切困難都可以自己解決。
鄭嫣注視著這個多年未見,不管是性情還是相貌都變化極大的女兒,放柔了聲調:“嘉嘉,阿娘很想你。”
她輕輕地抓握住鄭嘉禾放在膝上的手,另一手摸了摸鄭嘉禾的頭發:“但我也很愧對你。當年鄭家遭難,你們都沒告訴我,等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先帝已經駕崩了。我那時候就想回來了,可我那會兒剛在青縣教書沒多久,帶的幾個學生就要鄉試了,實在走不開。”
鄭嘉禾問:“外麵那個就是你的學生嗎?”
鄭嫣卻搖了搖頭:“他是我在回長安的路上碰見的。”
鄭嘉禾疑惑地皺起眉頭:“可他叫你’先生’。”
鄭嫣彎起眉眼:“沒錯呀,我們聊得很開心,我見他才學廣博,又與我誌趣相投,就收了他做學生。”
鄭嘉禾又問:“你是以女子身份教書的嗎?”
這次輪到鄭嫣詫異了:“你以為青縣那種小地方,也會有長安這樣開放包容嗎?女子行走世間太過艱難,我這一路上,大部分時間,都是扮做男子的。”
鄭嘉禾“哦”了一聲,沉默下來。
長安再開放,她也挺艱難的。
鄭嫣道:“我這次帶他來長安,也是想把他送進國子監讀書。他要參加今年的秋闈了,我覺得他肯定沒問題。”
鄭嘉禾嗯了聲,不說話。她對母親帶來的學生不感興趣,她不想知道母親有多照顧她的學生,而這麼多年不回來看自己的親女兒。
至於進國子監的事,還用跟她說嗎?隻要鄭嫣自己恢複身份,堂堂華陽縣主,往國子監送個人還不容易?
母女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慢慢地把一壺熱茶也喝完了。
鄭嫣端著杯子,垂目打量著杯壁上的花紋,一時感歎:“這麼多年過去,這家店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鄭嘉禾問她:“接下來你回哪兒?”
鄭嫣想了想道:“回鄭府吧,我得看看你阿公了。”
鄭嘉禾彎起唇角:“阿公才是最想你的。”
鄭源刀子嘴豆腐心,最開
始鄭嫣離京時,就屬他氣得最狠、罵得最重,後來,也是他天天念叨著,這女兒心太野了,一點都不想回來。
鄭嫣寄回來的每一封信,鄭源都小心保管著,藏在書房的暗格裡,除了鄭嘉禾去的時候,誰也不讓碰。
母女倆相攜出了內室,正看到外麵兩人各坐一處,都默不作聲,聽見開門聲,才轉過頭,朝她們看了過來。
鄭嫣一頓,又拽著鄭嘉禾的手,退回了內室。
房門再次關上,鄭嘉禾看著神情嚴肅的母親,不由微怔:“阿娘?”
隻聽鄭嫣問道:“忘了問,你與秦王是怎麼回事?”
鄭嫣剛回長安,還沒來得及聽到那些流言蜚語。
鄭嘉禾道:“我與他一同來觀刑。”
鄭嫣:“不是問這個!”
鄭嘉禾敏感地察覺到鄭嫣似乎不太滿意,情緒也有些波動,於是問:“阿娘是覺得我不該與當朝親王相交過密?”
鄭嘉禾話音剛落,鄭嫣還未回答,耳邊就傳來輕微響聲。
原來他們站在門口說話,聲音又未刻意壓低,雖隔了一層薄薄的門,大約也是被外麵聽到了。
鄭嫣皺了皺眉,鬆開了鄭嘉禾的手,一把拉開房門。
楊昪站在那裡,直接向鄭嘉禾看去。
“偷聽”被揭穿,楊昪神色倒還算平靜。
“該回宮了,”他說,“你還約了吏部在蓬萊殿見麵,不記得了嗎?”
鄭嘉禾想起來了,她轉頭看向鄭嫣,道:“那阿娘你就先回府看阿公,我先回宮,得空的話,我明日回府找你。”
鄭嫣抿住嘴唇,神色複雜地看了楊昪一眼,又點點頭附和:“行,走吧。”
楊昪拉著鄭嘉禾離開茶館。
走到馬車邊上,鄭嘉禾才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雙手環臂,揚了揚眉:“你這是生的哪門子氣?”
楊昪喉結輕滾,看也沒看她:“上車。”
鄭嘉禾依言照做了之後,還沒在馬車內坐下,就被楊昪拽到了懷裡。
他想了一會兒,決定暫時不追究華陽縣主是如何“死而複生”的,啞聲喚了
一句:“阿禾。”
鄭嘉禾靠在他的肩膀上,懶洋洋地抬眼:“喊什麼呢?”
“如果……”楊昪開口,“如果華陽縣主讓你與我結束,你會照做麼?”
鄭嘉禾笑彎起眼:“沒譜的事兒瞎想什麼啊?”
楊昪目色微沉:“我都聽見了。”
鄭嘉禾“唔”了一聲,屈指在他胸口上畫了幾個圈。
“你想多了,”鄭嘉禾說,“我阿娘不是針對你,她是對所有你們姓楊的人都有偏見。”
楊昪眉頭輕皺:“……嗯?”
鄭嘉禾又糾正:“也不是所有,我阿娘對長寧倒是沒什麼意見。她是不喜歡所有姓楊的男人。”
楊昪:“……”
鄭嘉禾捧住他的臉,彎起唇角笑了笑:“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又不會因為阿娘的好惡來影響她自己。
她從小與長寧公主、楊昪他們一起玩兒的時候,鄭嫣就不大喜歡楊昪。隻不過那會兒鄭嫣還做做麵子功夫,楊昪年紀小,又見得不多,也看不出來。
今日,不知道鄭嫣是不是在外麵久了越發不拘束了,還是因為鄭嘉禾已經當上太後,理論上來說什麼都不怕了,她才把這種芥蒂,毫不掩飾地表現了出來,而且意外地讓楊昪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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