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與鄭源、鄭卓幾個一起站在門外,手裡絞著手帕,一臉焦灼。
怎麼會這樣呢?早知道閔敏反應這麼強烈,她就不該安排她也出來吃席——把太後都惡心吐了,太後還不得記住這件事,此後對他們都沒什麼好印象?
太後的隨行宮人送了換洗的衣物進去,華陽縣主與秦王殿下也在裡麵陪著太後。何氏與鄭卓對視一眼,都在心裡盤算著,一會兒等太後出來了,他們該怎麼賠罪。
鄭嘉禾漱了口換好衣服,覺得好些了,她長舒一口氣,道:“沒事了。”
楊昪眉頭緊皺:“你是不是這幾日藥喝多了,胃不太舒服?”
鄭嘉禾點點頭:“我也沒想到我能吐出來,等回去還要讓王太醫給我調整一下藥方……”
她說著,鄭嫣卻站在一側,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直像要把她看穿一樣。
片刻後,鄭嫣看向楊昪:“秦王殿下。”
楊昪一怔。
鄭嫣道:“我有話想單獨和太後說。”
楊昪看一眼鄭嘉禾,頷首道:“好。”
楊昪退出去,關上房門,給母女二人說話留足了空間。
鄭嫣徑直走過去把門栓插好,然後才回身過來,坐到鄭嘉禾的身側,開口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鄭嘉禾一愣,莞爾道:“阿娘是指什麼事?”
鄭嫣皺了皺眉,索性直接點破:“你的反應,很像是有了身孕。”
鄭嘉禾抿住嘴唇,一時不言。
鄭嫣觀其反應,就明白了。
她頓時有些生氣:“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鄭嘉禾道:“我誰都沒告訴。”
鄭嫣扯了扯嘴角,笑一聲:“我看出來了,連秦王都被你蒙在鼓裡。這倒是稀奇……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這件事。”鄭嘉禾轉目看向鄭嫣,麵無波瀾,“我不想讓任何人影響我的決定。”
楊昪也不行。
她很清楚,楊昪有多希望與她像普通人家的男女一樣成婚,組成一個家,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知道她懷有身孕,那他一定是高興的、激動的,她不用猜都知道他一定想要這個孩子。
——但說得輕巧。
且不說朝臣和天下人如何看待這件事,孩子生下來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還是說,讓孩子隨楊昪去秦王府,入他的族譜,然後寫上“生母不詳”幾個字,讓她一樣見不得光嗎?
他們這樣的身份,就不應該有孩子。
這個意外打得鄭嘉禾措手不及,讓她所有的計劃都亂了。
鄭嫣愣了半晌:“什麼決定?”
“留還是不留。”
“好,”鄭嫣道,“我不影響你的決定,我隻想聽一聽,你是怎麼想的。”
鄭嘉禾把她的想法說了一遍。
“我覺得我可能要讓他失望了,”她麵上沒什麼表情,淡淡道,“與其到最後還是決定不留,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他知道。”
鄭嫣問:“那你為何不直接讓太醫給你開藥?你要知道,拖得越久,胎越難落,不但有可能失敗,還會更傷身,古往今來死在這上麵的婦人更不知有多少!”
鄭嘉禾垂下眼睫:“我問過太醫了,兩個月以內的都可以,也就這幾天吧。”
鄭嫣想了一下:“也行。到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入宮陪你,千萬不能再拖了。”
鄭嘉禾聽鄭嫣這麼快定下了這件事,一時也有些發怔。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席卷了她的胸口,讓她情不自禁地再次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這些天,她都不知道摸了它多少回了。
鄭嫣打量她一會兒,眉梢微挑:“又猶豫了?”
鄭嘉禾抿唇不言。
鄭嫣想了想,道:“拋開所有剛剛你說的那些問題,也不用考慮我們任何人的意見,我就問你,你想要它麼?”
鄭嘉禾遲疑了一下。
她的手伸進厚厚的夾襖,隔著一層中衣,摸到自己仍然平坦無比的小腹。她的掌心能感覺到腹部皮膚傳來的溫熱,在這一刻,她又感受到了那一絲奇妙的感覺。
雖然現在月份還小,按理說腹部應該什麼也摸不到。但就是奇異地,鄭嘉禾似乎感覺到其中有什麼東西與自己產生了聯結。
如果說平心而論……
她是想要的。
當初在得知自己被先帝下藥傷了身體,這輩子再也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她憤怒、不甘,憎恨於先帝,為什麼要剝奪她成為母親的權利。
她想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骨肉至親,然後嗬護它,疼愛它。
這份渴望與任何人都無關,與孩子的父親也無關,是她想要一個孩子。
鄭嘉禾嘴唇翕動,道:“阿娘,我想要。”
鄭嫣望著她,目中露出一絲了然。
“可是我難道要讓它生來就有一個尷尬的身份,承受彆人的冷眼和指點,活在流言蜚語中嗎?”鄭嘉禾茫然道,“瞞不住的,我如今的身份,根本就瞞不住,大臣們都會知道它是誰的孩子。”
她如今有權有勢還好,一旦有一天她出了什麼意外,或是失權、或是薨逝,她都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孩子會麵臨什麼。
所以她要思考怎麼讓孩子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嗎?
鄭嘉禾指尖微動,突然間想到曾經她與楊昪鬨得很不愉快的時候,楊昪說過的話。
太後的確不能下嫁親王,但她可以效仿羊皇後二嫁。
這樣他們成婚,有了夫妻的名分,自然可以生下孩子。
——但她掙紮了這麼久,絕不是為了回到原點。
鄭嘉禾糾結著,她緊皺著眉頭,麵上的神情滿是痛苦。
她慢吞吞地想,或許她這些天瞞著楊昪這件事,也有害怕他舊事重提的意思。
萬一他因為這個孩子,又動了當初的那份心思呢?
鄭嫣一直看著鄭嘉禾,把她所有的表情都收在眼底。
然後她問:“就隻是擔心名分、擔心不能向世人交代嗎?”
鄭嘉禾道:“是。”
鄭嫣笑了笑。
“我問你,”鄭嫣說,“如今國子監旁邊新建了個學堂,裡麵都是些什麼人?”
“是宗室之子,”鄭嘉禾說,“去年年初我讓各地的親王、郡王送進長安的。”
其中還有吳王和安王的兩個子孫,但是他們當初造反,似乎根本就沒有在乎自己孫輩血親的死活。
鄭嫣又問:“你收攏他們,是為了乾什麼?”
鄭嘉禾道:“為了挑選下一任皇帝。”
鄭嫣目光落在了鄭嘉禾的小腹上。
“是,小皇帝癡傻,一年多了,也沒什麼好轉的跡象。”鄭嫣看了一會兒,說,“所以你需要另外從宗室中選人。可你腹中這一個,難道沒有流著皇室的血嗎?”
鄭嘉禾一愣,她猛然抬起頭,不確定道:“阿娘的意思是……”
“誰都知道你與秦王交好,相處親密。”鄭嫣說,“但你們若突然有了孩子,朝臣之中,怕也是不接受的居多。所以問題就在於,如何找到一個理由,掩蓋掉這個孩子是你們二人親生的事實。理由能不能讓人信服不重要,說得過去就行。隻要朝臣願意相信,假的也變成了真的。”
“孩子不是我們二人親生的,”鄭嘉禾感到有些迷惑,“又是誰親生的?我是曾經想過偷偷生下來,然後把孩子交給彆人撫養——但是阿娘,我不能接受這樣。”
“不是說這個。”鄭嫣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鄭嘉禾的麵上,眸中流露出一絲明媚的笑意,“你是太後,從你肚子裡出來的孩子,當然應該是皇室血脈。古有華胥氏,踏雷神腳印,感而有孕,生伏羲與女媧。今皇室子嗣凋零,帝位後繼無人,太後上承天命,孕育龍子,又有何不可?”
鄭嘉禾麵上猛然呆住,她望著鄭嫣,久久說不出話。
……
楊昪在門外等了許久,才等到鄭嘉禾與鄭嫣相攜著出來。
她們二人神態自然,步伐輕鬆,看起來沒什麼難受和生氣的樣子,這讓等在外麵的何氏等人心中鬆了口氣。
何氏動了動,正要與鄭卓一同上前賠罪,卻見秦王先走了上去,她隻好生生停下步子。
鄭嘉禾站定,目光掠過楊昪,掃了一圈站在那裡等著她的鄭家人。
“舅舅舅母不必擔憂,也不用怪弟妹,我已經沒事了。”
她現在還沒什麼強烈的孕吐反應,之前會吐,確實是因為閔氏的反應傳染了她。
但她現在想明白這些天一直壓抑在心中的那件事,一時隻覺輕快,麵上神情便也和煦,不會計較那麼多。
何氏鬆了口氣,連忙道:“多謝太後娘娘體諒。”
鄭嘉禾點了點頭,向楊昪示意一下,兩人便離開了。
坐在馬車上的時候,楊昪問:“華陽縣主與你說了什麼?”
鄭嘉禾斜他一眼,慢悠悠地說:“我們母女之間的私房話,你也要問嗎?”
楊昪一把將她攬在懷裡:“……不說便不說。”
他本就是隨口問問。
鄭嘉禾輕笑著,靠在了他的肩上。
還是先不要告訴他了,等她安排好,朝臣知道的時候,他自然也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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